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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1 / 1)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欢乐就有人愁,随着杨玄感的覆灭,清算杨玄感党羽的工作随之展开。在这个多事之秋,有一个人渐渐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这个人就是本朝表哥李渊。

李渊在外放任上顺风顺水,先后出任过谯、陇二州刺史,杨广继位后他又先后任岐州刺史,荥阳、楼烦太守。按照隋朝官制,岐州、荥阳都是上等的大郡,仅次于大兴、洛阳、江都这样的特别郡,李渊能做到岐州和荥阳的太守,说明表弟杨广对他还比较信任。

然而表兄弟之间的信任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李渊出任荥阳太守后不久,他就被调任到了楼烦,从一个发达大郡一下调到了一个偏远小郡,说明表弟杨广开始不信任他了,而李渊的宦海生涯似乎也到了头。在这段时间里,李渊一直很郁闷,天天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表弟会把他从大郡荥阳调到偏远的楼烦?

其实什么都不为,只因为杨广的猜忌心。忌妒是杨家女人的天性,而猜忌是杨家男人的天性。李渊的妻子窦氏曾经劝李渊送皇帝几匹马,李渊摇摇头拒绝了,他知道皇帝杨广的猜忌并不是几匹马可以去除的,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后来,李渊被皇帝调回京城大兴,先后出任殿内少监(宫廷供应部副部长)、卫尉少卿(军械供应部副部长),跟以前地方大员的身份相比,现在的角色相当于宫廷打杂。人生的落差巨大,然而李渊也只能坦然面对。在他看来,假如你无力改变生活,那么不妨换一个角度,学会享受生活。

几年的宫廷生活下来,李渊适应了混在宫内的日子,如果不是杨玄感谋反,混子李渊可能会继续混下去,而现在日子混不下去了,杨广要起用他。

在清算杨玄感余党的过程中,杨广认定弘化郡留守元弘嗣是叛徒斛斯政的亲戚,既然是亲戚那就是同党。盘算了一圈身边的人,杨广悲哀地发现,值得他信任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没有办法,只能起用那个长得像老太太的李渊了。

为什么说李渊长得像老太太呢,这里面有一个典故。

李渊正跟其他大臣一起朝见皇帝,杨广也很平易近人地跟大家聊天。大家说得兴起,突然杨广死盯着李渊看,李渊顿时被他看得发毛,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朝廷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突然杨广大笑了起来,指着李渊大声说,“阿婆目”,意思说李渊的脸长得像老太太。

当时李渊的皮肤有些松弛,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多。皇帝一笑,大臣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叫了起来,自此“阿婆目”的外号就一直伴随着李渊,一直伴随到他登基称帝。后世很多人怀疑李渊的能力,部分原因可能也跟李渊长得像老太太有关。

现在“老太太”李渊终于枯木逢春,杨广派他前往弘化郡逮捕元弘嗣,就地接替元弘嗣的弘化留守职位。弘化留守权力非常大,辖区下辖潼关以西的一十三个郡,这一十三个郡的军队全由李渊指挥。这样李渊的身份就从一个宫廷打杂变成了大军区司令,久违的春风得意终于又回来了。

上任伊始,李渊继续了自己的好人缘,很快就跟当地的官员和将领打成一片,然而屁股还没坐热,皇帝杨广的命令又来了:就地免去弘化留守职位,回京复职。得,做梦娶媳妇,醒来都是梦。

然而,事情一旦开头就不会结束,尽管杨广对李渊还是猜忌,但形势的恶化已经不容许他继续猜忌下去。两年之后杨广还是再次起用李渊,等待多年的李渊终于等到了机会。

机会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只要肯努力,总会有机会。

静下心的杨广准备关注一下国内的剿匪大业,在他看来,剿匪不过是走个过程而已,以政府军的雄壮,拍打几只苍蝇绰绰有余。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轮拍打下来,苍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方法不对!

