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秦淮河畔的商贩早早的收了摊子,聚在屋檐下三三两两的打牌抽烟。
秋风渐冷,夜半的钓鱼巷里,一个昏暗的小窗口里蓦的亮起了一盏台灯,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床上爬了起来,缩在床头,缓缓的打开了一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那日记本老旧的有些泛黄,纸页间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台灯的光亮映出了一张瘦削的脸,一头脏乱的短发,深陷的两颊,紧缩的眉头底下是一双细长的眉眼,这双眉眼的主人,姓陆,熟识他的人,都叫他陆活丑。
“活丑”是南京土话,说白了,就是丢人现眼的意思。
陆活丑创业失败,厂房和楼盘都被拍卖了,结婚不久的老婆带着孩子跟人跑了,不知所踪。陆活丑日日借酒浇愁,蜗居在钓鱼巷附近的一间老房子里,不到三十岁的身板,渐渐瘦成了一把骨头。
或许是回忆再度刺痛了陆活丑的神经,陆活丑伸手在脏乱的地上一阵摸索,摸出半根烟屁股,凑着打火机,点燃了烟头,狠狠的吸了一口,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陆活丑猛地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个黄昏……
……
陆活丑一步三晃悠的走在钓鱼巷的石板路上,一边咬着腮帮子,一边揉着脸上的青紫,时不时的将手里酒瓶子里的劣质白酒没命的往喉咙里灌,一阵阵的刺痛从胃里沿着食道、喉管火辣辣的烧到舌头。
“啊——啊——”陆活丑猛地嚎了一嗓子,引得过路的人一阵阵的指指点点。
“这就是那个活丑,定是被讨债的又一顿好打……”
“等你长大了,可莫要学这个犯嫌的样子……”
听着周边隐隐传来的碎语闲言,陆活丑咧大了嘴,只是傻笑。
寒风吹过,酒后的陆活丑饿的一阵晕眩,熟悉的香气传来,巷尾的老店,店里的柴火混沌,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老板,两碗混沌,一碟油笋…….”陆活丑一屁股坐在了靠门的一张凳子上,笑着喊道。
“混沌卖没了!”系着围裙的店老板摆了摆手,端着小菜伺候着旁边几桌的客人。
“那就不要混沌了,来几碟小菜吧?”陆活丑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菜也没了!”
店老板不耐烦的扭过了头,装作没有看到陆活丑。
“怎么他们买就有,我买就没有,我今天兜里可是带着钱的!有钱,我有钱!我要吃馄饨!”陆活丑将桌子拍的震天响。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店老板将脖子上的毛巾一把摔在面案上,顺手抓起了脚下的板凳,奔着陆活丑大步走了过来。
在门外烧水的老板娘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店老板。
“你这是干什么啊?别吓到客人!”老板娘伸手抢下了店老板手里的板凳,从兜里摸出了大约三五十块的零钱,塞在了陆活丑的手里。
“陆老板,我给你钱,你别来了,别再来我们店了!”
“老子有钱,为啥不卖给我混沌!你们是瞧不起我吗?我有钱!”陆活丑一把将手里的钱扔在地上,一边撕心裂肺的撒着酒疯。
老板娘连忙手忙脚乱的将地上的钱捡了起来,强行塞在了陆活丑的上衣兜里。
紧跟着说道:“陆老板,生意虽然破了产,但人总要活下去,买酒,也是需要钱的,你说对不对?”
陆活丑猛地怔了一下,喃喃自语的说道:“你说的对,对啊!我得买酒,买酒啊!”
说完这话,陆活丑猛地一个踉跄,跨出了店门,三步两步的走到了街上,一直板凳猛地从陆活丑的身后飞来,砸在了他的腿上,陆活丑一个不稳,趴在了地上……
“现眼贼,别再老子门口转悠…….”
陆活丑紧紧的攥着拳头,将脑袋死死扎在泥里,咧着嘴,不停的大笑……
“下馆子倒找钱,好!都给我钱吧,我得买酒,买酒啊!”
不知过了多久,陆活丑缓缓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高瘦的身影被昏暗的街灯拉的又细又长……
在街头的超市,陆活丑在收银员的白眼下,又换了两瓶啤酒,扶着墙檐,一边咬着瓶盖,一边摸索着想把剩下的零钱揣进裤兜。
突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陆活丑的衣角,陆活丑迷迷糊糊的回过身来,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头,枯黄的脸上满是油泥,破旧的外套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时不时的瞥向陆活丑手里的零钱,频繁的咽着口水。
陆活丑挤了挤眼睛,哑着嗓子问道:“饿了?”
那老头点了点头。
陆活丑叹了口气,啐了一口吐沫,转过身来。
“且不管你是不是骗子,我这钱反正来的容易,都给了你吧!快去买吃的吧,晚了我可就反悔了!”
说完,一声苦笑,将手里的零钱一股脑的塞在了老头的手里,转身就走。
没走出几步,陆活丑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那个老头还在跟着自己,于是收住了脚步,翻了翻衣兜,摆了摆手。
“就这些了,多余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不要钱!”老头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你要什么?”陆活丑一脸不解的问道。
“你需要什么?”老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洁白的牙齿。
“我,当然是需要钱啊?”陆活丑一声苦笑。
“不,你需要的是一个朋友!”老头意味深长的一笑,看得陆活丑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只见那个老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日记本,递给了陆活丑,陆活丑下意识的接了过来,等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老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一阵冷风吹过,陆活丑的额头上冒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脑子里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仿佛只有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日记本,才能给自己一丝真实的存在感,能够证明这一切不是酒后的一场梦……
缓缓的关上了吹风的窗,从回忆中抽神出来的陆活丑拿起了钢笔,在那本日记的空白页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一行字。
“你睡了吗?”
陆活丑的字很难看,看得出读书的时候没下过练字的苦功。
没过多久,那本日记上竟然自动的浮现出了一行清逸俊秀的小楷字:“愁肠满腹,无心睡眠!”
陆活丑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种即恐惧,又新奇的情绪疯狂的拉扯着他的神经。
在得到这个日记本的当晚,陆活丑曾经在上面写了几行帐目,方便记得还欠房东多少租钱,虽写了钱数,却不曾合计,可谁想到,第二天,当他再度翻开笔记本的时候,竟然诡异的多出了两行小楷字:
“君乃何人?竟通晓外邦算筹之法,留此空白之书与吾案头,却不留来去踪迹,鬼怪耶?狐仙耶?”
清晨醒来的陆活丑看着陌生的字迹,狠狠的用凉水洗了把脸,看了看门窗,又翻动一下脏乱的房间。
“没有人进来过!”
“但这日记本上的字迹又是怎么回事?”
