天启五年五月十八日,暖风轻拂,阳光明媚,适合出游。天启皇帝朱由校在乳母客氏以及宦官魏忠贤的陪同下到西苑游玩。所谓西苑,就是紫禁城西侧的北、中、南三海,属皇家园林,是明清皇帝们的行宫及宴游之所。
客氏与魏忠贤在大船上饮酒,朱由校带了几名亲信太监泛舟湖上,其中掌印太监王体乾是个马屁精。别看王公公职位比魏忠贤的秉笔太监还高,能坐上这个位置,还全都是魏公公的功劳。魏忠贤很喜欢他,不仅是因为王公公有识字的一技之长,可以帮助自己给皇帝代笔,更因为王公公“礼贤下士”,身为掌印大太监却活得像魏忠贤的跟班。
船到湖中行了一路,王公公的马屁话也说了一船。朱由校正高兴着,突然间一阵狂风刮来,船说翻就翻,全船人员尽数落入湖中。两岸随从大惊失色,疾呼“皇上落水啦”,立即跳入湖中奋力抢救。朱由校和掌印太监王体乾获救,另两名无名小太监溺亡。
皇上落水实乃大事,魏忠贤大惊,专门作法祈福,希望万事平安。然,天不与人愿,朱由校自此落下病根,每况愈下,药石无灵,最后竟卧床不起。
魏忠贤是喜欢朱由校的,他很明白,朱由校这样身着龙袍却一心徜徉在木匠事业里的皇帝,绝对是千载难逢,自己本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如今竟和皇帝平起平坐——票拟奏疏中常称“朕与厂臣”,大臣私下称自己九千九百岁——这是何等的好运?如今“好运”病了,魏忠贤很着急,四处寻觅良方,他的走狗兵部尚书霍维华赶紧献上一“仙方灵露饮”。
这“灵露饮”可了不得,被当作是仙丹妙药进献给朱由校,制作方式也是“宫廷秘法”:选取最好的粳米,淘洗干净,放入木甑蒸煮,底部放一银瓶,所收集精华皆是灵露。
这灵露饮要说哪里灵,可能就灵在它把制作米汤的工艺极致复杂化了吧。
形式主义的宫廷米汤自然续不了朱由校的命,皇帝喝了几天,愈发萎靡。魏忠贤震怒,一脚踢开霍维华,削了他的兵部尚书,送其滚蛋。
天启七年八月中旬,二十三岁的朱由校突感到大限将至,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皇帝这份工作,同时也惊讶地发觉自己还没有儿子。虽然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但朱由校的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全部夭折。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的妖自然是魏忠贤和客氏。魏忠贤喜欢朱由校不代表他也喜欢朱由校的孩子,皇子除了会分走皇帝对他的宠爱之外别无他用,反正朱由校还年轻,过几年再生孩子也不迟。他不仅对皇子下手,还对皇子的母亲下手:皇后怀孕了,及时帮忙“按摩”,导致早产;裕妃怀孕了,关起来饿死;丧子失宠的慧妃有人帮忙说话,幽禁起来;胡贵人和冯贵人好像有点得宠,直接杀。可说是从源头上根除了皇子问题。
朱由校完美诠释了“自古帝王多薄情”,从这些事件里完美隐身。他既不管朝政也不管家务,非常佛系,使得客、魏二人大权在握,无所顾忌。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不受约束的权力便是不受控制的猛兽。宠爱是排他的,魏忠贤要求朱由校的眼里只有他,现在外廷已经横扫,皇子后妃也悉数撂倒,可他还是无法满足,因为懿安皇后张嫣还在那里,并且一直跟他唱反调。某天,朱由校去看张嫣,发现她在读书,便问:“这是什么书?”张嫣严肃道:“《赵高传》。”朱由校对此一笑了之,魏忠贤知晓后却气得牙痒痒。碰巧此时有人写匿名信放置于宫门口,列举魏忠贤斑斑劣迹,魏忠贤一口咬定这是皇后之父张国纪的手笔,不是也得是。
魏忠贤着手给张国纪安排好了滔天大罪,说他准备谋立信王朱由检,连造反人手都给他安排好了——派几个自己人,带上刀,入宫。好在此时王体乾了,劝魏忠贤悬崖勒马,不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魏忠贤此行的确过于疯狂,一口气要动两个朱由校在乎的人。朱由校不在乎大臣、妃子和儿子,但是在乎魏公公、乳母客氏、张皇后和五弟信王,他的胃口不大,世上有木头和此四人足矣。而这位信王朱由检是朱由校唯一在世的兄弟。
