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银钩般的月牙挂在树梢,夜风吹过,只见树叶抖动,听不到树叶的沙沙声响。到处都是狂乱的鼓乐声,到处都是放肆的大笑声,掩盖了天地间一切自然的声音。大梁城的官衙内院,成了魏国将军们欢乐的天堂。
吴起住在官衙的一处小院内,看上去相当豪华,有着玉砌台阶,朱漆门扉。身为左将军的他,也理所当然地应该住在这样豪华的小院内,享受胜利者应该享受的欢乐。
吴起令人将那白天冒犯了魏武侯的领唱美女带进了内室,领唱美女一进来,他就让随侍的从者全都退了出去,然后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楚国美女,烛光下那美女看上去比白天更加动人。她面对着吴起的目光,冷然相对,既无惧意,也无任何忧愁悲伤之意。
“你不是一个歌女。”吴起说道。他是用楚音说的,吴起出身富豪之家,曾遍游列国,对各国言语都能说上几句。
“我只是一个歌女。”那楚国美女说道。
“你不是的,刚才我查过大梁城官府的乐籍,那上面倒也有着你的名字。你姓贰,原是楚国贰城大夫的女儿。三个月前,贰城大夫以谋反罪被楚王处死,你也因此由大夫家的小姐变成了官府的歌女,被楚王当作礼物赐给了大梁城的守将。”吴起说道。
“所以,我还是一个歌女。”那楚国美女现出诧异之色,但仍然很平静地说着。
“但是你不甘心做一个歌女,纵然你已沉沦到了最卑贱的处境,却仍然保持着楚国大夫之女的高贵品质。楚王杀了你的父亲,你依然忠心于楚国,不惜以一个弱女之躯,对抗敌国的国君。你这样的人,在今天的中原各国中,已很少见到了。”吴起感慨地说道。
“楚国和我一样的人很多,你们魏国人杀不完的。”
“可是我并不想杀你。”
“你最好把我杀了。否则,我会寻找报仇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向魏国报仇?是楚王杀死了你的父亲,而不是魏国人杀死了你的父亲。”
“我父亲并未谋反,是奸臣陷害他的。”
“所以,你就想杀死敌国的大将,洗刷你父亲蒙受的耻辱。你对抗敌国之君,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我父亲告诉过我,楚国人应当生是楚国人,死为楚国鬼。就算没有父亲被屈杀这件事,我也一样会向你们魏国人报仇。因为你们魏国人攻占了楚国的土地,杀了楚国的百姓。”
“贰姬小姐,”吴起忽然以很尊重语气说道,“你父亲是否告诉过你,贰城邑曾经是什么地方吗?”贰姬一怔,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贰城邑本是贰国的都城,楚国发大兵灭了贰国,杀尽城中的壮男,将贰国的女子掳至楚国,赐给杀人有功的将军,成为将军们府中所藏的歌舞乐女。”吴起道。
贰姬听着,身子一颤,欲说什么,却并未说出什么来,眼中晶莹,仿佛有泪光闪动。
“几百年来,天下就这么杀来杀去,也不知灭了多少国,杀了多少人。唯一能使这种互相屠杀停下来的办法,就是我魏国灭亡了所有的诸侯,使天下归于一统。”吴起傲然说道。
贰姬仍是默然无语。
“怎么,你不相信我魏国能灭了所有的诸侯吗?”吴起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我也听不懂。我只知道,我生是楚国人,死为楚国鬼。”贰姬说道。
“你应该懂得,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能灭了天下诸侯的是魏国,而魏国的朝政将由我吴起执掌。所以,天下一统这等名传千秋的功业,只能由我吴起来完成。”吴起大声说道。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歌女,楚国的歌女。”贰姬冷冷说道。
“和你大有关系。似你这样的女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想让你留下来,不是做一个歌女,而是做我后堂中的女主人。我的后堂上并不缺少美女,却缺少你这样可以与我共商‘大事’的奇异女子。我灭掉的第一个诸侯,将是楚王。你如果答应我,我会让你的家族恢复往日的荣耀,并使贰城永远成为你家族的封地。”吴起逼视着贰姬说道。
“如果你灭了楚国,就是我必须杀死的仇敌,我又怎么会留在你身边呢?”贰姬反问道。
“唉!你如果真想杀我,就应该假装顺从我,取得我的信任,然后你趁我毫无防备之际,突出杀手,将我置于死地,如此方能成功。可是你……你不过是激我发怒,杀了你罢了。”吴起叹道。他脸上的傲然之色已变成懊丧之色——他能威震天下,却不能压服一个弱女。
“我一开始就说过,你最好把我杀了。”贰姬说着。
“人生而惧死。你正当如花年华,为何却要自寻死路?”吴起困惑地问道。
“做一个楚国的歌女,我还可以活下去。做一个敌国的歌女,对我来说,是生不如死。”贰姬答道。
