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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1)


阿离留在水西,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来,阿离规规矩矩,每天都在家里做着家务,从不随便外出。但这天,吃过晚饭,她就出去了,直到很晚,她才回到家中,悄悄进屋。

果瓦还没有睡觉,正在屋里等着阿离,见阿离进屋,叫了一声:“阿离,你回来了?”

阿离吃了一惊,“阿爸,你还没睡吗。”

果瓦指着板凳道:“阿离,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阿离见果瓦一脸的严肃,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果瓦想了想,慢慢说道:“阿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一个姑娘,远离父母,漂泊在异乡。那种滋味,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阿离的眼圈红了,她急忙掉过头,掩饰说:“阿爸,我没有什么。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很知足的。”

果瓦摇摇头,“孩子啊,你别骗阿爸了,阿爸什么都能看出来。”

阿离幽幽道:“真的,阿爸,我就是出去散散心,没有什么。”

果瓦叹口气道:“外出散散心可以。但你要记住,你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水西的小伙子都仰慕你的美貌,所以,你千万不能因为感到孤独,而随意和小伙子们交往,这样,就会毁了你的前途。”

“阿爸,你都说些什么呀!阿离只要能在你的身边,过上安稳日子就不错了。”

“不,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三爷拒绝你,是因为他不了解你。我相信,天长日久,三爷也许会回心转意的。”

“阿爸,阿离不敢有奢望,三爷现在生死未卜,还知不知道他能不能够回来呢。”

果瓦望了望屋外的夜空,对阿离道:“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已经派人沿河查找,没有发现三爷尸体,三爷有可能还活着。阿离啊,你不是寻常姑娘,是一定要嫁到王府的。所以,不管什么小伙子来找你,你必须坚决拒绝。”

“是,我知道了,阿爸。”

正在此时,下人进来道:“大管家,霭翠老爷请你去一趟。”

果瓦道:“我知道了。”

果瓦起身对阿离道:“阿离,早点睡。”

阿离点点头,“阿爸,你放心去吧。”

果瓦急匆匆来到宣慰府,霭翠着急地在屋里等待着他。果瓦一进门,霭翠就问道:“大总管,我们去找三弟的人都回来了吗?”

果瓦答道:“都回来了,没发现三爷的踪迹。”

霭翠的脸上更加阴沉,“这么说,三弟他……”

果瓦急忙说:“老爷,你放心吧,我看三爷不是短命的相,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霭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果瓦,我一直在想,梁王上次抢我军马,这次又抢夫人,还杀我三弟,实在是欺我水西太甚。我们水西如果不拿出一点态度,他们就以为我们太软弱了。长此下去,水西的子民会怎么看待我们?”

果瓦一惊,“这么说来,老爷想对梁王动武?”

霭翠沉重地说:“是啊,亲兄弟被杀,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果瓦,你应该知道,我对莫里是寄予很大希望的。我的两个弟兄你都知道,老二是不堪大用的,只有老三莫里是可造之才。你说,我能不报这个仇吗?”

果瓦点头道:“老爷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老爷冷静想想,三爷现在是生是死尚不清楚。再说了,到底是不是梁王派的人,我们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我劝老爷千万冷静,千万不要轻易发兵。”

霭翠悲愤地说:“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对自己说,要冷静,不要轻易发兵,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毕竟是手足之情。”

“老爷,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此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梁王虽然在四川败给明军,但实力尚存。兵家道:杀人三千,自损八百。虽说元军现在大败,但明军也损失巨大。这也是明军不敢贸然乘胜进攻梁王的原因。如果我们倾全力与梁王一战,必两败俱伤。”

霭翠点点头,“是呀,如果实力受损,我们必被朝廷小觑,水西地位岌岌可危。但是,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难道我能因此而置手足之情于不顾吗?如此我如何取信于子民,取信于天下?”

果瓦想了想,“既然如此,也只有一战。但还是要缓发兵。一是发兵不是小事,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二是此间倘若三爷归来,我们就能免去战火。”

霭翠一挥手,“好,通知各部,备战!”

