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过是清晨到黄昏的距离,从新生到衰败,看不到月上柳梢的风景。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家家户户都亮了灯,顾念的房间里仍旧暗沉一片,没有任何声响。
“念念,晚饭做好了,多少吃点吧。”
奶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顾念最喜欢吃的番茄鸡蛋面。
明明只过了一个傍晚,奶奶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几缕白发也从发丝中挣脱开来,随风摇摆着。
房间里,顾念扶着门,缓缓起身,迈着早就没有知觉的双腿,向床边走去。
沉默坐下,摊开被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住,确保不留一点缝隙后才闷声开口。
“奶奶,我不吃了,我睡了。”声音里满是沙哑,从被子里传出,又带着几分沉闷。
“唉,念念,明天早上你爷爷来接我们,我们回家。”
奶奶的混浊的眼中似乎又湿润起来,就这么静静看着紧闭的房门,矮小的个子在冷风中满是无措。
又站了好一会,直到面再也没有热气冒出,变成硬硬的一坨,奶奶才踉踉跄跄的离开。
顾念听到门口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脑中早就乱作一团,不停地问着自己。
我还有家吗。
……
奶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戴上老花镜后,拿着电话本,打通了一个号码。
“喂,振亚啊,你有空回来一趟吧,念念,她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了。”
“妈,我这边很忙,实在是回不来。再说您当时非要把她捡回来,还放到我的户口里,我原本压力就大,还要支付她学费,已经很累了。”
“妈,我这边接单了,先挂了。”
奶奶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里已经传出嘟嘟的声音,儿子的反应,让她满心的恨铁不成钢。
“好,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养,我老婆子自己养。”
孰不知,两间相连的屋子又怎会隔音。尽管声音压的再低,奶奶和爸爸的对话声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顾念的耳朵里。
顾念本来干涩的双眼又瞬间湿润了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很快就浸湿了被褥。
顾念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发出声音,但还是有破碎的音节跑了出来。
不能让奶奶听见,不然奶奶会伤心的。
还有一年,我会将学费还给你们的。
就在顾念绝望之际,手机消息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顾念拿起手机就看到了周喻的消息。
“顾念,你到家了吗?”
“回去也不要太辛苦了,慢慢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看着周喻对自己的关心,顾念突然就很想听周喻的声音,真的好想。
想着,电话已经拨了过去。
“顾念。”
“周喻,我想见你,我去找你行不行。”
周喻低沉的声音,让顾念心中的委屈瞬间崩塌,声音破碎,带着乞求。
“好,你先别哭,我去找你,等我。”
“嗯。”
顾念刚走出家门,就看到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周喻。
下一秒,顾念的眼泪又开始落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周喻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这样来找她了。
“顾念,怎么了?”
周喻看着顾念红肿的眼睛,顿时不知所措。慌乱的抬起手,帮顾念擦去脸上的眼泪。只是他越擦越多,滚烫的眼泪灼烧着周喻的内心。
周喻眼中的慌乱更甚,焦急的抬起双手,轻轻抱住了顾念,手掌轻轻的拍着顾念的后背。
“顾念,没事了,没事了。”
良久,顾念才慢慢止住了眼泪。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还在周喻的怀里,顿觉尴尬,连忙退出了周喻的怀抱。
“周喻,谢谢你啊。”
“可以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周喻见顾念心情平复后,才温声开口。
“周喻,如果有一天,有一件你不可能认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偏偏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该怎么办?”
“顾念,人生是未知的,哭过后,你就要立马站起来,然后去解决它。”
周喻并没有问顾念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她不说,那他为什么要执意的再次揭开她的伤疤呢?
