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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清谈误国?这锅我不背(1 / 1)


公元356年,已经是西晋王朝灭亡的第四十个年头,东晋大将桓温率军北伐,行至中原,登高而望,看到故土一片荒凉,物是人非,不由得发出感叹:“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就是说,王夷甫是西晋灭亡的头号罪人。

王夷甫是西晋大臣王衍,他是何许人也,居然能使得“神州陆沉”呢?

王衍首先是个超级帅哥,史书称其“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堂兄王戎,也是竹林七贤之一,他对自己这位堂弟评价道:“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清新俊美宛若尘世之外的人物。特别是他有一双纤纤玉手,《世说新语》对此描绘道:“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他的手如白玉,拿着拂尘时人们都分辨不清到底是玉手还是玉柄。

魏晋南北朝多美男,“掷果盈车”的潘安、“观之者倾都”的卫玠,“萧萧如松下风”的嵇康、“鹤立鸡群”的嵇绍、“才武而面美”的高长恭等,用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在此之中,王衍虽然可能比不过卫玠、潘安,但进入前三应该没什么问题。

要论颜值,王衍只是琅琊王氏一个代表,整个王家的基因都相当不错,据说有人曾去王家拜访王衍,遇到了王戎,还有他的族弟王敦和王导,在另一屋子,又见到了王衍的弟弟王诩、王澄等,出来后对人说:“今日太尉府一行,触目所见,无不是琳琅美玉。”就是说一家子都是帅哥,使人有些目不暇接,成语“琳琅满目”就此诞生。

活在那个时代的女子无疑是幸福的,有如此多才貌双全的帅哥可以看来看去。

比“好脸蛋”更重要的是,王衍有个好出身,他的家族是天下第一豪族——琅琊王氏,这四个字在当时就是身份的象征,所谓“王家门中,优者或龙凤,劣者或虎豹”,表现差劲的都能成为“虎豹”,可见这个门第多么显贵。

王衍从小表现出不同的气质,他的父亲王乂曾任平北将军,当时经常有公文事务向仆射羊祜汇报请示,或许因为羊祜气场太足,王乂派出的使者见到羊大人,有时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所以常常无法按时得到答复。王衍自告奋勇前去汇报,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没有一点紧张和自卑,当时他才十四岁,大家觉得十分惊异,都说他是一个奇士。

好口才,是大家对王衍的一致评价,他喜欢谈论一些纵横之术,这为他赢得名声的同时,也给他带来很大的烦恼。当时辽东太守职位出缺,尚书卢钦认为王衍非常合适,便向朝廷举荐他,当时王衍只有十六岁。

让一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到边境地区去做封疆大吏,卢钦的提议听上去极不靠谱儿,但谁让王衍出身名门望族,谁又让他天天高谈纵横之术,正好可以去边疆地区和少数民族搞搞外交工作,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王衍听说此事,顿觉有些傻眼,不仅要离开繁华的京城,更关键的是听说那个地方经常有胡人骚扰,说不好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那里,所以打死也不能去,王衍后来托人费了半天劲才把这个事情搞黄。

吃一堑长一智,王衍觉得不能再高谈纵横术,说不好哪天又让自己去当“炮灰”,但对于他这样爱说之人,根本做不到天天沉默,怎么办呢?王衍决定转行,开始研究老庄,进入玄学清谈领域。

这个决定对于王衍来说,是革命性的,不仅让他成为了玄学大家,也让他背上了“清谈误国”的骂名。

玄学的祖宗应算老庄,曹魏时代的何晏、王弼等自称得到真传,提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把“无”摆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认为贤明之人依靠这个字可以修养道德,不贤明的人依靠它能够避免灾祸。

听起来确实挺“玄”的,称之为“玄学”也算实至名归。

玄学属于形而上的范畴,但曹魏时代谈玄和现实结合得比较紧密,经常能够听到真知灼见,显得比较接地气。但是,经历司马氏血腥篡位后,读书人都害怕祸从口出,谈玄逐渐变成一种纯粹的务虚,扯得天花乱坠,但却往往不知所云。