杨广先后派出了三路人马,一路由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光禄大夫鱼俱罗率领,一路由右候卫将军冯孝慈率领,另一路由心腹爱将、江都郡丞(扬州政府办公厅秘书长)王世充率领,结果三路人马,一路惨败,两路惨胜。

惨败的一路由右候卫将军冯孝慈率领,他惨败得很彻底,自己兵败被杀;惨胜的两路是吐万绪和王世充,尽管都是惨胜,然而过程完全不同,吐万绪一路用的是力,王世充一路用的则是诈。

吐万绪和鱼俱罗都是久经考验的大将,吐万绪南下平过南陈,北上征讨过杨谅,跟随皇帝杨广讨伐过高句丽,总体来说,是一个能力过硬、组织信赖的大将。

吐万绪的大将生涯比较坎坷,之所以遭受坎坷是他的人品比较好。大业三年,大将贺若弼因妄议朝政遭遇谗言,无奈之下贺若弼拉着吐万绪为自己做证,于是正义的吐万绪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贺若弼清白,应该无罪。这次做证没有保住贺若弼的命,却罢了吐万绪的官,后来几经周折才重新获得杨广的信任。

鱼俱罗也是一员猛将,长得很有特点,史载,“目有重瞳”,就是说一般人眼睛只有一个瞳孔,而他比较特别,一只眼两个瞳孔。在中国历史上长相如此奇特的还有两个名人,一个是舜,一个是项羽,因此从长相上看,鱼俱罗就是个狠角色。

这个狠角色,“身长八尺,膂力绝人,声气雄壮,言闻数百步”,隋唐名将中绝对能排上号,在某个版本的“隋唐十八名将”中,鱼俱罗榜上有名!而在隋与突厥的边塞上,鱼俱罗更是成名已久,在这个地方,突厥人不怕死神,却怕鱼俱罗,没有一个突厥人能说清鱼俱罗长得什么样,因为见过他的突厥人都死了。在突厥妇女哄孩子很好哄,只要说一声“鱼俱罗来了”,孩子立刻吓得乖乖睡觉,比催眠曲管用一百倍!

吐万绪和鱼俱罗接受命令后不敢含糊,与农民起义军连续对阵一百多天,战果也很明显,久经考验的政府军打得农民起义军没有还手之力。吐万绪的队伍连战连胜,所向披靡,按说这样的形势非常喜人,然而吐万绪和鱼俱罗很快发现了问题:匪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

每次政府军进攻,农民起义军就四散逃去,政府军一走,农民起义军就回,而且漫山遍野,即使每次大开杀戒,下一次再去,农民起义军比上一次还多,杀都杀不完,杀到政府军已经筋疲力尽,农民起义军还是人声鼎沸。慢慢地,吐万绪和鱼俱罗发现,如此剿匪不是往烈火中泼水,恰恰相反,泼的全是油。

既然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吐万绪请示皇帝,请求全军休整,让砍人砍累了的士兵休息一段时间。然而这个人性化的请求并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反而受到了皇帝的责难:“不抓紧砍人,朕就砍了你!”

没有办法,吐万绪只能率领全军加班加点剿匪,加班加点砍人。就在全军上下一心、齐力剿匪的时候,光禄大夫鱼俱罗有了活心眼。

原来鱼俱罗跟吐万绪一样,早就看出剿匪战役将会很漫长,没有一两年根本就剿不完,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想到儿子们还在东都洛阳,如果将来民变无法控制,道路不通,儿子们可就生死不保了。于是鱼俱罗动了活心眼,想把儿子们接到身边,以后万一剿匪不利,皇帝追究下来,全家一起出逃也比较方便。

在鱼俱罗的安排下,他的家仆奉命前去东都洛阳接鱼俱罗的儿子们,同时办了点小事,什么小事?

事也不大,也就是倒卖了几船军粮!当时东都缺米,米价居高不下,反正军粮放着也是放着,追求利润的鱼俱罗就顺便倒了几船米!

鱼俱罗算盘打得精,也没有杨广的算盘精,他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鱼俱罗居然派人接家属,而且倒卖军粮,分明是居心叵测!

皇帝怒发冲冠,后果自然很严重,盛怒之下杨广下令斩鱼俱罗,召吐万绪面见训话。

吐万绪接到诏书,胆已经被吓破,他知道皇帝的肚量,也知道皇帝的手段,这次面圣会是什么结果呢?会不会落得跟杨积善一样的下场呢?

