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还是那个昏暗的祠堂，不过几天的光景，陆续出现了三具尸体。
若是宋家先祖在天有灵，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子孙死后跪在自己灵前是何感想。
相比前两具，这具要惨烈的多。
尸体的表面烧到已经碳化，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焦黑的尸体紧紧的蜷缩着跪在牌位前，像一个俯首认错的孩子。
宋德明、宋益明两位长老都在祠堂里，接连的情况下已经顾不上家规了。
“这个身量不大，是个女子么？”林楚安问道。
顾了了摇摇头，“被火烧过身量会变小，不一定是女子。”
“各位大人，不敢欺瞒各位，发现尸体后，我先派人将宋家所有人清点了一遍，两位长老宋恒昌、宋恒丰不见了。”宋德明愁容满面的拱手道。
这几天宋氏族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家里家外谣言四起。家主缠绵病榻，长老陆续失踪，只剩下宋德明、宋益明两位长老支撑，不免有些心力交瘁。
“所以这具尸体很有可能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可是烧成这样，还能辨别出来么？”李玉皱着眉头看向顾了了。
“带回去吧，检验完才能知道。”顾了了摸了摸尸体，凶手应该是泼水灭过火，烧成这样才泼水，自然不可能是于心不忍想救人，更可能是为了让死者能有个全尸跪在祠堂。
难道凶手是要让死者挨个跪在祠堂向列祖列宗告罪？
顾了了边揣测着凶手的心思边打量着尸首，突然发现尸体脑后有一条暗红色的裂隙。
顾了了试着将裂隙撑大，勉强看到了里面，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的脑子被挖走了。
将尸体搬回大理寺后，顾了了带着林楚安和顾吉祥迫不及待的开始验尸。
烧焦后又被泼水的尸体表面有些恶心，顾了了一摸到尸体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恶心，顾了了先切开了死者的胸膛，里面的脏器因为高温都挛缩变小。
虽然尸体脑子已经不见了，按照凶手的一贯做法，应该也不会对其他脏器下手，顾了了还是仔细检查了所有脏器是否完好。
随着呼吸道被切开，尸体的死因也确定了，气管内都是烟灰和灰色的粘痰，甚至有的地方还有水疱，死者是被活活烧死的。
死因确定了，顾了了又从后脑的伤口下手，微微用力，被烧焦的颅骨非常轻易的就被打开了。
看到颅内的情景，林楚安和顾吉祥忍不住干呕。
整个大脑就像一碗被捣碎的豆腐脑，还是放了辣椒油的。
顾了了指着颅腔内的几道痕迹道：“是死后被人用勺子，一勺一勺把脑子挖了出来。”
“这凶手越来越变态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豆腐脑了。”林楚安嫌弃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看来这个凶手杀人有两个执念，一个是让死者跪在祠堂，一个就是取走一样器官。”顾了了思索道。
“并且他每次取走的器官都像是在骂人，狼心狗肺、有眼无珠，这个应该是‘没有脑子’！”顾吉祥自信满满的分析着。
“前两具我还觉得你是话本看多了，现在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林楚安附和道。
顾吉祥和林楚安闲扯的时候，顾了了继续检查尸体的其他部位。
“咦！”顾了了瞪大了眼睛，微愣后，从工具箱里换了一把大剪刀，在尸体的肛门处着手，沿着直肠剪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棒露了出来。
三人都被惊住了。
“凶手有特殊癖好？”顾吉祥搓了搓胳膊上立起来的寒毛。
“不，这应该就是用来将死者固定成跪姿的。”顾了了思索片刻，笃定道。
