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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肆 风林火山(1 / 1)


吴灭楚的战争一触即发,而吴国兵力只有三万三千六百人。要知道,楚国全国兵力达二十多万人!

对,吴国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不自量力。

吴国的底气来自吴军的武器和士兵。

吴国手里的第一大王牌兵器,就是被欧洲人视为魔鬼的武器——弩。弩射出的箭,其动能、初速、射程、穿透力远高于弓射出的箭,而且一个人在几天之内就可以熟练操作弩。

弩原本是楚国人发明的,可是楚国是一个贵族把持的国家,绝不会让这种魔鬼的武器流行,所以弩在楚国只可能小范围装备。吴国却不一样。吴国算是春秋诸侯里的后起之秀,是由断发文身的部落发展成国家的,国内没有老牌诸侯国里的大贵族,国王相当于一个部落的大酋长,国家主要阶层就是老百姓。在这样一个国家里,一旦出现“黑科技”,没人能控制其传播。

吴国人对弩一见钟情,拼命仿造,疯狂装备。虽然历史资料没有直接告诉我们吴军配备弩的总数量,但是我们可以从其他资料中看出一些端倪。比如吴国的水师大翼船,战斗人员有38人,配备弩32把,装备比率高达84%。吴军估计是全世界第一支大规模装备弩的军队,其恐怖的远程输出能力在当时可以算是全球第一。

吴国后来的死敌越国曾经想报复吴国,但范蠡对越王勾践惊恐地描述吴军的弩:“舆舟之利,顿于兵弩!”意思是,无论是战车还是战船,都会被吴军的弩打败。

吴国还有第二大王牌兵器,就是铸造精良的青铜武器。

很多人以为春秋时最精良的武器都在越国,因为湖北省博物馆里有著名的越王勾践剑。这把剑埋在土里两千多年,挖出来的时候就跟全新的一样,剑气逼人,锋利无比。可是很多冲着越王勾践剑慕名而来的游客,往往忽略了旁边冶铸精良、可以与越王勾践剑媲美的吴王夫差矛。

吴国与越国在青铜武器铸造技术上都是举世闻名,而楚国人一直在模仿,从未超越过。

弩与更精良的青铜武器让吴国在武器装备上与楚国产生了代差,如果交战的两军在装备上有着代差,那将迎来一边倒的屠杀。

聊完了吴国的武器,我们来聊聊吴国的士兵。

毛泽东说过:“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

吴国是个小国,它能凑出来的兵力也就三万多人,而且几乎都是两条腿的步兵,吴军也被称为春秋时期第一个成建制的步兵军团。

春秋时大家普遍爱马,可如果你在吴国爱上一匹马,你只会感到绝望,因为那里没有草原。所以位于江南水乡的吴国,陆军的主力就是两条腿的步兵,战车只是辅助兵种。

然而虽然吴军都是步兵,但是战斗力超强,打起仗来都不要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吴国是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国家,没有大贵族,国内贫富差距又不大,老百姓就是社会中坚。吴国没有经历过井田制的荼毒,老百姓都是自己有田的自耕农,再加上太湖地区是鱼米之乡,老百姓普遍富庶。所以,吴军士兵在打仗的时候知道,打仗不仅是保家卫国,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

而相较而言,诸侯国的步兵都是底层赤贫的老百姓,打仗时跟在贵族战车屁股后面。吃不饱,穿不暖,没有自己的地,打赢打输和自己都没有关系,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

用一个专有名词来命名吴国的步兵,就是“公民兵”。

我们会发现,历史上,中西方公民兵都有几个特点:家里有点钱,打仗要么是为了保护财产,要么是为了发家致富,而且以步兵居多,因为对于老百姓来说,买匹战马就跟买辆超级跑车一样不切实际。

有句古话说得好:“兵贵精而不贵多。”公民兵虽然不如贵族武装精良、武艺高超,但是他们战斗意志强,纪律严明。

吴国那些平民出身的步兵,在黑科技的武装下,即将向超级大国楚国发动一场灭国级战役。

公元前506年,周历十一月初的一天深夜,楚国郢都还在沉睡,一辆马车突然从城外急速驶入城内,直奔令尹府邸。到了令尹府邸大门口后,车上跳下一位信使,疯狂地拍打大门。府内的仆人一边咒骂一边穿衣服出来开门。当信使告诉仆人来意后,仆人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带着信使去找令尹囊瓦。

还在酣睡的令尹囊瓦被仆人强行推醒。囊瓦被扰了美梦,带着气起床。可是他一听到信使报告的信息,立马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信使说:“举水(今湖北省麻城)地区发现大批吴军,正向汉水方向快速行进。”

令尹囊瓦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吴军根本不可能空降进入举水。要知道,楚国从建国以来,一直凭借坚固的方城防御工事,将任何想入侵楚国的敌人挡在国门之外。只有攻下方城才能深入楚国腹地,而举水位于楚国腹地,难道吴军是插了翅膀飞过来的吗?

