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和唐铁牛两个人商议决定要上东京汴梁去查找周顺的下落。因为从探听消息的喽啰兵嘴里得知,周顺与被捉住的几名喽啰兵都已经打在木笼囚车解往东京了。究竟准不准确,他们准备跟着去一趟,仔细查看查看。没走之前呢,先派喽啰兵再到济宁州城里探听监狱里有没有周顺,得回的消息是周顺没在监狱之中。
阮英说:“这就更进一步证实,周顺有可能又被他们抓住之后,押木笼,装囚车,送到东京了。三哥,做好准备吧!”
唐铁牛说:“行啊,这事呢,是我失职,我把人给丢了,自然我就该去找。
猴儿啊,你跟我也辛苦辛苦,我得谢谢你!”
“咱们是客言不套。”
他们弟兄先嘱咐了尉迟霄和孔生,让他们好好地看管磨盘山,换好了整齐的衣服,身后背着换洗衣服的小包裹。阮英斜挎镖囊,身背单刀,唐铁牛在屁股后边挂着这一对铁棒槌。哥两个带足了盘缠银两,由打磨盘山起身可就下山了。下山之后他们奔东京汴梁这道就走,一路走一路打听。打听有没有木笼囚车从这地方过,所过的村镇店房,大伙都说:“有啊,一大溜儿木笼囚车呢。”
“这木笼囚车押的人都长什么样?”
“哎哟,押的这些人,我瞅那意思,都是年轻人,二十多岁、三十来岁的。”
“哦,他们长的什么模样,您能记得住吗?”
“那可记不住了。”
“其中有没有年轻的文生公子?”
“文生公子?哎哟,押在木笼里瞅着都一个模样了,哪有文的武的之分呢?一个个造得灰头土脸的。唉,我看了,都够难受的!”
阮英心想,咱就跟着走吧!走一天问一天,问一天走一天,一直打听着追到东京汴梁城外了,人家还说呢,昨天从这儿过去的,大概进东京了。
唐铁牛说:“坏了!咱们追了一道啊,给追进城里了。进了东京之后,能往哪儿放啊?”
阮英说:“进了东京汴梁之后,肯定得送到三法司,到三法司,就得押监入狱。”
“那咱俩进东京汴梁,得上监狱瞧瞧!”
阮英说:“你知三法司监狱在什么地方啊?”
“我不知道啊,你不是猴儿灵猴儿灵的吗?你哪儿都明白啊!”
阮英说:“进了东京我也不明白。这是天子脚下大邦之地啊!东京汴梁多大的片,你寻思跟山东济宁州一样,撒个欢东头到西头啊!这儿可不行,咱们得到城里,找个店房住下,细细地打听监房在哪儿,这才能行!”
“行!甭管怎么说,借这茬咱逛逛东京汴梁。还别说,东京汴梁我长这么大还头一回来!”
阮英说:“三哥,您真露怯!磨盘山大寨主没进过东京。”
“就是啊,今儿要不丢人的话能,到得了这儿吗?”
第二天,这哥两个就进东京城了。他们是上午进的东京,一进东京汴梁城门,唐铁牛的眼睛就不够使的了。一瞅东京汴梁,街道也宽敞,买卖也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红男绿女,行走如云。唐铁牛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哎呀……这个饭店大啊!幌跟咱们那儿也不一样!这是什么玩意?……”
阮英说:“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大街上人走着一看你就是个乡下人,哪儿都感到新奇!”
“那可不呗!哪儿不新奇?哎,我说猴儿,咱们已经进东京汴梁了,打听监狱那个事啊,一半会儿也打听不明白。咱先问问,东京汴梁哪儿最热闹,咱先去逛逛不行吗?”
“那行啊,您想上哪儿逛啊?”
“我打听打听。”旁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掌柜的,唐铁牛过来了:“呵……掌柜的!”
卖糖葫芦掌柜的一抬头,吓一哆嗦,哟!这位怎么长这模样!“哦……您买糖葫芦?”
“我不买,嘿嘿。我问你东京汴梁现在什么地方最热闹?”
“您问哪儿最热闹啊,您今天来着了。四月二十八,天齐庙的庙会啊!你看见了吗,现在人们都去赶庙会——天齐庙!”
“哦,天齐庙,在什么地方?”
“您就顺大街一直往前走,走不多远,往右一拐,那是主要的街道,男男女女有拿着香的,拿着东西的,往那儿走,您跟着人流就去了,都奔天齐庙呢!”
“是啊,天齐庙那有干什么的?”
“哎呀!天齐庙周围附近热闹极了。做买卖的、摆小摊的、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式的、算卦的,包括到天齐庙里降香的、还愿的,那里的天齐爷灵着呢,讨签问卜都行!”