吐万绪用行动证明,人是可以愁死的。在从前线返回大兴面圣的路上,吐万绪忧愁悲愤,于半路上病逝,说白了,是被皇帝的诏书给愁死的。看来,想当杨广的手下,心理素质一定要过硬。

鱼俱罗被斩,吐万绪病逝,这一路政府军的剿匪虽然获胜,也只能算是惨胜。

吐万绪的这一路已经指望不上了,杨广又派出了他的心腹爱将、江都郡丞王世充。

王世充,其实不姓王,就跟安禄山其实不姓安一样。王世充的祖上其实是西域人,本姓支,祖父支头缛早逝,祖母就带着他的父亲改嫁到了霸城的王家,因此本来应该姓支的王世充就姓了王。

王世充这个人非常聪明,涉猎经史,泛读兵法,还会占卜算命。大业中,王世充混到了江都郡丞兼江都宫监的职位,从而与杨广有了近距离接触。江都宫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扬州国宾馆总经理,职务之便使王世充有了在杨广面前表现的机会,结果聪明的王世充很得杨广赏识,剿匪的重担也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同吐万绪用蛮力不同,王世充用的是诈。

王世充调动江南淮南军队数万人再去攻打农民起义军,结果还是政府军大胜,反政府武装惨败,四散逃去。取得大胜的王世充并不满足,他还要一网打尽,只有一网打尽,他才能获得杨广的充分信任。

王世充召集最先向他投降的起义军士卒,大家一起在佛像前盟誓,王世充发誓对起义军一律从宽处理,既往不咎,只要放下武器,政府还当大家是黎民百姓,给大家一条生路。得到这个利好消息,四处跑路的起义军士兵不跑了,准备改行当海盗的也不改行了,毕竟只要有条活路,谁愿意往死路上走呢。

消息越传越开,向王世充投降的起义军士兵也越来越多,大家都相信这个王大人跟以前的官员不一样,会给他们一条活路。

按照王世充的安排,投降的起义军士兵被集中到了一个叫黄渟涧的地方,已经投降的起义军士兵以为只是办一个投降仪式,再看看黄渟涧这个地方,两边道路都是通的,应该是条活路。

然而几分钟之后,活路变成了死路,王世充的士兵迅速封锁了四周,然后开始屠杀起义军士兵。

砍杀过后,三万多投降的起义军士兵变成了三万具仍带有余温的尸体。

王世充虽然使诈成功,然而对于隋朝而言是惨败。自此,政府在起义军眼中再无信任可言,招抚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匪越剿越多。

民心可用,但民心不可欺!

尽管国内的剿匪大业还如火如荼,皇帝杨广的精力已经游移,在他看来,匪终究成不了气候,有聪明的王世充在那顶着,剿匪只是时间问题。皇帝精力游移,再一次游移到了辽东。对于辽东,他一直有个心结,在他的脸上始终有三个字:不甘心。

想想也是,前两次征辽东都是因为各种问题无疾而终:第一次是因为宇文述、于仲文上了人家的当;第二次是因为杨玄感在后方造了反。这两次失败让杨广始终不甘心,所以他还要进行第三次。杨广用他的行动证明,人可以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三次。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二月三日,皇帝杨广下诏,命文武百官会商征讨高句丽事宜。诏书一出,满朝沉寂,一连几天都没有人提征讨的事情,甚至连“高句丽”三个字都不提。谁都知道,此时的皇帝已经成了一根筋的疯驴,谁不识趣拦他,那是找踢外加找灭门。

沉默了十几天,皇帝杨广一看,没有人表示反对,那就是都同意了!二月二十日,杨广下诏,全国紧急动员,再征辽东。

杨广一路向北,手下的士兵却一路向南,不断地逃跑,前两次已经有三十多万人战死沙场,天知道这一次又会有多少人战死异国他乡呢?尽管皇帝杨广象征性地斩杀了一批逃跑的士兵,希望杀鸡给猴看,结果鸡杀了,猴却跑得越来越多。

