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杭虽然有所保留，可在他口中，阿福有些不求上进、吊儿郎当的意思。
但是她瞧着阿福的描述，阿福倒是十分敬佩许杭，并且愿意随之学习。
“阿福今日是如何惹了许夫子恼的？”
“今日夫子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觉得他说的不对。”
“嗯？有何不对？”
“王妃说过的，读书很重要，读书多了，能当官。但是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当官的，还需要像爹爹一样的人，那些当官的才有豆子吃。”阿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底十分澄澈。
在他看来，除了读书做官，种豆子也是一样重要。
沈嘉礼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就是这么回许夫子的？”
阿福轻轻点了点头。
沈嘉礼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夫子是怎么说的？”
对于沈嘉礼的笑容，阿福有些莫名其妙。
他感觉自己是对的，但许杭的态度让他有些动摇。如今沈嘉礼一笑，他更加不确定了，于是语气也没有方才那样肯定了，而是有些发虚，“夫子说，这是自古以来的圣人之言，人间真理，我不该胡思乱想，误入邪门歪道。整个大周权势最大的官员，是丞相，那也是因为丞相大人博学多才，读的书多。”
的确，在这样的时代，文人墨客总是受人尊重的，而寻常的老百姓，总是叫人看不起，甚至一点地位都没有。
像阿福的爹田阿牛这样老实的庄稼汉，世世代代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田，被所有人看不起，默默耕耘，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沈嘉礼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是托着自己的下巴，用手肘撑在桌面上，看着阿福，“那你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吗？”
阿福十分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解释道：“在我心中，当官的丞相大人跟我爹爹一样厉害。”
爹爹知道很多豆子，但是京城里，很多达官贵人知道得都没有爹爹多。
沈嘉礼笑眯眯地摸了摸阿福的脑袋，“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阿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恍然反应过来，随即点了点头。
“可许夫子说过，圣人言，是不会有错的。”
“圣人也会有错。”
“那是许夫子错了？”
“也许，许夫子也没有错呢？”
这下子可将阿福给绕晕了。
他拧着眉毛，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许夫子没错，他也没错，那到底是谁错了？
沈嘉礼指了指他方才画的那幅画，问道：“你看看这上面，有什么颜色？”
阿福指着画作，“黑色，还有白色。”
沈嘉礼挑眉，“没有了吗？”
“没有了呀……”
他用墨水在白纸上画的，除了黑色和白色，还能有什么颜色？
他奇怪地盯着那张画好半天，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个是不是叫灰色？”
沈嘉礼笑着点头，“是啊。你看，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这样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并非一定有个对错。”
阿福还是有些发懵，摸着自己的脑袋，一知半解。
如此，沈嘉礼也并不着急，只是温柔地将他额前的碎发拂了起来，“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的。不过呢，首先，我还要教你一个道理。”
“什么？”
“遇到许夫子，一定要尊重他。许夫子并非不喜欢你，他只是还未了解你，知道吗？”
阿福马上点了点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像藏着银河一般，闪闪烁烁。
沈嘉礼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你该怎么做的。好了，继续去画画吧。”
“好咧。”阿福继续满怀热情地投身在他的创作之中。
此时，阿杰已经爬上桌子，用自己的脚丫子沾了墨水，直接印在了阿福方才的那张画作上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
“哎呀，你怎么——”奶娘急忙将阿杰抱了起来。
说来也是神奇，那脚丫子印上去之后，沈嘉礼忽然好像看懂了这幅画。
画上，一只螃蟹孤独地躺在海水上。
阿杰也并不在意，只是苦笑着回头去看沈嘉礼，“王妃，我重新给你画一幅吧。”
“不用，这幅正好。”沈嘉礼直接拿起那幅画作，“这是你们俩共同完成的，更加有纪念意义。”
当天晚上，她当真将这幅画放在房间里辟邪了。
谢劭走入屋子，无意间瞄着了那幅画，眉心顿时一片阴云环绕。
“这东西，是从哪座寺庙求来的？”
“什么求来的？这是阿福和阿杰共同的画作。”沈嘉礼坐在床沿，仔细看着那幅画，越看越可爱。
谢劭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倒也不必这么委屈自己……”
沈嘉礼却双手环胸，挑眉道：“不委屈，只是暂时有点儿不习惯，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劭抹了一把冷汗，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终于无奈地叹息了一句，“你欢喜就好。”
……
隔日许杭前来授课，刚迈步走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豆子的香气。
“夫子！”
许杭闻声转头，却见阿福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豆羹便小跑着过来，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福一个踉跄，那碗豆羹直接一滴不落地从阿福手里飞到了他的衣摆上！
他顿时脸黑如墨！
阿福摔了一跤，急忙爬了起来，大惊失色，“夫子！你没事吧！”
他着急忙慌地上前，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直接伸手将许杭衣摆上的豆羹全部擦掉。
这豆羹还烫着，他的小手有些发粉。
许杭直接扯走了自己的裙摆，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哎，算了，我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
阿福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夫子，我不是有意的。”
但是许杭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直接脚步匆忙地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阿福愣在原地，眼看着许杭离开的背影，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他本想着做一道醇香的豆羹讨好夫子的，这下子倒好了，搞砸了。
夫子肯定更加讨厌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