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再次从棺材里头爬起来的时候,周围的纸人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屋子里漫天遍地都是散落的白纸,七零八碎,让我联想起了什么,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我无力地将一口血痰咳了出来,又艰难地撑着疲惫的身躯,想要爬出棺材,没想到浑身没劲,手一滑,整个人从棺材边缘掉了下来,就望见葛先生和纸人婆婆依旧坐在那处‘空气’上端详着我。
见怪不怪,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吐了一句:‘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笑出一声,随后就强撑自己,想要站起来。
可脚没力,我就锤它。
锤到它愿意听我话,站起来为止后,终于步履蹒跚到了两人身前不远处的位置。
“先举左足,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置足横直,步如丁字,以象阴阳之会。”
“其步行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
“其一为天枢,其二为天璇,其三为天玑...”
我一步一念,踏出第七步之时,脚下若踩清风。
突然,我眼前一亮,黑色尽数消失殆尽,映入我眼眶的是一处与我家极其相仿的宅子,只不过要大上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时候起,我看到墙壁的一侧有窗户了。
有了窗户,就有光,夕阳透过窗,照射在葛先生两人原先所坐的那处空气,那儿现在出现了两张木凳,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茶几,上面摆着两个玲珑茶杯,好不惬意。
再看葛先生和纸人婆婆,就稳稳当当多地坐在上面。
“葛先生,我走出来了。”我朝着他刚唤道,马上就眼前一花,失衡的感觉就袭来,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倒下。
幸好葛先生眼疾手快,一下子护住了我。
葛先生瞧着我若有所言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张嘴,倒是纸人婆婆先开了口。
“你身上的三把火竟然已经灭了两把。”
此时的纸人婆婆,面上再无任何一丝方才嘲讽揶揄我的意味,只微微板着脸,说:“没想到你已经开过魂了,看来今天的时候,实属我多此一举。”
“郑一八什么时候给你开的魂?”不等我回应,纸人婆婆便又问到我。
我不知她所云,只知道自己身体轻飘飘的,维持着清醒已经竭尽全力了,哪还有空出来思考?
无力仰着头,此时的我只顾抛出心中所想,憔悴地出口问道她:“郑来福呢?”
“那个可怜的娃,三魂烟消云散,彻底无了。”纸人婆婆颇有些遗憾的摇头,也没再纠结刚才的问题。
“怎么会。”一听到她这话,我心头顿时觉得莫名压抑,纵使那儿有千百句话,我也不知同谁说起,只道自己眼睛不争气,有什么东西要溢出,又问她,“那袁..袁悦宁呢?”
“也无了。”
“...”
“现在说这些已无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你。”纸人婆婆对我道。
我不愿听她讲,只忍着憋着,又对她念叨:“可你说过,只要我跪下来,你就把悦宁剩下的两魂还给我的。”
“你不是很生我爷爷的气,所以想要我磕头吗?”
“我给你磕几个响头,你能不能不要食言?”话罢,我就挣脱开葛先生,想要跪下来,给纸人婆婆磕头。
“子阳...”葛先生很想对我说些什么,我一转头,只抬头看着他,他便如鲠在喉,也说不出话来劝我。
索性我就跪了下去,此刻若不是有东西以一抹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速度,瞬间托住我的膝盖,我定然已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我发现托我那人,竟然是...地佛?
他像是半个活死人的模样,墩着大肚子,顶着一身怪异的孔洞洞和猩红符号的身体,就那样站在我后头,又因为面上戴着面具,我看不出他的表情。
唯独观察他的身上,依旧没有丝毫生气。
不仅如此,他的尸气也不重,没有像葛先生提过的,黄色、黑色、红色的尸气缠绕在身上,也就是说,它并没有诈尸成人僵,可他怎么会动呢?