就在囊瓦半信半疑的时候,第二位信使又闯进他家大门。这位信使带来了让囊瓦彻底崩溃的消息:“大别山冥厄隘口出现大股吴、蔡、唐联军,正向汉水方向急行军。”

令尹囊瓦惊出一身冷汗:“方城没有敌情,两支吴国大军竟然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楚国腹地,并朝汉水出发。看来吴军目的很明确,是要越过汉水,拿下郢都。得赶紧召集大军截住吴军,不然老家要被端了。”

这会儿轮到囊瓦屁滚尿流地往王宫跑了。很快王宫灯火全部亮了起来,紧接着郢都各大臣的住所也亮了起来。军情紧急,大家都不睡觉了,朝着王宫一路狂奔。

十七岁的楚昭王慌了。他是楚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外敌入侵腹地的君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任命令尹囊瓦为主将,左司马沈尹戌为副将,率领大军前去抵抗吴军。

楚国人始终不明白,吴军是如何飞过固若金汤的方城,深入到楚国腹地的,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当时的认知,无疑是一起巨大的“黑天鹅事件”。营造上百年的方城显得毫无用处。

吴楚作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吴王阖闾手下的总参谋长孙武,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制订详细的灭楚计划。

在孙武看来,楚国地广人多,吴国地少人稀。如果吴国与楚国打持久战,只会空耗吴国国力,最后倒下去的就是吴国。所以必须以最短的时间、最少的消耗去灭掉楚国,完成蛇吞象的壮举。

楚国的门户是方城,这是楚国营造一百多年的防御工事,从来没有一个外部敌人能越过方城。而且方城附近还有申、息两县,这两县作为楚国边境的军事重镇,县兵人数众多。方城防线周边拥有十万楚军,而吴军全国能凑出来的士兵只有三万多人。让三万多人去攻打十万人把守的铜墙铁壁,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既然大门突破不了,那就翻墙吧。楚国的围墙就是巍峨的大别山,东西长380公里,南北宽175公里,重峦叠嶂,很难通行。这座山形成了天然屏障,把楚国与中原大地隔开。

在楚人看来,大别山是上天赐给楚人的天然防御工事,因为战车无法越过大别山。春秋时战车是战场上的主力,主力都来不了,还打什么仗啊?

但是战车无法越过,不代表两条腿的步兵不行。

深入楚国腹地的吴军,就是翻越大别山进来的。

《孙子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翻墙也是一门技术,有的人翻得好,双脚平稳着地;有的人没翻好,来了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摔得半身不遂。所以孙武在制定翻越大别山的行军路线时,慎之又慎。

吴军虽拥有彪悍的战斗力,但是后勤受到制约。吴军从首都姑苏出发前往楚国郢都,全程达一千公里。这是中国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在战争中出现这么长的进军里程。

在那个没有罐头或压缩饼干,后勤保障又糟糕的年代,即使吴军能到达郢都城下,估计也要饿得半死。

为了解决后勤问题,就必须在楚国附近设立一个补给站。

碰巧,楚国大门口的蔡、唐两个附庸国,不仅要向楚国缴纳巨额的保护费,还要遭楚国敲诈勒索。为了出这口恶气,蔡、唐两国甘愿给吴国当小弟,并在战争中担任带路人。于是蔡、唐两国成为吴国灭楚的前线粮食补给站。

按照孙子制订的计划,吴军兵分南北两路。南路是主力军,将从潜(今安徽霍山)地出发翻越大别山到达举水。北路是水师部队,扮演的是运输大队长的角色。他们从淮河溯江而上,到达蔡国境内,然后弃船上岸会合蔡国军队,翻越大别山无人区的大隧、直辕、冥厄三道隘口,到达唐国境内。随后,三国联军带着粮食补给向汉水进发。两路大军最后会师于汉水边,进攻楚国郢都。