林楚安翻了翻刚才写的记录，道，“可你刚才说，死者是活活被烧死的，也就是说死者被活着‘串糖葫芦’了？”
“对，这根木棒应该是插在哪里，也有可能是埋在地上。凶手先将死者呈跪姿‘安’在了木棒上，这样他就没有办法乱动了，接着点火烧死了他。等尸体烧的差不多了，体外的木棒也被烧断了，尸体直接就下来了。”顾了了解释道。
“凶手好像越来越残忍了。”林楚安感叹着，飞快的记录顾了了的话。
“的确是，这三具尸体，一具比一具惨烈。有可能是凶手知道的越多，仇恨感越强，手段越来越残忍。”顾了了边脱下罩衣等，边回答道。
“主子要去哪？”顾吉祥问道。
“我跟世子去宋家找蒋叶，顺便再去见见那个宋家主，这里验的差不多了，你再检查一下，收拾完把验尸单交给李大人。”顾了了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嘱咐道。
“主子你最近怎么总跟世子出去，都不带我。”顾吉祥皱着一张脸，噘着嘴抱怨。
林楚安听到顾吉祥的抱怨，面上不显，耳朵却竖了起来，期待着顾了了的回答。
顾了了看看林楚安，又看了看吉祥，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回答，“他武功比你好，方便一点。”
顾吉祥瞪着眼睛看林楚安，在心里偷偷的呸了一下！蓝颜惑主！
大理寺众人都在各忙各的，林楚安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反正这几天没少往返宋家，路都熟了，索性自己驾车带着顾了了往宋家驶去。
顾了了自己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突然马车停了，顾了了正奇怪，林楚安掀开了帘子，递进来一个油纸包，又坐了回去，马车继续前进。
顾了了打开油纸包，一股香味飘了出来，是两张肉饼。
一直在忙碌的顾了了这才想起来，已经快到申时了。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到肉饼真觉得饥肠辘辘了。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坐在车厢里啃肉饼的顾了了时不时的收到林楚安的投喂。
一份竹筒凉茶、两块白糖糕、一包卤肉、一只烧鸡、一包蜜饯、几份干果，甚至还有一根糖葫芦，据林楚安说，天再热一点，糖葫芦就没有了，趁还有赶紧吃。
顾了了身为一个“大家闺秀”，长这么大第一次——吃撑了，咬着糖葫芦看着车厢里大大小小的纸包，顾了了再一次感叹，人傻钱多啊~
礼尚往来，赶车的林楚安也收到了顾了了从车厢里递出来的一个鸡腿、一块糖糕、几块卤肉、一把瓜子、几颗花生。林楚安甚至有一种两人是去郊游的错觉，唯一不满的是，路程太近了。
马车到了宋家门口，林楚安掀开车帘就看到顾了了手里拿着吃剩的糖葫芦昏昏欲睡。
“可是乏了？”林楚安关切的问道。
顾了了是真的困了，还有些不清醒，声音有些软糯的回道，“吃撑了，犯困。”
林楚安正要问顾了了，要不要休息会儿再进去，就见顾了了拿起竹筒凉茶，一口喝了个干净，睁大眼睛摇摇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了。
“走吧！”顾了了跳下马车，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吃进肚子。
宋家的人实在太多，蒋叶在宋家征用了个院子做审问用，几个衙役分开行动，宋家从上到下都被一一审问着。
顾了了二人找到蒋叶的时候，蒋叶正在整理衙役们收集的笔录，厚厚的一沓子，跟宋仁死的时候寥寥无几的笔录对比鲜明。
“有什么线索么？”顾了了一见蒋叶，直入主题的问道。
蒋叶抬起头，一看顾了了二人忙站起身行礼，“这接二连三的出事，宋家的人都慌了，再也不是一问三不知了，现在恨不得哪天少了两个鸡蛋都要上报，王淼他们还没问完呢，要不世子和郡主帮忙挑挑有用的口供？”
林楚安接过蒋叶手中的笔录单，扫了几眼上面的内容。
后厨的李四某天午饭多吃了两个鸡蛋，门卫李老头夜班摔了一跤，丫鬟妞儿和小厮杜久在柴房不可描述，二夫人打赏了小厨房两钱银子...