清谈由此成为两晋的特产,崇尚清谈风气之浓重,涌现的清谈“大师”之多,清谈对国家社稷危害之严重,是其他朝代难以企及的。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读书人感觉苦读那些儒学经典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一方面高层士族觉得“知识越多越反动”,受到儒家经典熏陶的那些正直有学问的人往往被排挤,搞不好还会被杀头,不如避实就虚,一生快哉。另一方面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因为选拔制度,即使再刻苦,也感觉没什么出路。既然学了没用也就没有人愿意去学,所以长期以来占有绝对统治地位的儒家学说越来越边缘化。

一扇门关上,自然会有另一扇打开,这扇门便是“老庄”,道家逐渐占据了思想的高处,纵欲、避世成为了社会风气,围绕一些虚无缥缈的话题,相互驳斥,激烈辩论,从早到晚,不亦乐乎,实则反映了精神世界的极度空虚。

王衍进入这个领域后,由于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很快便成为“最佳新人”,他每逢谈经论道,都要郑重其事地穿上类似道袍的宽大衣服,手执玉柄拂尘,正襟危坐,讲出的东西都缥缈玄虚,让人很难理解,碰到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自相矛盾的时候,便随意更改,满不在乎,人们称他是“口中雌黄”。

好容貌+好出身+好口才,王衍很快便圈粉无数,成为了闻名天下的大名士。

他的堂兄王戎,无疑是他的粉丝之一。晋武帝司马炎听说王衍的名声,便问王戎:“当世谁能与夷甫相比?”王戎答道:“在当世找不到可以媲美他的,只能从古人中寻找”,虽然有故意吹捧之嫌,但如此高的评价,足以看出王戎对这位堂弟甚为推崇。

名人就要有名人的样子,关键是要有雅量,在这点上,王衍做得相当不错。

当时有个名士叫作裴邈,他和王衍的兴趣不同,很不爽王衍对自己的任用,于是就故意到王衍那里破口大骂,要求王衍答应自己的要求,王衍对此却不动声色,徐徐地说:“这小子不过是白眼病发作了”。

王衍曾托族人办事,但好久没有回音,有次宴会畅饮,王衍问这位族人:“托您办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消息?”按说这样的问话很正常,那哥们可能喝多了,居然在大怒之下举起酒器砸向王衍,王衍躲避不及被击中,脸被破相,即便如此,王衍还是沉默不语,清洗完毕后,他带着尚是少年的族弟王导乘牛车离去。他在车中用镜子自照,对王导说:“尔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

这句话实在难懂,千百年来,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比较欣赏这样的说法:王衍受到攻击后,在脸上留下了印痕,形状有些像“丰”,正像牛背上的脊柱,王衍在揽镜自照时看到王导正偷看自己,于是对王导说:“你的目光是在牛背上啊”,显得自嘲之极,王导听后会心一笑,将目光转向车外。

千年之后想想,这是多么有意思的画面。

王衍的“五好”形象,使得成年后他成为了“钻石王老五”,不少达官贵人都想把女儿嫁给他,这其中包括杨骏,当时晋武帝司马炎的皇后杨艳是他的侄女,所以杨骏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没想到,王衍却不愿意,最后靠假装发狂才得免,他后来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很看重名誉,不想与外戚有瓜葛,所以才拒绝。不过也有人在背后议论,觉得王衍没有那么“高大上”,当时杨骏只是一个司马,没有什么政治势力,王衍有些看不上,想寻求更硬的靠山。

多说一句,杨骏的这个女儿叫作杨芷,后来成为了司马炎的第二任皇后。

王衍最终选择的是谁呢?一位姓郭的女子,她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又矮又黑又丑的贾南风皇后的表妹,估计是母系的家族遗传吧,郭女士和她表姐一样性情暴烈,俨然悍妇一个。

“才拙而刚烈,聚敛无厌”,除了暴脾气外,这位郭氏最大特点便是贪财如命。而王衍对钱则看得很淡,他父亲在北平郡去世后,许多亲戚熟人向他借钱,王衍就把钱财借给他们,不少人只借不还,王衍也不催要,没几年的时间,家里的财产几乎用光,无奈之下,王衍只好离开豪宅,搬到靠近洛阳城西的田园中居住。

