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监狱在盛都最北边的郊区，李琛驱车穿过热闹的市区，走过一片工业园区，又走过一段荒芜的小路，终于看到了高墙电网。
他出示证件，缓缓驱车进入监狱大门。
坐在接待室里，等待的间隙里，李琛一条腿不经意地抖着。
门应声被打开，一个戴着手铐的中年人走进来，他就是孔双的父亲孔明赫。
隔着玻璃，孔明赫在对面落座，缓缓拿起手边的话筒，他精神还好，但是头上已有许多白发。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李琛。”李琛拿起电话介绍道。
“李队长，找我有什么事么？”孔明赫的语气平淡。
“想和你聊聊你的一个老下属，孙志勋。”
孔明赫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从哪儿聊起？”
“随便，了解下这个人。”
孔明赫缓缓说道：“他刚参加工作就是我带着，是个特别努力的年轻人，每天早晨第一个来，给大家打水，最后一个走。时间久了熟起来，聊起家里的事，他说家里兄弟姐妹五个，他排第四，穷得揭不开锅。他从小就知道必须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才有可能出人头地，他身上有一种野蛮生长的力量。”
李琛说：“如果用几个词，或者一句话来形容孙志勋，您会选哪个？”
孔明赫说：“他是个人精儿，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情商高，他经常读杜月笙的传记，我感觉他的血液里流淌的有拼命、隐忍，还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李琛说：“您的事，他没有参与吗？毕竟听上去你们关系很不错。”
孔明赫笑了两声，说道：“参与了他还能在外面逍遥吗？真参与了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呐，再说了，在政界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哪里有朋友和真心。”
他看着李琛，说道：“其实，我知道，我的事是孙志勋告发的，现在想来他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李琛眉头微蹙，说道：“说来听听。”
“我确实很信任他，觉得是个很努力的小伙子，办事利索人也聪明。我去市委做秘书长的时候，也把他带了过去。站稳脚跟后，有了许多机会，我曾试探过他，他一脸听不懂的样子，于是我就没想着拉他入伙。在工作里，我给他争取了很多机会，可以说从一个小职员一路提拔到市委秘书。”
孔明赫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之前我没想到，来了监狱后，遇到认识的人，了解到其实孙志勋一直在暗中收集我的证据，并且做了很多工作，只要我下马，市委秘书长这个职位就是他的。”
孔明赫冷笑一声：“我犯了职场大忌，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腹，着实不该提拔他。我想着很努力的年轻人，还是要给他机会，并且我也需要他帮助我创造业绩。但我小看了他，被他装出的这副朴实的面孔欺骗了。”
李琛皱皱眉说道：“我记得你被调查，导火索是你女儿在网上炫富，跟孙志勋有什么关系？”
孔明赫说：“炫富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就小双被注意到？网络上海量的信息，如果不是被有心人扒拉出来，怎么会呈现在大家面前？”
他马上补充道：“当然我不是为自己开罪，我有罪，我愧对党的培养和人民的信任。”
李琛撇撇嘴，不想听他官方的忏悔，说道：“孙志勋的儿子，孙川笠，你了解吧？”
孔明赫点点头：“当然，都是一个大院的，他和我女儿几乎是从小就认识的。”
李琛问道：“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孔明赫摇摇头：“徒有其表。长得是不错，就是个纨绔子弟，他老子拼命打下来的江山，早晚会让他挥霍一空。”
李琛问道：“孔双来看过你们吗？”
提起女儿，孔明赫脸上绽放出些许笑容，眼底也浮现出一抹温柔，他点点头：“她有时周末会来，大概几个月过来一次。”
孔明赫抬起头，似乎抑制眼泪流下来：“在里面没有别的牵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不过最近看她状态很好，她说自己毕业了，在一家500强的药企工作，我很为她开心。”
李琛问：“她有跟你提过最近的事么，比如她的感情状态，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孙明赫摇摇头，说道：“她说自己很忙，没时间谈恋爱。哎，我知道是我们害了孩子，人家男孩子家里肯定会问，一听说我们这种情况肯定会介意的，都是我害了小双。”
不出意料，孔双没有对父母提起她和孙川笠订婚的事，甚至没有提到他们在一起。她对孙川笠肯定是不爱的，为什么还选择托付终身，真的是因为物质吗？可她明明可以自力更生，李琛了解过，孔双的薪资待遇，足够她一个人生活的还不错。
李琛说道：“之前有一个案子，我们找孙川笠了解些情况，他说自己一直喜欢孔双，即便她家出事，他也愿意和她结婚。”
孙明赫摇摇头：“小双即便不嫁人，我也不赞同，孙川笠那个孩子，心术不正，品行也不端，刚上大学就抱回来个私生女。”
“而且，”他抬起头看着李琛，“跟他老子一样，心机深沉。我怀疑，通过网络发酵小双炫富的事，就是孙川笠想出来的，孙志勋很少去了解网络、微博这些东西，他不会想到这里。”
“孙川笠这个孩子报复心强，睚眦必报，以前小双谈了一个男朋友，他三番五次搞事情，小双又找我帮忙解决。”
李琛点点头，说道：“你说孙志勋心机深沉，我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是说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孙明赫点点头：“表面上朴实无华，实际上不知道贪了多少，并且做得很隐蔽。我来监狱后才知道，盛都老百姓都知道他家里有好几处别墅，养着好几个情人，儿子是个二世祖，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拿到他的证据。亦或是，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了。”
李琛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夜晚师傅的背影，还有电话里传出的孙志勋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
“我了解的就这些了，”孙明赫说道，“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
孙明赫说了一个名字和地址，李琛记录下来，对孙明赫表示谢意。
孙明赫说：“我做的错事已无法弥补，只想有生之年多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狱警走过来提示时间到了，孙明赫站起身，走到门边，回过头看着李琛，说道：
“李队长，今天说的这些，包括孙家父子对我做的事，小双不知道，请你千万替我保密，不要让小双知道，我不想她的生活背上这些仇恨和负担。”
李琛点点头，此刻的孙明赫褪去了曾经的光环，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李琛说道：“你放心吧，我也有女儿，我明白你的用心。”
孙明赫放下心来，微笑着离开了。
李琛又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
走出接待室，李琛一路低头沉思，迎面一个模糊的影子走近，隐约有几分熟悉，李琛抬起头不由得愣住了。
孔双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