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听兰本想等关心府宅之事的百姓少了,去那府宅看一看,兴许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但是,没过几日,大家都在传那个死过人的府宅,住进了一位姓段的财主,他还有一个兄弟姓梁。
赵听兰也只能放下了这个念头。
百姓们之间还流传着一段传闻,说新搬来的财主,就是害死先前一家的那伙强盗。
因为府中的家丁,多是行为粗鲁,言谈上不太好相处的人,也很少与百姓们之间打交道,加上之前宅中死过人,所以,镇上的百姓都是对那财主一家敬而远之。
虽然,赵听兰不出春华楼,但她一直有派人关注着玉龙村和财主家的动静,对长滦县的一切事物了如指掌。
可赵听兰还是查不出半点线索。
能将事情做的如此滴水不漏,背后一定没那么简单。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年后,春华楼的小厮突然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咚咚咚’的叩响了赵听兰的屋门。
赵听兰正在给屋中的兰花浇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水都浇到了花盆的外面。
“进来。”
赵听兰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去拿擦水的布子。
小厮推门进来,关上门后一脸慌张,又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赵…赵妈妈……不……不好了,李…李微生他……他……”
“慌什么,喝口水再说。”
小厮对着赵妈妈抱拳表示了谢意后,倒了一杯茶水饮下,神情才缓和了一些。
赵听兰用布子擦去了刚才洒出来的水,垂着眸子缓缓道:“李微生前阵子不是去参加恩科了,有何不好?”
“就……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好。”
赵听兰擦水的手微微停顿了片刻,收起了布子看向小厮,眼神有些担忧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李微生走后不久,不知道为何镇上那段财主寻到了那何家,说是看上了何雨晴,要何雨晴嫁给自己,还说若是不嫁的话,就要取了何家二老的性命。”
“竟有这种事情,那何雨晴答应了吗?”
“本是抵死不从的,但不知道为何那何雨晴又答应了,说是明日就要举办婚礼。”
赵听兰攥着布子的手紧了紧,眸子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赶快找几个人一起去玉龙村,尽快将何家一家接到这里来,快去!”
小厮却面色犹豫,但还是回应道:“是!”
为了照顾好何家一家,赵听兰还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想要一直照顾到李微生回来。
李微生博览学识,是有名的学子,一定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回来,等回来不仅可以护何家的平安,说不定还可以彻查一年前的案子,刑家的事就有着落了。
赵听兰在心里默默地期许着。
可惜,小厮并没有带何家一家回来,而是在翌日的下午带回了何家一家的噩耗,何雨晴在出嫁前跳河溺亡不见尸首,何家二老也惨死在了玉龙村。
听到这个消息,赵听兰的呼吸声都是颤抖的,攥紧了拳头,关节处都被攥的泛白,赵听兰快走了几步,抬手扇在了小厮的脸上,瞬间嫣红一片。
小厮立刻在赵听兰的面前跪了下来,低下了头,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力,请赵妈妈责罚!”
“办事不力?”赵听兰隐着怒意说道:“我不是让你尽快将何家接到这里来,你是等何家死完了才去接的人吗!”
“我……”
“说实话!”
小厮的头压的更低了,不敢抬头看向赵听兰。
“对不起,我并没有带人去玉龙村。”
“人命关天,亏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
小厮低着头,第一次打断赵听兰的话,声音隐着不快说道:“人命关天,难道我们春华楼里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什么……”
小厮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不觉得自己有错,看向赵听兰说道:“先前住在那个宅子里的人都尸骨无存,若是把他们接到这里,被那群强盗盯上我们春华楼怎么办,我们春华楼的这些命就不是命了吗?”
