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半巡,宴会上的人都放松了许多。
一直阖眼听曲的郑卿,这时睁开了眼睛扫视全场,倒酒的何欢一愣,看着皇帝面无表情的样子。
察觉到何欢的眼神,郑卿低头对其微微一笑,搂住他,嗓音懒洋洋。
“何欢,孤请你看出戏。”
说完,郑卿传来李寻芳低语,李寻芳低头出去了。
不消片刻,一群侍卫押着两个人进了殿内,舞夫们瞬间被惊得花容失色,宴席上微醺的众人也瞪大了双眼,那些诰命家眷同样被吓的惊呼出声。
原因无它,侍卫们押进来的人,一个断臂一个断腿,血肉刺啦,虽然身上穿了干净的衣服,但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不断的浸出鲜血。
那两个人浑身软趴趴的,与其说是被押进来倒不如说是抬,要不是有侍卫架着,恐怕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歪着头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楚样貌。
最初的场面混乱后,有眼力的管事嬷嬷便将那些失态的舞夫歌者都带了下去,多余的奴才仆从也俱都被带离了现场。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大臣贵族,短暂惊慌后,大臣们都将眼神投向了上方宝座的皇帝。
见皇帝还在老神在在的喝宠君喂的酒,便知道是皇帝的安排了,只是不清楚意欲何为,一时间大殿众人都正襟危坐起来。
而上朝时距离皇帝站位最近的那几个重臣,此时都交换了好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明白有人要倒霉了。
这几个月以来,皇帝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现在上朝的皇帝依旧笑容满面,甚至比之前笑得更温和。
可之前皇帝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现在皇帝笑的时候,却总让人毛骨悚然,好似一不注意,就会被收拾倒大霉,因此她们一致猜测,皇帝近期肯定会有整顿朝廷的大动作。
不过稀奇的是,几个月过去,皇帝什么也没做,依旧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上朝、处理政务,这变化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直到今天,宴会上这么一出,几个八百个心眼的老狐狸悬了几个月的心才放下来,对视一眼立马明白皇帝是要开始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殿内安静,皇帝好奇的声音轻松让所有人听见。
“回禀陛下,今日宫廷家宴,臣等受命加强警戒。”
“约莫半个时辰前,在巡逻途中,臣等察觉到这两人行动鬼祟,不似宫中宴客,上前询问,不料这二人拔腿就跑,臣等立刻穷追不舍,可恨这两个贼人十分狡猾,追了许久,后幸得蓉世子帮忙,才抓到这两个歹人。”
一名侍卫总领打扮模样的女子出列躬身回话,中等身材,细眉细眼,麦色皮肤。
“哦?蓉世子,可是秦国公府上的二小姐?”
“正是。”
一旁听戏的众人立马将眼神投向了同样看戏的秦国公,秦心珠被看得眼皮一跳,面上却仍一脸严肃,不为所动,心里却暗道一声逆女。
“她人呢?”皇帝问。
“蓉世子英勇抗敌,背部腹部都中了一刀,现在正由太医诊治。”
“如此,蓉世子确实英勇,秦国公,你又生了个好女儿啊。”
郑卿看向严肃的秦心珠,真心赞赏。
秦心珠眉头跳了又跳,走出行礼,“陛下谬赞了,都是臣等的本份。”
“那这些贼人的伤是怎么回事?”
郑卿摆摆手不再理会秦心珠,又问下面站着的侍卫。
“回陛下,不慎摔倒的。”侍卫头答得一板一眼。
众人:?
你家摔倒能摔得断胳膊断腿血肉模糊,这谁信,谁信啊?
“诶,这些贼子也太不小心了,问出来都是什么人了吗?”
皇帝睁眼说瞎话,眼都不眨地附和。
众人眼皮一跳,皇帝信了,她们不信也得信。这个时候再蠢笨的人都反应过来,这些都是皇帝的手笔了。
人群中有人事不关己,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吃瓜看戏,还有的眼神略微闪躲……
“回陛下,这两人……是北方异族,踏贞。”
侍卫说完,便将一直垂着头的两人的脸抬了起来。
待众人看清后,一时之间,殿上哗然。
只见拨开头发,那两人的脸上倒是干净,没有伤痕,应当是被特意避开了,这是两个女人,她们眉弓立体颧骨高凸,半睁着的眼呈绿色,明显就非我族类。
“这长相,就是踏贞族,我随母亲游历的时候见过!”有官员惊呼。
这下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踏贞族是生活在大业西北的游牧民族,很久以前就与大业乃世仇,一直觊觎大业的人口土地与财富,每年都会有掳走不少业国子民的消息传出,男的当做生育工具,女的当做奴隶或直接残杀。
奈何她们的族人凶猛异常骑射出众,大业出兵数次都只能将其驱赶,无法彻底降服或是消灭,只能长期派兵驻守边域,应对其时不时的骚扰,
而现在,堂堂业国大都,重兵把守高官云集的皇宫,竟然悄无声息的混进来两个踏贞异族,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或许是大家的议论刺激了两名半死不活的踏贞族,其中一个高个子女人瞬间呜呜啊啊的乱叫起来,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张大着嘴巴,形容十分癫狂。
语不成调,声不成音。高个子女人目眦欲裂的喊叫了半天,可谁也没听清楚她要说些什么。
有懂行的大臣,已经让身边内眷捂上了双眼,好奇还在看个究竟的人却都被吓了一跳,叫出声来,因为那高个子女人的嘴里鲜血直冒,舌头被绞了半截,满口牙齿也被拔了个精光。
“咦,这摔得也太惨了,是宫里哪块地界,李寻芳,你后续可要着人去修缮修缮。”
皇帝的声音将众人眼神又拉了回来,众人抬头,只见上座的皇帝还笑得与往常一样,温和无害俊朗非凡。
身正者挺直腰板半分不虚,心虚者冷汗直冒浑身发抖,能来参加这个级别宫宴的哪还有什么省油的灯,这会都看出来是皇帝和台下那侍卫在一唱一和。
郑卿手里把玩着酒杯,视线从左到右缓慢的依次扫过,看着下方众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决定开始下一出戏。
“哎,孤近日遇到个难题,想询问询问你们的意见。”皇帝叹息作困惑状。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无人愿做出头鸟,这时丞相李然站了出来,“陛下请讲,臣等愿闻其详。”
李然是一年近六旬的清瘦妇人,白衣出身,一肚子真才实学,朝中坚定的清流派。
郑卿莞尔一笑,面向李然说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
“李相,快坐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罢了。”
郑卿顿了顿。
“不过孤现在愿与众位分享,就在前几日,踏贞太女呼延一舟,带领踏贞使团携黄金万两、珍宝无数,来我大业贺中秋佳节,以求两邦交好。只是……”
“这蹋贞一族,与我大业乃是世仇,两域交恶已久,除些许商贩外,百姓们互不相通。孤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所以问问你们的意见,你们觉得呢。”
今日宴会,平地惊雷,一雷接一雷,众人早已外焦里嫩。
“对了,孤观今天日子不多,恰逢大家又都聚得齐整,特意也请了这呼延一舟,介绍与大家认识认识,现在她人就在隔壁偏殿。”
郑卿向李寻芳点了下头,人很快就被‘请’了上来。
自此,顺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郑卿也终于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笑容可掬,“诸位爱卿为何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