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赵听兰的所写的字与刑昊苍越来越像了。
赵听兰觉得刑昊苍调的兰墨很好闻,便问刑昊苍要来了墨汁的配制药方,但自己配出来的总是比刑昊苍的香味要浓一点。
刑昊苍不是总有空来的,一个月最多也只能出现在春华楼四次,但却保护了赵听兰的周全。
每天在春华楼里等着刑昊苍出现,也成了赵听兰的期盼之事,她很想让刑昊苍看看她的进步。
赵听兰明白的,刑昊苍对自己不过只是怜悯,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并无其他,亦或是在透过自己帮墨幽客。
一年后,刑昊苍跟自己的妻子,诞下一子,名为刑天棋。
刑昊苍最喜读书好清幽,希望刑天棋可以按自己内心所愿,去选择自己人生中的每一步棋,不必跟自己一样,所以只是将自己毕生的学识教于刑天棋,从不严苛于他。
不过,有了孩子,刑昊苍来来春华楼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从一个月的四次到三次再到两次。
那一年,赵听兰刚满十七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又肤如凝脂,面容姣好,因此很多男人对赵听兰垂涎。
虽然在出钱上,刑昊苍从未亏待过赵听兰,春华楼的妈妈要求加钱,刑昊苍也都一一答应,但那老鸨还是不知足。
觉得赵听兰美貌正盛,空闲的时间不用来挣钱,真是白瞎了。
反正那个叫墨幽客的也不常来,又不是啥干净东西了,便在赵听兰的茶水中掺了迷药,方便其他有钱的的男子行事。
老鸨也是那天才知道,赵听兰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也正因如此,那天占了赵听兰身子的客人出奇的开心,还多给了老鸨多一倍的钱。
那人出去后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逢人就吹嘘,还说墨幽客放着美色不吃,可能不是男人,是个太监。
等赵听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失身之时,本想了却自己的性命,可偏偏拿起朱钗因哭泣颤抖不止的手,又想起了刑昊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人生可不只有逃跑这一个选择,留下未必就不好,全凭你自己怎么想。”
“天下熙熙,无利不往,若你能掌握其中之道,未必不能为自己争得一片净土。”
刑昊苍的话,犹言在耳。
含着泪水的眼睛,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没错,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她想寻得一片净土,就必须要争!
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赵听兰态度大变,还主动要求接客,是老鸨想不到的,不过只要肯听话能挣钱,在这春华楼才是理。
每当赵听兰发现自己有身孕的时候,就会毫不留情喝堕胎药打掉。
再之后,便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靠着刑昊苍教给自己的东西,足以将倾心于自己的男人拿捏在手中,有客人提出要给自己赎身,她也会巧妙的将话题引开。
不仅为自己暗中积蓄钱财,老鸨喜欢钱,那赵听兰就用更多的钱哄老鸨开心,哄得团团转。
不过,在刑昊苍来的时候,赵听兰又会变成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赵听兰也从未跟刑昊苍讲过。
一晃十年,曾经的芳华少女出落得越发好看。
十年里,老鸨逐渐老去,有一年生日贺礼时,老鸨收到了一份礼物,很是喜欢,便时常用在屋中,所以屋中常有不同的花香味,还夹杂着一抹别样的香气。
才开始的时候,老鸨是很开心,但日子久了,便总是胡言乱语,走路也不稳,身上没有酒味却像是喝醉了一般,还说自己看到了被自己逼死的无数女子的鬼魂,说自己不要下阴曹地府。
赵听兰一边安慰老鸨,一边借机掌控了老鸨所有的财产,手下的小厮也都归自己调用。
曾经的刑昊苍却不复年轻时的神色,一副融入世俗的模样,说起庄中的生意来游刃有余,虽才中年却已然可见老态。
唯一剩下的便是那份儒雅之气,不曾变过。
之后,老鸨生了场大病,再也没能扛过去,春华楼也就此掌握在了赵听兰的手中,十年的忍辱负重,她终于为自己寻得了一丝净土,再也不用去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赵听兰接管春华楼时,不过二十七岁,春华楼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典礼,春华楼是交税大户,长滦县的知县严经义也来参礼。
那天,刑昊苍在典礼散了后也来了,笑着问赵听兰想要什么,赵听兰沉默了一会,看向一旁空白的墙上莞尔笑着说道:“说自己的墙上缺一幅画。”