果瓦说得对,莫里不是短命相。那天他被巴根射落山崖,掉进河中,顺水而下,冲到了一个拐弯处,正好被一棵倒在河中的大树树枝挂住。

一条打魚船慢慢摇来,船上坐着一个彝族老翁,他的孙女阿花摇着船。

阿花一下看见了莫里,叫道:“阿公,那里好像有个人。”

“阿花,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这个地方,鬼都不会来,怎么会有人。”

“真的是个人,哎呀,好像死了。”

阿公一听这话,摇头道:“莫管闲事,快走。”

就在此时,河里的莫里动了动,阿花看见了,急忙对阿公道:“阿公,那人好像还在动。”

阿公一听,朝那边望了一眼,对阿花说:“快摇过去看看。”

阿花急忙把船摇了过去,和阿公把莫里拉上船。

阿公仔细看了看,莫里右胸中箭,他又摸摸莫里的脉息道:“阿花,快把船摇回去,这人还有救。”

阿花急忙摇起船,不一会儿,渔船摇进了一个大峡谷。

小船在一个茅屋的下面靠了岸,阿公把莫里背进茅屋,放在床上,然后给莫里上药。

阿花端来一盆水,给莫里擦洗着。阿花问道:“阿公,这是个什么人呀?”

阿公看了看莫里的装束道:“不知道,但看装束肯定是我们彝家人。”

阿花皱起眉头道:“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阿公叹了一口气,“一定是部落之间打冤家受的伤。唉,作孽呀。”

“阿公,我就不明白,都是彝家,打什么冤架啊!”

阿公上好了药,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土司老爷们为了争地盘,争娃子,这些娃子的命就不值钱了。”

“阿公,这人能救活吗?”阿花给阿公端来一碗水坐在了阿公旁边。

阿公一口喝干碗中的水道:“伤势不轻,就看这小伙子的命硬不硬了。”

莫里的命确实比较硬,三天后他就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四下一望,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头晕眼花,一下子又跌倒在床上。

正在做饭的阿花听见响动,马上叫道:“阿公,他醒了。”

阿公在屋外收拾渔网,一听叫声,马上进屋,来到床边。阿公道:“哎呀,小伙子,你总算醒过来了。”

莫里看了看阿公,问道:“阿公,我这是在哪里?”

阿公笑道:“这是阿公的家。”

莫里又看了看屋里,“这么说,是阿公救了我?”

阿公在莫里对面坐下。“小伙子,三天前,我和孙女在河里看见了你,见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背回来了。”

莫里感谢道:“阿公救命之恩,一辈子感谢不尽。”说着,莫里又要坐起身。

阿公急忙把他拦住,“小伙子,你的伤还没有好,千万不要随便乱动。”

阿公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莫里道:“我叫阿里,是水西的一个商人。前些日子我和几个朋友去四川去做生意,路上碰见了山匪,货物被他们抢劫一空,我们急忙逃跑,我被山匪射了一箭,掉进了河里……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阿公摇摇头,“作孽啊。”

莫里问道:“阿公,这是什么地方?”

阿公道:“我们这里是乌撒部落,归诺哲老爷管。”

莫里一惊,“这里是乌撒?”

阿公道:“是啊,你肯定是被河水冲到这里来的。”

就在这时,阿花喊道:“阿公,饭好了。”

阿公对阿花道:“阿花,端一碗饭来,我喂他吃。”

莫里急忙坐起,“不用,我自己能行。”

阿公拍拍莫里的肩说:“小伙子,不要逞强了。来吧,阿公喂你。”

在阿公和阿花的精心照料下,莫里的伤渐渐好了。

这一天,阿公和阿花打魚去了,莫里便独自坐在院子里,为阿公编一只竹筐。莫里才刚刚编了一半,就见几个乌撒士兵闯进院子来。

一个士兵张口就问:“这屋里老头呢?”

