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在城墙的马道上被一个小砖头一绊,趴到那儿了,和尚随后赶上来一脚踩住他的后胸。在这一瞬间阮英想得很多,自从出世以来,一口单刀闯荡江湖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背时,让人家撵得到处直跑。
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阮英才吃了这个亏,这叫艺高人胆大,他把和尚给估计低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胖大和尚跑起来脚底下是那么利索!
头一次进太师府的时候,和尚没撵他;这回和尚玩命了,为什么?和尚看见了。阮英把国舅眼给打瞎了一只,把蔡太师头发给穿了一下子,虽然破没破不知道,起码说蔡太师也吓一跳啊!要不把他抓住,我这护院僧人不就白当了吗?今天和尚也使出全身的本领,追赶阮英,步步紧逼,时刻不让!
撵到城墙的马道上,阮英已经跑得俩腿没劲了。阮英还从来没跑到过这种程度,往这儿一趴,和尚脚一踩,禅杖一举。这一瞬间,阮英的脑子就想,完了!
和尚禅杖一举,如果打下去,阮英可的确就完了。这阮英完没完呢?他没完!怎么没完呢?原来在城头的角楼那儿挂了一个钟。在钟楼外檐的走廊里,有一位睡觉的。这位睡觉的,穿着一身白,白缎子武服,腰扎大带,足蹬薄底快靴,枕着一块砖头。这砖是城墙的城砖,特别长,特别宽,特别厚。
这砖放那儿,他把披的开氅解下来铺到砖上垫着,怕硌脑袋。这位在那儿翘着腿睡得挺熟。
阮英跟和尚两人跑上城墙马道,往这边一来的时候,这位睡觉很轻,马上把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坐起来了,往下一看,心想,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深更半夜的,一前一后,后边那是个大个子,胖大魁伟,还是个和尚!前边这位,瘦小枯干!甭问,后边那个欺负前边这个。前边这个长得这么干瘦干瘦的,哪是后边那个的对手啊?这是以强压弱啊!眼瞅着前边这个趴那儿了,一看那个和尚一踩他,一举禅杖。这位一看,不得了了,要出人命!
心想,你这个胖大和尚好不讲道理,既然他已经趴下了,他那么干那么瘦,一点劲都没有了,还把他踩住,想把他弄死啊?要是平常人还行,你是和尚啊!出家之人,慈悲为门,善念为本!哪有和尚杀人的!这是个什么和尚?这个和尚也不是好东西!这些事情这位只在脑海之中瞬间想过来的,顿时蹦出一个念头:我得救他!
怎么救?往下现纵,不赶趟了!那个禅杖马上就下去了。这个小伙子马上把自己的开氅往下一扒拉,把这块城砖就拿起来了。这块砖——这么厚!
他拿这块砖,照准和尚的脑袋——他在二层楼上,砖带着风就下来了。和尚的脑袋幸亏是金钟罩铁布衫,有硬功夫。要不是硬功夫,就这块砖下去,那就开瓢了!脑浆子都得出来!砖下来多大的惯性,那不是本身的重量,往下一砸,正砸和尚脑袋上。砖愣被震两半了,多大劲头!和尚禅杖刚一举,就觉得整个城都转起来了,铲杖也下不去了。
和尚这一晕,阮英由打底下一纵身就起来了,一转身,顺着马道下去了,一口气跑回了自己住的店房——连升客栈。他进了客栈之后,翻墙进来,来到自己的住室,一推门,往屋里一瞧,唐铁牛在自个儿床上躺着,正打呼噜呢!
阮英一看,行啊,三哥,你在这儿睡得可香啊!我是一身透汗,差点儿没把命搭上啊!阮英就来气了,稳了稳单刀,到唐铁牛跟前,伸手把他鼻子眼给捏住了。唐铁牛正打呼噜呢:“嘿!谁?”
“醒醒!醒醒!”
“啊……哎呀,我说猴儿,天亮了?”
“什么天亮了,你倒挺好啊!睡得舒服,做好梦了吗?”
“哎呀,没做什么好梦,反正睡得挺香,你干吗呢?怎么天晚了,你还不睡觉!”
“我还不睡觉?我差点儿没死了!”
“没死了?你上哪儿了?”
“我上哪儿了?我又上太师府了!”
“又上太师府了!猴儿啊,上太师府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啊?你一个人去那儿不有危险吗?”