“这要怎么筛啊？林南呢？”林楚安看到这堆纸就头疼，凡是跟笔墨沾边儿的事，他都不喜欢。
“林校尉在隔壁整理另一半。”蒋叶蔫蔫的将笔录拿回来继续整理。
“我先去看一下宋光宗，等下过来帮你。”顾了了交待了一声，转身就溜。
“我也去看一下，等下过来帮你。”林楚安说完跟着顾了了跑了。
留下蒋叶继续焦头烂额。
顾了了二人一进门，下人就去上报宋德明了。从蒋叶那里出来，就看见宋德明带着宋益明迎了上来。
“世子、郡主，失礼了，这族里事情太多，怠慢了。”宋德明一看见二人就开始告罪，宋益明跟在兄长后面赔笑。
“无妨，这么大个家族，现在就靠二位，也是难为了。”林楚安客套道。
“今日前来，主要是想再给宋家主诊次脉，看看病情进展如何。”顾了了道。
“有劳郡主惦记，不胜感激。”宋德明忙带着顾了了二人前往宋光宗住处。
宋光宗还躺在床上休息，看到二人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被顾了了制止了。
“宋家主不必多礼，此次前来，只是给宋家主诊脉，看看方子是否有效，调整一下药方。”顾了了道。
宋光宗连忙道谢，配合的伸出手。
顾了了这次诊脉用了很长时间，久到林楚安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才收回手，道：“最近入睡怎么样？”
“多亏了郡主的方子，现在晚上睡得很好，咳嗽也好了不少。”宋光宗斜靠在床头，精神比前两天好了不少。
“那便好，前几日你身体太虚，方子开的柔和，我再给你开一副药，等这副药吃完就换新的方子吧。”顾了了道。
“劳郡主费心了，我这身体是不中用了，如今妻儿都没了，嫡亲的弟弟也没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还折腾什么呢。”宋光宗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丧气的说道。
“家主休要胡说，这偌大个宋家还指望您撑着呢！”一旁的宋德明握着宗光宗的手安慰道。
宋光宗笑笑，没在言语。
顾了了写了方子，交给宋德明，便带着林楚安回到了蒋叶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楚安和顾了了觉得，蒋叶面前的笔录又厚了一些。
蒋叶发现顾了了二人回来了，兴奋道：“最后一批了，看完就可以回去了。”
林楚安和顾了了自觉地各自拿走一部分笔录翻阅。
“对了，祠堂安排人了么？”顾了了边看笔录边问。
“留了，魏飞和丁明俊在祠堂守着呢。”蒋叶在笔录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的回答。
“那便好，还有一个失踪的不知道是死是活。若是已经糟了毒手，那么凶手一定会让尸体跪在祠堂。”顾了了在笔录上画出几句可能有用的线索，继续翻看。
“这都什么呀，杜姨娘的月信迟了半月才来，这种事也要说？”林楚安摔了笔吐糟道。
“没办法啊，让他们有什么奇怪的事都要说出来，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衙役们也不好分辨什么有用什么没用，就全记下来了。”蒋叶也很无奈，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句看起来很平常的话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姚淑云的陪嫁丫鬟桃蕊在姚淑云被浸猪笼前夜偷了银两逃了？”顾了了低声念着笔录，怀疑道，“是逃了还是被灭口了？”
“我想去那个鬼洞看看！”林楚安放下笔录看向顾了了。
顾了了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林楚安。
“一来可以看看宋光宗鬼洞的经历是真是假，二来如果那个丫鬟被灭口了，尸体会不会也被丢到了鬼洞？”林楚安眼里闪着亮光，显然对鬼洞很感兴趣。
蒋叶一听，世子要跑去鬼洞，这还得了，赶忙拦着，“我们不知道宋光宗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么鬼洞到底多深，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是真，那您也要随河水飘泊出来么？”
林楚安申辩道：“宋光宗没必要编排鬼洞，之前查过他的确是顺着河流飘到了邻县被人所救，也的确当了玉佩换了马车，至于出来的问题，最坏也就是顺着河流漂出来，以我的轻功，应该没问题。”
顾了了放下笔录，认真的考虑起来。
蒋叶一见有些急了，“郡主，你不是要跟着世子胡闹吧？”
“我倒觉得可行，宋光宗掉下去没死，那么这个洞应该不是很深，否则就算洞底的淤泥藤草再厚，也不会毫发无伤。之前一直传鬼洞深不见底，有可能是下去的那个人撒了谎，也有可能是民用的绳索长度有限，我们可以去工部，把他们最长的绳索借来，再下去试试。”顾了了认真的分析了一通，同意了林楚安的想法。
蒋叶的脑袋嗡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道，自从世子来了大理寺，郡主是越来越不稳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