莫里急忙答应道:“阿公下河去了。”

士兵看了看莫里,厉声问道:“你是谁?”

莫里一惊,“我……”

小头目道:“管他是谁,抓走就是。”

莫里挣扎道:“为什么抓我?”

小头目道:“你年纪轻轻的,不去为老爷打仗,在这里干什么?抓走!”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莫里捆起来抓走了。

霭翠准备打仗之事,惊动了整个大西南,也惊动了奢香。奢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作为只主内不主外的君长夫人,她不便插手这些大事。但她同时意识到时局的危急,必须要提醒自己的丈夫霭翠,于是叫朵妮去请霭翠来。

不一会儿,霭翠走了进来道:“夫人,你找我?”

奢香接过朵妮端来的茶水递给霭翠。“老爷,有句话,我今天一直在想,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霭翠笑道:“你是我的夫人,也就是水西的女主人,有什么话不能说?”

奢香关切地说:“老爷,这几天,我看你茶饭无味,寝食不安,我就知道你和三弟的兄弟情分是多么重。可是,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为了给三弟报仇,陈兵十万于边境。我就担心,万一这仗真要是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数万人人头落地呀。”

霭翠眼睛一瞪,“这么说来,三弟的仇就不报了?”

奢香微微一笑道:“不,要报。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三弟下落不明,你若贸然出兵,实为不明;用数万人的性命消一时之气,实为不智。如此不明不智之举,只怕三弟也不会答应吧?”

霭翠点点头,“夫人,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如果三弟真有什么不测的话,我将痛失臂膀。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听老爷的口气,老爷是想把三弟培养成栋梁之才。”

“夫人说得对,我一直看重老三。但就是恨铁不成钢,他每次做什么事,就差那么一点火候。比如说这次,你们过老鹰嘴时,老三就应该有所准备,事先安排人占据老鹰嘴,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他自己也不会遭此劫难。他如果回不来,我非报此仇不可;他如果活着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这样,他今后才可能担得起大事。”

“但愿三弟平安归来。”

霭翠和奢香根本不会想到,莫里已经成了诺哲军队中的一名士兵。此刻,乌撒的军队正在操练,莫里也在其中。

阿布陪同诺哲来到了训练场。千夫长一见老爷来到,急忙喝令:“跪见君长老爷。”

士兵们立刻跪了下来,莫里也无奈地跪下。

诺哲得意地挥挥手,众人起立。

阿布躬身对诺哲道:“请君长大人训令。”

诺哲干咳了几声,然后训话:“你们要认真训练,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上战场,去迎战贵州的霭翠。贵州的霭翠居然敢投降明贼,封了什么贵州宣慰使。这是对我们彝家的背叛。总有一天,我们要扫平水西,一统彝家。到时,你们都是乌撒的功臣。”

下面一阵欢呼。

莫里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是不跟着欢呼就太显眼了。阿布是认识他的,要是让阿布认出他是水西的三爷,他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当初阿布送阿离去水西,莫里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伤透了阿布和阿离的心。他知道即便现在自己是一个士兵的装束,只要自己被阿布注意到了,阿布就一定会认出自己。莫里知道乌撒人对水西的三爷是绝对不会客气的,他必须小心隐藏。

但是有一个乌撒人对莫里的态度很例外,这就是身在水西的阿离。阿离虽然以乌撒君长诺哲养女的身份没能和莫里结为秦晋之好,但阿离并没有怪罪莫里。她觉得莫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如果不是有着各自特定的身份,她一直愿意相信,他们是可以成为夫妻的。

由于阿离的特殊身份,她在水西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她的干爹果瓦对她相当地怜爱,让她受伤的心灵感到一丝丝温暖。在莫里失踪的那天晚上,干爹果瓦对阿离吩咐那些话以后,阿离行事更加小心了,除了洗衣裳,她基本上不出门了。可越怕出事,麻烦就越要找上门来。

这天,阿离在河边洗完衣裳,背着衣裳回家。阿离刚走了几步,就遇见了那珠土司。

那珠嘴一翘,“哟,这不是阿离小姐吗?阿离小姐可是要当三爷夫人的,怎么还干这些下人的粗活。”

阿离急忙行礼道:“那珠老爷。”说完,就要离去。

那珠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阿离停了下来,“老爷有何吩咐?”