按照孙武的作战计划,吴军两路大军迅速翻过大别山,进入楚国境内,直奔目标汉水。

楚国这一方已乱成一锅粥。楚国从来都是外线作战,主力都放置在方城,如今第一次被敌人打到家里,简直是奇耻大辱。令尹囊瓦和左司马沈尹戌拼命调动部队,要抢在吴国两路大军会师前,将敌人阻挡在汉水之外。

楚国总兵力有二十万,虽然远在方城的十万兵力来不及赶回来,但郢都也还有王卒。令尹囊瓦和左司马沈尹戌带着精锐的王卒,会合各路援军凑了十万人,星夜兼程赶往汉水,想先截住吴军再说。

当他们赶到汉水西岸时,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吴国两路大军已经会师于汉水东岸。

一场决定楚国存亡的大战即将打响。

日本战国时代,一个名叫武田信玄的诸侯沉迷于《孙子兵法》不能自拔,就把书里面的一段话“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写在了大旗上,这段话又被日本人简称为“风林火山”。武田信玄按照《孙子兵法》,把军队打造成了“风林火山”一样的队伍,大杀四方,号称日本战国第一兵法家。

柏举之战

而在两千年前的汉水边上,孙武将用三万多吴军,展开一场关于《孙子兵法》的现场演绎,让对面的楚军明白,什么叫作“风林火山”。

吴军在汉水东岸并没有主动攻击楚军,而是在岸边摆好阵势与楚军对峙。整个吴军如同泰山一样不可动摇地屹立在河对岸,这就是“不动如山”。

汉水西岸的令尹囊瓦与左司马沈尹戌看到吴军只有三万多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手上的十万大军比吴军人数要多,挡住吴军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吴楚交战多年,楚人深知吴军的战斗力,挡住对方没有问题,但要全歼对方,可能性不大。于是左司马沈尹戌萌生出一个想法:不如凑齐全国兵力,以绝对优势兵力全歼吴军。

左司马沈尹戌对令尹囊瓦说:“您先在汉江拖住吴军,我快马加鞭去方城,把方城附近精锐的十万大军调过来。吴军孤军深入,我带着十万人抄了他们后路,最后我们两军前后夹击,以二十万人的兵力,一定能全歼吴军。”

令尹囊瓦批准了沈尹戌的意见,沈尹戌驾着车朝方城风驰电掣般去了。

沈尹戌走后,楚军就在汉水西岸与吴军对耗。这耗着耗着就出问题了,因为下起了连绵不断的大雨。

下雨会导致河水泛滥,阻碍部队行进,甚至可能水淹部队。这次下雨倒没有淹死人,但是让楚军盔甲产生了严重的质量问题。

楚国因为不差钱,给军人装备的都是皮甲。大家洗过衣服都知道,皮革只能干洗,不能用水洗,因为一旦泡水基本上就毁了。楚国过去在争霸中原的过程中也遇到过两军对峙时下雨的情况,但是中原各国也都普遍装备皮甲,你下雨受潮,我下雨也受潮,所以大家防护力一起降低,就不影响战争胜负了。

然而楚军对面的吴军,铠甲非常奇葩,是用木头造的。吴国作为春秋造船大国,木头加工工艺水平极高。古代都是木船,用木头造船是很有讲究的,造船材质要坚硬,遇水更要变硬,比如铁桦树、铁刀木树等。吴军的木头铠甲硬度堪比钢铁,遇到水后反而变得更加坚硬。

雨下了几天后,楚国的铠甲变得松软酥脆,而吴国的铠甲变得跟钢铁一样,穿上木甲的吴军,个个都是刀枪不入的“钢铁侠”。

楚军将领看着帐外的大雨彻底坐不住了,赶紧去找令尹囊瓦请战。

楚军一位叫武城黑的将领对囊瓦说:“吴军铠甲用的是木头,楚军铠甲是皮甲,不能这样耗下去了,赶紧速战速决!”

另一位叫史皇的将领也说:“如果让左司马带兵突袭抄了吴军的后路,最后战功最卓著的就是他,而不是您!为了大家,为了您,赶紧打吧!”

