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市红山县赤岭公社九道坎子村,就是马占山的老家。
这里地处东辽与冀北交界处,是名副其实的大山沟。
跟靠山屯比起来,后者简直称得上是四环以内的郊区。
通往九道坎子的路,因为年久失修,坑洼凹凸不平,比牛车快不了多少的奥迪,差点儿把几个人的肠子都颠断。
看着车窗外慢悠悠闪过的暗红色土坡和山岭,马占山有些局促不安的搓着手:
“小月……我家这里很穷,你……不会嫌弃吧!”
高月借着座位的掩护,伸手在下面握住了老马粗糙的大手,清亮的眸子中满是柔情:
“说什么呢,地方穷又不是你的错,只要咱们踏实肯吃苦,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马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激动得用力点头。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张信,跟开车的张武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丝笑意。
老马这次真是捡到宝了,高月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人家小两口儿执手默默相对,张信也不好打破这种静谧,只能闭上嘴望着窗外的景色。
说实话,赤岭这一带属实是没啥景色可看。
土地是最贫瘠的红土,就连山上的沙砾,都呈现出一种荒凉的暗红色。
开车的张武用力握紧方向盘,眼神盯着前方的土路,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幸亏现在是冬天,路面冻得邦邦硬,要是夏天的时候,估计奥迪100这种小轿车压根就别想开进来。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马占山的老家——九道坎子村。
奥迪车停在村头的打谷场上,张武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个村子的名字还真贴切,一连拐过九道山弯,才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村子是一拉溜沿着山脚,用山里的红色岩石垒起来的稀疏房子。
所有的房屋,还基本保留着本世纪40年代时期的建筑风格。
老马推开车门跳下来,指着第三户人家兴奋的道:“小月,那就是咱们家了。”
高月从车里钻出来,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村落。
她从小生活在营州市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落后的村子。
老马指的那座院子,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建筑。
暗红色山石垒起来的院墙,正对着打谷场,是一座青条石砌成的门楼。
门楼两侧一米高的位置,各有一块巧手石匠雕琢的对联石。
上面工工整整的楷书,离着老远也能看得很清楚:
南方茅山术,北地出马仙!
两扇油漆早已经剥落的木板门,半掩半开。
从这座难得的青条石门楼上,可以看出院子的主人,原本应该是殷实的人家。
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败落了。
张信的目光落在对联石上,眼神不由自主的一凝。
茅山术?
出马仙?
马占山的祖辈,难道还能跟这些传说中的东西挂上钩?
虽然营州的初冬已经很冷了,九道坎子的村民,还是纷纷走出家门,离着远远的,对着打谷场上的小轿车指指点点。
在那个年代,这种穷乡僻壤看到小汽车的机会,几乎没有。
有些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想要凑近一点儿看看小汽车,却被自家的大人呵斥了回去。
毕竟这种东西只是听说过,谁也没见过,万一碰坏了,恐怕自家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张武打开后备箱,将成筒的麦乳精、蜂王浆、蜜饯果子和驴皮阿胶卸了下来。
马占山大手一伸,抱起绝大部分的礼物,领头朝家里走去。
张信高月几个人,拎着剩下的东西,跟在后面。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拄着拐杖颤巍巍的从人群里走出来:
“你……是马永昌家的老大——小山子?”
马占山憨憨一笑:“三叔公,可不是我嘛!”
三叔公眼睛瞪得老大:“小山子,你这是在外边发财了,小汽车都开上了?”
马占山抱着礼物,对着努了努嘴:“三叔公,车是我老板的。”
三叔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眼神里的狐疑之色愈发浓烈。
这么个半大小子,马老大家小山子竟然说是他老板?
哄我呢吧?
他大概是发财之后,怕村里人过去打秋风,才故意这么说的。
想到这里,三叔公脸色冷了下来。
马占山没注意到老头儿的神色变化,依旧自顾自说道:“三叔公,我先回去看我妈,待会儿再跟您老聊。”
三叔公的表情冷淡:“小山子,那你快回去吧。”
马占山大踏步走到自家门口,斜着肩膀一靠,两扇木板门被撞开。
“呼”的一声,一条毛色发黄的土狗,龇着牙从门里跳了出来。
土狗前爪抓地,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
老马笑着呵斥了一句:“虎子,是我!”
黄色土狗耳朵动了动,戒备的神情变成了谄媚。
一条粗壮的狗尾巴,摇得兔起鹘落。
大门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虎子,有贵客到,不许无礼!”
张信眼底精光一闪。
这位马奶奶,人还在院子里,就说出有贵客的话,究竟是蒙的,还是她真的有什么神异之处?
老马抱着礼物,大声道:“娘,是我老板来看您来了!”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婆婆,慢慢走了出来。
老婆婆穿一身家作的青布棉袄,下身青布棉裤,脚下是同款式的青布棉鞋。
老人甫一出现,两道明亮的目光,第一时间望向张信。
“贵人登门,寒舍蓬荜生辉,请进吧。”
张信神色一凝,不动声色的笑道:
“马奶奶您好,我叫张信,是马大叔的同事,今儿冒昧登门,您老人家不要见怪。”
老太太红润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寒门简陋,贵人能不嫌弃,老拙与有荣焉。”
张信暗暗惊奇。
这位马奶奶谈吐不凡,根本不像是一个蜗居山村里的普通农妇。
不说别的。
单说这位老人,在儿子根本没介绍之前,能一眼看出这几人中以自己为主。
就凭这份眼力,决计是个不俗的人物。
再联想到门楼上那副对联,张信心里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老太太头上的白发,盘成了一个“疙瘩揪”,用一个黑色的网兜罩在脑后。
一双比启明星更亮的眸子,笑吟吟的看着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