那珠围着阿离转了一圈,“哼,你这个狐狸精,你怎么还不滚?你留在我们水西干什么?难道想搞诡计不成?”

阿离分辩道:“那珠老爷,你可不要冤枉阿离,阿离没有得罪你。”

那珠哼了一声:“你得罪我?你有什么资格得罪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乌撒派来的奸细?”

阿离气得说不出话。

正在这时,奢香骑着马和朵妮过来了。

那珠一见奢香,眼珠一转,殷勤地行礼道:“夫人,那珠有礼了。”

奢香仔细望了望那珠,她虽说嫁到水西有一段时间了,也多次听人说起过这个那珠,但一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她。奢香微微一笑,“是那珠呀!老爷常常提起你,说有个漂亮的妹妹叫那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珠心中先是一喜,但马上就阴沉下来。奢香其人,已经被她视为毕生最大的敌人,她认为,如果没有奢香,君长夫人肯定就会是她。多少年来,那珠一直做着君长夫人的美梦,虽说霭翠一直未接纳她,但那珠相信,只要藤蔓一直缠着树,树木是不会躲开藤的。谁料得到呢?就是这个奢香,使那珠的美梦彻底破碎了。

那珠做梦都想在奢香面前撒泼,但真的近在咫尺,她又心虚了,人家毕竟是君长夫人,她也不敢太放肆。她平常自负美貌,可奢香的美貌不在她之下,甚至比她显得更加雍容华贵。听奢香赞美她,那珠嘴巴张了张,毫无表情地说道:“感谢君长还想得起小妹。”

奢香见那珠神情异样,就不想多说,笑对那珠道:“那珠土司你忙吧,奢香先走一步。”

奢香刚要离开,那珠叫了一声:“夫人慢走。”

奢香停住马,“何事?”

那珠指着阿离道:“夫人,这人是个奸细,怎么处理,请夫人示下。”

奢香看了看阿离,有些不解,“奸细?”

那珠提高了嗓门,“她是乌撒部落土司诺哲的养女。前些日子冒充诺哲的女儿来和三爷完婚,谁知道我们三爷不收他,她就赖在我们水西不走了。哼,她为什么要留在我们水西?不是奸细是什么?”

阿离委屈地对奢香道:“夫人,阿离不是奸细!阿离不是奸细!”

阿离一事,奢香也听人说起过。此刻,阿离就像一只小猫,萎缩着站在那里,楚楚可怜。奢香心里感叹道:好漂亮的姑娘!奢香很是不解,这阿离如此与世无争,那珠土司为什么一点要置她于死地呢?奢香笑着说:“你就是阿离?早听说果瓦大总管的干女儿非常漂亮,果然如此。这么漂亮的姑娘,留在我们水西不好吗?三爷不要她,喜欢她的小伙子一定很多。”

阿离听了奢香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感激地看了奢香一眼,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那珠见事情如此,气得一跺脚,恨恨离去。

阿离深深地向奢香行了一个礼,端着衣裳走了。

看着阿离远去的背影,朵妮对奢香道:“夫人,这位阿离姑娘真漂亮。”

“是的,确实很漂亮。”

“我敢说,任何男人见到她都会动心的。可是三爷却不接受。三爷这是为何呢?”

奢香若有所思,“是吗?那我问你,三爷为什么不动心?”

朵妮想了想,“我不清楚,小姐,你清楚吗?”

奢香笑道:“三爷不是不动心,而是不敢动心。”

朵妮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因为,阿离是乌撒的女人。”

“乌撒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动心?”

奢香摇摇头道:“你啊,你还不懂。”

朵妮奇怪地问:“我怎么不懂?夫人不是常常说,天下彝人是一家吗?我们水西和乌撒结成了亲家,那不更吗?”

