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假辞官茂公治心病镇噩梦立德画门神
尉迟恭第二天离开长安,去往晋阳。到达晋阳城下,只见护城河边有许多穿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军校守卫着。四门洞开,更有军校盘查过往行人,戒备森严。
尉迟恭来到东门,跳下马穿过吊桥,过了护城河。到了门口,被一个军校拦住,说:“看你不像平常百姓。从何而来?到此何干?”
尉迟恭手牵着马说:“我从长安而来,拜见你们行军总管。”
军校问:“你认识总管大人?”
尉迟恭急了,不耐烦地说:“废话,我不认识找他干啥?”
军校看此人一脸杀气,说话很冲,心中有些生疑,便说:“你先在此等候,待我传禀。先报上你的名来,如果总管大人确实认识你,我就放行。如不认识……”
尉迟恭心中着急,见军校这么麻烦,便怒上胸膛,真想一拳打倒他算了。可是,他又一想:这样严守城门,定有军师的命令,我不能破坏。于是压压气说:“好吧,赶快去传禀,我在此等候。就说长安来的尉迟恭求见!”
军校骑上马,向总管府跑去。到了府门前,告知守门官,守门官又向里通报。不一会儿,茂公出来,对军校说:“回去,快快有请。”
军校骑马走了,来到尉迟恭面前,说:“总管大人请将军快去!”
尉迟恭说:“我从来不骗人。今天事不急,事要急时非打你一顿不可!”说罢,骑马直奔总管府。
自从长孙无忌走了之后,茂公常常思念,不知长安事变的结果如何?他恐怕有人乘机生事,所以对晋阳城加强了防备。
听说尉迟恭来了,心中高兴。他估计长安事变,李世民准是得了手,不然不会只派尉迟恭一人前来。
正想着,尉迟恭进来了。他一见茂公的面,就咧开大嘴笑着说:“军师,那建成、元吉小命没了!”
茂公让他先坐下喝口水,问:“专程为我来送信?”
尉迟恭说:“不,这里有房大人一封信,请你拆开,一看便知。你的这些守城门的官,真刁难人,不然早来了。”
茂公说:“这些天城门盘查特别严,是我下的命令!”
尉迟恭说:“我想也是。不然我早耐不住脾气了!”
茂公点点头,说:“不错,有长进,知道什么叫守规矩了!”
尉迟恭说:“我就是信服军师你,还有殿下,还有叔宝,都是我敬重之人,你们让我去死,我都不问为什么!我就是这么个人!”
茂公说:“先歇会儿,喝口水吧!”
茂公展开书信。上边写道:“茂公军师阁下,长安事发,殿下获胜,二王遭诛。只是殿下毫无悦色,闭门不出。此种心病,非军师难医,望交割军务于敬德,速来长安。”末了是玄龄、无忌、如晦的署名。
茂公看罢,沉思良久,问尉迟恭:“殿下曾跟你说些什么?”
尉迟恭说:“没说什么。只是回西府之后,就猫在小屋不出来了。我想,殿下是心疼万岁。万岁一听说建成、元吉被杀,就晕过去了。不瞒军师你说,我上了金銮殿,横眉立目,就是诚心吓吓万岁,好不让他责怪殿下。”
茂公仔细听着,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叫出紫烟。尉迟恭站起来说:“拜见夫人。”
紫烟说:“不必客气。想长安事变一定得手了!”
尉迟恭哈哈大笑:“正是,正是!”
茂公将书信递给紫烟看过。紫烟说:“你就去吧,这里有尉迟将军,万无一失!”
尉迟恭笑着说:“那就有劳夫人,我就在你家吃饭了!”
紫烟说:“那是自然。”
茂公准备了一下东西。过了一夜,带上护身军校,骑马直奔长安。
李世民几天来,不吃不喝,夜不成寐,人瘦了,面色也憔悴了许多。
程咬金在西府守着,吩咐下人要好好侍候。他说:“殿下不吃饭,你们就换着花样送。他实在不吃,你们就喂。不然,我不饶你们!”
宫娥、内监谁都惧怕程咬金,想着法儿让世民吃饭。李世民实在吃不下去,内监跪下说:“殿下,你强吃些吧,不然程将军会要我们的命!”李世民无奈,强打精神,吃下一点点。
宫娥、内监回来向程咬金交差。程咬金问:“别糊弄我,要是殿下饿出了毛病,你们的小命儿就别想再要了?!”
其实,李世民就是伤心过度,折磨得他无精打采。
他想起小的时候,建成大哥如何领着他玩,元吉三弟又是怎样的耍刁使坏。他们打起架来,都是建成来哄。哄到两个弟弟都高兴了,才放心。
李世民本来还有一个四弟,叫李元霸,他膂力过人,使两柄铁锤,有万夫不当之勇,却被雷击死了。
四弟死了以后,父亲李渊和母亲窦氏哭得死去活来。母亲对父亲说:“我们只剩下三个儿子了,我们要好好对待他们,让他们和睦相处,共同建功立业。”
姐姐平阳公主自幼好武,生性刚强。她自告奋勇成立了娘子军,为的是辅助世民四方征讨。姐姐不喜欢建成的懦弱,不喜欢元吉的奸猾。她对李世民说:“我不练兵,谁来帮你呀!”