“请令尹大人速战速决!”众将领齐声喊道。

囊瓦听完觉得也有道理,没有主见的他听从了众将领的要求。于是,巍巍楚国已然半截身子入土了。

汉水西岸战鼓声响了起来,楚国十万大军开始渡河了。汉水东岸的吴军没有半渡而击,而是向后撤了。

楚军看见吴军后撤,以为吴军是惧怕自己。傻乎乎的楚军没有注意到,缓缓后撤的吴军队形如同林木一样井然有序,这就是“其徐如林”。

渡过河后,楚军还没有列好阵就开始向吴军发起冲锋。数千辆驷马战车像无数只狂奔的猛兽扑向吴军,战车上的贵族们都想获得军功。

吴王阖闾、伍子胥、孙武同乘一辆战车坐镇中军。阖闾与伍子胥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学习的心态,看着孙武对整个战场进行熟练的指挥。

孙武竖起军旗,于是吴军停止后撤,全军转向楚军。弩手排成数排,举起弩,瞄准冲锋的楚军战车。

孙武看见楚军战车已经进入弩的射程之内,于是将手中军旗落下,第一排弩手射出了乌云般的箭雨。冲在最前的战车如同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战马与车上的贵族浑身是箭,如同刺猬一样。后排战车上的车左想朝吴军放箭,可是距离太远,弓的射程远远不够。吴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吴军的第一排弩手射完后,撤至后排接着张弩上箭,第二排弩手则走到阵前开始射击。又是一阵箭雨砸向楚军战车,无数战马被射死,失控的战车横冲直撞,数不清的贵族被掀飞出去,侥幸不死的也被弩箭钉在了地上。

就在楚国贵族驾着战车驶入地狱时,孙武的军旗再次落下,吴军左右军阵开始包抄楚军。只见吴军左右两翼动作神速,如同疾风掠地一般,这就是“其疾如风”。

眼瞅着要被吴军包饺子的楚军拼命往回跑,众多步兵被往回撤的战车碾压致死。眼看吴军要把楚军合围了,孙武却又鸣金收兵。吴军立刻停止了追击,全部返回本阵。

逃出生天的楚军士兵在大雨里哀号着,每个人都胆战心惊。吴军的强弩像机枪一样收割楚军将士的性命,楚军都没有接触到吴军就已损失惨重。

令尹囊瓦收拢大军后发现,楚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由于吴军网开一面,因此楚军主力尚存,仍有与吴军决战的实力。于是他决定向西撤退到小别(汉川地区)进行休整,等待沈尹戌的十万援军。

然而,楚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吴军训练有素又有弩加持,管你楚军是十万还是二十万,来了都只能送人头。

吴军在汉水与楚军对峙时,孙武之所以没有主动进攻楚军,是为了避开楚军锐气,让楚军主动攻击,自己以逸待劳。而他之所以放楚军走,是因为若想要全歼楚军,必定逼得楚军鱼死网破。吴军只有三万多人,想要一口吃掉十万敌人,必然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所以,不如把这只身受重伤的老虎放回去,等它松懈麻痹时,再杀死它。

《孙子兵法》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就在囊瓦带着大军在小别地区休整的那天晚上,当楚军大营陷入梦乡时,幽灵般的吴军突然出现,一场夜袭开始了。吴军对楚军的侵袭惊扰,如同燎原之火,熊熊燃烧不可遏制。楚军来不及组织抵抗,全军向西奔逃。

残存的楚军跑到了大别(今武汉地区),原本想在这里喘口气,却又看见吴国追兵像魔鬼一样追了上来。吴军二话不说,把楚军打得继续向西逃窜。

吴军在孙武的指挥下,打出了“风林火山”的气势。楚军三战三败,最后退守到柏举(今湖北安陆地区)。令尹囊瓦一直没有看到方城来的十万援军,而自己的十万大军已经被打得所剩无几,濒临崩溃了。

囊瓦明白,除非奇迹诞生,否则自己很难有翻盘的机会。只要吴军再发动一次攻击,剩下的楚军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囊瓦想逃跑了。但史皇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拉住了他,愤怒地说道:“你作为令尹,临阵脱逃,你就是国家的罪人。还不如战死沙场,也算保留自己的名节。”

囊瓦无奈地留了下来,在柏举指挥残存的楚军准备展开最后的决战。

周历十一月十九日,吴楚在柏举展开决战,这是决定楚国生死的一仗。

楚军摆好阵势,但每一个士兵都毫无斗志。他们已经连战连败,接下来的一仗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败。楚军的战车也不冲锋了,他们知道自己就是冲出去也要被射成马蜂窝,还不如静静地待在原地,哪儿都不去。

吴军三军见楚军纹丝不动,于是主动发起攻击。吴王阖闾的弟弟夫概亲率五千人冲击楚军,楚军一触即溃,全军又逃到了柏举西南的清发水。

当楚国残军渡河渡到一半时,吴军发动猛烈攻击。这十万楚军彻底报销了,无数将领战死,负有直接领导责任的囊瓦逃亡到了郑国。

在囊瓦的十万楚军被全歼后,沈尹戌带来的方城十万援军才终于赶到战场。

可是,囊瓦从郢都带来的十万大军是由精锐的王卒与宫甲组成的楚军精华。精华都被打没了,剩下的军队还有什么用呢?