“当然更好,但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朵妮感叹道:“这么好的姑娘,我都替我们三爷惋惜。小姐,如果三爷回来了,你会促成他们成婚吗?”

奢香不再说话。既然说到了三爷,就目前而言,毕竟是一件令水西人伤心的事情。这段时间,看着自己的丈夫痛失手足,奢香的心也一直被牵动着。她挂念着莫里,莫里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摔下山崖的。这段日子,奢香一直在心里为莫里祈祷,希望莫里能奇迹般地回到水西。

莫里被乌撒军队抓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莫里一直寻找机会逃跑。莫里发现,乌撒的军队虽说天天在练兵,但是管理很差,漏洞很多。莫里本来早就可以逃掉的,但为了更多地了解乌撒军队的情况,他决定先留下来仔细观察一下。现在,他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打定主意准备逃回去。

吃过晚饭,待到天黑时,莫里悄悄来到马厩,见军士正给军马上料。莫里正想上前去,见一小头目带着一队巡营的士兵走了过来,莫里急忙拔剑舞动起来。

小头目见莫里如此,笑道:“阿里,你这小子不错,训练很刻苦啊!”

莫里装傻,“嘿嘿”一笑。

小头目拍拍他的肩道,“傻小子,好好干,以后老爷不会亏待你。”

莫里点点头,又是一笑。

小头目带着士兵走了,此时,上马料的军士也走了。莫里左右看了看,摸进马棚,牵出一匹马。莫里骑上马,慢慢走到大门口,突然加速,冲出了营房。

哨兵一见,大声叫道:“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小头目闻声赶来,“谁跑了?”

哨兵道:“是阿里。”

“阿里?”小头目飞身上马道:“追。”七八个骑兵跟着追了出去。

莫里催马狂奔,后面紧追不舍。

追兵在后面不断放箭,莫里一一躲过。很快,莫里逃到一个山梁处,过了此山梁,就是贵州地界了。

追兵见此,一齐放箭。只见莫里所骑马匹中箭,滚下山梁,掉入深渊。追兵到了坠马处,向下看看,小头目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平时老老实实的阿里居然要逃跑。”然后扭头对众士兵说:“看见没有?这就是想逃跑的下场!”

待追兵走后,莫里从荆棘里爬了出来,他虽然没有被追兵的箭射中,但是已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地朝水西方向走去。

霭翠正在和果瓦、格宗等商量部落的大事,手下急急进来禀报:“老爷,三爷回来了。”

格宗大喜道:“什么,我三弟回来了?在哪里?”

话音刚落,便见莫里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进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果瓦一见莫里这样,还来不及行礼便大叫:“来人呐,快去请彝医。”

莫里一步抢到霭翠面前跪下,叫了一声“大哥。”眼泪便流了出来,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霭翠猛然站起,激动地喊了一声:“三弟!”但马上,他又坐了下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哭什么,回来了就好!”

格宗和果瓦望着霭翠,有些不解。

莫里不敢抬头,“大哥,请你宽恕小弟的无能。”

霭翠顿时大怒,“宽恕?你不想想,你干的事能宽恕吗?要你去迎亲,你差点把夫人送了。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小弟无能,坏了大哥的大事,小弟有罪。”

“你还知道你有罪?堂堂的水西三爷,居然被几个蟊贼杀得落花流水,你把我们水西人的脸丢尽了。”

“大哥,我知道我罪不可赦,误了大哥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莫里我生是水西的人,死是水西的鬼。所以,这一次我被昆明的诺哲抓去,我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寻找机会,回到我们水西来。我回来不求别的,只求大哥原谅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决无怨言。”

格宗在一旁劝说道:“大哥,三弟虽然有错,但他毕竟是……”

霭翠怒道:“你不要说了。这一次如果我原谅了他,那我今后如何面对我的子民。”

果瓦也劝道:“老爷……”

霭翠手一挥,“无须多言。从现在起,革掉莫里的一切职务,降为士卒使用。”说罢,霭翠拂袖而去。

莫里回来,霭翠本来应该高兴,但他一想到莫里的过失,就越发生气。他对莫里寄托的希望太大了。他满脸怒气地回到自己房中,刚坐下不久,奢香兴冲冲地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发现霭翠的脸色不对,她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爷,听下人说,三爷回来了?”