吴起想了想,现出肃然之意,道:“我不明白,你只是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种男人们也很少会有的想法呢?你既然固执如此,我也不敢将你留下来了。大业未成,我可不愿将性命交于你手。这样吧,你暂且留下,待我大破楚军之后,就送你回楚国去。”
“你会送我回楚国?”贰姬大感意外,难以相信她听到的话竟是真的。
“当然会送你回楚国。我行事向来只问当行不当行,别的什么也不在乎。不过,你回到楚国也没有什么用。要不了多久,楚国就将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吴起说道。
“不。”贰姬摇着头,坚定地说,“在这个世上,谁也不能灭了楚国,你也不能!”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也许,我还会见到你的。”吴起说着,陡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屋外。
鼓乐声、狂笑声更嘈杂地涌到了吴起的耳中,使吴起听了心中烦乱如堵着一团乱麻。我这是怎么啦,怎么在这个歌女身上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留又不留她,杀又不杀她。我怎么会说出把她送回楚国去呢?她只不过是一个女子,低贱的女子罢了。我想让她怎么样,她就应该怎么样。可是,唉!我居然让她……让她“降服”了……不对,天下有谁能降服我?楚国都会被我所灭,她一个小小的歌女又有什么厉害……不,我不应该在那歌女身上多想,我是谁,她又是谁呢?她怎么值得我多费神思?吴起强自镇静纷乱的心绪,转过身,绕着廊柱,向另一间内室走去。那一间内室里,有着比贰姬更美丽的歌乐女子,并且对他百依百顺,能够让他尽情欢乐。
“大人!”赵阳生忽然急匆匆奔了过来,脸上浮满了无法掩饰的兴奋之色。
“怎么,有消息了?”吴起精神大振。
“我刚才接到的消息,楚军行至榆关,正当日中,却下令安营,不敢前进。”赵阳生说。
“好。这说明韩国已行动起来了。”吴起大喜,又问,“齐军有何行动?”
“齐军也停在我魏国东境,不敢前进。依此来看,赵国也行动起来了。”赵阳生答道。
“好。我们应该立刻大军尽出,向楚军发动攻击。”吴起说着,走出小院,向大堂上奔去。
过了一会,大堂上响起了嗵嗵的巨鼓声,惊动了正沉醉在欢乐中的魏国众将。他们听出,那是召集将军会合的令鼓声。闻令不至,按军法应处以斩首大刑。将军们只得推开身边的美女,忙着披上盔甲,向着大堂上急奔过去,唯恐落在了后面。
月牙已沉,天地间一片黑暗。大梁城外陡然间火光大作,先是星星点点,后来成团成片,最后延展成一条火的“大河”。火的“大河”向着西南方向不停流动着,映红了半个天空,威势犹似火神降临人间。
二十万魏国军卒几乎人人都持着一支火把,以比平日更快的行进速度行走着。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持着火把夜行,在列国间甚是罕见,在魏国也很少见到。
对魏武侯和公叔痤来说,这样举火夜行,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君臣二人对吴起突然发出的“夜行”之令,本来是坚决反对,不愿随行的。但到了最后,君臣二人还是随军夜行起来。二十万大军尽行出发后,大梁城几乎已成“空城”,魏武侯和公叔痤并不敢待在“空城”中。
魏武侯和公叔痤曾要求留下五万军卒,遭到了吴起的坚决拒绝。有着决断之权的吴起说:二十万大军须在明日黄昏之时赶到榆关,并且立即向楚军发动攻击。大梁城已为魏国所有,用不着留下重兵驻守。
吴起只留下了一千五百名带伤士卒看守大梁城,并让那些士卒在城墙上多张旗帜,以震慑城内的楚国居民。魏武侯和公叔痤坐在疾驰的战车中,就像行走在即将解冻的冰河上,胆战心惊。
榆关离大梁城有五舍之地,依平日的行军速度,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魏国的二十万大军用了半夜加一个白天的时间,在黄昏时已赶到了榆关。楚军依着一条长长的土丘,立下营垒,帐幕相连,直至天际。
依照征战惯例,黄昏时两军不宜交战,然而魏军却大呼着向楚军营垒冲杀过来。楚军大出意外,仓促接战,尚未排定阵势,魏军已杀到近前。双方顿时短兵相接,混战起来。
开始时,魏军大占上风,连连进逼,几乎杀进了楚军的营垒。然而楚军毕竟兵力大大超过了魏军,在最初的混乱过后,迅速稳住了队形,依托着营垒顽强抵抗,使魏军无法前进一步。但很快,天黑了下来,楚国士卒们看不到将军的大旗,不知将军向他们下达了什么命令。楚军士卒们也无法得知邻近的同伴处在什么样的情势下,互相间失了照应,庞大的楚军又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楚王死了!楚王死了!”