姐姐还经常跟父母说:“不要对建成和元吉太娇惯了,也该让他们出去闯一闯,长些本事。”
可是父母不听姐姐的话,他们说:“人的本事有大小,强让他们去做,万一再有个差错,还不把我们的心摘去呀!”
记得父亲李渊受禅称王之后,他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说:“我要立太子了。现在是唐王,将来还要称唐帝。按世传规矩,立建成为太子,你们说行不行?”
当时建成说:“父王,我没有功劳,应该立二弟为太子,将来承你的基业。”
弟弟元吉也说:“应该让二哥当太子,他南征北讨,功劳最大。要论岁数大小来立太子,那么大姐更合适。她不但岁数为长,而且也有功劳。”
父亲笑了,说:“尽胡说,从古至今哪有立女孩子当太子的?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你姐姐能当皇帝吗?”
如今是怎么了?人长大了,怎么就起了变化?大哥和三弟,怎么不像当年的大哥和三弟了呢?
小的时候,三弟淘气,爬假山摔破了脚趾头,流了一点点血,大哥和自己都急得没法,用布给他包扎上,就怕流血过多。如今呢,身遭枪刺,面目模糊,惨不忍睹。
还有大哥,有一次生病,世民为他熬汤熬药,盼着他早日康复。到如今,背部受箭,脑袋被打得血浆迸射。
……
李世民想到这些,肝肠寸碎,虽然为自己将来当皇帝除掉了障碍,但同胞骨肉之血,常常在他眼前飞溅,使他痛不欲生。
茂公到了长安,没有去见秦王,而是到房玄龄府上,先听听他的见解。
房玄龄盼着茂公来,茂公来了,他喜出望外。说起殿下的状况,茂公问:“房公可否常去劝慰?”
房玄龄说:“我几次想进见安慰殿下,但殿下说他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见人。我想只有军师你,才能解开他的愁结。”
茂公说:“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帝王之家争的是皇位,百姓之家争的是田产而已。殿下如此表现,正说明他除了刚勇之外,还有常人的亲情柔肠。这正是他难能可贵之处。”
房玄龄连连点头说:“照军师之言,这也正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没有辅保一个凶虐的豺狼!”
茂公说:“房公之言甚是。为唐朝社稷可以呕心沥血了。”
房玄龄说:“值得,值得。”
见完房玄龄,当天下午茂公来到西府。
程咬金正在厅内坐着,见茂公来了,哈哈地乐,连声说:“救星盼来了!”他向内室指指,又说,“不知中了什么邪气,殿下不见任何人,吃喝都得强迫,你快进去看看吧!殿下最听你的话了!”
茂公示意他不要大声吵嚷,然后悄悄进了李世民的内室。室内有两个宫娥站在床头,两个内监站在床尾,目不转睛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李世民。
李世民眼睛眯着,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茂公轻轻来到李世民身边,暗暗冲着两个宫娥和两个内监使眼色,让他们离去。
宫娥、内监明白茂公的意思,悄悄地出去了。
茂公见他们走了,用手轻轻推动李世民的肩头。李世民似从梦中惊醒,大声喊:“怎么这样烦人,刚刚吃了饭,怎么又来叫?”
茂公轻轻说:“殿下,是我。徐茂公。”
李世民听说是茂公,激灵坐起来,用手拉着茂公衣襟,说:“哦,军师来了,快快请坐!”
茂公坐在床头,面对李世民,却并不说话。李世民眼里流着泪,紧握着茂公的手,半晌才说:“军师我好想你呀!”
茂公仍不言语,只是一直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又说:“玄武门之事想军师已经知晓,建成和元吉被我杀掉了。”
茂公还是不言不语。世民又说:“请问军师,我该如何去做?你怎么不说话呀!”
茂公听到这里,起身跪在李世民床头,说:“殿下,自当年你风雨之夜到黎阳会见茂公,茂公即以心相许。李密死后,我毅然归唐,扶保殿下荡平了王世充、窦建德等诸路英雄。随后是金墉南牢救你出狱,洛阳城外救你脱险。皇上登基之后,命我镇守晋阳,千里之外我为你谋划登基之路,而今总算有了头绪。我徐茂公不是前来表功,而是向你告别的。殿下,我明日即携紫烟回归离狐,仍要做一个种田的农夫去了!”
接着茂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说:“如果殿下没有其他的事,茂公就此告别!”说罢便走。
李世民见茂公真的要走,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光着脚跳下床来,拉住茂公的手,近乎哀告地说:“军师,你好狠心,怎么放下世民扬长而去?”