刑昊苍会意的笑了笑,从自己带的背包中拿出了那幅缺了一笔的兰花图,推到了赵听兰的面前。
十一年的相知,两人就像是朋友一般,很多事情,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赵听兰的眸中难得发自内心的亮起了一抹欣喜之色。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赵听兰摇了摇头,心满意足的笑着说道:“这个就够了。”
当天晚上,赵听兰用蘸有紫色颜料的毛笔,像着了魔一般,在其他的纸上练了无数次的最后一笔,却始终学不得刑昊苍的半分神韵。
终于练的接近了,赵听兰才提笔走到那幅兰花图前,小心翼翼的蘸取颜料,补上了那最后一笔。
可心里紧张,手一抖毛笔上不小心蘸多了颜料,导致最后一笔颜色有些浓,画的也不尽如人意。
不知为何,看着这最后一笔,所有的思绪一瞬间涌上心间,悲伤、落寞、愤懑,赵听兰再也没忍住的坐到地上哭了出来,却也只敢无声痛哭。
手中的蘸有颜料的毛笔滚落到了地上,紫色的颜料在地板上飞溅开来,好像绚烂的烟花。
终究是毁了这画,就像自己有意学的兰墨一样,总是味道重了些。
这过重的最后一笔,永远都抹不去了。
不过,等刑昊苍再来的时候,却看着这一笔笑着说道:“此笔添的甚好,兰花本该如此明艳。”
刑昊苍的话,让赵听兰几个月来郁结在心头的愁绪,散了一些。
又一晃七年,赵听兰房中的兰花图又多了几幅,有自己画的,也有刑昊苍送的,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哪幅是出自刑昊苍的手。
春节过后的一个大雪天里,刑昊苍难得来了一趟赵听兰这里,因为屋中生着炭火暖和,所以刑昊苍便解下了斗篷。
三十四岁的赵听兰不仅没有老态,还越发的好看,散发着成熟知性的美。
反观孩子都已经十七岁,四十一岁的刑昊苍,却是只见刑昊苍,不见墨幽客。
许是这天来的匆忙,刑昊苍来的时候忘记把腰间的刑家印章取下,赵听兰看见了,笑着说道:“上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十八年前了。”
刑昊苍人不太在状态,一时不解其意,随着赵听兰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是腰间的玉章。
刑昊苍“噢”了一声,随即淡然的笑着说道:“过来的匆忙,一时忘了摘了。”
刑昊苍愣神了一会,连赵听兰给自己添的茶水都没有动,突然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准备带家人搬到镇上来住了。”
闻言,赵听兰的眸色亮了一下,脱口而出道:“真的吗?”
刑昊苍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点了点头,眸中夹杂着一抹愁色。
赵听兰发现了刑昊苍的不对劲,开口询问道:“可是庄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刑昊苍摇了摇头,随即温柔的笑着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的,顺便来看看你,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赵听兰觉得今日的刑昊苍很不一样,伸出手想要挽留他片刻,可微抬的手还是放了下去,笑着说道:“嗯,路上雪滑,记得留心。”
“好。”
说完,刑昊苍便拿起斗篷走掉了。
刑昊苍走到春华楼门口时,抬头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失神了一会,直到一片雪花落到眼里,才回过神来。
刑昊苍垂下眼眸,眼波微微流转,这才披上斗篷离开。
刚好一辆马车在春华楼面前驻足,窗帘只掀起了一角,只看到一双有些老态的手,窗帘便又落下了,粗沉的声音对着轿外的车夫缓缓道:“这天太冷了,今日算了,送我回去吧。”
马车离开,雪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车辙痕迹。
半年后的夏季,赵听兰是从手下小厮的口中得知,有一家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主人家买下了镇上大宅,一家人待他人都非常和乐。
主人家有一个儿子品行特别好,即便是流民乞丐也诚心对待。
单是通过小厮的描述,赵听兰也能得知是刑昊苍一家搬来了,待小厮离开,赵听兰的眸中隐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院落中的一阵嬉笑声。
赵听兰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苏璃和孙婉儿两人正在院中捉花上的蝴蝶,两人正值芳华年纪,即便坠落于泥,也保留着纯真的情谊。
发现赵听兰的视线,苏璃忙道歉道:“对不起,赵妈妈,我……我们这就离开,您别生气。”
说完,不等赵听兰回应,便拉着孙婉儿离开了。
赵听兰抚上自己的脸庞,神色暗了下来。
难道是自己看起来太凶了吗?
