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就可以看出我们村以前绝对是个大村,曾坐拥过辉煌,所以祠堂也大得很,从外头到里头整整有五进,比寻常的三进规格还要浮夸(宗祠、祠堂皆不论间。)
这五进分别是首进“正门”,二进“拜亭”,三进“正堂”,四进“祖寝”,五进“神塔”。
正门门前左右两侧,各屹立一尊威严石狮,比常人还要高出半身。
狮身线条流畅,纹路深浅交错,昂首相视。
雄狮左脚踏着绣球,雌狮右脚护着小狮,都口衔石珠,眼鼻凸显,气势如虹。
这样的格局在祠堂历史上绝对算是可以排的上号的大手笔,但是随着我们郑家村的没落,如此宏伟的祠堂也在历史中被隐姓埋名。
夕阳西下,看热闹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村长也离开后,硕大的祠堂里就只剩下了我、我爸和大伯二伯,空荡地有些吓人。
他们仨凑在一起商议着什么,我在一旁也听了个大概。
大伯先是在香炉中给刘爷爷上了三炷香,他边讲,刘爷爷生前没有亲人,这次他在我们家替我爷爷守灵发生了意外,于情于理都要轮到我们家人来‘护送’他最后一程。
二伯附和道确实如此,我爸也点头附议。
这下我没敢对上他们的眼神。
特别是我爸,他脑子有病,我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又让我留下来给刘爷爷守灵,所以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打量着祠堂四周的墙绘,慢慢地往外头走去。
幸好他这次脑子没有抽抽,我才得以逃过一劫。
最后我好像是听他们讲,为了不让邻里再多讲闲话,要留下大伯和二伯一起替刘爷爷守灵,二人也不轮值,一齐看到半夜便好。
至于我爷爷,他们三兄弟一致决定,明天就请茶师傅来提早出殡,而刘爷爷等他们把我爷爷事情办妥之后,再来送他入土为安。
只是这样一来,今天晚上就要我们家想办法负责给爷爷守灵了。
其实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问我爸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来不应该是他和刘爷爷两个人在守灵吗,怎么最后就剩下了一个人,而且还出事了。
但看着我爸面色恼火得很,我生怕挨骂,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天晚上我爸花了点成本,请了村里几个大胆子来我们家,美其名曰帮忙布置明天爷爷出殡的事宜,实际上是花钱雇人一起帮我爷爷守灵。
对此,大家心知肚明。
人气多了起来之后,我才在迷迷糊糊中用被子蒙着脑袋,疲惫地睡了下去。
翌日,也就是爷爷死后的第三天,我爸就叫来了茶师傅,大约是早上八点多,亲属们排成队最后围着爷爷的棺材绕了几圈,马上就要起灵(钉棺材)。
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敢直视我爷爷的遗容,只是仓惶地瞄了一眼,生怕看他的时候还会出现他也看我的那种错觉。
好在茶师傅马上就喊我们要封棺材了,我才松了一口气,也就在此时,我心中所有关于爷爷的恐惧在这一刻消散了许多。
所谓盖棺定论,就是指钉上棺材盖的那一刻起,这人世间关于他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即便爷爷身上有些诡异,不过人死入土,盖棺之后便是天人永隔,我还在害怕些什么呢?
村里的两位壮丁帮忙盖上了我爷爷的棺材,茶师傅用一块红布裹起铁锤开始沿着棺材盖板敲钉,然后举着法器着口中念念有词。
...
朱雀玄武来拱照,青龙白虎两边排。
一钉添丁及进财,二钉福禄自天来。
三定三元及第早,四钉子孙满庭街。
...
往棺材盖上锤下了七钉之后,茶师傅看了一下时辰,朝着堂中内大喊了一句:“起棺!”
