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棺床南北两端的八只木箱内,装满了木俑,其中七箱人俑,一箱马俑。因木箱受潮气侵蚀,俱已腐烂霉朽,箱中大部分木俑也已腐烂变质,一触即散,不易拿取。从地面痕迹辨析,地宫内可能几度积水。水的蒸发加速了木俑的坏烂,使之成为现在的状况。
木人俑
为抢救木俑,工作队决定,就在开棺的同时,由白万玉老人对八箱木俑进行清理,并采取保护措施。
木俑的数量已无法鉴别,估计当在千件以上,比较完整的仅剩三百余件。仔细辨认,还可看得出是用松木、杨木、柳木雕刻而成的。人俑多数为男性,其中少数是留有长须的长者。少数女俑,身材都较矮小,呈宫女形象。但无论老少男女,都衣冠整齐,神采飞扬。马俑则鞍蹬齐备,形态各异。各种木俑稍做艺术排列,便是一幅极为形象的宫廷内府生活画卷。
考古发现和证实,这种以俑殉代替人殉的现象最早出现时间,当在奴隶社会后期。一些奴隶主感到用大量的奴隶和牛马殉葬未免耗费生产力,损失太大,于是便提出了这一替代的办法。
在安阳殷墟的墓葬中,曾发现过用灰青泥质制作的戴着桎梏的男女俑,但数量不多,看来这种方法在当时尚未盛行。事实上,直到孔子的时代还用活人、活兽来殉葬。一生呼吁仁善的孔子对人殉固然痛心疾首,对以俑代人殉的方法也不赞成。他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孔子怕这些之乎者也的语言仍不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干脆直言不讳地说:“为俑者不仁。”
这位孔老夫子未免有些糊涂,真正创造和推行以俑代人制度者,在今天看来仍是一个十足的大仁大智之士,此举不知使多少生命幸免于难。且不说远古的奴隶社会,就是后期的明朝,其妃嫔宫女之惨死,也足以令人潸然泪下。
历史进展到明代,已出现资本主义萌芽,思想及生活习俗亦有很大发展变化。在这样一个社会急剧变革的时代施行人殉制度,帝王将相自感不甚光彩,为掩盖事实,宫廷文献极少记载,只是从零星的史料中透露出一点信息,让后人窥视其中惨象。
木马俑
明朝用人殉葬和奴隶社会不同的是,不采用战俘或奴隶,而是以妃嫔宫女殉葬。其方法也不再是活埋或砍头再埋,而大多是先吊死,再埋入陵内或别处。明景泰帝时所载“唐氏等妃俱赐红帛自尽”,便是一例。若殉葬的妃嫔人数多(如为朱元璋殉葬的有四十六人),就让她们集体上吊自杀。
临刑前还在宫内摆设宴席,请她们盛装打扮之后赴宴。可想而知,再好的盛宴恐怕也难使这些行将结束青春和生命的女人下咽,只听得哭声响彻大殿,哀泣之音弥漫深宫。宴席结束后,她们便被带到指定的殿堂内,分别站在木床之上,将头伸进预先拴好的绳套中,随后太监撤去木床,一个个年轻生命便告别尘世、芳魂远去了。
明成祖时一个朝鲜妃子韩氏,在成祖死后被指定殉葬。她明知自己将死,却无法抗争。当她站立木床,将要把头伸进帛套的刹那间,却猛地回首呼唤自己的乳母金黑:“娘,吾去!娘,吾去……”其凄惨之状、悲恸之声,连监刑的官员都潸然泪下。太监将其头颅强按进帛套中,抽掉木床,韩氏挣扎了几下,就魂归地府了。金氏是韩氏从朝鲜带来的乳母,后来被放回故国,才把这段详情公之于世,并载入朝鲜文献《李朝实录》中。
为掩人耳目,帝王常采用加封和追谥的办法安慰殉葬者的亲人,显示皇恩浩荡。为宣宗皇帝朱瞻基殉葬的宫女何氏、赵氏等十人,就分别追封为妃嫔并加谥号;对死者的父兄,也施以优恤,授给官职,子孙可以世袭,称为“朝天女户”。
对未被封谥的宫女,朝廷实录中大都不记载她们的名字和生前的只言片语,致使后来研究者无法得知其本来面目。
殉葬制度无疑是封建帝国女性悲惨命运的一个缩影,而历史就是这样残酷无情地重复着一幕幕人间悲剧。龙的传人、中华民族子孙,自诞生那天起,就带着叹息、流着汗水、淌着血泪,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艰难地一步步离开蛮荒和愚昧,寻找着文明的曙光。这是一种多么沉重痛苦的脚步?这是一条多么漫长和遥远的人间栈道?