王衍的弟弟王澄十四五岁的时候,看到嫂子贪婪无比,家里很有钱,但还让婢女在路上挑粪,王澄觉得有辱门风,于是劝阻嫂子不要这样。未曾想郭氏大怒,对王澄说:“以前你老妈快死的时候,把你这小子托付给了我,你老妈却没把我托付给你。”说完,这位母老虎居然抓住王澄的衣襟,准备收拾他。王澄一看情势不对,跳窗跑了。

王衍对这位悍妇老婆没有一点办法,所幸郭氏有一个怕的人,便是王衍的同乡幽州刺史李阳,他同时也是一名侠客,关键时刻王衍便搬出他来说事:“不只是我说你不好,李阳也说你不好。”听到此话,郭氏才有所收敛。

郭氏知道自己的老公很清高,羞于说“钱”字,她偏偏不信这个邪,实在想不通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于是她整了个恶作剧试探一下老公。她趁王衍熟睡的时候,让婢女在床边堆满了钱,早晨王衍醒来,发现自己被钱包围,已经无路可走,郭氏觉得老公这个时候怎么也要说个“钱”字,没想到,王衍对婢女喊道:“阿堵物却”,就是说拿走这些东西,打死也不说“钱”字。

如此说,王衍表现还算不错,怎么会成为导致西晋灭亡的罪人呢。

作为网红级人物,王衍如果在家里或山林间,清谈玄学,会被赞誉为名士做派。但居庙堂之高,不干正事,天天高谈阔论,则只能是害己误国,不幸的是,王衍最终走了这条道路。

有两位高人早就看出此中隐忧。

一位是羊祜,西晋初年德高望重的重臣。少年时代的王衍在羊祜面前汇报工作,显得从容不迫,别人因此都很佩服王衍。但羊祜却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王夷甫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另一位是山涛,“竹林七贤”之一,后来官做到很大。十岁出头的王衍有幸见到山涛,两人相谈良久,等到王衍离开的时候,山涛目送他走了很远,不由感叹道:“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翻译过来,就是说不知哪位妇人,竟然生出这样的儿子!然而误尽天下百姓的,未必就不是这个人。

高,实在是高。在王衍十一二岁时,山涛就能看出他的误国潜质,这位长期担任吏部尚书的山涛的识人之术相当了得,当然前提是这个故事不是杜撰的。

“宁馨儿”和“阿堵物”成为因王衍而发明的新鲜词儿,唐代诗人张谓诗云:“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不过大多数人的理想,除了“门有宁馨儿”外,家里千万不能没有“阿堵物”,并且多多益善。

有得必有失,自从郭悍妇进了家门,王衍就没过几天顺心日子,但他在仕途上却步入快车道,除了自身条件不错,“夫人路线”无疑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久传来了一件让王衍感到又惊又喜的事情,那便是杨骏被贾南风和楚王司马玮联手干掉,杨家遭到灭族之灾。想想都后怕,如果当年不是装疯卖傻将这桩婚事推掉,闹市街头被砍掉的那些人头里定会有自己的,王衍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英明伟大来。

裙带关系是把双刃剑,搞得好飞黄腾达,搞不好人头落地,王衍从贾家尝到了甜头,但也从杨家受到了警示,他由此得出一个重要结论,这种关系不搞不行,关键的关键是要看得准。

但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政治关系,诡谲多变,微妙之极,哪里那么容易看得准,如今摆在王衍面前的,就有一个看不太清楚的关系,便是皇后贾南风和太子司马遹的关系,朝廷上说了算的是贾皇后,将来说了算的是司马遹,但两人的关系好像很拧巴,自己到底该如何办是好呢。

