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大伯最后也没有用上我拿回来的温热毛巾,等回来只看见他们已经把爷爷的嘴给合上了。
不仅如此,还趁着我不在,他们把爷爷的手指甲缝也给处理了干净。
看到爷爷现在的模样,我才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几个人好不容易整理好爷爷的灵堂后,我爸拿起了一把白色的纸伞,撑开后倒了过来,又对我交代一句:“郑子阳,你留在这守灵,我和你伯伯们去村里报丧。”
这不禁让我刚放松下的神经又绷紧了起来。
“我...”我瞥了一眼爷爷,他的眼皮几乎又快要翻开了,想起那满眼的血丝,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他:“我不敢。”
我爸看到我有些窘迫的模样,怒极反笑,把伞一个合起,在我身上狠狠地抽了几下,厉声道:“不敢什么?你以为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一直到他出门前还骂着:“你阿公生前最疼的就是你,你害怕他?操你啊妈的,真是没良心的狗杂种!”
(在乡下,狗杂种就像狗蛋、狗娃一样,都是小名,他们偶尔也会叫我狗杂种,但是我爸这里的用法明显有骂人的意味。)
确实,我不是个东西。
我确信我爸说的话,就算我爷爷真的要害人,他也绝对不会害我,想到这里我的身子一下子轻松很多。以至于我爸他们离开堂中,只留下我和我妈两个人,我都不再感觉到害怕。
他们离开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茶师傅」到了我们家,我随后的记忆就像走马观花般。(茶师傅,指乡下专门料理红白事的人。)
依稀记得他掏出个铜钱,用红线穿过中间的方孔后打结,塞到我爷爷的口中,再把红线另一头系在了我爷爷的寿衣上。
然后拿了个高高的竹竿,把我爷爷棺材正上方的瓦片顶开了一片,露出了处亮光。
这两个动作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堂,反正是迷信,我打小就听爷爷说的多了,也没兴趣问。
再后来茶师傅点油灯放在我爷爷棺头前,这个我知道,是点长明灯,为死者魂魄引路用的。
传说人死后七天之内很可能还魂,这时候如果不点长明灯引路,死者就无法找到自己的家,三魂七魄就会到处游荡成为孤魂野鬼。
为了早日让死者还阳,点上长明灯,是一种寄托对死者思念的方法。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迷信这东西又不是那么无厘头了,至少它充斥着人们所有对‘好’的念想的期盼。
当天傍晚很早吃过了晚饭后,我爸和伯伯们因为在村子里四处报丧了一天,精疲力尽,都已经回屋去休息了。
我妈她今天也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日常一日三餐的准备外,还要收拾我爷爷的遗物,待到(下葬)那天一并烧毁。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整理八仙桌上列着的长寿香、烛,又拂拭过一遍爷爷的黑白照后,更是陪伴我守灵到了深夜。
出于对我妈的心疼,我让她先回房去休息,我一个人来守灵。
这之后,灵堂内就只剩下了我和一副棺材。
说实话,我觉得我的胆子已经很大了,但是我还没大到敢在一个人的时候,去直视我爷爷的棺材。
或者说,我根本没把头转到过屋内。
灵堂内的长明灯能照亮的范围不大,也就棺材附近一两米左右,再远的地方在夜晚里仔细看就很模糊,加上乡下的夜总是黑的可怕,所以自从我妈离开开始,我都是歪着头看着屋外的月亮。
周围除了不时传来的蝈蝈和蛙的叫声在陪伴,黑夜中就再没有其他,疲惫的我也迷迷糊糊的在这昏暗之中打起了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风袭来,卷得院子里的那棵橄榄树枝唰唰作响,我被吵醒了。
本来是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还能再睡下去,但听到一声野猫奇怪的嘶吼怪嚎后,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的神经绷住,身体动弹不得。
是手。
我看到了一双手。
自我身后的方向,憔悴的光将一双手的影子打在了地面上。
无力地摇曳着,仿佛是在唤我过去。
按理说,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找我才对,再加上灵堂中就只有我和一副棺材,一张八仙桌子和几个祭奠的物件而已。
我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会是谁在朝着我招手?
我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自己不往恐怖的地方去想象。
可人并不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想法,仅仅是一个念头出现之后,我脑海里就开始疯狂回忆和脑补早上的场景。
一呼一吸之间,我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理智强迫着调整了下思绪,又深吸了口气,然后使劲用指甲嵌入肉里,好用疼痛感来转移注意力,避免自己吓自己。
这招还真有一点用,稍微好了一丢丢之后,我安慰到自己,世界上根本没有牛鬼蛇神,人死了又怎么会变成人僵和恶鬼呢?
遂壮着胆子,准备转过头去看个究竟。
在转过一半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爷爷的棺材里坐着一道影子。
它的头颅在长明灯的光影下扑朔不定,且在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开合着下巴,诡异的是又发不出声响。
没敢多想,只是紧张地咬牙切齿,心里忙把阿弥陀佛念了几百遍,还以为也会起作用,然而转过头的下一刻,我保持了二十三年无神论者的立场被彻底打破。
穿着寿衣,呛着铜钱的爷爷,竟正襟危坐在棺材里死死地盯着我。
他真的,成了人僵?!
如果是早上出现这种场景,我可能还会保留下一些理智来吼出:爸,爷爷还没死!
但现在夜已经深了,四周漆黑得不见五指,加上爷爷的状态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恐怖,他无力腾起的双手,一开一合的下巴,都正在蚕食着我仅存的理性。
我有些绷不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回想电视里说过,遇见这种东西只要屏住呼吸就可以...
果真都是骗人的,然并暖。
爷爷涣散的瞳孔,依然诡异地聚焦在我的身上,而他的双手正如同我在烛光中看见的一般,在上下摇曳着。
等等...
爷爷手里抓着的一块殷红是什么?
两根寿烛昏暗的光影让我有些看不太清,可此刻爷爷手中的那个诡异「红包」,我越看越像昨天下午,我在路边捡到,后送给他祝寿的那个。
终于,在长明灯的摇曳拖拽下,某一瞬间,我的思绪被猛地拉回了昨天。
就在昨天早上,我在成都大学上完了早课,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让我早些赶回村子里,次日全家人都要陪爷爷做寿。
一想要是爷爷过寿,我不敢怠慢,在昨天下午就抵达了村口。
路过村口一尊石敢当的时候,我的余光就扫到了爷爷手中的这一个红包,当时它被压在石敢当下,上面用金边描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看上去颇为喜庆。
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它,我发现里头是叠在一起的两张大钞,其中一张的背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一行字:赠君两百,借寿两年,红包转手,不得好死。
而这个红包此时就在爷爷的手中挥舞着,仿佛在向我传递着什么信息。
就在这一刻,我脑海里的所有思绪直接炸开。
我才猛然想到,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爷爷就是因为收了我这个红包,被人借走了两年寿命,所以才横死在了做寿的这一天,最后咽不下气,成了人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