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雍熙四年丁亥岁起至淳化二年辛卯止,凡五年。
却说太宗车驾既离汴京,一路行来,看看望见五台山不远,寺僧智聪长老率众迎接于龙津驿。车驾来到寺门外,引班官迎太宗进入方丈中,龙椅坐定,文武列于两班。帝因下命,着司仪官赍过香礼,与寺僧摆列于佛案前齐备。群臣随帝诣佛殿中,寺僧敲动钟鼓。太宗躬下拜祷曰:“朕以此来,一者为先帝之愿,今特来偿还;二者为生民臻太平之福,仰仗洪慈;三者仍愿皇图巩固,四海清宁。”帝祝罢,主典僧读诰文华,是夕太宗宿斋于元和宫。
次日,众臣奏曰:“陛下香愿既酬,车驾当即还京,恐有细作不便。”太宗曰:“朕深居九重,难得来此,与卿等暂留一日而行。”众臣再不敢奏。上因令寺僧引路,邀侍臣步出寺外,观望景致。果见一座好山,前控幽州,后接太原,端然限界中耸出一奇峰,层峦叠翠,万峰在目。有诗为证:
拥翠拖蓝叠秀奇,岿然势下别华夷。
分明指处尖峰顶,缥缈云霞接汉齐。
太宗看之不足,因指前一望之地问曰:“野草连天,却是何处?”潘仁美奏曰:“此幽州也,古来建都之地,最是好光景。”太宗曰:“朕当与文武诸臣前去游玩一回。”八王急奏曰:“幽州乃辽主萧后所居之地,陛下若往,是自投机阱也。速宜整车驾还京,免遭耻辱。”太宗曰:“昔者唐太宗平定辽东,未尝不亲临战阵。今朕有千军万马在此,岂惧萧后哉!汝众臣但随朕去无虑。”八王再不敢谏。
即日车驾离五台山,前至邠阳地面,忽见旌旗蔽曰,尘雾遮天,哨报前有番兵拦路。太宗问谁可去探视,一人应声而出,身长七尺,威风凛凛,乃保架将军杨渊平也。奏曰:“臣前去擒取阻兵。”太宗允旨,渊平率军马杀奔前来。番阵旗门开处,一员辽将生得面如黑铁,眼若流星,使一柄大杆刀,跨一匹赤鬃马,乃耶律奇,高叫:“宋人好好退去,饶汝一死。不然自取擒戮矣!”渊平怒曰:“蠢尔番蛮,尚不缩头远避,敢来阻驾寻死耶!”即提枪跃马直取番将,番将舞刀来迎。两下呐喊震天,二将战做一块。耶律奇力怯,拨马便走,宋兵乘势赶入,番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渊平追去五里,回见太宗,奏如杀败番兵之事。太宗大悦,车驾遂进邠阳驻扎。
耶律奇收残军入幽州,奏知萧后:今有宋帝车驾驻在邠阳,臣被杀败而回。萧后大惊,回问帝驾何以来此?近臣奏道:“前日在五台山还愿,便来游玩。”后曰:“往者众臣尚要兴师代宋,今有此机会,何不出去擒之。”言未毕,天庆王耶律尚奏曰:“臣愿部兵前往擒取宋帝以献。”后曰:“更得一人助卿为上。”马鞑令公韩延寿进曰:“臣愿同往。”后大悦,即与骑军一万前去。耶律尚即日步军出幽州,前抵邠阳城下。围城四匝,水泄不通。太宗车驾在邠阳,深自悔恨。因今杨渊平出兵退之,渊平奏曰:“辽众初至,其势甚锐,若即与交锋,必不能胜。须停数日,一战可退。”太宗允奏。
是时耶律尚亲督番兵于城下紧攻,喊声雷动,城中震骇,太宗登敌楼观望,只见四下番兵,乌屯云集,连营数里攻击,谓侍臣曰:“番兵甚众,如何脱离引处?”潘仁美奏曰:“陛下勿忧,今有杨业屯坚兵于代州,与幽州连境地方,得一人前往谕救,必能退敌。”太宗问曰:“谁可往代州谕救于杨业?”渊平应声而出曰:“臣当一往。”太宗即付与敕旨,渊平密藏,披挂上马,开东门杀出,正遇番将刘弼拦住,渊平更不打话,奋怒一枪,刘弼翻鞍落马。渊平乘势杀出重围,投代州来见父亲,将敕旨进上,道知圣上被围邠阳,四面皆是番兵,父亲当尽引代州之众前去救驾。令公得旨,遂发兵起行,父子八人离了代州,望邠阳而集。哨马报入番营,告知天庆王,天庆王集诸将议曰:“杨业乃劲敌也。此也救驾,父子必将死战,我众人谁敢抵当。不如以军马撤退,放他入城,然后复兵围之,不消一月,将他君臣尽困死于城中。”众然其计,乃下令将军马撤围退离五里之地。哨骑报入杨业军中,杨业闻此消息,乃曰:“番人不战而退,必有谋矣。我众人且入城见驾,徐图脱离之计。”渊平曰:“大人所见极明。”即整军马入城,朝见太宗,太宗大喜曰:“不是卿来赴援,敌人安肯退去。朕闻卿名得辽人所畏,信不诬矣!”业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测,此去必将复兵来围,望陛下即整车驾,臣父子拼死杀出。”太宗曰:“朕明日准定回驾。”语声未绝,忽报番兵长驱而来,仍旧围了城郭。太宗惊曰:“不出卿之所料。”业奏曰:“番兵甚众,车驾难以轻出。待臣审视敌人声势,然后定计破之。”太宗曰:“卿当尽心筹度。”业承命而退。