“楚王被我魏军杀死了!”
“楚王的大旗被魏军夺过来了!”
……
魏军士卒突然齐声欢呼起来,巨大的声浪若海潮一般在天际滚滚回响着,压向楚军。欢呼声中,魏军大阵中火把齐燃,照得两军阵前犹如白昼一般。但见画着龙凤图形的楚王大旗赫然出现在魏军阵中。楚军见此,顿时军心崩溃,再也无心恋战,争先恐后地向营垒外逃出,将军们无法约束。
“混账!混账!本王在此,本王在此!”楚王站在高高的战车上,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只是他的声音在海潮般的魏军大呼中已弱不可闻,除了他身边的人,谁也听不见。楚王也喊不下去了,魏军的前锋愈杀愈近,离他不过百余步远,几支羽箭甚至已呼啸着从他耳边穿过。他只得随着溃败的士卒狼狈而逃,不然,他就真的会被敌军杀死了。
魏军大获全胜,直追出十数里外,方才收兵。楚军的粮草器械俱丢弃在营垒中,堆积如山。魏军士卒们打着火把四处搜寻“战利品”,人人兴高采烈。魏武侯被吴起迎进楚王丢弃的中军大帐,接受众将报功讨赏的大礼参拜。
真的打胜了?就这么胜了?魏武侯坐上了尊位,尚是恍若梦中一般。他不知道将军们是什么时候行完了礼的,也不知道他对将军们说了些什么话。他大喜若狂,但心中的狂喜又似被什么东西沉重地压着,无法迸发出来。到后来,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烛光辉煌的大帐中只剩下了他和吴起两个人。
“吴爱卿,我魏军只有二十万,你怎么敢去攻击四十万楚军呢?”魏武侯忽然问道。
“因为我有必胜的谋算。为大将者,谋定而后动,无往而不胜。”吴起答道。
“愿闻其详。”魏武侯神情谦恭地说道。
“我军首战即胜,夺大梁城,士气大盛。楚军欲救郑国,中途闻变改道,军心已是受惊。待其行至榆关,又闻国境不宁,将心亦惊。故其屯于此地,难定进退。我军少于楚军,彼必料我坚守大梁,不敢主动出击。然我魏国之军却突然而至,出其意料。况趁夜大战,楚军之卒虽众,难得其利。微臣又早备下楚王大旗,适时出示,丧其士卒争战之念。敌军上下心惊,进退难定,又出其意料,失其兵众之利,丧其争战之念,纵微臣愿其不败,亦不得耳。”吴起说着,神情傲然。
“吴爱卿刚才说,楚军闻其‘国境不宁,将心亦惊’,此为何故?”魏武侯问。
“韩国已派大军攻入楚国境内,将断楚军后路,楚军众将焉不惊心?”吴起笑道。
“啊,韩国真会派大军进攻楚国吗?韩国一向对我魏国心怀妒意,怎么会帮我魏国?”
“韩国并不是在帮我魏国,而是在乘机夺楚国之地,获得他们早就想得到的一切。”
“可是,从前寡人让韩国随同伐楚,他们怎么不大情愿呢?”