陆活丑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惊骇之下的陆活丑,连忙将那本日记锁在抽屉里,再也不敢翻动。
一连三天过去了,陆活丑太寂寞了,他需要一个能和他说说话的人,哪怕是害命的鬼怪也好。
于是,在一个阴雨的夜里,陆活丑再度翻开了笔记本……
陆活丑使劲的嘬了一口烟,挠了半天的脑袋,接着写到:“你那下雨吗?”
“不曾下雨,君乃鬼乎?”
陆活丑看了看日记本上出现的字,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生活,一声苦笑后,落笔写道:“我虽不是鬼,却也没混出个人样,你可别问我是谁,若是你知道了我是谁,晓得我是个什么样子,或许你就不愿意和我聊天了。对了,你又是谁?”
“我?你也不要问我是谁了,因为知道我是谁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和我讲真心话!”
“那咱就都不问了,做一对网友,这样咱俩还能说点心里话!”
“网友?是何物?”
“你和我装傻呢,怎么说呢,网友就是无话不谈,却谁也不认识谁,也见不到面的朋友!对了,你有网名吗?”
“网名?又是何物!”
“你是不是傻啊?网名就是一个虚拟的名字,假名,网友之间互相称呼的,简称,叫什么都可以的……哎呀呀,自己随便起一个,你听明白没啊!”
“好,那……我叫吴郕。”
“第一次见到起个网名还这么认真的,你名字的第二字,我都不认识,好像是个成功的成字,这样吧,叫你阿成,好吧,我叫老陆!”
“甚好!”
与此同时,在京师的郕王府里,一个一脸落魄的锦衣青年,正坐在一张青石玉砌的书案之前,案头的烛火照亮了案头上的一本羊皮包边的书本,一只狼豪的小楷笔正握在那青年修长的指头上,窗外正挂着一轮弯月,大明朝的弯月!
这是一个大明正统一十四年的夜晚,时封郕王的皇弟朱祁钰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阿成!
“参见郕王殿下!”一个身着甲胄的将官在书房门外向案前的朱祁钰见礼。
“乔百户,有什么事,说吧!”朱祁钰若无其事的合上了书页,转过头来。
“王爷,卑职彻查了王府内外,半月之内,并无可疑之人进出,至于到底是何人到过王爷书房……卑职还会再查下去……恕卑职无能……”
“不用查了,是本王弄错了,这书是我不小心随手扔在这里的,我忘记了,没有人来过这,这件事,就此作罢了吧!”朱祁钰摆了摆手,打断了乔百户的话。
“我皇兄那里怎么样了?”朱祁钰叹了口气。
“这……”
“但说无妨!”
“皇上执意亲征,今夜兵部尚书邝老大人带文武官员七十四人长跪交泰殿,恳求皇上收回成命……结果……”
“结果怎么样?怎么样!”朱祁钰猛地站了起来,膝盖和脊背处猛一阵刺痛,使得朱祁钰一个踉跄,又跌到在了椅子上,乔百户连忙要上搀扶,被朱祁钰一把推开,哑着嗓子问道:“我问你怎么样!说啊!”
“下狱三十九,流放二十七,杖毙五人……”
“什么?邝老大人呢?”
“鞭三十,逐出宫门……”
“不可能,这不会是我皇兄干的,邝老大人毕竟是皇兄的老师,对了,定是王振那阉竖,假传圣旨,对了,定是这狗贼,你说,是也不是?”
“卑职不敢妄加猜测……”乔百户低下了头。
“你出去吧!”朱祁钰的身体一软,无力额瘫倒在了椅子上……
大明朝的江山,始于明太祖驱逐鞑虏,定鼎中原。永乐四年,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天子守国门之势驱逐蒙古。蒙古逃回漠北,北元一分为二,即:瓦剌和鞑靼。瓦剌和鞑靼之间,互相争雄。到了正统年间,瓦剌逐步强大起来,并且时不时就南下侵扰明朝疆域。尤其是瓦剌的实权派——太师也先,经常以朝贡为名,骗取明朝的各种赏赐。
总览朝政的宦官王振对此颇为不满,下令减少赏赐。也先借此为名,挥师南下,直逼大同。
王振借此鼓动皇帝御驾亲征,朝中大臣百般劝阻,皇帝却一意孤行……
今日早朝,朱祁钰发现明太祖挂在大殿门外的铁牌:“宦官干政者诛”,突然不翼而飞。走入殿内,才发现皇兄今日并未临朝,只有王振一人立于龙椅之侧,闭目敛眉,一言不发。
百官大多畏惧王振狠辣,对皇帝未曾临朝只装不知,纷纷闭着眼睛跪拜下来,三呼万岁!
王振的嘴角泛过一丝笑容,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人群之中的朱祁钰。
“郕王,为何不跪啊?”
“皇兄不在,我为何要跪?”朱祁钰咬紧了牙关,狠狠的瞪着王振。
“见天子仪仗,如见天子!郕王见天子不拜,是为君前失节,乃是大罪,来呀,给我拖出去,安律行刑,脊杖十五!”
王振的眼里蓦地泛起了一丝冷光,两名校尉上前,一把按住了朱祁钰的肩膀。
“我乃当朝皇弟,岂容你这阉竖胡为?太祖有训,宦官干政者诛!”朱祁钰挣扎着大声吼道。
“太祖有训?训在哪里啊?”王振剔着指甲,笑着问道。
“这铁牌本就在殿上,定是被你偷了去……”
“莫要胡说,莫要胡说!”王振连忙摆手,一脸慌乱的打断了朱祁钰的话。
“诸位大人,吓死某家了,偷盗可是大罪,某家可担当不起,再说了,郕王爷说这大殿上有一块铁牌,你们可看到了吗?孙大人,你看到了吗?胡尚书,你看到了吗?”
百官见状,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深深的埋在脚底下,纷纷摇头,只做不知。
王振见状,哈哈大笑,走下阶来,转悠了一圈,一把揽过工部侍郎王佑的肩膀,笑着说道:“王侍郎,你为什么没有胡子?”
王佑闻言,吃了一惊。连忙答道:“您当老爷的都没有胡子,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敢有?”
王振听了,连连抚掌叫好,随即回过头来,冷声说道:“还愣着干嘛,行刑吧?”
“你……你们……你们还是不是我朱家的臣子,这天下还是不是太祖的天下……”
一阵脊杖敲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掩盖住了朱祁钰的喊声。
行刑后的朱祁钰无力起身,只得在宫门内的地上爬行,直到爬出了宫门,才被守在门外的家将搀扶上马车…..
雨打窗棂,朱祁钰走到了书案之前,提起了毛笔,正打算和陆活丑聊聊天。
突然,乔百户的身影投射在了窗边。
“王爷!邝老大人求见!”