赵听兰盯着春华楼的院落大门,渐渐失神,明明十六岁的自己拼了命想要跑出去的大门,却已经十八年没有迈出去过了。
困在这方寸之地久了,竟渐渐习惯了。
突然的一阵恶心,赵听兰只觉得可怕,为何自己会觉得习惯。
赵听兰特意做了身与兰花颜色相近的好看衣裳,坐在楼上,望着窗外,眼神总无意间扫向春华楼大门的位置,却总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上次来的时候,明明说过会再来看自己的。
可赵听兰始终没有等来刑昊苍,却等来了小厮说,那无名府宅里的人一个晚上全都莫名消失了,现在那个府宅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赵听兰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差点站不稳,小厮见状要搀扶,她只说是有点累了,回房间休息会。
回房间后,赵听兰换了身不显眼的衣服,趁人不注意,从春华楼的侧门鼓足勇气迈了出去,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就只看一眼便回来。
来到那无名府宅的前面,府宅前果然围满了人,府宅前的人群中站着一个刽子手,因为刽子手个子高很容易便发现了,长刀上还淌着血迹。
这时,一个长发遮住左眼的男孩,肢体不协调的从人群中挤进了府宅里,似还在躲避着什么,时不时看向离自己很近的人群,十分慌张。
路边的闲谈,说是府中的家丁勾结外贼,才让这一家好人尸骨无存,现在那个少年已经死在刽子手的刀下了。
赵听兰朝说话的方向看去,想再打听多一点消息,可是刚抬眸便看到了躲在一旁的两个少年。
即便赵听兰从未见过刑天棋,可赵听兰还是一眼便认出了。
因为他跟年轻时的刑昊苍长的很相似,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生的十分好看。
赵听兰一阵欣喜,刚想过去问个究竟,那两个少年便跑动了起来,那个手拿刀的刽子手也发现了他们,收起手中的着刀子追了上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赵听兰,隐着没有出声,但她知道刑家一定是出事了,理智告诉自己,她得跟上去才行。
多年不怎么跑动的腿,如今只追了三里地便再也跑不动了,瘫倒在了地上,有人路过,赵听兰询问,才知道两名少年跑去的方向是玉龙村。
过后没多久,下起了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两天才放晴。
这之后,赵听兰便派小厮去玉龙村打探,说玉龙村的一位姑娘确实在玉龙瀑下,救了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可那少年叫李微生。
得到这个消息的赵听兰,犹如晴天霹雳,派人偷偷在玉龙瀑下打探刑天棋的尸首,却什么都没能捞到。
刑家全家上下,全都尸骨无存。
赵听兰装作没有事的样子,掏出了赏钱打赏小厮,而后笑着说道:“谢谢,辛苦了。”
“赵妈妈养着我们所有人,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您有事只管安排便是。”
“好。”
赵听兰终于拖着身子回到了房间中,回房间刚关上门,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抵着门滑坐到了地上,呼吸一直是短而急促的,就好像忘记了呼吸一般。
豆大的泪水串珠一般,无法控制的从眸中滑落,好看的衣衫失了一大片,变成了深紫色。
赵听兰这才后知后觉,刑昊苍是她的贵人亦是恩人,可她却从未对刑昊苍道过一句感谢。
通红的双眸看着墙上挂着的兰花图,赵听兰颤抖着手拔下头上的朱钗,狠狠的刺入了自己的大腿上,血迹沾染了地板,更沾染了那朵紫色的绒花。
可却不知道痛一般,又刺了两下,一下比一下还要重。
她恨自己的这双腿,为何那天就跑不动了呢。
她本来或许有机会可以救下他的孩子的。
本该……有机会的……
从这天起,赵听兰也在心底暗暗发誓,即便搭上自己这条命,她也一定要找出害刑家尸骨无存的幕后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