“他们只想得到一切,却不愿失去任何东西。所以,我魏国不能对韩赵两国有依靠之心,要造成一种大势,逼迫韩国不得不出兵,且出兵又能得利。这样,韩、赵两国才会‘帮我魏国’。”
“寡人明白了。我魏军夺取大梁城,就是造成了逼迫韩国的大势。”
“主公圣明,非臣下所及。”吴起拱手向魏武侯施了一礼。
错了,错了!是寡人远远不及你啊。唉!上天既然让寡人做了一个大国之君,又为什么让寡人的才智不及臣下呢?魏武侯在心里叹着,又问:“那么,田和侵我魏国,爱卿也定是早有应对之策。”
“微臣曾派使者告知赵侯——应速伐齐国,夺占齐国之地。”吴起微笑着答道。
“妙!赵国一直想夺取齐国之地,定会趁此刻齐国空虚之际,大举攻向齐国。如此,田和绝不敢待在我魏国境内。”
“如果我魏国败了,赵国不一定会攻击齐国。现在我魏国大胜,赵国就一定会攻击齐国。”
“韩、赵两国就是这等势利,专做趁火打劫、欺软怕硬之事,实是可恼。”
“要想韩、赵这等势利之徒永远臣服我魏国,就必须使我魏国永远保持强大。而欲使我魏国永远强大,就必须上下同心、法纪严明、赏罚守信,敬贤者、远奸臣。”
“爱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魏武侯连连点着头,心中十分明白:吴起在提醒他“守信敬贤”,不可自弃诺言。唉!欲驱使猛虎,必饲以精肉。看来,我只好让吴起担当相国重任了。
魏军在吴起的率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楚境,夺大梁坚城,大败四十万楚军于榆关,又南下会合韩国军队,乘胜猛攻,一直攻到楚国北境最坚固的防守阵地——方城,才停止了进攻,转而夺取方城以北的各处楚国城邑。
虽然坚固的方城挡住了魏、韩两国大军,但楚国所受的损失,仍是极为惨重,为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败。楚国苦心经营了数百年,才把势力扩展到黄河岸边,却在一场大战中又退回了方城。方城以北的大片富庶土地,无数繁华城邑,尽归于魏、韩两国。其中魏国获利最大,不仅夺取了中原最为坚固的大梁城,还夺取了另外两座极重要的城邑——襄陵、安陵。
襄陵在大梁城东南,距宋国都城睢阳城不过百余里,轻装的战车从襄陵出发,一日可至睢阳,给了宋国极大的威胁,将使宋国不得不臣服魏国。安陵在大梁城南约二百里处,西控郑国,东控楚国的陈、蔡两大县邑,既有利于魏国逼迫郑国,又将楚国北攻的道路封锁得严严实实,使楚国难以逾越。而大梁、襄陵、安陵之间的数百里土地人口,尽落于魏国手中,使魏国牢牢占据了中原之地。此一仗所获之利,比魏国数十年所获的总和还要多。
韩国的所得也极为丰厚,除了尽复所有的失地,还攻取了一直梦想攻取的楚国鲁阳之地。鲁阳之地紧挨着方城,韩国据有此地,就可监视楚军的举动,使楚军不敢轻易攻击韩国。
赵国的所得一样十分丰厚,君臣俱是极为满意。在魏、韩两国之军将楚军赶进方城时,赵军也杀进了齐国境内,并设下埋伏,将田和带领的回援之军打得大败,乘势渡过黄河,在黄河之南夺取了齐国的百余里地,获得了黄城、刚平两处极为重要的城邑。黄城、刚平紧挨卫国边境,使赵国随时可以攻取弱小的卫国,夺取土地人口。且齐国因失了黄城、刚平二邑,就无法依靠黄河天堑来防备赵国,时刻处在赵国的威胁下,势必不敢对赵国轻举妄动。
“三晋”联合,大胜楚、齐两大强国,震惊了天下,各国纷纷派出使者,争相表示祝贺。尤其是郑、卫、宋三小国,其国君甚至亲自来到“三晋”,示其臣服之意。“三晋”的威名,空前显赫。“三晋”中的魏国,更是显赫中的显赫,但最显赫的,还是魏国左将军吴起。
魏武侯以最隆重的礼仪,仿照周天子在都城郊外行以“迎接贵宾”之仪,将吴起迎入都城。相国李克亦很知趣,在魏国大军胜利返回安邑时,上表请求“退隐”。在魏国,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吴起将是魏国相国。
魏国的大胜,并不能令所有的魏国人感到高兴。相反,许多人为此忧愁得日夜难安。公叔痤即为其中的一人,自回到都城后就称病在家,不上朝,也不见任何客人。他曾暗暗发誓一定要阻止吴起得到相国之位,然而他又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加以阻止。看来,他只能眼睁睁让吴起登上相国大位,然后尽揽朝政大权,最后把他公叔痤赶出朝廷。
不,我不能让吴起把我赶出朝廷。公叔痤徘徊在后堂上,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但他也只能这么念着,却不知道他该如何行事,才能避免被吴起赶出朝廷。
一个家臣匆匆奔到后堂,跪下来禀告道:“老爷,谒者王错王大人求见!”
“去,去!不见,我不见!谁也不见!”公叔痤烦躁地大吼着,狠狠地踢了那家臣一脚。
自从他“病”了,来看他的朝臣络绎不绝。他对家臣们叮嘱过,除了少数“心腹人”外,其余的不得放进来,也不必向他禀告。王错并不是他的“心腹人”,且已在国君面前失宠,他根本没有必要去见。
家臣忍痛磕头道:“王大人一定要见老爷,他说老爷病势沉重,若非经他医治,性命定然难保。”
“放屁,我何曾病……”公叔痤话说半头,又陡然停了下来,改口道,“快,快请!请他进来!”他的确“有病”,并且“病势沉重”。他也一直在寻找“医病”的高手,又未寻到。
王错在家臣的引导下,昂然直入后堂。公叔痤十分敬重地以平礼相见,而王错也坦然受之。好,他神情如此,定是有备而来。公叔痤高兴地想着,拱手相问:“谒者大人有何指教?”
