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众人回到大理寺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李玉等人怜悯苏伊,现在还没过堂,并未将其送进牢房,在顾了了的院子里安排了一处房间,让其好好休息一晚。
第二天一早,蒋叶便来到院中,奉命传唤苏伊。
顾了了陪着苏伊过来的时候,李玉等人早已在公堂之上等候多时。
扶着苏伊在堂上跪好,顾了了走向一旁才发现,原本在公堂一侧为她特设的座位旁又多了一把椅子。而坐在上面悠哉品茶的,正是昨日还被幽禁的義王世子——林楚安。
林楚安一见顾了了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
林楚安生得一双瑞凤眼,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一时竟有些晃了顾了了的眼。
“世子这是解禁了?怎么不见林校尉?”站在顾了了身后的顾吉祥给林楚安行了礼问道。
“昨儿就解了,今天不是要结案么,李大人让我来听审,毕竟也算跟我有关嘛。林南还在养伤,恐怕还得躺几天。”林楚安起身给顾了了倒了杯茶,看着发愣的顾了了笑道“郡主怎么不坐?”
被美色迷人眼的顾了了有些羞赧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抿了一口掩饰着尴尬,不敢再看向林楚安。
堂上李玉正问到苏伊是如何进入太师府的。
“那日被義王世子救下后,刚进家门就被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太师府了。”苏伊低着头,声音透着胆怯。
“可是齐沣所为?”李玉又问。
“正是。”苏伊的头更低了,上半身几乎伏在地上,声音也小得可怜。若不是堂上安静的落针可闻,怕是根本听不到苏伊的声音。
“你不必害怕,据实已告,齐沣是不是你杀的?本官自会公断。”见那女子实在胆小,李玉的出言安慰道。
“是。”苏伊停顿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重复了一遍“正是我杀的。”
“你如此柔弱胆小,如何能杀死身材...额...高大的齐沣?”李玉想起齐沣身上那层层叠叠的五花肉,稍微美化了一下继续发问。
“那日我醒来后被人带到了齐沣那里,他把我压在床上,我根本动弹不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踢到了他...那个地方,他就倒在了一边...”虽然齐沣已经死了,苏伊回忆起那晚还是透着恐惧和慌乱。
先是险些被强迫,又莫名其妙成了杀人凶手,这对性格柔弱的苏伊来说就是一场不愿回想的噩梦。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情绪失控的苏伊伏在地上哭泣着。
“之后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李玉照顾着苏伊的情绪,声音比平时也温柔了许多。
“我打开门就跑了出去,周围没有人,我跑到了假山里躲了起来。”苏伊稳了稳心神,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抽泣着继续说道:“后来我听到好多人在少爷死了。外面乱糟糟的,我躲在里面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安静了,我往外看了看,人好像都走光了。我想跑,可是门都有人守着,我在院子的一角发现了个狗洞,就跑出来了。”
“跑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李玉追问道。
“我躲在了山上,那里有一间小木屋,是平时父亲进山打猎暂住的地方。躲了没多久就被太师的人找到,又带了回去。”苏伊的情绪平稳了很多,平静地叙述着。
李玉见问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审问,要蒋叶带苏伊去指认现场。
“大人,会要我偿命吗?”苏伊叫住刚要起身离开的李玉问道。
李玉看着苏伊满是泪痕的脸,犹豫了片刻,安慰道“若是误杀便不会。”
苏伊感激地对李玉行了个礼,随蒋叶离开了。
“打成那个样子还色心不死,不如当时打死他算了!”林楚安攥着拳头咬牙道。
“你若把他打死了,今日在公堂上跪着的就是你了。”顾了了面无表情的说道。
林楚安被顾了了呛了也不恼,反而笑着问道:“若我把他打死了,郡主验尸时可会包庇我?”
“职责所在,我想我会据实上报。”顾了了想也不想的正色道。
“哦。”林楚安略有些失望,虽然顾了了说的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
“但你也算为民除害,我会在你关押期间给你送些吃食。”不知怎地,看到林楚安略带委屈的表情,顾了了脱口安慰道。
一旁顾吉祥看着被顾了了随意哄了哄就一脸满足的林楚安,心里腹诽道,这还是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小世子么?若是让外人看见了,恐怕都要怀疑那些军功是下属讨好编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大理寺的人异常忙碌。
临近年关,案子不多,琐碎的事情却不少,再加上这桩案子的扫尾事宜,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小年。
小年这天,齐沣的案子也彻底了结了,苏伊姑娘被判流放,在林楚安的安排下,流放地定了云南,有義王府的人接应,倒也稳妥。
显赫一时的齐家彻底消失了,空置的太师府也被重新修葺,赐给了新的宠臣。
皇上那边由于齐家的倒台更显势弱,只剩几位老顽固死死支撑。
“恭喜殿下成功拿下六部。”春风楼的二楼雅间,林楚安举杯敬道。
楚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你何时也学会这套了。”
林楚安笑了笑,放下酒杯正色道:“原本想齐沣是齐良独子,拿他开刀逼齐良有所动作,没想到横生枝节。”林楚安叹了口气,皱眉继续说道“虽结果差强人意,终究是有些师出无名了。臣听说,那几位老臣日日去宫门外死谏。”
“若是按原计划恐怕要更加周折,我们高估了齐良夫妇的爱子之心啊!都道是帝王薄情,我倒觉得是权势、财富削弱了感情。”楚澜说着觉得有些憋闷,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辛辣直冲而上,驱走了那点不快,方继续说道“至于那几个老顽固,不过是参你罔顾法纪,当街行凶,干扰了百姓安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毕竟是元老,除了顽固不化倒也无过错,打不得罚不得杀不得,晾着便是。”