历史正是从这滴血的号子和沉重的脚步探寻中,泛起了文明的光芒。历史创造了人类,人类改变了历史。
中国的历史进入封建社会,以俑代人殉葬的制度与风俗开始盛兴起来。在陕西临潼发现的秦始皇陵兵马俑,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实例。在已发掘的三个俑坑中,有人俑、马俑和战车俑等近万件,有的还组成了庞大的作战阵式,其数量之多,气势之雄伟,制作之精美,在中国帝王陵墓史上不仅是空前的,而且可能也是绝后的了。所以被誉为世界第八奇迹。
汉代俑的尺度虽不如秦始皇陵俑这样雄伟庞大,但种类却丰富得多。除人俑之外,尚有各种骑射俑、舞蹈俑、杂技俑和人类各种生产生活用的陶屋、陶楼、井、灶、仓圈,甚至还有猪、牛、羊、狗、鸡、鸭等家畜俑。
从《汉书·百官表》中的“东园匠令丞,主作陵内器物”来看,说明当时制作殉葬俑和器物已成为专门行业。唐朝的三彩俑在造型艺术上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峰。女俑多丰腴圆润,形象地表现了国富民强的盛唐审美风尚。许多深目高鼻的“胡俑”,再现了中亚、欧洲等外国人的形象。而载运货物的骆驼俑,则展示了唐代东西交通发达、文化交融的盛况。
俑的珍贵和重要,在于它真实地反映了时代的生活形态和文化风格以及社会风尚和习俗。白居易诗中“双眉画作八字低”的描写,在唐代女俑中得到了证实。南北朝时期的艺术审美观点和唐代的“丰腴圆润”相反,出土的女俑大都清癯俊秀。俑的出土,对研究和证实历史,具有重大的作用和意义。
自唐以后,又出现了以纸扎焚烧代替俑的方式。神道上则出现了由文武大臣和各种珍兽所组成的石刻仪仗队,而不再入葬,陵内的木俑也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殉葬品。这一点从明十三陵中可以得到证实,而定陵玄宫出土的微型木俑、木马就是这种制度下的表现形式。木俑不同于金银器物,极易变质腐烂,在处理和保存上就需格外费心。从国外对出土木俑的处理情况看,大多采取冷冻的方法,即把木俑放在零下200℃的气温中,将水气脱去,然后放在玻璃箱中保存。
这样的条件,在当时的中国并不具备。尽管到了“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时代,但面对一堆腐朽霉烂的木俑,白万玉老人却失去了揽月捉鳖的气概,只能老老实实地按二十年代跟斯文·赫定和安特生等人西域探险时所学来的土办法进行技术处理。
他在地宫内升起火炉,把白蜡放在平底铜锅内熔化成液体,然后将木俑一个个放入铜锅,进行“腊炸”。小木人描着黑眉,染着朱唇,神姿活泼地在蜡锅中跳动,如同宫廷中的舞者,令人心驰神往,拍案叫绝。但这种欢乐之情不久就被痛惜所代替。用蜡浸泡的木俑,拿出铜锅之后,随着水汽的蒸发,逐渐收缩变形,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少男少女,瞬间变成了面目奇丑可憎的老翁老妪。白老的一番热忱张罗付之东流,不管他多么痛心疾首也已无济于事。这座皇陵发掘的悲剧,刚刚拉开帷幕。这些“少男少女”的瞬间变形衰老,只不过是这场大悲剧中的一个小小序曲罢了。在不久的岁月里,将会有压轴大戏开演。不过那时已容不得他在台下观望和流泪,他将和他的伙伴一同登上舞台和三具骷髅对话,将悲剧推上极致,让历史为之哭泣,让人类为之震撼和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