王衍觉得最好的方式是两边都不得罪,怎么做到呢,这次走“女儿路线”。他有两个女儿,将容貌漂亮的大女儿嫁给贾后的外甥贾谧,稍逊一些的小女儿王惠风许给了太子司马遹。

如王衍预料,这对拧巴的关系最终选择摊牌,尚处稚嫩的太子司马遹,根本就不是贾南风的对手,这位狠心皇后略施小计便将司马遹的太子位置废黜。

王衍在整个事件中,不曾为太子也就是他的女婿,说一句公道话,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婚,他立即上表惠帝司马衷,请求自己的女儿与废太子司马遹离婚,反应之迅速,使人不得叹服王衍明哲保身的本事确实一流。

王惠风的表现比她老爸强得多,太子司马遹被废后,幽禁在洛阳旁的金墉城,惠风不顾危险去探望太子,两人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诀,回来路上,惠风哭得呼天抢地,伤心的样子让每个遇到的路人都为之落泪。

后来,匈奴刘曜攻破洛阳,俘虏了王惠风,将她赐给部将乔属,这个五大三粗的胡将想与她亲热,王惠风拔出剑来,抗拒乔属,大声斥责:“我是太尉公的女儿,堂堂皇太子妃,绝对不会给你这造反的胡贼所侮辱。”随后被乔属杀害。王惠风以她的刚烈,最后成功入选《晋书》的“列女传”。

贾南风废杀太子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赵王司马伦在手下孙秀的策划下,发动政变,贾皇后那颗又黑又丑的人头落地。王衍随后被人弹劾,说他“太子被诬得罪,衍不能守死善道,即求离婚。得太子手书,隐蔽不出”,离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现在又揭发出新问题,便是太子曾经写信给王衍,述说自己的冤情,但王衍却始终没有把这封信公布于众。

名声扫地的王衍这次本来也该脑袋落地,但由于王衍曾经品评过孙秀,说了一些好话,孙秀知恩图报,在司马伦前为他说话,王衍总算躲过一劫,只是被“禁锢终身”,就是永不录用为官。

好险!王衍倒吸了一口凉气,“生命诚可贵”,只要把命保住了,一切皆有可能。

不久后,赵王司马伦篡位称帝,有了想重新起用王衍的意思。经历了几场政治争斗,王衍拥有了不错的识鉴能力,他看到司马伦上位后,屡屡出现“狗尾续貂”等拙劣事件,知道这司马伦是个愚昧无能的草包,所倚仗的只是孙秀之类的小人,迟早会失败。为了避祸,王衍又在家装傻,还砍伤了一个无辜的婢女,最终蒙混过关。

王衍的判断不错,司马伦在龙椅上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齐王司马冏推翻。王衍因“不齿赵王伦为人”拒绝为官又重新成为正面人物,被封为河南尹,不久又转为尚书、中书令,但王衍看到齐王冏辅政后大兴土木,沉溺酒色,觉得这位王爷也长不了,于是找了个机会称病辞职。

王衍不是不愿意做官,但他深知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中,应该择良木而栖,在没有遇到良木前,只能韬光养晦,否则极易惹祸上身。

公元306年,他终于找到了这棵良木——东海王司马越,这年“八王之乱”结束,司马越成为笑到最后的一位王爷,他也需要王衍这样的大名士出山帮助自己,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王衍升任司空,次年又任司徒。

王衍就此达到了他仕途的最高峰,在一场场血腥的屠戮中,他不仅成功保全了项上的人头,而且攀上了宰相的高位,说到底是“明哲保身”信念在发挥作用,不过,在这场超级乱世中能够顺利保全自己,有赖于王衍不错的眼光和判断力,该进则进,该退则退。

王衍最新的判断是大晋王朝气数将尽,经过多年的混战,中原地区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五胡趁中原空虚,蠢蠢欲动,而东海王司马越的表现也完全不像是个中兴之臣,外部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而朝臣们依然天天高谈玄学,谁要干些实事反而被瞧不起,这样的王朝焉有不灭之理。

王司徒并不愿意陪葬,他又开动脑筋,想在纷繁迷乱的局势中,保全自己及家族,因此他精心营造了一个退路。青州和荆州都是当时的军事要地,物产也很丰饶。因此,王衍对东海王司马越说:“中原现在已经大乱,将来要更多依靠各地的封疆大吏,因此应该选择文武兼备的人才出任地方长官。”