“先皇赐我兄妹楚安、楚宁,寓意楚国安宁,如今却说我扰了百姓安宁,真是...”林楚安摇摇头无奈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杜峰求见的声音。
“殿下,宫中出事了。”杜峰进门道。
“何事?”楚澜皱眉问道。
杜峰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楚安。
“但说无妨。”楚澜挥手道。
“是,刚才宫中来信,几位老臣到皇上宫外死谏,纪大人触柱身亡了,剩下几位还在皇上寝殿外跪着。皇上的意思是,让殿下好歹惩罚一下世子,别让这几个大臣再来烦他。”
“呵,纪大人若是知道皇上的意思,怕是要死不瞑目了。”林楚安讥讽道。
“冥顽不灵,枉送性命,也没换来父皇一点悸动,可惜了,倒是位忠臣。传孤旨意,纪大人厚葬,赏金百两。”楚澜虽对这些老顽固很是头疼,但见其就这样送命,也有些惋惜。
“是!”杜峰应声退下。
“这几个老东西,真当孤不敢杀他们。”楚澜骂道。
“殿下不是不敢,是不忍,否则也不会厚葬纪大人了。”林楚安一语道破。
“李墨,杜忠彦二人为楚国尽心尽力一辈子,先皇特准其二人死后入太庙,在百姓心中也颇有威望,杨冽手握羽林军,和猛虎营在京都平分秋色。严轲文采斐然,为楚国培养了很多文臣。父皇若不是有这几个愚忠的良臣,还能在宫里朝歌暮弦?”提起几个老顽固,楚澜话里话外透着惋惜。
可惜当今皇上沉迷酒色,无心朝政,白白浪费了这些忠臣良将。
出了这档子事,二人也再没了把酒言欢的兴致,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开了。
过年这几天往往是大理寺最清闲的时刻,一般有什么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少有闹出命案的。
按惯例,没有案子的话可以一直休到元宵节后。更有一些部门是过了二月二才开始点卯。
除夕晌午,大理寺的众人刚刚兴高采烈地吃完团圆饭,正准备各回各家好好和家人团聚些时日,大理寺的门还没出,就被刘公公堵了回来。
“这大除夕的,您怎么来了?”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李玉忙迎上去招呼。
“李大人快别客套了,出事了,快带上人跟咱家去宫里。”刘公公一脸焦急的跺着脚道。
李玉一听哪里敢耽误,喊了顾了了和蒋叶同去,又嘱咐其余众人留守等候。
许是刘公公交代过,轿夫脚程飞快,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宫门口。
到了宫门下了轿子,刘公公带着李玉等人步履如飞地径直走到福宁殿外。
福宁殿外站着十数个猛虎营的侍卫,皇上、皇后和太子站在台阶上似乎起了争执,周围李墨为首的一干老臣跪了一地。
福宁殿台阶下的空地上血迹斑斑,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约莫已经死了。
顾不上看殿外冰冷地砖上的那具尸体是谁,李玉等人先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皇上、皇后、太子一一行礼。
“李爱卿,严轲弑君,给朕速判,朕要诛他九族!”皇上瞪着眼睛,怒不可遏地指着不远处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吼道。
严轲?李玉等人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出面目的尸体。怎么可能?严轲此人刻板守旧,把整个朝堂的人想一遍,也不会想到他会弑君。
“父皇息怒,儿臣觉得此事太多蹊跷,还是待大理寺查验过再议,莫要冤了忠臣才好。”太子楚澜拱手道,态度不卑不亢。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朕下杀手,你还要查?”皇上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严轲乃两朝元老,怎可草率定罪,儿臣定会查清此事,还请父皇以龙体为重,先宣太医。”楚澜对皇上的怒气无动于衷,依然坚持不可草草定罪。
“查!查!查!李玉,你还不去查!”对楚澜毫无办法的皇上一怒之下将手上的串珠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是。”李玉赶忙应道,带着顾了了和蒋叶上前查看现场。
此时楚澜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妃子,两位美人立刻会意,走上前一左一右地挽着皇上,娇滴滴道:“皇上,妾身陪皇上进去歇息好不好,让我们姐妹二人好好看看皇上可有伤到,不亲自看看,妾身不放心。”
一见美人,皇上色心又起,搂着两位美人的纤腰,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好好好,我们回去好好看看。朕也要好好看看美人们可有伤到。”
看到皇上搂着两位妃子进了殿,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一直跪在殿外的李墨等人心中五味杂陈,哪怕在此跪了几天依然见不到皇上,都没有此刻心灰意冷。
这边顾了了蹲在尸体旁翻看着严轲的尸体。
严轲的死状甚是惨烈,身上至少被砍了数十刀,刀刀见骨,前胸后背都被砍烂了,胸前还有个血窟窿,正中心脏,应该是致命伤。
“奇怪。正常人一刀就可毙命了,何况严轲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所有的伤口都是生前伤,除非有人一瞬间砍了他数十刀,否则太奇怪了。”顾了了小声嘀咕道。
李玉听见顾了了的疑惑,想了下道:“蒋叶,你辅助郡主查看尸体,我去询问事情经过。”说完便叫过去几个猛虎营的侍卫,盘问起来。
尸僵已经到了四肢。顾了了试了几次将严轲手中的刀拿出,都没有成功。正要放弃,一眼扫到严轲手上的皮肤似乎有异样。
顾了了瞪大眼睛仔细查看,只见数条淡红色的红线铺满了严轲枯瘦的手背,那红线极细颜色极淡,若不是这些红线在过去两年几乎夜夜出现在顾了了的梦里,恐怕很难被一眼发现。
顾了了心里咯噔一下,忙撩开严轲的衣服,果然,没有伤口的皮肤上遍布着同样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