“在下与大司马‘同病相怜’,故冒昧前来,所言有不当之处,还请大司马见谅。”
“好说,好说。我也不必瞒你,我已是‘重病在身’,非‘良医’不能治愈。”
“其实我也不是‘良医’,真正的‘良医’只有一人。”
“这‘良医’是谁?”
“主公。”
“主公?”
“对,唯有主公,才可医大司马之‘病’。”
“可正是主公,才使我‘病势沉重’啊。”
“主公能使大司马‘病势沉重’,自然可以使大司马‘不治而愈’。”
“这,恕我愚钝,请谒者大人详细讲来?”公叔痤更加恭敬地对王错行了一礼。他心里更有底了——王错心中一定是有着一个非常巧妙而有效的“好主意”。
“在下对大司马一向钦佩,情愿弃了官职,投在大司马名下做一门客。”王错先不“详细讲来”,却跪倒在地,对公叔痤竟然行起了磕头大礼。他的靠山翟璜已经“退隐”了,他必须寻找一座新的靠山。公叔痤正是他心目中一座最合适的靠山。见到王错忽然对他如此恭敬,公叔痤大喜,忙离座将王错扶了起来。
“谒者大人乃国中之大贤,谁人不知?从此以后,你我当不分彼此,亲如兄弟矣。”公叔痤说着,令家臣拿来一只精致的三寸大小的玉虎,送给了王错。这种玉虎,是公叔痤特制的标记。持有这种玉虎的人,就是公叔痤的“心腹”,可以随意出入公叔痤府中,而不必经过家臣的通报。王错自然知道这种玉虎意味着什么,心中亦是大喜,当即收了下来,藏于怀中。
“大司马,小人已探得内宫传出的消息,主公想把他的庶妹公主笙嫁给吴起。”王错说出了公叔痤最关心的话。
“啊,主公这……这是为何?”公叔痤大吃一惊——如果吴起也成了公主的丈夫,他就会在国君眼中分量大减,也就更无法阻止吴起当上相国。
“这可是给了大司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王错得意地说道。
“这是大大的坏消息,谒者大人怎么反说是好机会呢?”公叔痤不满地问道。
“请问大司马,主公为何要将公主笙嫁给吴起?”
“这……这是因为主公对那吴起有着猜忌之心,想以结亲来收服吴起。”
“请问大司马,如果吴起拒不听从主公之命,主公心中又会如何想呢?”
“主公猜忌吴起之心,只怕因此会更重……妙,妙!吴起拒不听从主公之命,就不一定能当上相国……不过,吴起此人智谋极深,岂会在此时拒不听从主公之命?”
“吴起此人,固然是智谋极深,却也有一致命的弱处,大司马可以加以利用。”
“是什么弱处?”
“恃才自傲。吴起自诩他是经天纬地之大才,任何人也不放在眼里,更受不得任何人的一点闲气。”
“受不得闲气?”公叔痤眼中一亮,心中忽有所悟。
“小人有一计献上。”王错以极低的声音,对公叔痤说了几句。
“好,好!我有王兄相助,实乃天降大福也。哈哈哈!”公叔痤听了,不觉大笑起来。
次日,公叔痤自称曾在病中受过吴起的“厚赐”,特在大司马府中备下宴乐,邀请吴起前来以当面表示谢意。公叔痤称病之时,吴起依照惯例,去大司马府“探问”过,虽未见到公叔痤,但却留下了一份礼物。那礼物也只是些干肉果品之类极常见的东西,原不值得公叔痤当面表示谢意。不过,吴起即将拜相,身份和从前大不相同,公叔痤借此机会“讨好”吴起,也在情理之中。吴起有心“收服”公叔痤,对其邀请亦是欣然答应。
公叔痤在后堂上摆下宴乐,请吴起坐在尊位上,然后招来一队郑国歌舞乐女,在堂上歌舞起来。吴起有着好色之名,喜听女乐,公叔痤此举,自是投其所好,着意结纳。可此时这一队女队所唱的虽是郑国之乐,却并非是“淫声”,而是连孔子听了也会说此曲“清正无邪”的《缁衣》之歌。
缁衣之宜兮
敝予又改为兮
适子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
敝予又改造兮
适予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是叙说歌者见到了一位君子,并对君子极其仰慕,愿为君子改衣,愿去客馆看望君子,甚至愿为君子备饭。公叔痤此时让郑国女乐们唱出《缁衣》之歌,用意自然是十分明显——他这位大司马就是歌者,对吴起这位君子极其仰慕,愿意像歌者伺候君子一样伺候吴起。听了公叔痤这等“谦恭”的表示,吴起大为高兴,正想说什么,忽见女乐的队形大乱。
“公叔痤,你这个骗子!色鬼!我饶不了你!”一声女人的大吼在后堂上炸响开来。众女乐尖声叫着,四散而逃。但见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少妇手挥着扫帚,乱扑乱打,直向公叔痤冲过来。
吴起愣住了,他一生见识极广,什么样的情景都见过,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女子居然敢在宴客的大堂上如此撒野,是对客人极大的羞辱。主人若不下跪请罪,客人就该拔剑杀死主人。公叔痤身为大司马,是朝廷重臣,应该熟知礼法,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这样羞辱客人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公主,公主,吴上卿在此,你休得无礼,休得无礼!”公叔痤慌忙站起身,拦住少妇。