“就是啊!”
“怎么的了?”
“差点没让人家抓住?”
阮英把自己的经过一说,说到城墙上的时候,唐铁牛一听:“和尚怎么最后没杀你?”
阮英说:“没杀我!我估摸着,大概我命大!土地爷显圣,由天上掉下来一块砖,正砸和尚脑袋上!我就回来了,要不是土地爷显圣,我就完了!三哥,你就看不着我了,都不知道往哪儿去找我!”
“我说猴儿啊!不是三哥我说你,你这事办得就不对!咱们在东岳庙的时候吧,瞅见那个大姑娘被人家抢,三哥要管这个闲事,你劝我。你说,‘咱上东京干什么来了?为的是找五哥来了!给我五哥办事啊’,你不让我动手。结果现在呢,跟和尚见了一面,把你这猴脾气惹起来了。你跟三哥不商量,深更半夜你自个儿又回去了。真要是你死在城墙上,你的骨殖谁收啊!你要告诉三哥,你死了之后怎么着,三哥得把你的骨殖带回老家去啊!也得给你弄坟头,立通碑啊!”
“行了行了行了!别提这个了!三哥,天也快亮了,你起来吧!”
“起来?行!起来就起来!起来上哪儿?”
“起来上哪儿?今天,得见我五嫂!”
“什么?谁是你五嫂?”
阮英说:“我没空跟您说!东岳庙上被蔡猛抢走的那个大姑娘,下边有一个红痣的那个,就您看上的那个!”
“啊!”
“知道是谁吗?”
“谁?”
“那是我五哥的未婚妻!梁秀英!”
“哟!我看上她这话可别说啊,在什么场合也别讲,听见没有?这要讲出去可不好听!大伯子看上兄弟媳妇了,这叫什么玩意!”
“是啊!现在她在李逢春李老爷府里呢。咱们今天得倒空上她那儿去看一看,问问五嫂是怎么落到这儿来的!通过五嫂了解了解五哥的情况,说不定也能知道!再者说了,李逢春李老爷在京城有很多同僚的朋友,通过他朋友托朋友,了解了解三法司监狱有没有五哥在押,这不就把咱们来的目的弄清楚了吗?”
“行!猴儿啊,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哎,我跟你去!”
当下两个人洗完脸,漱完口,天亮之后用完早饭,哥两个一块儿就奔李逢春的府里来了。道上走着,唐铁牛一个劲嘱咐阮英:“猴儿啊,记住啊!别说在东岳庙上我看上那个姑娘了,啊!你一说那个,三哥这脸没地搁!”
“行啊,三哥。看上就看上呗,那怕什么!”
“别说……没说别说嘛!你看看,咱哥俩在这儿说行!”
他们来到李老爷的府门外了,一叩打门环,有家人打开门一问:“哎哟,二位,您找谁?”
阮英说:“我求见李老爷,你就说有个姓阮的,叫阮英,求见。”
“好!”家人往里一禀报,李逢春就知道救梁秀英的那位义士来了。
李老爷迎到大门以里,把这二位就让进来了。让到客厅让他们落座,吩咐献茶。阮英跟唐铁牛先给李逢春见礼,见完礼坐下了。阮英说:“李老爷,今天我们哥俩到这儿来,没有别的意思。一是看看您,您前天受惊了;再者是呢,我要见见我的五嫂,我五嫂究竟怎么到这儿来,我们还不知道呢!通过我五嫂呢,也跟她说一说我五哥的情况。”
李逢春说:“好吧,来人,快让秀英出来!”有人到后边去不多时,就把梁秀英给叫出来了。
小姐梁秀英来到客厅走进来之后,阮英先站起身来:“哎哟,五嫂!一向可好?兄弟给五嫂见礼了。”
梁秀英还了一个万福:“贤弟,快快免礼!”
“呵呵,五嫂,看见没有?这是我们在八宝楼结拜磕头的三哥——唐铁牛,唐三哥!您得给三哥见礼了。”
唐铁牛当时在那儿一站,模样就有点失态:“嘿嘿!”
梁秀英走两步到跟前飘飘一拜:“三哥您好!”
“啊!好,好!弟妹,免礼平身,平身!”
梁秀英站起来了:“三哥,您也站起来坐吧!”