霭翠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显得很平静地说:“夫人的消息挺快啊,不知道你还听说些什么?你是不是来给莫里说情的?如果是,就没有必要说了,我自己兄弟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

奢香一怔,她没想到霭翠会这么回答,便冷冷道:“听老爷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宽了些?”

这次倒是霭翠吃惊了,霭翠急忙道:“不,不,夫人误会了。”

奢香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老爷很不高兴?如果老爷认为奢香管得太宽,奢香今后决不多言。”

霭翠急忙站了起来,“夫人真的误会了。霭翠绝对没有怪罪夫人的意思。相反,如果夫人真的能帮我管管事,我倒是求之不得。”

“老爷这是开玩笑吧?奢香粗笨顽劣,才疏学浅,怎敢随便过问老爷的公事。”

“看来夫人是心中有气。好了……我知道刚才的话有些欠考虑,可是三弟的事……”

“可是怎么了?”

“他已经被我革了职,去做一名士卒了。”

“降成士卒了?你即便要磨砺他,惩罚他,也未免太过了吧?”

霭翠摇摇头,“夫人,你不知道,三弟这一年多来,没干过一件让我称心满意的事。我派他去迎亲,他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分量,他却把你给弄丢了。”

奢香道:“这也不能怪他,那些伏兵几倍于他。莫里还险些丢了性命呢。”

“照夫人这么说,他不但无过,而且还有功是不是?”

“这我不管。再说,我不是没丢吗?”

“夫人不要再说了。我这两个兄弟的秉性,我知道。”

奢香想想道:“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提个建议行吗?”

“夫人请说。”

“把三弟调到护卫队来,你看好不好?”

“既然夫人说了,那就照办好了。”霭翠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你去哪?”奢香追着霭翠问道。

霭翠摇摇手,“我去打猎。”

“天气不太好,改天我陪老爷去。”

“今天我高兴。”

莫里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彝医还是要求他卧床休息,可是莫里怎么也睡不着。他独自来到河边,望着河水,眼泪流了下来。

格宗来到他身旁,安慰他道:“三弟,别伤心了,大哥是在气头上。”

莫里摇摇头道:“不怪大哥,我真的太无用,给大哥丢脸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怪,只怪我们的敌人太狠毒。”

“二哥,我后来仔细地想了想,半路上伏击我们的那些人,不可能是明军的人。”

“大哥早就想到这些了。那些伏击你的人,就是梁王的人。所以,我们水西陈兵十万到了云南边境,如果你还没有回来,我们就要发兵,替你报仇。”

“我在诺哲的军队里也听到了这件事,所以,我千方百计要急着回来。如果一旦发生战争,那将是一场大灾难。不能因为我莫里,折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格宗拍拍莫里的肩膀道:“莫里,你就先去兵营呆两天,过些日子,等大哥气消了,我再找他去说说。”

莫里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二哥,我们这位阿嫂,你觉得怎么样?”

格宗不以为然地说:“女人嘛,就是伺候男人的,有什么一样不一样。”

莫里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没开口。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此刻,阿离就躲在不远处。她一脸的关切之情,想过去却又不敢。

由于莫里平安地回到水西,一场大战就此避免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此风平浪静了,莫里被革职的风波还没过去,奢香又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那天霭翠出去打猎了,奢香在庭院里看书。看了几页,果瓦走了过来。奢香放下手中的书,“大管家?快请坐。”

果瓦恭恭敬敬道:“夫人好。”然后坐了下来。

奢香道:“我还在永宁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果瓦大管家是水西最有学问的人。今后,还请大管家多多赐教。”

果瓦摇头道:“夫人这话太客气了,小人实在不敢当。小人早就听人说过,夫人勤勉好学,十分喜爱读书。且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奢香一笑,“大管家这是抬举我。我奢香是什么人,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果瓦道:“夫人,但愿夫人能辅佐好我们老爷,给我们水西的子民带来安宁和吉祥。”

奢香道:“大管家,你千万不要对奢香有过高的要求。”

果瓦看了看奢香手中的书,问道:“夫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书?”