朱祁钰闻言,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收好了案头上那本羊皮包边的书本,快步迎到了门前。
一个伛偻高瘦的身影,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踉踉跄跄的抢到了朱祁钰的身边,从大氅底下伸出了一只干瘦枯老的手,掀开了头上的斗笠,漏出了一双浑浊泛白的双眼……
“邝老大人,怎地夤夜到此?”
“王爷!不成了!不成了……”邝老大人一把抓住了朱祁钰的手肘,跺着脚嚷道。
“出了什么事了?”
“皇上下定了亲征的决心,预支了边军三年的粮饷,白银七百五十万两,从京师周边各卫所,抽调了二十万新军,三个月后,就要开拔,直奔大同……”
朱祁钰将邝老大人连忙扶到了屋内,倒了一杯茶水,邝老大人急的直拍桌子,拉着朱祁钰的袖子,嚷着说道:
“我的王爷啊!你还有心情喝茶?朱家的江山都要没了,你晓不晓得……”
话一出口,吓的朱祁钰猛地一个激灵,赶紧跳起来,掩上了窗子。
“老大人莫要胡说,隔墙有耳!”
“我哪里有胡说,边军三年的粮饷,被皇上一朝抽走,今年岁末,便开不出一分饷银,拿不出一粒军粮了!到时候,这天下岂不是要乱……”
“那皇兄为何要征新军,而不用边军和禁军去打也先?禁军装备精良,边军久经战争……”
邝老大人一声长叹,打断了朱祁钰的话。
“我且问你,王振为何要鼓动皇帝亲征?”
朱祁钰闻言,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
邝老大人见状,皱起了眉头,伸出两只手指,敲打着桌面,徐徐说道:“阉竖虽然权倾朝野,但却有一样权力是他还不曾掌控的!”
“你是说……”朱祁钰猛地瞪大了双眼。
“对!就是兵权!边军久戍于外,仓促之间,难以聚集,再加上我大明四境群敌环肆,边军万万不敢轻动,而禁军的兵权大多握在忠于先皇的老臣手中,王振一时间还插不上手。这阉竖若想拿到军权,唯一的办法就是……”
“借亲征的名义,组建一只能抓在这狗贼手里的军队!”朱祁钰抢着说道。
邝老大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现在该怎么办?请老大人指点!”
邝老大人缓缓的站起身来,蘸着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钱!
“钱?什么意思?”朱祁钰满脸不解的问道。
“王爷!现如今朝中大权都在王振手中,若是今年岁末,边军粮饷窟窿堵不上,这里面的麻烦不需要老夫多说,王爷心里也定然能知道其中的利害,所以,王爷你必须赶在岁末之前,凑足一笔钱,堵上这个窟窿……”
“我,就算卖了我这王府,也凑不上那么多钱啊?再说了,一旦皇兄打败了也先,俘获大笔金银……”
邝老大人一摆手,打断了朱祁钰的话,上前一步,盯着朱祁钰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也先麾下,均是百战之卒,吾皇旗下,均乃民夫农工,此兵之败也;也先其人,精通韬略行伍,王振阉竖,乃胸无点墨之辈,此将之败也; 也先兵压大同而不攻,此以逸待劳之计也,吾军长途奔行,士气疲馁,此战之败也!凭此三点,此战,必败!”
“老大人休得胡言,吾皇乃是真命天……”
“王爷!”邝老大人一声大吼,截住了朱祁钰的话。
“老夫已豁出性命不要,剖开心肝,在和王爷托付大事,王爷还要和我做官样文章吗?”
朱祁钰一拍大腿,抬起头来,看着邝老大人,沉声说道:“全听老大人吩咐!”
“为今之计,你我各守一端,皇帝亲征,太子年幼,王爷是皇室唯一的宗亲,势必由王爷监国,王爷要把握时机,赶紧将边军粮饷的窟窿想尽办法的堵上,老夫这就上请随军出征,一路上也好掣肘王振那阉竖,莫叫他害了三军将士……”
邝老大人言罢,一抬手戴上了斗笠,转身走出了书房,很快就消失在了花园的夜色中,朱祁钰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一身冷汗浸透了朱祁钰的衣衫,七百五十万两,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朱祁钰已经慌了心神,不知所措的他,在地下来回踱步,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该找谁来商量这件事呢?邝老大人,不!他要随军出征了,帮不上我……”
“对了,找母妃!”
“也不行,母妃身居宫中,身边四处都是王振的眼线……”
“对了,还有四皇叔!”
“也不行,四皇叔远在川中,我既去不得,没有诏令,他更来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想不到我堂堂王爷,身边连一个能商量办法的人都没有,那王振党羽无数,我却连个朋友都没有……”
“朋友!朋友,对了!老陆!是了,老陆!”
想到这里,瘫坐在地上的朱祁钰猛地跳了起来,在案头上抓过毛笔,打开本子,在上面飞快的写到:
“老陆,老陆,你在吗?我是阿成,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趴在桌子上打盹的朱祁钰被跳动的烛火惊醒,揉了揉眼睛,低头一看,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阿成,出门办了些事,刚回到家,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朱祁钰瞬间困意全无,连忙蘸了蘸墨,落笔写到:
“我必须在一年内弄到一大笔钱,很大的一笔,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有房子吗?”陆活丑问道。
“有!”朱祁钰飞快的答道。
“去银行抵押贷款啊!”陆活丑写到。
“银行?抵押?贷款?什么是银行?”朱祁钰问道。
“你那里没有银行吗?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之类的,都没有吗?”陆活丑说道。
“没有!”
“哇,你是不是住在山区啊?”陆活丑挠了挠脑袋。
朱祁钰看到陆活丑的话,抬起手敲了敲额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山区,又是什么意思呢?山!对了,我这里有山!”
朱祁钰一拍额头,向窗外看去,王府花园的后山草木葱翠,流水蜿蜒。
朱祁钰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飞快的继续写到:
“对!我就住在山区!”
陆活丑一嘬腮帮子,随后写到:
“那可就难办了,山区的房不值钱,银行肯定不能给你贷款,你家附近有铁路吗?有火车站吗?”
朱祁钰思索了一阵,落笔写到:
“没有!”
“那可完了,铁路周边,最容易开发,这下子,拆迁也轮不上你了,别着急,我再想想!”
朱祁钰自己给自己泡了壶茶,静静的等着陆活丑的回话。
“阿成!你家亲戚多吗?”陆活丑问道。
“多!”朱祁钰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有钱的人多吗?”陆活丑问道。
“多!但是他们也不会把钱借给我,就算他们把钱都借给我,我也还不起啊!”朱祁钰一脸苦闷的落笔写道。
“没关系啊!亲戚有钱就好办,你办一个项目,让他们投资入股,赚钱了按比例分成,多投多赚,少投少赚,亏钱了,大家担损失,谁也不吃亏!”