少妇将扫帚劈头盖脸砸向公叔痤,口中喝骂道:“好你个贱种,娶了我这金枝玉叶的公主还不满足吗?居然欺骗我,让我到宫里去,好让你留在家里与这些小妖精快活。哼!什么上卿、下卿的,不都是我魏国的臣下吗?是臣下就得老老实实,休想在我公主面前摆什么臭架子。你瞪着眼干什么,说的就是你!”那少妇喝骂着,扫帚竟指向了吴起,“你身为臣下,怎么见了本公主竟不跪下行礼?你这贱种,莫非是想造反吗?”
吴起大怒欲狂,却又不便发作,强按着满腹怒气,站起身来,对那少妇理也不理,只向公叔痤拱了拱手:“对不起,在下告辞了。大司马盛意,在下自会记在心里。”
说罢,吴起头也不回,大步向堂下走去。公叔痤慌了,忙甩开那少妇,向吴起追过来。少妇却并未追向公叔痤,仍是拿着扫帚在堂上乱舞乱骂,尖锐的声音直刺吴起的耳鼓。
公叔痤在后堂的大门外追上了吴起,连连拱手“求饶”:“上卿大人恕罪,上卿大人恕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位公主夫人如何成了街市上的泼妇?”吴起停下来,问道。
“唉!别提了。”公叔痤愁容满面,“公主身份高贵,又正当青春年少,嫁了我这满脸胡须的半老之人,心里自然不痛快。再说,先君虽然尊崇儒家,却并不如何注重‘礼法’,将后宫的那帮公主惯得……不说了。这些话,也不是做臣子该说的。总之,自从我娶了公主,这日子就是过得……过得,怎么说呢。就像是‘诗’中所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前我最喜观赏女乐,但府中有了公主,这女乐就看不成了。公主又不准我与别的姬妾相见……看看,说不说了,我怎么又说起来了呢。唉!今日我想好好宴请大人,特地哄公主进宫去探视她的母亲,好避开她。谁知……谁知又走漏了消息,让她打回来了。唉!这一回若不是让你撞破了,我也不会给你说这些话了。公主生长深宫之内,不知世事,竟敢冒犯上卿大人,还请上卿大人恕罪,恕罪啊。”
“罢了,罢了!公主如此厉害,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此事你也是无可奈何,何罪之有?今日虽未尽兴,可是大司马的一片心意,我已是心领了。改日我定当回请大司马,以谢大司马美意。”吴起拱手说道。
公叔痤直把吴起送到了府外,才转回来,仍是走到了后堂上。刚才那泼妇一样的公主已端坐在席上,神情娴雅高贵,和吴起见到的那个少妇判若两人。
“公主受累了,受累了!在下这厢有礼。”公叔痤笑嘻嘻地弯下腰来,对公主行了一礼。
“为了你,我可是出了大丑,坏了名声。你就这么行上一礼,就完事了吗?”公主问。
“你说吧,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谁让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公叔痤笑道。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要的东西也不多,只有三样:一、今后除了宴客,你不能在私下里听赏女乐,要远远离开那些小妖精;二、你年岁不小了,精力有限,要多保重身子,今后除了我这儿,不能到任何姬妾房里去;三、这大司马府中,一切家务之事,应先向我禀告,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谁不听我的,就是犯了家法,罪该砍头。”公主逼视着公叔痤,厉声说道。
“这……”公叔痤大吃一惊,“你是公主,怎么能像街市上的泼妇一样,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这么说,你是不想答应我了。好,你不答应也就算了。我身子不舒服,要回宫里去住几天。主公疼我,知道我不舒服,定会来看我的。我会告诉主公——我本来身子好好的,因为大司马逼我在吴起面前撒疯,坏我公室的名声,我不敢不听他的,这才……”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全都答应你!”公叔痤不等公主说完,连忙大叫起来。
公主笑了:“我知道你就会答应的。唉!我真傻,一直不知道,原来当一个泼妇比当一个公主更快活。”
乖乖,她原来早就存有此心,难怪会把假的当成了真的。公叔痤一脸懊丧,在心中叫苦不迭。
过了几日,魏武侯下诏,让吴起进宫议事。吴起高兴地乘坐着华丽的驷车,直向宫城驰去。他知道,魏武侯将会告诉他拜相的仪式如何举行,而他要告诉魏武侯,他并不在意拜相的仪式,他只在意如何尽快地使魏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他已在心里做好了一个完整的谋划,依照他的谋划,“大业”可望提前完成。
魏武侯没有在庄重的前殿召见吴起,而是在内殿与吴起相见,并赐其同席而坐。他先赞颂了一番吴起的“大功”,然后话锋一转,问:“听说吴爱卿府中尚无正妻,是吗?”