“是啊,好嘞!回见,谢谢!猴儿,走,咱上天齐庙!你听他说了吗?天齐爷特灵!讨签问卜,咱到那儿之后吧,咱讨个签,问问老五落在哪儿了。
要是问明白了,咱就按那签上说的去找。”
阮英说:“我向来不信这套!”
“别不信,信则有,不信则无啊。离地三尺有神灵,这是老人说的话,不可不听。走吧!”
唐铁牛跟阮英两个人按照那位掌柜所指引的道路,跟着大帮人往前走,一看不远果然来到天齐庙!
这个天齐庙,大!东岳天齐庙。天齐庙的天齐爷是谁?据说就是《封神榜》里的黄飞虎。这位天齐爷是武将,看庙的都是老道。阮英、唐铁牛来到天齐庙的庙门外往里一看,这一片大庙宇,几层大殿,出出进进全都是游人!
唐铁牛说:“哎呀!到东京汴梁是开眼界,走,咱往里去……”他跟猴儿两个人就进天齐庙的庙门了。进了庙门之后,门口这儿就有买香的,还有卖香的。卖香的问:“您……不带点香进去吗?”
“对,降香还愿,咱得带点香。猴儿,我替你买一子儿a。”唐铁牛掏钱买两子儿香,给阮英一子儿。
阮英说:“好,这叫愿香,得举着!”
“对!”唐铁牛举着香往里走。到第一层大殿,一看这里烧香的人太多,挨不上号。“咱再往后走一层。”又到第二层大殿,一看这儿行,没有几个人烧香了,人少了一些。
“咱过去讨个签!先烧香,对!”
他们进去之后,掏几个零钱,往旁边磬桌一放。然后在旁边火上把香给点燃了,在香炉里一插,两人把香都插里头了。唐铁牛就跪到那儿了:“天齐爷,多多保佑!保佑我们到东京汴梁,找到我的五弟,一切顺利!我们一块回去!回来之后,我给您重修庙宇,再造金身!您保佑着我能在这里摔个跟头,捡一个狗头金……”
阮英一听:“你这叨咕的什么玩意啊?还摔跟头,捡狗头金,你是财迷生疯!……”
“别吵吵,天齐爷有灵!说不定这玩意就好使!”唐铁牛嘱咐完了之后,磕了仨头站起来了。
旁边有个道爷过来了:“二位,讨签问卜吗?”
唐铁牛问:“讨签多少钱?”
“五十文!”
“好!讨一签!”他伸手掏出五十文,扔给这个道爷。道爷把签筒子捧过来了,唐铁牛把签筒子拿到手里,晃完了之后蹦出来一个,老道拿过签子一看,旁边把签本子拿过来打开给他一念——人家这上边都是文言词,这签是中上签!老道从头至尾念了一遍之后,唐铁牛支棱着耳朵听了个仔细,一句没听懂。
“道爷,您念完了?”
“啊,念完了,您明白没?”
“明白啦,明白啦!”唐铁牛为什么说明白?唐铁牛心想,咱们头一回进东京,到这儿咱们别露怯。没明白,我也得说明白,要说不明白,他准说我是外地来的,抓我老赶b。“好!”
他刚刚讨完了签,就听身后有人说话:“躲开!躲开!躲开!我们小姐降香来了!”唐铁牛跟阮英两个人无形中往旁边一退步,扭回身一瞧,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跟着一个小姐奔这儿走来了。
这个小姐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岁,高挽云字髻,上边插着翠钿银花。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花衫,寸边绣的锦绣玉如意,下边百褶罗裙,衬着三寸金莲。这位小姐不施官粉清水脸,是自然的清秀,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在嘴唇下边有一个针尖大小的朱砂红痣,在嘴唇下边这一衬托,显得她更增加了几分美色。
唐铁牛一瞧,俩眼就直了,上一眼下一眼,一个劲瞅这个姑娘。阮英在旁边不看这个姑娘,看唐铁牛:“哎!三哥!干什么呢?”
“啊?猴儿,东京汴梁倒是跟咱们那不一样啊!大邦之地,你看人家这个小媳妇长得多漂亮!”
“别胡说八道,那是小媳妇吗?”
“怎么的?那是大姑娘?”
“人家是大姑娘!”
“在哪儿看出来的?”
“连这个都不懂啊?媳妇绞脸,那叫‘开脸’;姑娘不开脸。你要看前边四鬓倒灿的,没头发,特别光,那就是媳妇;看前边毛茸茸的,带刘海的那是姑娘。”
“哦,那我二大爷都秃顶了,那是媳妇呗!”
“抬杠!你那叫什么话!”
“唉!是啊,这个姑娘长得真漂亮。”
“我说大师兄,可不兴这个啊!你看人家姑娘漂亮,看一眼就得了,你不能往肉里盯!”