肥水当然不能流外人田,在他的运作下,他弟弟王澄获任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他对王澄、王敦说:“荆州有长江、汉水的坚固,青州有背靠大海的险要。你们两个镇守外地,而我留在京师,就可以称得上三窟了。”

王衍因搞出个“狡兔三窟”,一直为后世所鄙视。但对此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孙盛在《晋阳秋》中写道,王衍对自己的弟弟们说,“今王室将卑,故使弟等居齐楚之地,外可以建霸业,内足以匡帝室,所望于二弟也”,可见王衍想出的主意,是进图霸业,退守社稷的两全之策。说他不为自己家族打算,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说他完全没有考虑王朝社稷,也有些冤枉王衍。

不管王衍的出发点如何,他选择的这个弟弟王澄,实在是一个败笔。

王澄没有什么才干,唯一的特长是“爬树”,当年他那位凶悍的嫂子曾抓住他的衣襟,抄起棍子想揍他,只见王澄一把挣脱,轻轻一跃,越窗逃跑,由此可见,王澄从少年时代起便“轻功”了得。

在赴任荆州前,他再一次展示了他的绝活,启程之日,王衍带了不少人给他送行,王澄拱手作别时,听到旁边树上有一只不知好歹的鸟不停地吱哇乱叫,只见他脱掉上衣,三下两下爬到树上,直捣雀巢,将幼鸟捉下来,在手中把玩不止,他自己旁若无人,神情泰然,但这一幕却搞得王衍等人目瞪口呆。

王澄最后一次显身手,是在临死前。他到荆州上任后,不亲理政务,日夜纵酒,最终激起民变。琅琊王司马睿将他调回建康,同时令王敦带兵前去平叛。王衍当初委以重任的两位弟弟,在豫章意外相逢了,豫章就是今天的南昌。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何况是兄弟呢,但王澄和王敦的相聚,却隐着阵阵的杀机,原因在于王澄的名声要远大于王敦,所以平日里很傲慢,对王敦态度不好。王敦是个狠角色,也不吃王澄这套,同时王敦接到建康堂弟王导的书信,叫他阻止王澄进入建康。这样,王敦对王澄便起了杀意。

王澄感到王敦不怀好意,也加强了警备,他让自己身边二十位武艺绝伦的卫士,手持铁马鞭警卫。王澄自己也总拿个玉枕作为自卫武器,搞得王敦一时下不了手。

一切在一场酒宴后结束了。酒过几巡后,王澄的卫士被喝倒,王敦向王澄借玉枕观赏,王澄随手给他,王敦拿到玉枕后便翻脸,他暗示手下的武林高手路戎动手,自己则往内屋跑。王澄看到形势有变,抓住王敦的衣裳不放,直到衣带断了为止,王敦才得以进入内屋,然后把门紧紧关死。王澄和路戎展开搏斗,王澄虽然力大无比,但毕竟是业余选手,打不过职业高手路戎,但见他来了一个鹞子翻身,几下便上了房顶。可惜的是,他的绝活名声在外,王敦早已在房顶上做了布置,王澄就这样被杀。

在一年前,王衍便已死去,当年他委以重任的两位弟弟,一个将另一个杀死,面对这样惨烈的结局,九泉之下的王衍不知该做何感想。

王衍送走王澄、王敦赴任后,自己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公元309年,王衍被任命为太尉,相当于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不过这个位置已经非常难做了,因为形势越来越严峻,匈奴人刘渊建立了“汉”,刘汉政权的大将石勒率军逼近洛阳,此时有人提出迁都的建议,王衍坚决反对,他卖掉自己座驾,以示自己不会逃跑,从而安抚人心。

就在王衍表决心时,他的良木——东海王司马越,决定要逃跑了,这位控制朝政的王爷,此时已经人心尽失,眼见洛阳城外狼烟四起,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他以“南攻石勒”为名,率王公大臣和四万兵马离开洛阳,只给晋怀帝司马炽留下了为数不多的老弱病残。

司马越边走边向各处发檄文,要求来增援自己,但没有一州一县响应,走到项城时,他便病倒了,此时一直对司马越心怀不满的晋怀帝,下诏发布他的罪状,要求各方讨伐。司马越听后,急血攻心,一命呜呼。

司马越死前,把革命重担交给了随军而行的王衍,所以众人共同推举王衍为元帅。王衍觉得这个差事实在太危险,死活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他推辞说:“我年少时就没有做官的愿望,然而积年累月,升迁到现在的地位。今天的大事,怎能让我这样一个没有才能的人来担任统帅呢?”