茂公问:“殿下还有何事?”
世民说:“我视军师如肱股,你这一离去,叫我何以自支?”
茂公回过身,扶李世民坐下。二人并坐在床上。茂公说:“殿下已经功成业就,还留茂公何用?”
李世民听了,眼涌热泪,难以言表。
茂公又紧逼着说:“我见殿下,思兄怜弟更心疼父亲,这都是人之常情,茂公深深理解。当初,我就曾说过,我最难见骨肉相残,今日看来殿下仍跟我一样,是一个平常之人。儿女之情大于江山社稷,家庭之私大于黎民百姓,好叫我伤心啊!故而先行告退还乡,不然殿下悔过,茂公头颅难保。因为玄武门之变,乃茂公主谋。”
茂公的一席话,使李世民顿开茅塞,精神为之一振。社稷江山、黎民百姓远远大于兄弟之情、家庭之私呀!
茂公又说:“殿下坐江山,不是为己享乐,而是为全国的黎民百姓计。说句最中肯的话,如果我见建成是一个有大志大贤的人,我茂公也绝不能为你谋划去剪灭他,倒让他剪灭了你岂不更好!”
这句话更触到了李世民的痛处。李世民连连点头称是。
茂公说:“我见殿下这个样子,实在寒了我的心,也寒了西府众将的心啊!”
李世民听到这里,拍着茂公的手说:“军师,请别再说了,这都是世民之过,还望军师海涵!”
茂公望着李世民,笑笑说:“这样说来,殿下的病好了?”
李世民也笑笑,问:“这样说来,军师你不想走了?”
茂公哈哈大笑,李世民也笑起来。
站在屋外的程咬金和宫娥、内监,听得屋里传来笑声,一起闯了进去。
程咬金拍着手乐,问:“殿下的病好了,军师真是良医啊!”
李世民说:“这才叫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呢!”
程咬金说:“那,殿下饿了吧?”
李世民站起身连说:“饿了,饿了!快去拿来饭菜,我与军师同吃!”
内监和宫娥暗暗发笑,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李世民的病好了,西府里一切正常,群臣和众将都来祝贺。
茂公在长安住了些天,向秦王告辞,要回晋阳。
李世民对茂公说:“军师,我的病虽然好了,可是我每夜都做噩梦,怪吓人的。醒来之后,好长时间睡不稳当!”
茂公问:“殿下都是做什么样的梦?”
徐茂公劝慰李世民
李世民便把梦中情景相告。
他常常梦见建成和元吉披头散发地向他扑来,大声呼喊着:“还我命来!”
有时候也梦见建成和元吉满身是血,遍体是伤,跪在地上向他哀求:“我们不对了,我们错了,只求你别杀我们!”
……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李世民就出一身冷汗。
茂公想了想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明殿下还想着过去的事。要想不想他们,我倒有个办法。叔宝和敬德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他们若经常在你身边,或是日日夜夜为你守着门,你就会心里踏实,不再做噩梦了!”
李世民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敬德与叔宝在外各守重地,不能日日夜夜为我守卫呀!”
茂公说:“我还有个办法。将叔宝和敬德画成图像,贴在两扇门上,左边叔宝,右边敬德,就如同他们在府门守卫,什么妖怪、大鬼、小鬼都不敢进来了,殿下也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李世民想想说:“这也不错。他们两位像一对门神一样守卫着我,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不过,这得画得很像、很传神才行。哪里有这么高超的画师呢?”
茂公笑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明殿下只顾东征西讨,不知书画界大有名人啊。工部尚书阎立德,就是一位高超的画师。他的父亲叫阎毗,在隋炀帝时即以丹青闻名。立德有一个弟弟叫立本,画艺也极高超。他们兄弟的人物画,笔墨传神,惟妙惟肖,被誉为神品。还有一个方便之处,阎立德曾经见过叔宝和敬德,所以马上让他画来即可。”
李世民说:“那就有劳军师了!”
茂公找到工部尚书阎立德,向他说明了来意。立德问:“殿下几日要?”
茂公说:“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过了三日,阎立德将画交给茂公,茂公看后呈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展开秦琼的图像:金盔金甲,一手一只金装锏,一只高扬,一只横在胸前,威风凛凛,活灵活现。再展开第二幅尉迟恭的图像:乌盔乌甲,一手叉腰,一手持鞭,络腮胡须,怒目圆睁,活像一个煞神。
两幅画均一丈长、三尺宽,远远看着,俨然秦琼与尉迟恭站在面前。
世民看罢,高兴极了,吩咐宫中内监速将神像贴在大门上。左扇是秦琼,右扇是尉迟恭,活像一对守门神。
自贴上门神之夜起,世民睡眠踏实许多,再也不做噩梦了。
自此之后,秦琼与尉迟恭的神像传入民间。家家户户开始贴门神,以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