想不通,我只觉得他更像是被人控制了般,所以才拦住了我下跪,至于这一具地佛的尸首究竟听令于谁,我只能联想到是纸人婆婆。
“先别如此,听纸人前辈跟你说完,或许你会好受点。”葛先生在一旁说着的时候,地佛的动作快到看不清,右手成‘六’字形,大拇指和小指分隔天南地北,像是某种手印,在我天灵盖上叩了下去。
不疼。
只是我发现我的身体又不能动弹了,唯独嘴巴还能开合。
“且休息一下。”纸人婆婆见到我似有若无地挣扎了几番,最后没了动作,就让葛先生将我抱到椅子上坐好。
两下子的功夫,等我把头又转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地佛又没了踪影,想来是回到了自己的棺材中了。
“听我讲个故事吧。”纸人婆婆话罢,品了一口茶,啧啧啧了好几下,像是在润喉,似有长篇大论要讲。
这一番都弄完后,她这才对我缓缓开始说道:“我扎纸人扎了七八十年,从还没认识你爷爷就开始扎,扎地惟妙惟肖。”
“期间每隔几年,就偶有纸人通灵,这些对扎纸匠来说本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跟你爷爷到了郑家村,他捣腾出这几副棺材摆到这积阴地后便不一样了。”
“总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想给纸人化眼,兴许那几年你爷爷还在,倒也风平浪静。”
“这下他一死,就没人拦得住那些东西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停顿了一下,用手揉了揉嗓后,纸人婆婆又讲:“纸人点睛后成了厉鬼本就难缠,更何况是厉鬼上了纸人身,自己开眼后,更是恐怖至极。”
“它原还想着兴风作浪,没想到却被你收拾了,灭亡那一瞬,无尽煞气横生,把郑来福的三魂和悦宁的一魂都给带走了。”
“不过,你也别太过伤心,郑家的未婚妻便是这样,允了之后,不愿替你死, 那便是她的不对了。”
纸人婆婆理所当然地讲着,我没有抨击她,因为她也曾是我爷爷的未婚妻,对这事极其有话语权。
可我认为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说谁为谁而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郑来福已经三魂尽失,神仙也难救。
但是袁悦宁不一样,她还有两魂在世,纸人婆婆怎么会说是‘也无了’?
见我疑惑,葛先生就插嘴对我解释说,魂魄这东西便是这样,死了一魂,便算死了三魂。
我忙应他,可你说过,凡事皆有例外不是吗?
刘爷爷不就是被破了一魂,我们还要去寻找他,这不是说明刘爷爷的另外两魂没有受到影响吗?
我刚说完话,见到葛先生立马就张嘴应我,我的心就咯噔了一声,见底了,只听他说:“我刚同纸人前辈问询过,你口中的刘爷爷,是被人施了鬼门十三针。”
“鬼门十三针便是如此,以其法施术,把魂从魄中扎了出去,这样算来,他本质上算不上是个死人,所以天地人三个魂可以独立存在。”
看到我不信,他又补充:“我没理由骗你,你若不信,我再告诉你,‘地佛’和‘吕求瑕’,也是被鬼门十三针给扎出了魂魄,像他们这样,只要有魂在,便还算苟延残喘存在世上。”
“但袁悦宁不同,是早就死了的人,她的魂,并不是靠阴阳术弄出去的,虽说她死后魂也依然是三魂,但本质上还是三位一体,去了其一,就算还有留下两魂,也一样是无了。”
我还是不甘,又说:“那有没有什么叫魂的方法,我看电视里便是这样,谁家的小孩被吓哭了,就说是他魂丢了,找个阴阳先生或者道士回来招魂就好了,我们能不能把袁悦宁的那一魂给招回来?”
听我说到这,葛先生和纸人婆婆相视一眼,好几息没有说话,最后纸人婆婆点头后,葛先生也应景地点头,才转过头来对我说:“因为她的那一魂已经彻底泯灭了,所以你说的方法并不可取,但也并不是说没有彻底希望了。”
“你知不知道你爷爷给你留了一个东西。”葛先生正色地看着我,神情无比严肃。
“叫做游方诡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