“这是《论语》。”奢香说着,把书递给果瓦。

果瓦一惊,又看了看手中的书,“夫人,你看汉人的书?”

奢香有些奇怪,“怎么?大管家,汉人的书不能看吗?”

果瓦想想道:“夫人,你初来不知道,我们水西可是有一条规矩。”

“什么规矩?”

“水西的人,一律不准看汉人的书。”

“有这种规矩?那要是看了呢?”

“夫人,规矩是祖宗定下来的。小人劝夫人给下人们做个表率,最好是不要去看它。不然,老爷知道了,不好办。”

奢香道:“大管家,这规矩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奢香认为,汉人的书,有许多是值得一看的。”

果瓦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站起身就走了。

第二天,果瓦满脸忧虑地求见了霭翠,道:“老爷,你该管管夫人呀。”

霭翠一惊,“管管夫人?夫人怎么了?”

“夫人在家里看汉人的书,你知不知道?”

“你是说,她在看汉人的书?”

“对。”

霭翠有些不以为然,“那,等我说说她。”

果瓦突然给霭翠跪下,“老爷!”

“果瓦,你这是干什么?”

“老爷,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件小事。老爷,你是知道的,那些汉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吞并我们。我们只有牢牢守住祖宗的规矩,才能守住我们的基业。夫人作为老爷的帮手,带头破坏祖宗的规矩,如果传了出去,老爷还能去管教你的子民吗?”

“那依照祖宗的规矩,对夫人该如何处置?”

“小人不敢说。”

“说!”

果瓦不敢看霭翠,“轻者坐牢,重者杀头。”

霭翠什么话也没说,扶起果瓦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霭翠急匆匆走进奢香的房间,奢香正在和朵妮说话。

霭翠挥手叫朵妮出去,然后对奢香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奢香见他满面严肃,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霭翠问道:“我听说,你从四川带来不少汉人的书是吗?”

“是啊。都是我以前去贵阳买的。”

“你去贵阳买的?”

奢香笑道:“我去买书时,还经过水西,打听过你。”

霭翠有些不解,“你打听我?干什么?”

奢香嘴角一翘,“我要嫁的男人是什么样,我当然要打听清楚啊。”

“结果呢?”

奢香笑了,“结果?结果你都知道了呀。”

霭翠还是不解。“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奢香道:“老爷,你装傻是不是?我现在不是嫁给你了吗?”

霭翠一摸脑袋,笑道:“看来,我还没干什么坏事。”

奢香道:“那当然。”

霭翠想想道:“夫人,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怎么样?”

“你说。”

“你带来的那些书,以后,是不是不要再看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你听我的话有好处。”

奢香想想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大管家对你说了什么?”

霭翠好像很为难似的,“是的,果瓦说了,作为夫人,带头看汉人的书,如果这事传了出去,很不好。”

奢香愤然道:“这位大管家也管得太宽了。就看几本汉人的书,难道犯法?”

霭翠道:“是犯法。你知不知道,在我们水西早就有规定,谁也不准看汉人的书。如有谁违背了这条规矩,轻则坐牢,重则杀头。”

奢香大叫一声,“什么?杀头?”

“对,杀头。”

“你这是什么规矩?看书也要杀头?”

霭翠正色道:“如果夫人看的是我们彝家的书,那什么事情也没有,可你看的是汉人的书。”

奢香分辩起来,“汉人的书有什么不好?它可以教会我们许多道理,教我们怎么做人,怎么治理国家……”说到这里,奢香从桌子上取过几本书,“比如说这本《论语》,汇集了儒家学说的精华。古人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老爷,你应该看看。”

霭翠有些不高兴了,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办一个汉人的学堂?”

