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原记得那个夜晚,月光清冷,他们在上晚自习。
安静的教室里,“啪”地一声巨响。
南宫炀猛的醒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继续解物理题。
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痛猝不及防袭来,像有锐器在脑袋里一般,南宫炀只觉一阵耳鸣,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模糊起来,天旋地转的同时,胃里泛起一股恶心。
滴答,滴答……
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色的试卷上绽开一朵朵鲜红的花朵。
“呀,你流鼻血了。”同桌喊道。
寂静的教室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秦原站起来走近南宫炀,发现南宫炀的脸比试卷纸还要白。
他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秦原上前搀扶摇摇晃晃的南宫炀,而他沉重的身体压倒秦原一起跌落在地。
秦原握着他的手,南宫炀的手冰凉。
他隐约听到秦原喊叫他的名字,而意识越来越模糊。
南宫炀迷迷糊糊醒来时,依然感觉头疼欲裂,他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透过薄纱似的窗帘,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像宇宙一般深不见底。
走廊里,他的父母皱紧眉头坐在长椅上,母亲低头拭泪。
这时,医生走出来对南宫炀的母亲一招手:“你快进来。”
急促的口气让大家吓了一跳,妈妈心口砰砰直跳,她本能地裹紧周身的衣服,忐忑不安地扶着丈夫的手跟着医生走进去。
“他需要完全静养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做,不要看电视,不要看书,也不要旅游,完全的静养。”
“我儿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妈妈的声音沙哑。
“他不是头受过伤吗?我简单点讲哈,现在他的大脑比一般人要脆弱,需要尽量避免精神紧张,像这种高强度的学业。你可以理解成,他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医生咽下后半句,“随时都会断。”
他想了想,说道,“他需要好好休养一阵子,放松下来。”
“那,他,休息下,就会好么?”妈妈颤抖着双手问道,她从未听闻这种疑难杂症,超出认知之外的事物令她恐惧。
医生沉思半晌,说道:“恐怕他以后不能从事太高强度的工作。”
“于是南宫炀在家休养了大半年,什么都不能做,他非常无聊。”
秦原说道,“我去看他,找他聊天,但后来我就不敢去了,因为他妈妈的眼神让我害怕,她真的恨我,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因为我,她的好儿子成为现在这样。”
“我给南宫炀带去一些书打发时光,阿姨在我面前直接扔掉了,大声对南宫炀说,你忘了医生说不能看书嘛?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
秦原扭头看着窗外,雪花飘飞:“最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这一切的终点究竟是什么时候。一年,两年?医生也没有答案。如果有一个时间点,这一切可以叫停,人就还有希望,没有什么比深陷痛苦,却不知终点更可怕了。”
说到这里,秦原又想起小夏,她的绝望是不是也是如此,深陷痛苦,却不知这种处境何时可以结束?
此刻,坐在返回盛都的火车上,南宫炀靠在窗边,窗外飘起了小雪。
雪越下越大,飞逝而去的景色很容易让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往日的一幕幕清晰如放电影一般浮现出来。
那一年,和现在一样,漫天大雪飘飞的早晨。
十七岁的南宫炀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雪花,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睡衣,多像医院里的病号服啊。
再回头看看熟悉的卧室,白色的墙壁,原木小床,白色的书桌,他甚至清楚他的房间里一共有多少块地砖,他清楚地知道今天房间里多了一粒灰尘。
像一座牢笼。
不能读书,不能思考,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日子他感到厌倦。
“我要去上学!”妈妈正在做饭,听到南宫炀斩钉截铁的话,转过头来看着他。
南宫炀逆着阳光站在她面前,她看不清儿子的脸,只感觉他周身都被金色的柔光笼罩着。
“医生说……”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我不管医生说什么,”南宫炀情绪有些焦躁,“妈,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不能老在家里陪我不上班,我也不能一直不上学,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要过正常的生活!”
南宫炀终于重新回到学校,第一次感觉学校是那么亲切。
在高考的重压面前,大家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的生活,简单问候几句他的病情,便继续刷题。
他每天正常上课,他不上晚自习,回家休息,避免过于劳累。
但奇迹没有发生,南宫炀没有彻底康复,如果他压力过大,或者用力思考,头就会剧烈地疼。
他不服气,自虐一般每天念书到12点,似乎想和病魔正面硬刚,结果就是晕倒再次进医院。
医生说他千万不能再这样,不要有过大压力,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医生建议他把每天学习时间控制在六个小时以内,其他时间要绝对放松。
高二下学期,南宫炀的成绩滑落到中游,老师跟南宫炀的父母说,努努力或许能考个普通大学,重点大学别想了。
他爸妈觉得普通大学也可以,有个文凭就行。
可南宫炀那段时间脾气很暴躁,经常摔课本和文具盒。
后来,他的叔叔从盛都回来探亲,跟他们提起可以去盛都考试。
秦原站在窗边,顿了一顿,回头看向谷风:“当时的南宫炀就像现在的你一样,顿时心动了,他想实现自己重点大学的梦想,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她走过来在谷风对面坐下,说道: “当时谁也没想到,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
谷风低下头,手指抠着桌子,说道:“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姐和爸妈说了什么,然后他们让我自己在家,就匆匆忙忙走了,第二天才回来的,那会儿我上初中来着。是不是就是你和南宫炀离家出走的事?”
秦原放下咖啡杯,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时她带着满脑袋是血的南宫炀在那座陌生城市的医院里,秦原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医生让她去交钱,她摇摇头,她没有钱。
医生无奈地说道,叫你们家长来。
就像当初班主任把他们赶出去时说的,叫你们家长来。
秦原给家里打了电话,希望爸爸能打点钱过来,是阿姨接听的,刚开始挺热情,一听说要钱,顿时为难地说道,钱都花去打点你的学习了,哪里还有钱?
秦原挂断电话,想拨南宫炀家的电话,秦原忽然很怕,她挂机,打了小夏家的电话。
“秦原,”小夏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秦原的眼泪瞬间决堤。
“你这死丫头,跑哪儿去啦,我都听说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省心?”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小夏就是自己的亲姐姐。
秦原说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小夏和父母商量一番,先把南宫炀的治疗费给她打到卡上。然后联系了南宫炀的家人,一起赶到了青岛。
秦原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小夏的身影向着她奔过来。
小夏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她。
好像自己孤独或受伤的时候,小夏总能赶到她身边,带给她温暖。
秦原的眼睛湿润了,谷风也因为提起姐姐,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半晌,秦原说道:“然后南宫炀就去了盛都,他只想安心读书,考个好大学,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女人,整个人生的轨迹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