由于情报消息滞后,沈尹戌不知道之前楚军是怎么失败的,他带着十万方城楚军与挟大胜之余威的吴军交战。战场上,他带头驾车冲向吴军,结果身中三支弩箭,死了。

于是,沈尹戌的十万援军一战就全军覆没了,败得比打了四场仗的囊瓦还要惨。

吴军五战全胜,楚国的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贵族也几乎全部战死沙场。

周历十一月二十九日,五战五胜的吴国大军,仅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抵达郢都城下。楚国从建国至今,从未发生过外国军队兵临郢都的情况,而吴国人是首先做到的。

吴王阖闾、伍子胥、孙武三人站在郢都城墙下,仰望着这座伟大的都城。

孙武有种妙不可言的快感,因为他把毕生所学所悟的知识付诸实践,取得了前无古人的功绩。南天一霸的首都即将被他拿下,什么春秋五霸的赫赫武功,在孙武面前都不值一提。他就是天下第一兵圣,未来所有的将领都要亦步亦趋地学他。

此时的孙武就像高考考了全省第一的学霸,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可是当孙武转头看到吴王阖闾和伍子胥时,却发现他俩虽然也在高兴,可是笑容却不对劲。

吴王阖闾望着城墙,露出的是邪魅的笑容。郢都城内有楚国积攒数百年的奇珍异宝,城内有奢华的王宫,宫内有美女如云,他要好好享受一番。

伍子胥露出的是歇斯底里的笑容。他的家人惨死在楚平王之手,为了复仇,他四处逃亡;为了过昭关,他一夜白了头。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手刃仇人。现在,他终于杀到郢都城下,终于可以用仇人的血来告祭亲人,多年的大仇终于可以报了。

看到这两位不正常的笑容,孙武向他们二位说道:“善待自己的敌人,让他们有归顺之心,这才是战胜敌人使自己强大的方法,我在兵书里也是这么写的。”

吴王阖闾与伍子胥听完,不屑地看着孙武。

吴王阖闾说:“我记得先生的兵书里有这么一句话:‘掠于饶野,三军足食。’”

伍子胥说:“先生,我身负血海深仇,但我不光要替自己报仇,更要替吴国惩戒楚国。您在兵书里不也说过‘威加于敌’的话吗?”

孙武听完无语了。眼前的这俩家伙,真是把自己兵书的知识活学活用,不过没用在战场上,而是用在害人上。

孙武什么话也不说了,还是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指挥大军攻城吧。

攻城的士兵们登上城楼后,没有听到厮杀的声音。过一会儿,巨大的“嘎吱”声响了起来:攻城的士兵发现城墙无人防守,于是把城门打开了。原来楚昭王早就逃亡到了随国,郢都现在是一座空城。

打造一支铁军,需要数年工夫;可是要腐蚀一支铁军,一天就够了。

三万多吴国大军蜂拥而至,在郢都这座数百年的大都城里到处奸淫掳掠。他们把能抢的都抢走,不能抢走的直接破坏,连楚国太庙里巨大的镇国之宝“九龙之钟”也被吴军砸毁。

吴王阖闾带着亲兵率先奔向了楚王宫。楚昭王为了轻装简行,一个妃子都没有带走,这可便宜了吴王阖闾。他把楚王的后宫佳丽纳为己有,在那里寻欢作乐。

伍子胥找不到楚昭王报仇,于是直奔楚平王的陵墓,掘墓鞭尸以泄愤。

吴军只有三万多人,却要占领楚国庞大的地盘,就像是一把盐被撒到操场,瞬间就没影了。由于楚国王室已存在数百年,在国内还是有点威望的,吴军的暴行激起了楚国人民的集体反抗。楚国老百姓与残军一起开展游击战,时不时摸个哨、放把火,吴军深深地陷入了楚国人民自卫战争的汪洋大海里。