小厮将头扭向一侧说道:“我不知道赵妈妈你为什么要管那些无关之人的事,那无名府宅是,那玉龙村何家也是,他们的命对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你……”
赵听兰身形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小厮想起身搀扶,但最后还是跪在地上紧攥着双拳。
“赵妈妈您待我们不薄,春华楼的兄弟都记在心里,这春华楼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家,我不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让赵妈妈您的生命……”
说到一半,小厮停顿了片刻,继而接着道:“还有春华楼的所有人收到半分伤害。”
“总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若您实在生气,觉得我辜负了您的信任,大不了,我将自己这条命赔给那何家一家便是。”
说完,小厮便掏出了腰间的刀子,就要往自己脖间刺去。
“你这是干什么!”赵听兰上前打掉了小厮手中的刀子,继而一阵恍惚,坐在了旁边的圆凳上,颤抖的手扶住了额头。
缓缓赵听兰说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厮还想说点什么,赵听兰摆了摆手让他赶紧下去,小厮便只好恭敬的抱拳作礼后,退出了赵听兰的房间。
待小厮退出了房间,赵听兰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中的愁绪,眉头却一直紧锁着。
小厮的话让赵听兰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赵听兰这才反应过来,是她错了,想为刑家报仇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该将别人也拉入这泥潭的。
这之后过了没几天,那段财主一家,全家上下包括府中的家丁,没有像刑家一样尸骨无存,而是全部死于非命,并且死状极其残忍,全身上下被砍的血肉模糊,连尸体都没有人去收。
不想再牵扯无辜之人性命,赵听兰一天夜里,趁人不注意,乔装去了那间废宅。
因为尸首没人收,所以宅中到处散发着尸臭味,臭气熏天,看着到处都是横尸和布满刀痕的院落,赵听兰看着心生惧意,望而却步。
但最终想要查明真相的心,还是战胜了恐惧,赵听兰用手帕捂住了口鼻,踏入了那府宅之中。
小心翼翼的走到一处位置,赵听兰闻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好像跟春华楼上任妈妈,屋中的味道一样。
刚想上去细看,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捂住了赵听兰的口鼻,将赵听兰带到了宅中的暗处。
赵听兰一阵心惊,奈何力气不敌,无法挣脱。
在暗处,赵听兰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捂着自己左侧的肩膀,从一个房间中出来,在确认周围没人后,离开了院落。
待彻底没了动静,身后的人松开了赵听兰的口鼻。
赵听兰回过头去,却是一脸的惊诧,眼神不敢相信的说道:“容冬,怎么是你?”
容冬便是赵听兰一直派出去调查的那位小厮,容冬并未解释,而是一脸紧张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小声的说道:“先离开这里再说,这里不安全。”
回到春华楼,容冬在赵听兰的面前跪了下来,低下头说道:“我发现您乔装出了春华楼,担心你出事,才跟出去,请您责罚。”
“你早知那宅子有问题?”
容冬恭敬如实的说道:“那日离开后,我想了很多,您既然让我出去帮您做事,就一定有您的理由,您不说我也不问,但我想帮您,所以便暗中去那宅中探过几次。”
“那宅中应该已经没有人存活才是,但是我每次去那里,都发现有一处屋子有响动,却从未见里面有人出来过。”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起来吧。”
但容冬却不站起来,跪在地上说道:“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违背您的意思,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赵听兰听后摇了摇头,眼含迷茫和愧疚缓缓道:“怎么会呢,是我错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该将你们拉进来,是我错了……”
容冬抱拳道:“我的命是您救的,生死都是春华楼的人,若只有我一人的性命,我心甘情愿,请让我帮您!”
一年半前的大雪,刑昊苍离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听兰还是追了出去,却已经不见刑昊苍的身影。
大雪,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
准备转身回屋时,从另一个方向突然有倒地的声音,赵听兰循声望去,满身是血的容冬倒在了春华楼面前。
“救…救我,我不想死……”
看穿着应该是北齐的将士,可是这会应该在打仗才对,周围也没有其他将士,难不成是逃兵?