“那怕什么!我就算怎么盯,她也不能跟我……”
“人家能跟你吗?”
“就说的,那有什么呢!人长得漂亮不就是为让人家看的吗?”
“哎,对对对……咱走吧!还没看完吗?”
“走就走吧!咱走……”唐铁牛一边往前走,一边脑袋还往回瞅,瞅这个姑娘。
就看这个姑娘到神像的前边,跪倒身躯,拿着香点燃了之后,往香炉里插,在那儿焚香祷告!她正在焚香祷告的时候,就听外边又有人喊:“让开!
让开!少爷来了!少爷来了!躲开躲开……”紧跟着有些老百姓由打前殿就奔后殿拥,好像为了躲避谁,拥到后殿了,没地躲了。老百姓往两边一闪,把唐铁牛跟阮英两个人也挤到人群里了。
“东京汴梁事真多!怎么这又来谁了,我看看……”唐铁牛想看还看不着,人多,他个矮啊!唐铁牛在人群的裆底下直扒拉:“借光!借光!借光……”
“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在这儿走……”
“不是,我看看……”就这么着,他挤前边来了。唐铁牛挤到前边抬头一瞧,一看由打那边走来一伙恶奴家丁,为首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公子。
这位年轻的公子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戴着一顶武生公子巾,身上穿着一身箭袖,腰中扎着一巴掌宽的丝銮带,双垂灯笼穗直打迎面骨以下,足下蹬着薄底快靴。苫披着三兰牡丹花的开氅,开氅是在肩膀头披着,要的这个潇洒劲,故意地不系扣。一瞧这人长得长方脸,脸色是姜黄的,两道细眉毛,一双鹞子眼。什么叫鹞子眼?看过鹞鹰没有,就像那个眼睛一样。两只眼睛瞅着特别的恶!高鼻梁,鼻子尖略微有点钩,瘪嘴唇,薄嘴片。一瞧两腮突出,腮帮子往里瘪着,倒是在一般人腮部的下边往外奓。这模样可真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这人在中间走着,旁边跟着很多恶奴家丁,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斜披着衣裳,走道都横着走,像螃蟹一样。这些家丁各个都有外号,都有什么外号?什么“打不改”“叫不应”“花狸婆子”“死长虫”“水上漂”“不沉底”“窝囊废”“败家子”,就是这么几位家丁,跟着簇拥这位公子就来了。
这位公子是谁?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东京汴梁老太师蔡京的儿子,叫蔡猛。太师爷的儿子,东京汴梁哪个敢得罪,哪个敢惹!这位蔡衙内,带着这伙人上天齐庙来逛庙了!
他往里这一来,大家往两边一闪,就看蔡猛直接就够奔大殿来了。他怎么奔这儿来了?敢情蔡猛啊,盯上刚才那个姑娘了。那个姑娘由打前边往后这么一走的时候,蔡猛拿眼这么一扫,这个姑娘长得漂亮啊!蔡猛就有这么一个特点,他要看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就甭想再跑!蔡猛随后就跟过来了,带着大伙来到大殿跟前。
蔡猛在这儿停足站立,瞅那个姑娘把香烧完了,祷告完了,站起身来转身刚要走,蔡猛一伸胳膊:“慢着!哪儿去?”
这个姑娘当时就愣了:“啊?你……你干什么?”
“怎么着?不认识我了?你从我家里跑出来两个多月,我到现在才找着你,你现在也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了。鼻子眼插葱,愣给我装象!给我回家!
来啊!把她给我带走!”一说“带走”,旁边这伙恶奴家丁就围过来了,伸手就掳这个小姐。旁边这两个小丫鬟不干了:“哎!你们干什么?谁是你们家的人!这是我们家的小姐!”
“什么你们家的小姐,这是我府里跑出来的使女!把她带走!”这一闹,这两个小丫鬟也不能拦他们。这一伙恶奴好像鹰犬一样:“你给我走吧!”一扒拉,小丫鬟就坐地下了,扯着姑娘就走。这个姑娘就喊:“你们这是干什么?
清平世界你竟敢抢良家女子!”
“什么良家女子,带走!”
阮英在旁边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是不是他家的使女啊?
唐铁牛在这儿一瞧:“猴儿啊,咱不能在这儿光看着,我打刚才瞅着这个姑娘长得就挺好,看着这是个好人。我从直观感觉认定她绝不是他们家的使女!猴儿,你管不管,你要是不管了,这事我管!”唐铁牛一伸手把棒槌摘下来,要大闹东岳庙!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子儿,量词,用于能用手指掐住的一束细长的东西。详见《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第7 版,第1733 页。
b 老赶,又作老憨,形容没见过世面,或赶不上时髦。详见刘思训:《“哏儿都”说哏儿话:天津话这么说》,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第21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