朱由检是朱由校同父异母的兄弟,相差不过五岁,其母亲身份低微,并不得光宗皇帝朱常洛宠爱,二十三岁便郁郁而亡,埋葬时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信王朱由检最初跟西李(选侍)生活,后转为由东李(选侍)抚养,可谓是铁打的儿子流水的妈。所幸东李虽不苟言笑,但宅心仁厚,待朱由检如亲生儿子,勤加管教。
本着兄终弟及的道理,朱由校颁布了最后一道谕旨,除了表达对魏忠贤的信任之外,便是说明自己已经召见了五弟信王,用意很明显,向百官说明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朱由检此人本来没有什么存在感,既不想出名,更没想过继承大统,过日子基本靠混。衣服不好好穿,帽子不好好戴,一到要上朝的日子就生病,糊里糊涂,对啥事儿都没有概念,知道皇兄喜欢魏忠贤,就热情洋溢地喊魏忠贤“厂公”,竟也跟亲兄弟似的。朱由校的佛系是真的,但朱由检的佛系却是假的,他对魏忠贤的品质颇有了解,十分忌惮魏忠贤。
朱由检根本不想和魏忠贤有什么接触,此次奉旨入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见面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朱由校请安问疾。身体虚弱的朱由校无力再多讲废话,直说:“来,吾弟当为尧舜。”
尧舜是什么人,传说中的圣明君主,此话一出,意思明了。
天降皇位,听起来好像是人生大幸,其实不然,这不见得是好事,从最终结果来看也确实不是好事。朱由检第一时间感到的是害怕,这究竟是馅饼还是陷阱,又或许兼而有之。他惧不敢当,憋了半天才说道:“臣死罪,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朱由校以为他在客气,慰勉几句就开始嘱托后事:首先要善待中宫,对皇后好一点;二是忠贤宜委用,对魏忠贤好一点。第一点是理所应当,第二点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但朱由检可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同年的八月二十二日,二十三岁的朱由校病逝,结束了年轻的生命。魏忠贤秘不发丧,在他眼里,世上除了朱由校,没人值得信任。信王朱由检虽看起来又又糊涂,可谁知道他未来会不会搞幺蛾子,特别是前段时间自己还打算诬陷他和张国纪搞政变。不行,权力要抓牢才能安稳,魏忠贤很快与辅臣、锦衣卫都督和兵部尚书通气,希望搞些动作。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些鞍前马后的走狗居然没一个支持他!
魏忠贤翻云覆雨已久,全赖朱由校的听之任之,他竭力讨好朱由校,唯一的失策便是没料到朱由校会死得如此早,在登天之路上一步踏空,他难免心有不甘。正当魏忠贤绞尽脑汁之时,一个关键人物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幻想,此人正是皇后张嫣。张嫣知道魏忠贤背后定有动作,便主动出击,一天也不耽误,当即把朱由校去世的消息散播出去,次日便传信王入继大统。
进宫前,朱由检被张嫣告知“勿食宫中食”,进宫后,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防止死于非命,他自备干粮,晚上还和侍卫借来佩剑,一夜未眠。他如此忌惮魏忠贤,寝食难安,绝无可能在上位后任用魏忠贤,给予魏党迎头痛击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八月二十四日,朱由检在皇极殿举行即位仪式,八月二十六日颁布即位诏书,向天下臣民宣告:“惊闻凭几之言,凛念承祧之重,而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仰遵遗诏,于八月二十有四祇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内阁呈上四个年号,乾圣、兴福、咸嘉与崇祯。朱由检选择了崇祯,他觉得“乾圣”与“兴福”不敢当,“咸嘉”的“咸”字有“戈”,而今不当再有干戈,亦不取。朱由检即皇帝位,算是奉命于危难之际,其用一生之奋斗来力挽狂澜,无奈大明早已腐朽糜烂,一切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