“项目?入股,这都是什么意思?”朱祁钰虽然不知道陆活丑在说什么,但是迷迷糊糊中,朱祁钰觉得似乎这个主意将能派上大用场。
“项目,就是赚钱的商机,人无我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最好是新鲜的,你们那里没有的东西……让我想想,对了,稳赚不赔,最好是开饭馆,餐饮业什么时候都是长盛不衰的买卖,要说餐饮里,最赚钱的,肯定是开火锅店啊!连锁的那种,连锁不连营!阿成,你家那里现在有几家火锅店?”
朱祁钰看了陆活丑的话,一头雾水。
“饭馆,火锅店!有几家?”朱祁钰喃喃自语的叨咕了一阵,猛地站了起来,张口喊道:“来人啊!”
不一会儿,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仆便跪在了书房的门外。
“去把厨房的总管,给本王叫来!”
“遵命!”
青衣小帽的家仆得令连忙小跑出了花园,大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带着一个麻衣矮壮的中年男子转了回来,跪倒了书房的门外。
朱祁钰摆了摆手,家仆退走,只留下了厨房的总管。
“你是厨房的总管?做厨子多久了?”
“小的十五岁出师!到今年已经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嗯,我问你,这京师里的大小饭馆,风味菜色,你可都了解?”
“会王爷的话,这京师大小饭馆里的菜色,小的都了如指掌!”
“莫说大话哦?”
“小人不敢,若是说了大话,小的自己摘了脑袋!”
“好好好!我且问你,你可知什么是火锅?”朱祁钰问道。
“火锅?”厨房总管思索了一阵,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
“那京师有没有会做火锅的饭馆?”
“绝对没有!”总管一脸笃定的说道。
“好!好!好!你下去吧!”朱祁钰抚掌大笑。
待到那总管走远,朱祁钰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了本子,连忙写道:“老陆,这里没有会做火锅的饭馆!”
陆活丑也写道:“赚钱的机会来了,开火锅店,绝对是一本万利,赚到你手软!你就融资开火锅店吧!”
“可是,我也不会做什么,火锅啊!”朱祁钰写道。
“哎呀,不就是个底料配方吗,这样我百度一个,给你写一份,融资的事,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清晨,细雨初歇,一向安静冷清的郕王府突然聒噪了起来,所有的家仆都在朱祁钰的指挥下忙碌了起来。
《大明律》虽然严禁宰杀耕牛,但在贵胄人家,却百无禁忌,再加上郕王是当朝天子的胞弟,宰杀耕牛些许小事,倒也无人在意。
此刻,郕王府的厨房里,正支着两口大锅,一口在用大火熬制着牛油,另一口锅里正烧着热腾腾的油, 花椒、大蒜、 生姜、 豆瓣、香料、大葱。醪糟 和盐巴正按照严格的配比,不断的在热油中翻炒。
“王爷,找到了!”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仆喘着粗气从门外跑来,打开了手里的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着一把红色的条状果实, 茎直立,多分枝。单叶互生,叶柄较长。
朱祁钰捻起一个,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本,认认真真的和本子上画着的一个图案对比了一会,随即点点头,说道:“嗯,就是它了!你从哪里找到的!”
家仆闻言,连忙答道:“药铺的掌柜说在洋教士那里见过这东西,是洋教士带来的一种观赏花木,唤作番椒,小的知道后,去洋教士那里,花了四十文钱,买来的。”
“做得好,下去领赏吧!”
“看不出,老陆字写的丑,画工倒还不错!”朱祁钰嘀咕了一句。
“来人!炒干!下油爆炒”朱祁钰看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大声说道。
……
钓鱼巷口,一脸惊慌的陆活丑正被一个身量高挑的短发女子拦在半路,那女子约有三十上下,短发齐耳,眉眼清丽,穿着一身破旧的运动服, 两手扶着一辆不知道过了几手的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两大袋的小白菜。
“陆老板,可堵着你了!租钱什么时候交啊?欠了四个月了吧!”
“南姐,我这几天手头紧…….”
“呸!”那短发女子一口唾沫啐在了陆活丑的脸上。
“你手头紧?还能比我紧吗?你也晓得,我没有工作,全指着收租过活,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租钱给我,我就把你赶出去,睡大街,还是钻桥洞,你自己选!”
“南姐,能不能宽限几天,我身上真的没钱,等我一有钱了,就给你……”
那短发女子一瞪眼,上上下下的扫了一眼陆活丑,伸出手指点了点陆活丑的右边口袋,那里微微鼓起,似乎塞了些东西。
“这是什么?”
“没有……不是钱……”
陆活丑闻言,下意识捂住了口袋。
“别动,手拿开!让你拿开!”短发女子猛地喊了一嗓子,狠狠的将陆活丑的手拨到一边,从陆活丑的兜里翻出了一沓东西。
劣质的纸张,印刷了二三十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明眸温婉的女子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
“还没找到?”短发女子愣了一下,张口问道。
陆活丑无力的摇了摇头。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找个屁!”
“虽然离了婚,但我有见孩子的权利,我得找到她们现在在哪?”
短发女子猛地将手里的纸扔到了陆活丑的胸前,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了两步,随即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仰着脖子说道:“一个礼拜,不能再晚了!”
陆活丑闻言一怔,连忙点头答道:“您放心,放心!”
眼见短发女子的身影走到了巷子的转角,陆活丑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突然一阵吵闹声从那短发女子离开的地方远远传来。
陆活丑踌躇了一下,随即迈开脚步往声音的来处快步走去。
过了转角,只见三五个壮硕的青年在一个身穿短褂的中年汉子的示意下,将一脸慌张的短发女子围在了当中。
“你叫什么名字?”身穿短褂的中年男子张口问道。
“我叫蒋南!”短发女子回应道。
“好的,蒋小姐,鄙人姓田,行六,你可以叫我田六爷,适才你从这里路过,撞到了我的伙计,伙计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碎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顺着田六爷的目光,陆活丑低头一看,一个白底蓝纹的压手杯在蒋南的脚边被摔成了十几片。
“这可是永乐瓷,永乐瓷,你晓不晓得?”
蒋南闻言,僵硬的摇了摇头,田六爷见状,接着说道:
“所谓永乐瓷,制于明成祖朱棣在位之时,永乐时有所谓“诸料悉精,青花最贵”之说,其成就被称为“开一代未有之奇”。我这压手杯可是高价买来的永乐甜白瓷,市价怎么也得七八十万吧,我也不和你一般计较,我只要你五十万,要么赔钱,要么……哼!”