立马,八位披戴着麻衣的‘抬山’壮丁呵了一声,然后同时沉下了马步,用肩膀架起了棺材四侧方位的杆头。
这八位壮丁都是茶师傅的手下,他们配合的十分默契,只相视一眼,就缓缓地把我爷爷的棺材抬了起来。
我看得出他们非常吃力,刚刚走到我家院前,橄榄树边上的时候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棺材有这么重么?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在我印象中,抬棺材应该不至于这么困难才对,困难到还没走出我家门的时候,八位壮汉的脸色都憋得通红,腿脚都打起了哆嗦,然后开始呼喊走在最前面的茶师傅。
“有诡?”茶师傅有些意外,他绕着棺材走了两圈,然后又趴在上面静静地听了一会,随即便神情肃穆地和我大伯交谈了起来,见状,我爸和二伯也凑了上去,最终围成了一圈。
起初他们语速很快,到后来还对着我指指点点,弄得我有些不明所以。
我靠近了两步,于是乎就听到了几个关键字眼:回魂镇棺。
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大伯他们忽然一点头,茶师傅就对着棺材走了过来,他抓起一只大公鸡拜了拜,叫人宰了后把血撒在棺材周围,再叫那壮丁抬起。
周围的乡里见到这场景之后一阵唏嘘,大多都和我一样,以为会起作用,可是棺材就是纹丝不动,仍然抬不起来,甚至还有些隐隐要落地的模样。
人多口杂,现场声音愈来愈多,讲的都不大好听,我爸和大伯几个脸色都青紫了。
他们立马又和茶师傅聚在了一头,商议起,由茶师傅在牵头。
好奇心又驱使我想凑近点去听,可刚迈开步,我爸就突然张嘴,他脸色差得要死,当着乡亲的面莫名对着我骂:“操你妈的狗杂种,你爷爷出殡了你还不送他,赶紧给我跪下磕头!”
我冤枉死了,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这么说,但是又看到我妈那说不出来脸色,我赶忙跪下了。
说来也奇怪,在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恭恭敬敬的响头,再抬起头来后,那几个‘抬山’壮丁的神色都轻松了许多。
我也顺势松了一口气,想要爬起身来,没曾想茶师傅依然摇头晃脑,凑到了我爸耳边嘀咕,然后我爸就从院子里摘下了一条最粗的橄榄树枝,直往我的背上抽。
我爸也是真舍得打,一鞭子下去火辣辣的,钻心的疼,边打嘴里还说:“哭,给老子哭出声来!”
几感交加,这一次我跪在地上,是真真正正的声泪俱下,可等我擦拭着眼泪,回过神来的时候,送葬的队伍都快走完了。
我边醒着鼻涕心想,难道真的是我害死了爷爷,他有怨气所以才不肯走,所以一定要等我认错或者道歉了才可以吗?
他现在算是原谅了我?
我也不懂,只是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内心五味杂陈,既遗憾,又庆幸。
遗憾的是送葬的队伍我没有跟上去,这样一来我这个当孙子的,就错过了爷爷入土为安的场景。
但我又怕一跟上去,爷爷的棺材又要像刚才一样磕到地上去了。
我不大清楚出殡的规矩,但有一个我听爷爷小时候掰扯过,就是出殡途中绝对不能出现意外,比如半路抬不动了,放下来休息什么的,或者脚下没站稳,摔跤什么的,这都是丧葬的绝对禁忌。
后来才听说确实有这回事,出殡后,棺材只要抬起来,在没有下到老屋头里之前,是绝不能碰到地上的。
所以即便棺材不重,抬丧的也一般要八个人,这八人称为八仙(排场大的还有十六人),他们人多就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如某人脚底打滑,或者有人途中吃力,还能有其他八仙顶住棺材。
再说到庆幸,其实有些荒谬了,但我还是讲一讲吧。
我担心自己若跟着队伍去,这一路上会出些匪夷所思的幺蛾子,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想象不到,但我就是有这种预感。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跟去,现在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只要等他们回来吃席就行了。
说来,其实正常做白事其实不用招待酒席的,因为我们家族里出了三个知识分子,不管是面子还是收入在村子里算是大户(不算我家),所以我大伯说要把事情做的风光,一定要请村民们吃酒,至于他们赏不赏脸那是他们的事情。
送葬的队伍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的事情了,和原先算好款待酒席的时间出入有些大。
更奇怪的是原先送我爷爷的队伍,虽然说不上是人山人海,但也绝对说得上是热闹,可这回头的人是寥寥无几。
他们脸上多是布满了复杂担忧的神色,从外头走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便开始和我家里的长辈告别。
我猜想他们应该太累了,忙碌到了下午这个时辰,所以我爸他们才没多做挽留,送别了那些人。
唯独只有茶师傅一行七人走进了院子。
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加上八位抬山的壮丁,茶师傅一行不应该是九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