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龙卧虎。
这是葛先生最后对我们郑家村留下的评价,也是对借命钱起局者的一个评价。
为什么会说的这么夸张,葛先生解释说,借运这一说本来就极为虚无缥缈,它不同于普通的命理学说,是极为高明的一种数术手段,更何况是借命。
若谁人都能借命,天下不早已经布满了千岁的老妖怪,世界早是另一番模样,然而这并没有发生,只能是说明借命的条件比借运还要苛刻。
或是需要极其高深的道行,或是需要极其惨烈的代价,具体是什么,葛先生也不知道。
除此外,他还让我不要太过担心我爷爷的事情,只要我爷爷是真的,在我给他递上借命钱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结局,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葛先生还说,甚至于爷爷就是在门口等着我给他红包的。
这一点简直让我匪夷所思。
说完这些话,葛先生就从他的挎包里头掏出了一张纸折的千纸鹤,然后又用一根极细的绳子,将其尾部绑到了路边的一棵树的树枝上。
他说,这个小玩意叫「一线牵」。
只要他在我郑家村里头死了,这只千纸鹤就会挣脱束缚飞走,找到他家里人,告诉他们自己死在了这里。
做完这些后,葛先生才和我吐出了一句:进村。
就这样,在聊天过程中,我和葛先生两个人踏着羸弱的月光进了村,我招呼着他往我爷爷下葬的那个后山方向走,却又被葛先生呼停。
葛先生的意思是说,先不用去我爷爷老屋头上,那是最后没了办法,才走的路子,想要让脏东西不敢找上门来,办法多的去了。
他交代我,现在就让我回家收拾点东西,找个土地庙先。
我当即表示我们村没有土地庙,我也不明白葛先生为什么要找土地庙,这和请他来处理的事情有关系吗?
葛先生说,现在事情没有苗头,那就只能从我身上先下手。
他要给我先契土地公为干爹,这样就可以消灾解难、趋吉避凶,邪祟才不敢找上门来,即便来了,也能保下我一名。
这下我才恍然大悟,葛先生是要让我契神。
契神这个说法我是有考究过的,因为我的导师,他所发表的一篇论文就提到过契神的相关内容。
契神并不局限于华夏的某个区域内,而是一种广为流传的传统祈福习俗。
多是长辈为了央求淳弱的婴孩能够健康成长,将孩童过契给神灵,祈望神威来庇佑其儿女,得以无灾无难地成长。
契的对象有很多,从石头、大树,到李广、关羽之辈的英杰,再到土地公、观音,甚至于玉皇大帝这样的神明,都是可以契神的对象。
简单来说,契神,就是把孩童和这些阳刚的人或物,通过契约的关系绑定在一起。
我还记得导师曾说过,契神的源头已经在历史长河中无法摸索了,但迄今为止,还有着很多地方保留着这个习俗,他去收集事例的几个地方:广东、广西、福建,都说灵验的很。
我遂问葛先生有没有柔和一点的方法,比如说去我爷爷老屋头前烧一点纸钱,化解一下我爷爷的怨气什么的,我还真怕契神成了之后,爷爷再来找我的时候会伤了他。
毕竟他是我的爷爷,就算他死后不想让我安生,我也不怪他,因为是我害死了他。
没想到葛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别以为这事这么快就能结束,今天契神,就相当于和你爷爷打扑克牌一样。
神收不收你这义子还两说,就算今天契神这事成了,也只相当于对着郑一八打出一张「方块三」罢了,至于郑一八会不会打出王炸来回应,就只能到时候再见招拆招。
我明白了葛先生的意思,他是觉得我爷爷生前道行颇高,就算死了也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对象,所以这招契神只是他引蛇出洞的一个方法罢了。
可道理我都懂,要到哪里去找土地呢?
葛先生讲,不一定非要是土地公,只要是村里供奉着的神明都可以。
我突然就联想到了村里的那个祠堂,里头不仅供奉着我们郑家村的祖先,据说还有着一尊大神。
事不宜迟,为了能在天亮前完成契神,好让家人不被说闲话,我催促葛先生快跟上我来。
我在前面快步走,葛先生就招呼我赶忙停下来,并且还对我列举了几个东西:“米、碗、杯、筷、羹。”
“这些是什么?”我不禁有些疑惑葛先生的举动。
葛先生没有回答我,他摸着下巴的胡渣,我想他应该是在思考什么,许久后我才意识到,他说的这些应该是让我去找的东西,毕竟契神也是需要走程序的。
可这大半夜,家里乌漆嘛黑的,我上哪去找这些东西?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道葛先生:“咱们就是说,有没有机会直接去祠堂里契神,啥都不带的那种,讲究一个心诚则灵的那种?”
没想到和颜悦色的葛先生听到我这句话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沉声道:“郑子阳,你难道以为我要给你契神,是带你去玩?”
“你现在给我听清楚了,我告诉你,契神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是你要求着人家收你做干儿子,你两手空空的去,有这个理吗,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听到葛先生批评我,我不由地咳了两声。
的确,求人办事是这个理,这次是我不厚道了。
“记住,鬼神之事万万不可懈怠对之。”葛先生看了我一眼,满脸愤愤地继续讲:“在你和干爹契成之后,逢年过节回乡吃饭时,一定要先供奉你的契爹一次,否则你会倒大霉。”
“亦不能吃狗肉,不能吃狗肉,不能吃狗肉,否则会破契,这是大忌。”
“最后一个,待你成婚前一定要脱契。”
“这些是我看在郑一八的面子上才给你的忠告,现在你回去拿刚刚我说的那五样东西,除此外,还要带上两张红纸,一根黑笔,十三根长香来,一壶老酒,我且在这里等你,你要是拖拖拉拉,再碰上什么东西,我可不管。”
话罢,葛先生鼻子呼出好长一道气,才仿佛消了怒意,从他的老式挎包里,翻了半天,最后找出一页薄黄纸给了我。
黄纸上面写的是契神的一些大小流程和忌讳,他让我契神之后,以后千万要注意这些规矩和细节。
我像极了犯了错误的小孩般,忙点了点头,丝毫不敢怠慢,只和葛先生交代了祠堂的大概方位后,撒腿就开始往家里跑。
此时天色已经没有那么漆黑,开始有些灰蒙蒙的,我催着自己必须加快步伐。
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安稳的把我爷爷给葬下去了,中途又是否出了幺蛾子。至于刘爷爷,我不知道他不见了踪影后会跑到哪里去,会不会又跳出来找我?
就这样,我提心吊胆地回到了家门口,正想推开院子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声响。
我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我妈在睡觉,我爸去埋我爷爷去了。
这阴冷的天,灰黑色的夜,有谁会在我家院子里倒腾?
我凑上前去,想从门缝中间看看到底是谁。
没想到竟看到了我爸和大伯二伯他们,正在院子里往铁炉中丢着纸钱烧,口中念念有词,这场景属实有些骇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是在山上埋我爷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