“要么怎样?”蒋南问道。
“胖子,适才这个姑娘是哪只手碰到你的!”田六爷一声冷哼。
“左手!”一个圆脸矮胖的青年笑着说道。
“要么留下钱,要么留下左手!”田六爷一个眼神,两个青年抬手就架住了不断挣扎的蒋南,按在地上,那个叫胖子的青年脸上肥肉一颤,狞笑着从腰后抽出了一把西瓜刀,一把抓住了蒋南的左手……
“别动手,有话好说!”陆活丑一声大喊,三两步就跑到了蒋南的旁边。
“你算干嘛的啊?”田六爷瞥了一眼陆活丑,幽幽的说道。
“这人是我房东!”陆活丑干涩的笑了笑。
“我和她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田六爷幽幽的问道。
“你说这是古董,便是古董吗?你怎么让我相信?”陆活丑指着地上的碎瓷杯说道。
“我说它是,它就是,你信不信,它都是!我奉劝你一句,不要乱架梁子!”田六爷的手指着陆活丑的眼睛,指缝里夹的烟屁股眼看就要戳到陆活丑的眉毛里。
陆活丑一怔,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蒋南得罪了什么人物,人家来下套子了。
“胖子!愣着干什么,没钱就剁手了!”田六爷一声冷哼。
“别!不就是钱吗?五十万,我来出!”陆活丑急忙喊道。
“你有五十万?”田六爷仔细的打量着陆活丑。
“您别看我穿的破啊!知道我为什么租房子住吗?”陆活丑问道。
田六爷摇了摇头。
“实话告诉您,我家房子刚拆迁,河滨广场,那块地,你晓得吧?占了我家的老楼……五十万,我还是拿的起的!”
陆活丑眼光灼灼的看着田六爷,漫不经心的走到田六爷的身前,从田六爷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烟盒,自顾自的点燃了一支香烟,烟气弥漫,田六爷思索了一下,张口问道:
“你有钱是你的事,为啥要替她出头?”
陆活丑闻言,吐了口烟,一脸深意的看着田六爷,徐徐说道:“我是男的,她是女的,你也是聪明人,还用我接着说嘛?”
田六爷登时会意,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明天这个时候,你拿钱来这里,两清!别想着躲,你两个藏哪里,我都找得到,你信不信?”
“我信!”陆活丑若无其事的点点头。
田六爷一个眼色,胖子放开了蒋南的手,蒋南挣扎着站了起来。
田六爷伸出手指,指着蒋南的鼻子,徐徐说道:“这五十万,是给你一个教训,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别给脸不要脸,再敢没完没了,我就不客气啦!”
蒋南听到田六爷的话,脸突然间变的一片煞白,眼神里满是慌乱。
“五十万,明天,这里,一分不能少,少一分,剁她一根指头!”田六爷看着陆活丑说道。
“没问题!不送!”陆活丑抽了一口烟,摆了摆手。
看着田六爷一伙人慢慢走远,蒋南渐渐缓过神来,一步跨到了陆活丑的面前,扬声说道:“你哪来的五十万?”
怎料陆活丑也不理他,只是僵硬的笑着,蒋南低头一看,陆活丑手里的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他竟然没感到痛。
蒋南吃了一惊,连忙打掉了陆活丑手里的烟头,一碰陆活丑的手,才发现,陆活丑的指头凉的冰冷,一手心的冷汗。
“你是骗他们的,对不对?”蒋南看着陆活丑说道。
“当然,总不能看着他们剁了你的手吧!”
“你走吧!租我也不要了,这事没那么简单,不是你能管的了的!”蒋南扔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推着自行车,飞快的走了。
夕阳西下,那只摔碎的甜白瓷压手杯在光线下依稀散发着白釉的柔光……
夜半,月影照过窗帘,陆活丑蹲在窗边,拿起了笔。
“阿成,火锅底料配的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日记本上浮现出了陆活丑熟悉的小楷字:
“老陆,基本差不多了。”
“阿成,我今天遇到了碰瓷的了?”
“碰瓷,是什么瓷?我只知道青瓷,白瓷,这个碰瓷是什么瓷,很名贵吗?”
“碰瓷不是瓷,是混混勒索人的一种手段,抱着东西故意撞你,东西落在地上了,不赔钱就要砍你的手,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算了,我烦着呢,先不说了。”陆活丑心里烦的厉害,草草的写了几行字,便合上了日记本。
朱祁钰思量了一阵,猛地站起身来。
“乔百户!”
“卑职在!”一身甲胄的乔百户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外。
“我有个朋友,被混混勒索了,你给我想个办法!”
“这……王爷的朋友,不知道是哪的混混,王爷的朋友又是哪位……”
乔百户一脸茫然的问道。
“对啊!我还不知道老陆是哪里人士,什么身份?我要不要问问他呢,算了,他不想说,我又何必问他,可是我若不问他,又如何能帮上他的忙呢?”朱祁钰越想越烦,气的连连跺脚,拍着桌子喊道:
“不知道,不知道,本王什么也不知道!若是本王什么都知道,还养你们有什么用!你还看我干什么啊!去想办法啊!”
乔百户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转身出了书房。
“妈的,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混混,惹上了王爷的朋友,害我挨了一顿好骂……”
“列队!”乔百户一声大喊,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王府的侍卫就集合到了院内。
“头儿?咱们,这是要干嘛啊!”为首的侍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不知道!老子啥也不知道!老子啥都知道!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乔百户,怒上心头,将那侍卫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总得知道去哪吧?”
“去哪……去……列队!上街!抓混混!”
“啊?”
“啊什么啊?出发!第五章:九宫格里分乾坤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此言诚不虚言也!”
皇宫之内,交泰殿中,当今天子英宗皇帝朱祁镇正捧着一杯热茶立在屋檐之下,看着满天的细雨。
“陛下,天阴雨湿,切勿久立阶前,免得沾了潮气!”一个细眉方脸,白面无须的宦官从旁说道。
“还是先生考虑的周到,天阴气湿,实在是烦闷的紧啊!”
朱祁镇的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朱祁镇抬头一看,正瞧见郕王朱祁钰顶着小雨,快步走来。
朱祁镇见了,连忙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一个箭步跑出了大殿,一把搀住要跪拜的朱祁钰,将大氅撑在两人头上,一起小跑着回到了交泰殿内。
“诶呦,皇上,这淋了雨可怎生得了,快将湿衣服换下来吧!”那宦官连忙说道。
“先生也给吾弟寻一身干衣裳来!”朱祁镇拍着朱祁钰的肩头。
朱祁钰冷眼向那细眉方脸的宦官看去,心里暗暗嘀咕道:“久闻王振这厮甚得恩宠,皇兄在内宫皆称其为王先生,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朱祁钰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在朱祁镇的示意下落座,刚一坐下,腰背处的伤处猛地一痛,朱祁钰嘶了一口冷气,屁股下意识的在椅子上向前挪了一小块。
“吾弟可是有恙?”朱祁镇关切的问道。
这时,王振走了过来,笑着将手里的干衣递给了朱祁钰。
“皇弟,还不谢过王先生?”朱祁镇笑着说道。
朱祁钰抬起头来,看着一脸笑容的王振,和分明是毫不知情的朱祁镇,又想到皇兄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爱护,思来想去,实在不愿皇兄为难,于是干涩的笑道:“谢王先生,皇兄,我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前日乘马,鞍鞯不合,磨坏了皮肉!”