一向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的王衍,此时突然变得“谦虚”起来。

于是,这支群龙无首的队伍,带着司马越的灵柩,缓缓向东海国行进,他们要把这位王爷送回他的封地安葬。可才走到宁平城,就被石勒率领的骑兵追上,王衍根本就没有打过仗,十万军民乱成一团,成了石勒骑兵的活靶子,骑兵们向打猎一样围着这些“猎物”发箭狂射,一天下来,大部分被射杀,未被射死的也因自相践踏而亡,王衍及宗室诸王等皆被俘。

石勒久闻王衍的大名,很想看看这位大名士究竟如何,于是召见他,并很客气称他为“王公”。

石勒心里很纳闷,曾经无比强大的大晋王朝怎么说垮就垮了,于是他向王衍问询西晋溃败的原因。王衍打仗不行,但演讲是他最擅长的,他向石勒陈述西晋遭遇灾祸和失败的缘由,表示自己从年少时就不参与政事,所以晋朝的灭亡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他说得头头是道,风采一点不减当年。

或许被王衍口吐莲花的样子所吸引,石勒与他谈了很长时间。王衍看到石勒很好说话,越谈越放松,他乘机劝石勒称帝。石勒听到王衍这番言语,觉得王衍人品实在太差,勃然色变,痛斥王衍说:“你闻名天下,位高任重,年轻时就入朝为官,直到满头白发,怎么能说不参与政事呢!使国家破亡风俗败坏,正是你的罪过。”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石勒让左右之人将王衍押出帐外。石勒对自己的手下孔苌说:“我走过天下的地方也够多了,却未曾见过这样的奇葩,应该不应该让他活命呢?”孔苌说:“他是晋朝位居三公的高官,肯定不会替我们尽力,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呢?”

王衍最后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

唯一幸运的是,石勒念他名声很大,下令“此等奇人,可保全尸,不可加以锋刃也”。当天夜里,石勒手下的士兵推倒墙壁把王衍活活压死。

这样的死刑也算别出心裁。

王衍临死前说:“我们这些人虽然比不上古人,假使不推崇浮华清谈,合力匡正挽救天下,还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人总是在死前,才能彻底悔悟,但又有什么用呢。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辈子的王衍,将自己五十六岁的人生,埋在了一面颓墙之下。

王衍虽然死了,但并没有堵上别人的嘴,许多人对他给予极差的评价,特别是桓温的一句话,将“清谈误国”的大帽子妥妥地扣在他头上,仿佛西晋灭亡的头号罪人是王衍。

王衍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振臂高喊:“这锅我不背!”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样的说法也太看得起只会清谈的王衍了,他只是在八王之乱中后期,才进入权力中枢。何况,他本来只是白面书生一个,一直以来受制于那些王爷。只不过后来,那些王爷都死光了,王衍才被推出来。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承担起西晋灭亡的头号责任呢?

造成西晋短命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它的创始人——司马炎,他亲手埋下了两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一颗炸弹是弱智太子司马衷,司马炎感觉威力似乎还不够,又选立了既貌丑又强悍的贾南风为太子妃。另一个炸弹是他分封诸王,委以兵权。

后来贾南风最终引爆了炸弹,不仅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也把晋王朝送上了不归路,接下来的八王之乱、五胡犯华……算是大爆炸的后续效应吧。

但历史往往不愿意把过错归结到皇帝身上,祸害天下者,通常是臣者之罪,与皇上无关,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经常需要找出一个个替罪羊,王衍,正是那个躺着中枪的人。

所以,如果说司马炎亲手点燃了灭亡西晋的烈焰,王衍充其量只是其中的一根柴火。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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