当楚国战火连天、君王流亡在外之时,有一个大臣没有留在国内从事抵抗运动,也没有与楚王一同流亡,而是去秦国搬救兵了。这人就是千古第一哭——申包胥。

申包胥年轻的时候与伍子胥是好朋友,两个人因为命运的捉弄,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人生道路,一个亲手毁了自己的祖国,一个亲手挽救自己的祖国。

申包胥之所以选择去秦国求救,是因为秦国是一个大国,还是楚国的铁杆盟友,最重要的是,秦国是一个讲信誉的国家。

秦国在春秋时期的各国中信誉非常好,没有不良记录,讲义气,重感情,是一个有担当的大国。

申包胥到达秦国,面见秦哀公,请求秦国出兵救援楚国。

秦哀公不想打仗。自从弭兵大会后,中原久不闻战事,秦国一直享受着难得的和平时光。于是秦哀公敷衍申包胥,让他住在客栈里,等候消息。

申包胥住在客栈里也没有闲着,他知道秦哀公在敷衍他,于是干了一件轰动秦国的事。

一天早上,秦国大夫们上朝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穿楚服的人趴在宫墙下大声哭泣。退朝后,秦国大夫们出宫的时候,发现那个身穿楚服的人还在那里哭。于是秦国大夫们好奇地围了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人正是申包胥。

申包胥跪在地上,向秦国大夫一边磕头一边哭诉:“我们楚国被吴国灭掉了,楚国与秦国是兄弟之邦,各位大夫请救救楚国啊!”

就这样,申包胥在宫墙下连续哭了七天,周末都不休息,秦国大夫们每次上下朝都能看见申包胥。大家出于同情每次都安慰他,一来二去大家都成好朋友了。

到第八天,秦国早朝的时候,大夫子蒲对秦哀公说:“天下之所以和平,是因为晋、楚实力均衡。现在楚国亡了,晋国一家独大,如果晋国对我秦国有不轨的企图,仅靠我们一国,实在难以抗衡。”

秦哀公听完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召见申包胥。一见到申包胥,秦哀公就唱起了秦国著名战歌《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申包胥一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他对着秦哀公连续磕头,如捣蒜般。

儿时,家长常对我们说,哭是没有用的。而申包胥告诉我们,哭有时候也很管用,关键是看场合。

公元前505年夏季,申包胥带着秦国援军打回了楚国。已经腐化堕落的吴军散落楚国各地,无法快速集结。秦军在楚国残军与人民的指引下,打了数场漂亮的歼灭战。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吴王阖闾彻底愣了,他万万没想到秦国人会来,更没想到前一年还战无不胜的吴军现在战斗力竟然直线下降。

没两天,阖闾又收到了另一封十万火急的战报:自己的兄弟夫概潜回吴国自立为王,越国趁吴国国内空虚,倾全国之兵攻打吴国,姑苏危在旦夕。

阖闾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祸不单行,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现在分基地没开好,老家又要被一锅端,必须赶紧回家救援。阖闾留下部分吴军交由孙武统领,让其与秦军周旋,自己亲率主力回国平叛。

孙武不愧是兵圣,仅凭自己手上为数不多的吴军,将秦军死死拖住,让吴王阖闾可以安心平叛。

到了年底,吴军全部撤回本土,吴国国内的叛乱已平定,越国的进攻也被打退,但原本是鱼米之乡的太湖地区也变得满目疮痍。楚国在秦国的帮助下,再次复国。楚昭王也从随国回来了,为了躲避吴军再次奇袭,暂时迁都至鄀(今湖北宜城)。昔日的南天一霸楚国,已经成为躺在抢救台上的重伤员,靠着秦国的救治,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这场大战,没有一个胜者,大家都是输家。如果说有谁能算得上赢家的,那就是孙武。他不图高官厚禄,只希望人生理想得以实现。以往春秋大战都是一天定胜负,孙武的出现改变了整个战争面貌,深深影响了后世两千年。

在吴楚战争中,孙武使出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打法,迂回奔袭,运动歼敌,寻机作战,出奇制胜,硬是用三万多人的吴军灭了二十万的楚军,完成了蛇吞象的壮举。他也当之无愧地成了中国兵家的祖师爷。

然而就在吴国上下沉浸在史诗级胜利中时,身旁的越国成了它的掘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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