“哦?伤得可厉害吗?来人,传御医!”朱祁镇连忙喊道。
“无妨,已施了药,皇兄莫急!”朱祁钰连忙拦住了朱祁镇。
“吾弟怎地突然喜好上了骑马?来人!把朕的白玉鞍,送到郕王府上!”朱祁镇扶着朱祁钰坐了下来。
“谢……”
“你我本兄弟,莫提谢字!”朱祁镇一摆手打断了朱祁钰的话。
“不知郕王到此,有何事面奏啊?”王振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
“并无甚事,一是思念皇兄,特来相见,二是臣弟近来研究出一道推陈出新的吃食,特地前来请皇兄品尝!”
“哦?吾弟有心了,不知是何吃食?”朱祁镇立马来了兴趣。
“回皇兄,臣弟研究的这到吃食最适合于阴雨天围炉食用,名曰:火锅。人越多,越好吃,能暖五脏,去阴湿,通肠胃,生津液,至于是什么模样,请恕臣弟要先卖个关子!”
“围坐而食,人越多,越好吃吗?”
“正是!”
“好!来人,去请皇后娘娘,高淑妃,淳安公主,石驸马,成国公,咱们一起围炉而食!”朱祁镇一时间龙颜大悦。
“皇上贵为天子,围炉而食,怕是有失礼法!”王振一时间摸不准朱祁钰的意图,但是模模糊糊中,王振总觉得这里面透着猫腻,所以便以礼法不合为由,去拆朱祁钰的台。
“先生多虑了,朕邀的都是家人,今日只叙天伦,没有君臣!”朱祁镇大手一挥,朱祁钰便在交泰殿内开始了准备的工作。
木炭为底,将红色的泥炉烧热,上坐一圆釜,釜内纵横各两道,将锅底分为九宫之形,下热油升温,随后另起一炉,烧沸水一壶。
“这不就是暖锅吗?古已有之,唤之曰:鼎羹,不过是换了一口奇形怪状的锅,有何新意可言啊?”王振侍立在一旁,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王先生,莫急。”朱祁钰微微一笑,从身边的食盒里取出了一块火红色的膏状之物,放在了泥炉上的热锅之中,膏泥一遇锅内的热油,顿时融化,一股直冲脑内的辛香之气顿时散发到了整座大殿之内,正是朱祁钰在陆活丑的指导下,炼制的麻辣牛油锅底。
朱祁钰微微一笑,继续放入食材。糖、八角、花椒、桂皮、小茴香、白胡椒、橘皮、砂仁、月桂、枯茗、白芷、姜、百合、小葱、蒜、山药、高良姜、薏苡仁、莲子、芡实、丁香、桂圆、肉豆蔻、枣、白果、甘草,还有一大把炒干的番椒,连同一壶沸水一同倒入了锅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浓郁的鲜辣浓香在交泰殿内滚滚逸出,引得殿内众人无不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朱祁镇连忙示意各位皇亲落座,一脸期待的看着朱祁钰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掏出许多盘东西,下入锅中不同的方格之内!。
上等的牛腱和羊肉,切的薄如蝉翼,盘底铺一层碎冰,以充足的寒气保证肉质的鲜嫩。
黄喉、笋干、牛肝、肥肠,逆纹切片,置于碧玉一般的白菜叶上,方便夹取。
小香菇搭配松茸、口蘑,辅以上等的虫草,干鲜搭配。
再烫上一壶陈酿美酒,酒气四溢,和锅内的涮肉一同入喉,暖意自肠胃深处直透毛孔!殿外细雨斜飞,殿内暖意融融,
“好!好!好!此物甚妙!”朱祁镇吃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间已喝了不少的酒。
侍立在旁的王振喉头不住的吞咽着口水,看似神游物外的眼光不断的向鲜红的锅中瞥去。
“王先生,来,一同吃些吧!”朱祁镇大声说道。
“此乃陛下家宴,老奴怎好同座!”王振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两脚早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的向炉上的火锅移动。
“王先生说的有理,今日乃是家宴,天子与宦官同席,传扬出去总是不好……”钱皇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徐徐说道。
“嗯,皇后所言有礼,只得委屈王先生了!”钱皇后乃是朱祁镇的发妻,素有威仪,深的皇帝敬重,王振虽狠得牙根痒痒,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称是。
“嗯,这火锅真乃是人间绝味,皇弟,你要何赏赐,只管开口!”朱祁镇喝了一口酒,大声说道。
朱祁钰眼看时机已到,连忙接口说道:“臣弟不敢言赏,只是想请皇兄能赐臣弟一座饭馆,让臣弟将这火锅的味道传给平民百姓,好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在这火锅里感受到我大明朝的喜乐安康,感念吾皇的神圣慈武!”
“嗯,说的好,朕在吃这火锅时,便感到了家的温暖,是该让百姓都能如此!朕这就下旨,特准郕王经营火锅连锁店!”
“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朱祁钰跪倒在地。
“但说无妨!”朱祁镇开心的说道。
“请皇兄为这火锅赐名!”
朱祁镇思索了一阵,一脸豪迈的说道:
“朕即将亲征也先,就将此锅命名为:得胜锅,寓意本次亲征,定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所有人统一的跪倒在了地上,朱祁钰的心底泛起了一丝阴霾,就如同窗外阴湿的水汽,只是,这种阴霾,是无论吃多少火锅也驱不散的……
京师,郕王府外一阵马蹄响动,一驾四角飞檐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心情大好的朱祁钰快步下了马车,直奔府内走去。
刚过影壁,便听到了一阵阵惨呼声传来。
朱祁钰皱着眉头快步走进了庭院,只见乔百户正握着一束柳条,抽打着地面上躺着的三个麻衣草鞋的汉子,脚下堆了一堆抽断的柳条。
“乔百户,怎么回事啊?” 朱祁钰张口问道。
乔百户闻言,转过身来,看到朱祁钰倒个身拜道:
“卑职无能,将京师周边大大小小的混混都盘查了一遍,并没发现是哪个得罪了王爷的朋友。 卑职料想,定是这帮狗才没说实话,故而将这几个混混头子抓了回来,王爷且先往后园歇息,待卑职再打上两个时辰,管叫这几个泼皮老实招认……”
朱祁钰眉头一皱,暗暗想道:“此事倒也怪我,待我一会仔细问问老陆,一切自有分晓。”
正在朱祁钰思量之间,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仆拿着一张拜帖走了过来。
“王爷,门外有个姓言的书生,前来拜见,说……”
“说什么?”朱祁钰一边问一边打开帖子,帖子的正文是两句诗: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风虎自相投。看了一眼落款,铁画银钩的两个楷字——言亨!