“……没蹲着,我就这么高!嘿嘿嘿……”
梁秀英“腾”来个大红脸。唐铁牛心想,我个矮,实在是不体面,这句话说得让我磨得开吗?
“哎,五嫂!三哥可是个明快人啊!爱说爱笑的,在东岳庙跟您一见面啊……”
唐铁牛一听:“咳!咳!猴儿啊,一见面,咱们就瞅着有点像认识似的,是不?哈哈哈哈,咱们有那么一点关系!”
“啊,就是啊!三哥您不说吗,我五嫂长得非常漂亮!”
“那是什么话!那是我说的吗?那是他们说的!”
“啊,哈哈哈!来,坐坐坐……”
唐铁牛用眼珠子直立愣a他,心想,你等着,你当着面出我的丑,让我难堪啊!
梁秀英就坐到那儿了。阮英落座之后就问:“五嫂,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梁秀英就向阮英和唐铁牛讲述了自己到李逢春家中的经过。阮英一听,敢情这位梁秀英梁小姐这段经历还很曲折。
简单说,周顺离开梁士泰的府第之后,梁士泰的干儿子梁滚就想要娶梁秀英为妻。梁士泰还真就答应了,打算把女儿就嫁给梁滚。跟梁小姐一商量,梁小姐当时就火了。梁小姐知道梁滚,那是个无赖之徒啊。我要嫁给他无异于终身埋进了坟墓!所以梁小姐说什么也不答应!而且已经听说了这位周公子到这儿来投亲了,最后周公子不明不白的就没了。是不是被人害了,谁也说不清楚!
那天晚上,梁小姐前思后想无路可走,自个儿一个人到花园焚了一炷香,对天祷告:“周公子,可能你死了。既然你死了,爹爹逼婚,非让我嫁给梁滚。
我与其嫁给他,倒不如从此结束我这一生!”梁小姐准备要自尽!她正在焚香祷告的时候,老管家梁忠过来了。梁忠就向梁小姐说了真情实话,告诉梁小姐,您别着急,周公子没死,周公子让我给救走了。
梁忠把事情一说,梁小姐产生了一丝生的希望。可是自己要想活着,就得在府里,还逃脱不了要嫁给梁滚。怎么办呢?梁忠最后给她出了个主意:“小姐,我跟您一块逃跑得了!”于是这位梁小姐在绣楼上女扮男装,装扮成一个漂亮公子。半夜三更天,打开后角门,梁忠带着些银子领着梁小姐,出了后角门之后,雇了一辆轿车,天明之后出城,走了。上哪儿啊,梁忠想着把梁小姐带回他老家,找一个隐蔽的所在,把她先藏起来。等着后来多咱见到周公子的时候,再把梁小姐领出来,跟周公子团聚。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主仆二人逃跑之后,走到半道上,碰见一个劫道的。
有一个山上的大寨主,叫郑猛雄,把这二位一块儿就劫到山上去了,就问他们:“你是谁?”梁秀英因为是女扮男装,不能说自己女人的名字,就把周顺的名字给递出来了。她说自己是周顺,吏部天官周令印的儿子。这一报“周顺”,这位寨主一听:“那你是清官的后代,你们家蒙受冤枉了,我不能杀你,我得留你!”结果把这主仆二人就留到山上了。没过两天,这位寨主提出来了,要把自个儿的姐姐许配给他。这事梁秀英就为难了。梁秀英一看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一入洞房,露馅了,梁秀英跟他的姐姐郑翠屏说出了真情实话,最后两个人谈妥了,将来跟周顺见面的时候,共守一夫,也只可如此!
偏赶上有官军征剿山寨,把她们又给冲散了,梁秀英被官军追得无处逃跑,跳到黄河要死,被李逢春解救,才带到东京。闹了半天就这么一回事!
说完了之后,阮英一看:“嫂子,您这叫大难不死,是必有后福啊!再跟您讲,我五哥现在也没死,只是下落不明。李逢春李老爷,这件事情求您帮忙了!”阮英就把自己和唐铁牛来这里的目的和李老爷仔细讲了。
李逢春说:“这没有说的,我马上就给你打听!”
阮英跟唐铁牛两个人在李老爷府中回来之后,到店房里一开门,一看床上睡着一个人!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立愣,瞪人,怒目而视。详见高永龙:《东北话词典》,中华书局2013 年版,第34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