逃兵一旦被抓回去,可是死罪。
明知而窝藏,亦是死罪。
思索再三,赵听兰花重金救治好了容冬。
本想让容冬离开,但他却留了下来,说自己回家只会给家里添麻烦,便一直小心谨慎的留在春华楼里干杂活。
还说感谢赵听兰在那年冬天的雪日,给自己一个容身之处,所以给自己起名叫容冬。
“没有谁的生命可以被放弃,你下去吧。”
赵听兰拒绝了容冬,但容冬依旧暗中帮着赵听兰,一直在打听着关于那宅中的消息。
直到,离乡数月的李微生高中返乡,听闻他在得知了何雨晴的事情后,在玉龙村失魂了整整三天三夜,还托人为何雨晴建了一间红珠庙,用来纪念何雨晴。
几个月后,容冬一脸高兴的来到了赵听兰的房间中,说是找到了段财主的下落,在边境的牙人庄做买卖人口的生意,是他亲眼所见。
确认过了牙人庄的位置就是以前的刑家庄后,听说牙人庄也想有生意上的往来,赵听兰便带着容冬去了一趟。
因为年轻时,被带到这里很多次,所以即便没有容冬带路,也能够准确找到牙人庄的位置。
刑家庄已经变了大样。
在看到带着黑色帷帽的刑庄主,还有腰间挂的玉章后,赵听兰一阵恍惚,以为刑昊苍还活着。
可也只有一瞬。
无论是眼前的这个刑庄主说话的声音,还是身形,都于刑昊苍截然不同,没有半点刑昊苍的温润气质。
但他却还用着刑昊苍的身份,说明刑家一家的死,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这个假刑昊苍走到赵听兰的面前,低沉着的说道:“想跟我们牙人庄做生意,没问题,但是我们这里可不需要偷摸的老鼠,赵主顾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假刑昊苍看向容冬,言语中透着冰冷:“这几日,一直在牙人庄探听情报的人,就是你吧。”
赵听兰怎可能听不出假刑昊苍话中的意思,他想杀鸡儆猴,警告自己若泄露牙人庄的事情,下一个死的恐怕就是自己,或是春华楼的所有人。
赵听兰,毫无畏惧的挡到容冬的身前,眼神坚定的说道:“刑庄主开门做生意,难不成还怕别人看?”
假刑昊苍背过身去说道:“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我开门做生意就是这样的规矩,难不成赵主顾还想坏了规矩,若赵主顾不想与我们牙人庄做生意,那……我也只能用我自己方式了。”
说完,假刑昊苍手轻轻一抬,周围一群黑衣之人围了上来。
假刑昊苍慢着步伐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刀递向了赵听兰,是一只有些老态的手,还能看到一些褐斑。
赵听兰并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视线投向了别处,假刑昊苍笑了笑,还颇有些欣赏之意的说道:“看来……赵主顾还是不想与我做生意了。”
说着,假刑昊苍要将手中的刀子收回去,不过下一秒刀子便被一旁的容冬拿了过去,容冬坦然的笑着说道:“赵妈妈不必为难,我说过的,你还记得吗?”
“不要——!”
赵听兰快步上前,欲要打落容冬手中的刀子,可这次却慢了一步,慢在容冬没有丝毫的犹豫,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咽喉。
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溅到了赵听兰的衣服上,脸上,甚至是眼睛里,而后滴进左眼的血液混合着眼泪滑落,犹如血泪。
“容冬——!”
容冬说不出话来,硬扯出了一抹笑容,手轻柔的抚上赵听兰的脸庞。
那年雪冬,天寒地冻,可容冬却好似看见了暖阳。
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他知道赵听兰总是在夜里,默默的一个人在屋里哭泣。
抹掉眼泪,在赵听兰的脸上留下了一抹血迹。
‘砰’的一声。
温热的手瞬间滑落,眼神也继而失去了光彩,凝固在脸上的浅浅的笑容。
赵听兰将落地的手,重新握起。
可……
这只手再也不会回握了。
假刑昊苍缓步走上前,从地上拿起了沾有血迹的刀子,满意的笑着说道:“赵娘子,祝我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