“他说,说……王爷扣了他的手下,他来领人!”家仆试探着说道。
朱祁钰看了看拜帖,又看了看地上来回打滚的几个泼皮,冷哼道:“自诩云龙风虎,好大的口气!也罢!我就看看是怎样一个人物!让他去书房等我!”
旭日东升,窗外花木的投影缓缓南移,身着一身褐色长衣的言亨正垂手立在书房门外,一身单薄的瘦骨迎着后园的微风,半睁半闭的一双眼睛混混欲睡。
不多时,一身锦袍的郕王带着一名贴身的护卫走进了书房,那护卫一招手,言亨快步上前,屈膝一跪,口中说道:“小民言亨,见过郕王千岁!”
“免礼!”郕王微微颔首。
怎料到言亨一动不动,仍旧跪在地上。
“免礼!”郕王又说了一次。
言亨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郕王身旁的护卫,徐徐说道:“小民言亨,见过郕王千岁!”
场内骤然一静,默立半晌,那护卫展颜一笑:
“乔百户,你先出去吧!”
穿着郕王锦袍的人闻言,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快说说,你怎么知道我才是郕王!”
言亨闻言,一双惺忪的睡眼猛地张开,两道精光一闪而过:“适才那人额下有军盔留下的白印,虎口有老茧,行走如风,定是久历行伍,说话之时每每瞟向王爷,说明他不是做主之人,王爷虽然扮成护卫,但行走站立,腰不驼,腿不弯,头不低,眼不敛,一看便是久为人主!”
“好眼力,云龙风虎,这四个字倒也名至实归!说的对,我就是郕王!你找我何事,但说无妨?”朱祁钰朗笑一声,坐在了主位之上。
“小民斗胆,请王爷放了院内那几个泼皮?”
“哦?这几个混混儿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们……都在小民手下谋生?”
“这么说,你竟是个混混头子!”朱祁钰不可置信的说道。
“是!”言亨深深的低下了头。
“你可有功名在身?”朱祁钰接着问道。
“有……不,曾有过!”言亨古怪的回答,让朱祁钰一头雾水。
“既然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怎能与街头泼皮为伍,真乃斯文扫地之徒!”朱祁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
“小民确有难言之隐,不能分说,只求王爷放了那三个泼皮!”言亨一揖到地。
“哼!凭什么?”朱祁钰来了脾气。
“小民有三策,可解王爷燃眉之急!”言亨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望着朱祁钰!
“燃眉之急?本王乃是皇上胞弟,有何事可急?”朱祁钰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言亨闻言一笑,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兵!吏!财!”
言亨看着一脸认真的朱祁钰,徐徐说道:“其一、王振怂恿陛下亲征,起目的就在于想要建立一只握在手里的新军!王爷要早做准备!”
“如何准备?”
“抓住神机营!”
“神机营?自永乐八年之后,神机营便再也没有上过战场,也无新员补充,军纪废弛,无所事事,几度要被裁撤,剩下三五百老弱,顶着百营流末,诸军笑柄的名头苟延残喘……”
“此非神机营之过……”
“好好好,你接着说……”
“其二,王振党羽众多,王爷手下人才凋零!小民有一计:名为聚沙成塔!”
“怎么说?”
“王振其人,贪婪成性,与其结交攀附者大多无才学,凭借金银供奉,得享高位。所以,王爷大可放弃与王振争夺这些废物,转而笼络中低层官吏,这些人或是不屑与王振狗苟,或是背负才学,无处施展,正缺少王爷这样的明主!”
“其三是什么?说下去!”
“其三,关于财,王爷今晨进献珍馐,拿到了得胜锅的专许之权,小民斗胆猜测,王爷身后定有高人大能为王爷谋划敛财之道,比小民高明百倍,小民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朱祁钰背过手去,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突然,朱祁钰猛地回过身来,冷声说道:“我也有三个问题要问先生?”
“王爷请讲!”
“第一,你今日口不择言,大放厥词,就不怕我将你绑送到王振府上,活剐了你吗?”
言亨闻言,朗声笑道:“若是连王爷都不顾念自家的江山,小民还顾念自己的生死做甚?”
朱祁钰闻言点了点头,接着问道:“第二,今日我进献得胜锅之事,发生在深宫之内,天子之侧,你一个市井平民是如何得知的?”
言亨摇了摇头,徐徐说道:“此事别有内情,恕小民不能相告。
“想必这言亨二字,也不是你的本名吧?”
“王爷说的没错,言亨二字并非小民本名,此间另有难言之隐,恕不能告!”
朱祁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言亨啊言亨,你好多的隐情啊!也罢!这第三个问题,乃是一桩私事,本王有一好友,被街头的泼皮讹诈,假做碰坏东西,勒索银钱,本王又不好用自己的身份帮他,你既然是混混的头子,就给本王出个主意吧!”
言亨略一思量,借口说道:“此事好办,小民这里有一计,这样,小民给王爷讲个故事……”
……
转眼间,已是日上三竿,朱祁钰静静的听着言亨说完话,接口说道:“言先生,你那三个手下,本王这就叫人放了去,只是,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爷言重了!”
“言先生满腹韬略,不妨留在我府中,任一幕僚,总好过流落江湖,和一帮泼皮厮混,一旦有机会,我便向皇兄举荐……”
言亨闻言,眼睛里逝过一抹痛色,缓缓说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感念王爷恩德,恕小民实在有难言之苦,他日若有机会,小民定效犬马之劳……”
朱祁钰闻言,沉默了一会,一声长叹:
“罢了,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勉强,乔百户,代本王送言先生……”
言亨前脚刚走,朱祁钰便手忙脚乱的打开了本子,落笔如飞:
“老陆,老陆,你在不在,你的麻烦,我有办法了,你听我说……”
夜半,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陆活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打开了房门,看到了紧皱眉头的蒋南。
“这里有一千块钱,拿上它,快走吧!谢谢你替我解围,只不过,我的事,不是你能帮得了的!”蒋南将一沓钞票塞进了陆活丑的手里转身要走。
还没迈出房门,就被陆活丑一把拉住了手肘。
“南姐,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陆活丑一声苦笑,指了指门口的垃圾袋,蒋南满面狐疑的用脚尖拨弄了一下,一阵血腥气猛地溢了出来,四五只被剥了皮的猫狗尸体叠加在袋子里, 吓得蒋南一声干呕!
“这…….这是怎么回事?”蒋南一脸煞白的问道。
“两个小时前,我听到有人敲门,我推开房门,这些东西就挂在我的门口!门上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没有五十万,连你的手一起剁!”