奢香没注意霭翠的表情变化,继续道:“对呀,如果能办一个学堂,那就更好。这样,我们水西的子民们都可以学会汉人的……”

这时,屋外突然雷声大作,大雨瓢泼而下,但霭翠发怒的声音震动更大,“放肆!”

奢香怔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霭翠站起身,满面怒容,“你知道吗?要是其他人说你刚才那些话,早就该杀头了!”

奢香把头一昂,“那,你杀我的头吧!”

霭翠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指着奢香,“你,你……”

奢香也气得把头一歪,不理他了。

霭翠大叫一声:“来人。”

莫里带着护卫队的几个人进来了。

霭翠指着桌上那些书说:“把这些书,全部给我烧了。”

“你!”奢香气得一头冲出去,也顾不得下着大雨。

朵妮大喊几声小姐,追了出去。

莫里望着奢香的背影,很想追出去,但看到霭翠严厉的眼神,他又退了回来,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书籍。

大雨瓢泼,奢香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朵妮拉她,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你快回去。”

奢香一言不发,眼泪随着雨水流个不停。

朵妮急坏了,她跪下来,哭泣道:“小姐,朵妮求求你了,快回去吧。”

奢香依然如故,纹丝未动。

当天,奢香就生病了。朵妮坐在床边,端着药碗,正准备服侍奢香吃药。

霭翠走了进来,朵妮急忙站起身,“老爷。”

霭翠中年娶了奢香,对奢香非常疼爱,见奢香病倒了,心里也非常着急。如果不是因为祖上的规矩,他是不愿意因为几本书而惹恼奢香的。见奢香病成这个样子,他也有一些内疚。

奢香知道霭翠来了,她紧闭双眼,不理霭翠。

霭翠有些无奈地笑道:“你们小姐,脾气也够翠的。”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朵妮手中的药碗,“我来吧。”

霭翠挥手让朵妮出去,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来吧,趁热。”

奢香把头一偏。

霭翠哄着说:“还在生我的气啊?好了好了,以后,我们有事好好说,我再也不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奢香还是不理霭翠。

霭翠放下药碗,握住奢香的手说:“我脾气是大了点,但这是祖训,你从永宁嫁到我们水西来,就是我们水西的人了,祖训是不能违背的。”

奢香一听霭翠这样说,来劲了,她坐起来道:“我们永宁家原来也有这个祖训,这方面你应该向我大哥学习。汉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汉人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霭翠无可奈何道:“要改祖训太难了,不过我可以保证,以后我不再烧你的书了。”

奢香嘴角一翘,“你又哄我高兴了,现在我这里只剩彝书了,你当然不用烧了。”

霭翠端起药碗笑道:“夫人真是聪明伶俐,我是说不过你。来来来……不要生气了,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奢香一听霭翠这么说,翻身下了床,指着霭翠说:“老爷,这可是你说的哟,说话要算数。”

霭翠见奢香下了床,很高兴,“好好好……以后好商量,不过先把药喝了。”

淋了一场雨的病,喝一大碗姜汤就可以解决问题。但奢香的病是心病,心病不是药物能治好的,也不是霭翠几句好话所能治好的。

有了这样的心病,出门散散心是有必要的。于是奢香带着莫里和朵妮来到河边,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下。奢香望着河水,想着她带来的那些书被老爷付之一炬,心里很是惆怅。

莫里悄悄来到她身旁,把一本书递给她。奢香一看,正是自己的书。奢香惊喜道:“不是都烧了吗?”

莫里四下看看,悄声道:“我把它们都藏起来了。”

“那,老爷知道不知道?”

“我悄悄藏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谢你啊,三弟。”

“只要你高兴……你看完后给我,我再去给你换一本。”

奢香开心地笑了,奢香的心病就此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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