吴起一怔,默然点了一下头。这类话题,是吴起最忌讳的话题,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及。
“吴爱卿名满天下,家中怎么可以没有正妻呢?寡人有一妹,名唤笙,正当妙龄。寡人对此妹甚是疼爱,一心要使她有个好归宿。然寡人遍观国中,只有吴爱卿可使她中意。”魏武侯笑道。
他以国君之尊,这么向吴起说起“亲事”,是吴起极大的荣耀,吴起应该立刻拜倒下来行以大礼。但是吴起却没有拜倒在地,他直愣愣地跪坐在席上,像是木头人一样。
国君竟要将公主嫁给我,明显是对我猜疑之心未除,欲以此“收服”我。如果我拒绝国君,他的猜疑之心势必更重,对我日后甚是不利。可是,我能答应主公吗?不,我不能答应主公。后宫的公主,自视金枝玉叶,根本不将臣下放在眼里。如果我娶了公主,势必会生出许多闲气,甚至将因此更加得罪了主公。不,我不能娶了公主……
“吴爱卿,你怎么不说话呢?”魏武侯问着,声音里透出了明显的不悦之意。
“这个……微臣年已衰老,恐怕有负公主。微臣对主公的厚爱,永不敢忘……”
“爱卿正当大有可为之时,何谓年老?寡人是一片好心,爱卿休得推托。”魏武侯打断吴起的话头说道。国君向臣下“求亲”,竟被臣下当面拒绝,使魏武侯大感羞辱,心中已生出恼意。
我宁肯现在得罪主公,也不能使日后有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吴起心里一横,拜倒在地,行以大礼,道:“微臣对主公之命,实不能从。求主公治罪,治臣死罪!”
“罢了,罢了!此事以后再议,爱卿请回去吧。”魏武侯摆了摆手,板着脸说着。对上卿这样秩位极高的大臣,国君如此“斥退”,是一种甚不礼敬的表示。吴起满腹的谋划无法说出,只得连连向魏武侯行礼,倒行着“惶恐”地退到殿外。
魏武侯直愣愣地看着吴起消失在殿外,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大喊一声:“来人!”
几个近侍太监应声奔了进来。
“传大司马进宫。”魏武侯的声音森冷凝重,似是一头猛兽在幽暗的山谷间低吼着。
公叔痤来到宫城内殿时,天色已经昏暗,大殿上熊熊燃烧着数十支蜡烛。蜡烛旁,站着四个近侍太监,一动不动,如同四根烛架一般。魏武侯脸色阴沉,按着腰间佩剑,在内殿中这头走到那头,那头走到这头,一刻不停。
“臣公叔痤拜见主公。”公叔痤惶恐地跪倒在魏武侯脚下,行以大礼。
魏武侯停下来,盯着公叔痤:“你告诉寡人,一个立有大功,又急于谋取相国之位的臣下,愿不愿意迎娶公主。”
“除非这个臣下疯了,他才会不愿意迎娶公主。”公叔痤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吴起是疯子吗?”魏武侯问。
“如果吴起是疯子,那么天下所有的人都会是疯子。”公叔痤强压着心头的狂喜说道。
魏武侯的问话说明——他的计策已经大获成功,使吴起不敢迎娶公主。这样,在魏国的朝廷上,身居高位而又娶了公主的臣下,就只会是他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吴起已因此失去了魏武侯的信任,再也不可能当上魏国的相国。
“吴起不是一个疯子,家中又没有正妻,却为何拒不迎娶公主?”魏武侯又问道。
“这……臣下不知。吴起不是一个寻常的人,心机也非寻常人所能猜透。”公叔痤道。
“不错。吴起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有着不寻常的心机。哈哈,不寻常,不寻常啊。哈哈哈!”魏武侯大笑着,刷地抽出了佩剑,仔细端详着剑上的错金花纹。那花纹隐隐似一头猛虎,伸展着四爪,扑向一条盘绕在云中的长龙。在魏武侯的眼中,猛虎就是吴起,他就是长龙。此刻,猛虎正在扑向长龙。
“主公,您……您……”公叔痤在惊骇地望着魏武侯,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从来没看见过国君的这种神态——吴起不是疯子,国君倒像是一个疯子。