次日杨业率众子登敌楼观望,见番兵八面分屯齐备,军马雄伟。令公叹曰:“若此坚兵,吾父子虽能杀得出去,如何能保众文臣无伤?纵使诸葛复生,不能施其计矣!”渊平曰:“终不然束手于此而待毙耶!”令公曰:“计策虽有,只是难得尽忠之人耳。”渊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报宋君,今吾父子自到中国之后,主人设极富贵之第宅相待,思无心报德,今遇患难,若有计可施,不肖情愿舍死向前。”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计,可保君臣无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施行。”渊平全无难色,凛凛然下了敌楼。
翌日,令公朝见太宗奏曰:“臣昨观敌兵甚是利税,陛下若要脱此灾厄,除非学汉朝纪信救高祖离荥阳之计,诈献降书与番人,在西门迎受,臣保车驾与侍官从东门而出,则可保矣。”太宗曰:“此计虽妙,谁肯学纪信所为乎?”令公曰:“臣长子渊平愿承此计,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通知番营,若更迟缓,恐事有泄漏不便。”太宗听罢恻然曰:“朕以汝父子入中国未沾入大恩,今日何忍损卿之至亲以救孤,非仁者之所为也。”渊平进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虽留臣之父子,亦无益于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围,留万代之名,是臣子当行之事也,何惜焉!”语未毕,守城军来报,南门渐崩,番人将攀堞而上。渊平曰:“陛下快脱下御袍,臣父与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车驾出东门;小臣与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辉、四郎延朗、五郎延德出西门诈降。不然君臣难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龙车、法驾之具尽付渊平,先遣人赍降书前去。番将天庆王接得宋帝降文,与众人商议,韩延寿曰:“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实然不过,与其讲和放回,宁有加害之理,亦请回书与使者复命。”
次日,宋军于城西插起降旗,番众遂远离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武率轻骑出东门,望汴京而走。于是渊平端坐车上,黄旗六面,前遮后拥,隐隐而出。番将天庆王率众将戎伍齐备,于城西旗下高叫:既中国天子情愿纳降,请出车驾相见,决无伤害之意。渊平在车中听得,令左右揭起罗幔,见番王坐于马上,傍若无人,怒曰:“不诛此贼奴,何以雪吾耻也?”即拈弓搭箭,指定项下射去,一声响处,天庆王应弦而倒。正是:一时主将成何事,顷刻翻为箭下亡。渊平既射死番王,闪出驾外,厉声叫曰:“吾乃杨令公之子渊平是也,有勇者来战。”番兵大惊,激怒了韩延寿,下令番兵齐起捉此匹夫,即挺枪跃马直杀过宋阵,渊平鞍马未备,迎敌不及,被延寿一枪刺落车下。延定正待来救,耶律奇拍马而出,二将交锋,延定虽勇,部下先溃,被番兵争前拥进,砍断马足,掀翻战场,千军乱蹂而死。延辉见势不利,冲出重围而走,不上一里,芦苇草内,长钩套索一齐并起,先把延辉坐马绊倒,延辉身离雕鞍,已遭番兵所屠。延朗知兄被伤,慌忙杀出。背后韩延寿、耶律奇精兵皆至,四下围绕,延朗冲突不透,遂被北众所获,部下骑军战死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