只要是他能做的,他都会做到。
“周喻,我会解决它。”
“嗯,我等你。”
……
可是,本该平常的假期,却因为王芬变得鸡飞狗跳,没有一天是安静下来的。
王芬不知道从哪知道顾念的成绩不错,眼看着顾念就要成年,王芬就想着将顾念接回去。
前面一个半月,王芬苦苦打着感情牌,说是自己不小心把顾念弄丢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
再后来四处打听,才找到这,当时她的日子很难过,因为生不出儿子。那天,她看着顾念过的很好,就不想把顾念接回去了,怕顾念跟着自己吃苦。
见顾念一直油盐不进,不肯跟自己回去,王芬彻底露出了原本市井泼妇的样子,每天坐在顾念的家门口,指着爷爷奶奶就骂。
骂爷爷奶奶抢走了自己的孩子,骂顾念狼心狗肺,不要自己的母亲。
无论爷爷奶奶如何劝说,如何指责,王芬就是不走,依旧哭喊着说爷爷奶奶抢走了自己的女儿。
邻居都知道王芬的本性,刚开始还帮衬着爷爷奶奶指责着王芬,见王芬仍旧这样,赶走后第二天又跑回来,渐渐的也就没人在管了。
刚开始顾念还能想着周喻的话,尽管每一次都耗尽全力,她还是会相信她会跨过去的。可随着次数的增加,顾念只觉得浑身疲惫,精神早已麻木。
顾念也开始问自己,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吗?这种折磨着爷爷奶奶的坚持,是对的吗?
也不知从何时起,顾念每天都想哭,她有了越来越多的悲观情绪,她害怕父母会真的不要她,她害怕明天的到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是不是就只是金钱,可她是人啊,她也有情感。
直到开学前三天,王芬又早早来到顾念家门口,往地上一坐,就要哭诉。
顾念突然推开门,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走到王芬面前,蹲下身,轻声开口。
“想要女儿是吗,那你就带一具尸体走吧。”
王芬看着顾念,顾念也一脸平静的看着她,眼中却透着死寂。
王芬恨恨地咬着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敢威胁我,行啊,有本事你就割,我看你敢…”
王芬话还没说完,顾念已经将刀放在了手腕上,毫不犹豫的一划,鲜血就从手腕流下,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
“若这次我没死成,你要是再来,我就去你家门口,你就等着坐牢吧。”
看着顾念流血的手腕,王芬彻底慌了神,踩着高跟鞋,狼狈的离开了。
顾念看着王芬走远的背影,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绷带,她割的不深,只是看着可怖罢了。
所以顾念只是草草的包扎了一下,便将手腕藏进了外套里。
接着顾念将血迹清理干净,刚清理好,顾念才发觉不对劲,今天爷爷奶奶太安静了。
想到了什么,顾念慌忙将水桶放下,便朝屋内跑去。
顾念快速跑到奶奶房间,刚扶住门框,就看奶奶正捂着胸口,面色苍白。而爷爷正端着水,喂奶奶喝着。
一直没发出声音,显然是不想让顾念知道。
顾念立即拿出手机,拨着号码的手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顾念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深呼吸了几下之后,才拨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念念,没事,我躺一会就好了。”
奶奶看到了顾念在打电话,赶忙制止。这要被他们知道,就不好了。
这时候顾念又怎会听奶奶的话,转身走向屋外等救护车。
顾念全程都很冷静,像是行尸走肉的机器人,不会哭,不会笑。
半个小时后,姑姑和爸爸妈妈赶忙赶到医院,看到了在急救室门口等着的顾念。
还没等顾念搞清楚爸爸妈妈怎么会回来,一个巴掌就这么打在了顾念脸上。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可见打的人用尽了全力。顾念的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王芳打的速度之快,快到没人反应过来去拦。
“王芳,你打孩子干什么。”
姑姑顾黎立马将顾念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埋怨与斥责。
“我不该打她吗,天天净会惹事。我和振亚天天在外奔波忙碌,还要照顾顾君,现在还要管她,她又不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干嘛要管她。”
王芳将这么多年的怨气全都撒在了顾念身上,要不是因为她,他们一家也不会这么辛苦。
而顾振亚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任何举动,像是默许了王芳的行为。
“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全都还给你。”
一直保持安静的顾念终于出了声,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怨恨,只是平静,平静的让人可怕。
“念念。”
顾黎想说些什么,刚对上顾念的眼睛,喉咙哽了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月的折磨,顾念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哭了。她只是不想走,她只想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仅此而已。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行,这可是你说的,我……”王芳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好了,你不嫌丢脸吗,让一个孩子还你钱,你们要还是这样无理取闹,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爷爷将手里的拐杖狠狠扔向顾振亚,混浊的眼里全是失望。
“念念这么孝顺,你们是眼瞎吗,都给我滚,赶紧滚,滚回去挣你们的钱。”
说着,爷爷转过身,不再看自己的大儿子。
他这个儿子小时候是最勤劳,最听话的,有什么活都抢先干。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变得这么自私,这么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