“大司马,你知道吗?先君临去世前,曾让寡人以这柄剑杀了吴起,杀了吴起!”魏武侯红着眼睛说道。
“这……臣下不知。”公叔痤战战兢兢地说着。他的确不知,当初知道这件事的臣子只有一个人——翟璜。
“大司马,你知道吗?先君为什么要让寡人杀了吴起,为什么?”魏武侯问着。
“臣下不知。”公叔痤不敢正视魏武侯的目光,垂着头答道。
“是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唉!你不知道。”魏武侯仰天长叹了一声。
吴起是猛虎,先君怕寡人不能驱使猛虎,反被虎伤,这才想让寡人杀了吴起。唉!寡人自不量力,居然自以为能驱使吴起这头猛虎。寡人错矣!寡人错矣!魏武侯在心里回答着他自己提出的问题,也只能在心里回答着。
“我魏国自立国以来,有最大的两次胜仗,威震天下。你说,是哪两大胜仗?”魏武侯又问道。
“是夺取西河之地,夺取大梁坚城两大胜仗。”
“我魏国如何能获此两大胜仗。”
“夺取西河之地,乃先君贤明,将士用命,一鼓而破强敌。夺取大梁坚城,乃主公宽厚仁慈,善待将士,故人人奋勇杀敌,以报主公。”
“错了,错了!”
“这……臣下错在何处?”
“夺取西河之地,夺取大梁坚城,功在吴起,功在吴起,你知道吗?”
“这个……吴起当然有功。可是,若非先君和主公贤明,拜吴起为将,吴起何能立此大功?”
魏武侯不觉冷笑了:“寡人若是拜你为将,你能夺取大梁坚城,并大破楚军吗?”
“臣下……臣下不能。”公叔痤面红耳赤,声音微弱得如同蚊鸣一般。
“如今我魏国已大胜楚国,若再发倾国之兵,交由吴起统领,可否灭亡楚国?”魏武侯问。
“也许……也许可以灭亡楚国。”公叔痤迟疑地回答道。
“不是也许,是一定!吴起一定能灭亡楚国。灭亡了楚国,我魏国就能一统天下了。”魏武侯大声道。
“臣倒不这样以为。”公叔痤壮着胆子说道。魏武侯要如此称赞吴起,不觉又使他感到心慌起来。
“哦,你是怎么以为的,且讲给寡人听听。”魏武侯一边拂拭着佩剑,一边问道。
“臣下以为,楚国灭亡了,我魏国只怕也灭亡了。”公叔痤抬起头来,大声说着。
“我魏国也灭亡了?亡于何人之手。”
“亡于吴起之手。”
“不错。寡人若拜吴起为相国,他一定能够灭亡楚国。可是他太不寻常了,他不迎娶公主。他的志向太大了,他若娶了公主,就会对他的志向有所妨碍。他的志向是什么?就是灭亡了楚国,也灭亡了我魏国。寡人不能拜吴起为相,不能!只是,寡人若不拜吴起为相,吴起就会另投他国。吴起投了他国,第一个要灭亡的,就会是我魏国。你说,寡人该怎么办,寡人该怎么办!”魏武侯大叫着,将寒光闪闪的佩剑迎空一挥。
“杀!杀了吴起!只有杀了吴起,才会永绝后患!”公叔痤毫不迟疑地说道。吴起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得安睡。他必须牢牢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将吴起置于死地。
“好!”魏武侯大叫一声,“砰”地将佩剑扔到了公叔痊面前,“你去给我杀死吴起,杀死东郭狼,杀死他所有的门客,所有的家臣,一个也不得放过!”
“是!”公叔痤咬着牙,捧起了魏武侯扔下的佩剑,眼中迸出临敌决战时才会出现的光芒。他拥有了国君授予的佩剑,就可以调动都城所有的军卒,杀死吴起及其党徒。
一阵幽风陡地吹进了内殿。烛光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被吹灭,复又燃亮。蜡烛旁的四个近侍太监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如同烛架般站着。只是其中有一人的脸色忽然惨白起来,似初春难以融化的残雪一样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