七月十四日,杨广抵达了怀远镇(今辽宁省辽中县),从这里再往东就是高句丽地盘,三征辽东大战如箭在弦。

从十三岁出任晋王以来,杨广南征北战已经有三十三个年头了,对于带兵出征他从来没有含糊过,这一次似乎与以往不同。以前大隋的军队都是士气高涨,阵容整齐,这一次却给他杂乱无章的印象。在行军路上零零散散跑掉一部分,而由于各地民变的阻隔,还有一大部分应该出征的军队没有赶到怀远镇,即使赶到的士兵,士气也非常低迷,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不想建功立业吗?杨广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

三征辽东的计划跟以往一样,采取两路进发战略,一路大军从怀远镇出发一直向东,一路大军由来护儿率领从山东莱州出发,在辽东半岛的毕奢城(今辽宁省大连市)登陆。来护儿大军在毕奢城没有受到多大抵抗,全军很快向北推进,一直推进到鸭绿江边,按照战略部署,这一路大军将渡过鸭绿江直逼平壤。

来护儿大军驻扎到鸭绿江边,高句丽国王高元终于撑不住了,前两次交战都是侥幸获胜,然而事不过三,以高句丽的弹丸之地对抗隋朝,实在力不从心。既然隋朝皇帝只是想要一个面子,那就给他一个面子:高句丽主动请求投降。

七月二十日,高元派使臣前往隋东征军大营请求投降。为了表示高句丽百分之百的诚意,他们还给皇帝杨广带了一件礼物,这个礼物是个活人,这个活人的名字叫作斛斯政,原隋朝兵部侍郎。

看着高句丽国的投降书,再看看他们的礼物——斛斯政,皇帝杨广紧皱几年的眉头终于舒展了,折腾了这么半天不就是等高句丽的投降书吗?有了这道投降书,自己就能超越自己的父亲,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

接受投降书后,皇帝杨广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派人通知已经到了鸭绿江边的来护儿,“哥几个都回吧,高句丽投降了!”

然而,“高句丽投降”这样的说辞骗骗杨广还可以,骗来护儿这样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大将就差了点意思。在来护儿看来,这不过是高句丽的缓兵之计,日后必定还会反复,怎么能轻易接受他们的口头投降呢?

来护儿坚持全军渡过鸭绿江挺进平壤,然而部将们全部反对,一是如此孤军深入没有取胜把握,再者这么做是违反皇帝命令。既然皇帝想要和平,那做属下的还是跟着享受和平吧。其实两条理由都是说辞,最根本的原因是大家都已经厌战,前两次失败的阴影还在眼前徘徊,何必再去找第三次呢?

在部将们的一致反对下,少数派来护儿只能服从大多数的意见,既然皇帝说撤,那咱就撤。

此时的隋朝和高句丽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同两个体力耗尽的拳击手,任何一个人只要举起拳头就可以把对方击倒,只可惜双方都再也没有举起拳头的力气。

八月四日,皇帝杨广下令班师回朝,三征辽东干打了两声雷,下了几滴雨,以高句丽口头投降收场。在班师路上,皇帝杨广心情很好,在他看来,他已经完成了媲美汉武大帝的功业,即便没有在高句丽直接设置郡县,但这同样是了不起的战绩,一个足以告慰祖庙的战绩。

十月二十五日,杨广回到大兴,把高句丽使节和斛斯政都送到祖庙,以此告慰祖先:后人杨广终于做到了前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大隋终于把高句丽“打败”了。

此情此景,杨广有些熟悉,恍然间他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一年也是在这里,他向祖庙献上了南陈的亡国君臣。那一年他才二十岁,风华正茂,而今他已经四十五岁,白发出现,真是岁月无情催人老。

皇帝杨广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不久他下诏要求高句丽国王高元到大兴朝见,然而这次诏令迟迟没有得到回音。原来杨广的诏书早已被高元扔进了垃圾堆,“投降”,那就是逗你玩!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烟是假的,酒是假的,连投降都是假的。

王八倒是真的,可还叫一个倒霉名字,“甲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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