“谁干的!”
“还用问么,肯定是田六爷啊!他肯定派人查了我,我的事,整个钓鱼巷里,谁不知道?他肯定发现了我是一个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穷光蛋,所以才给我提个醒,让我知道自己跑不了了!”陆活丑笑着揉了揉头上的乱发。
“那怎么办?我这里也没有五十万!要不,咱们报警吧!”蒋南局促的搓着手指。
“报警?碰瓷这种事,到了警局也是搅扰不清,又没办法把田六关起来,出了警局,他会更变本加厉的报复我们!”
“那怎么办?”
“怎么办?那就要问你是怎么惹上这帮人的了!”陆活丑说着,点燃了手里的烟。
“他们是我前夫的人,我前夫原本跟着我爸做古董生意,后来……”
“等一下,你说你爸是做古董生意的!”陆活丑猛地打断了蒋南的话。
“别想了,我爸早就破了产,店铺都赔了,拿不出五十万的!”蒋南叹了口气。
“这不重要,只要你爸曾经做过古董的生意,而且你前夫也知道,这就足够了!我有个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能解今天的困局,但是,我缺一样东西,我想了好久,也没有办法,而如果知道你爸是做古董生意的,就好办了,真是天助我也,不,我们也……”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蒋南一头雾水。
“对了,你有没有信得过的朋友,或是亲戚?”陆活丑一脸认真的问道。
“我爸以前的司机温叔,还有他老婆温婶都信得过!”
“不会吧?俩老年人啊!算了,算了,凑合用吧,老司机演技好!你听我说,现在就给你的温叔打电话……”陆活丑一脸神秘的关上了房门。
半个小时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了院里,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一身运动服的高瘦大妈,捧着一个盒子,上了楼,敲开了蒋南的房门。
“小南!”
“温叔,温婶,你们怎么来了,快坐!”蒋南连忙要去倒水。
“水,我就不喝了,东家知道你的事,那五十万你怎么打算 !”温叔一把拨开了温婶拉他袖子的手,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
“你爸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他看人不准,赔了买卖老店,自己认栽,认栽!你就不要总是去再招惹那个小畜生了!现在咱们是弱势,鸡蛋碰石头,弄不倒那小畜生,反而惹了一身腥!你看看……”
“别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温婶不断的拉着温叔。
“温叔,我……咽不下这口气……”蒋南大声喊道。
“咽不下也得咽啊……”看到蒋南眼里的泪水,温叔也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盒子递到了蒋南的手里。
“这是老爷压箱底的命根子——宣德炉,你寻个买主卖了,过了这个坎,再也不要和那小畜生争了……”温叔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鎏金的香炉。
“这是我爸的命根子,我不能卖!”蒋南正要推脱,温婶连忙走了上来,将盒子接过,放在了桌上,轻轻的拍了拍蒋南的手。
“闺女,你,才是你爸的命根子啊!好了,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和你温叔得回去了,明天早上还得出摊呢!”
说完,温婶拉着温叔要走,蒋南叹了口气,跟了上来,徐徐说道:“我送送你们,我这有点菜,给你们拎到车上去!”
灯影昏黄,蒋南将菜送到车上,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破旧的面包车里传来了一阵哭声和温婶不住的安慰,还有温叔愤恨的叫骂。
十几分钟后,蒋南下了面包车,蔫头耷脑的走上了楼。
城东酒吧,最里面的包厢里,田六爷正背着手在地下踱步。
两个理着寸头的年轻人正弯着腰,和田六爷说话。
“听的真吗?”田六爷问道。
“真!不会错的,您让我们哥俩儿盯着那娘们儿,我们一刻也不敢放松,那人确实是给蒋南送了一样东西,让那娘们儿卖掉换钱!说是什么宣德炉!”
“那就没错了!那老东西果然藏了不少宝贝没有吐啊!”田六爷的眼睛里放着光。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田六爷连忙问道。
“我们哥俩听那那娘们儿说,这炉,她是不会卖的!”
“那倒是,这女人,倔的像头驴!绝对不会因为怕了咱,就卖掉炉的!”
“可不是吗?但是那姓陆的,被咱们可吓傻了,那娘们儿收盒子的时候,姓陆的就趴在门外,也偷听着呢!在那娘们儿下楼送人的时候,没锁门,那姓陆的进了那娘们的房间,走的时候,把那盒子抱走了!”
“你说什么!陆活丑偷走了盒子!”田六爷猛地回过头来,大声说道。
“他一定是要卖掉!给我查!问问街面上的古玩店,有没有见到又要卖香炉的的!”田六爷大手一挥,在一旁泡茶的胖子,连忙走出了包厢,拨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
“六爷,您说这姓陆的还真有意思,昨天出来架梁子,今天又怕的像条狗一样!”寸头青年笑着说道。
“哼!架梁子的时候,满脑袋都是想着泡女人。直到咱们找上门去,才知道咱们的厉害,女人和自己,哪个重要?这姓陆的倒是不傻!一个活丑,本就是狗一样的人!”田六爷一声冷哼。
十五分钟后,胖子走了进来,张口说道:“六爷,城北的马魁见到过一个人,说要卖一樽宣德炉,要价一百万,现金交易,交易时见了面,才能亮东西,马魁拿不准东西真假,还在犹豫!”
“告诉马魁,这东西我要了,让他把那人介绍给我,这东西要是从那老头子手里流出来的,肯定是真东西,咱们老板,刚起家的时候,就是跟着……算了,懒得跟你说,胖子,你去把东西买过来,不,陆活丑见过你,你去不合适,让秃子去!五十万,把东西买过来。哼,我花五十万,姓陆的赔我五十万,里外里,我白捞一件宣德炉,这买卖合适!”田六爷得意的笑道。
“六爷,费这劲干嘛,直接让兄弟们抢过来不就得了!”胖子不解的问道。
“猪脑袋,你他妈就是个猪脑袋,咱们是什么,是混子,碰瓷浑赖,恐吓勒索,就算见了官也不能拿咱们真的怎么样,但要是沾了个抢字,那就是自己找死!”田六爷一把将手里的茶杯砸到了胖子的脸上,胖子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包厢,只剩田六爷一人倚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的唱着曲子。
凌晨四点,东边刚刚泛起一丝亮光。裹着一件破旧外套的陆活丑贴着墙根,小跑着来到了一条小巷里,巷子口停着一辆车,亮着灯,看到陆活丑走到跟前,车里的司机按了一下喇叭,随后打开门,下了车。
陆活丑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矮壮的光头汉子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陆先生,您好,鄙人姓杨,咱们通过电话,东西你带来了吗?”
陆活丑机警的向四周张望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打开来,一个造型古朴,呈暗金色的香炉在微光下发着暖光。
你光头汉子正要伸手,陆活丑连忙闪电一般的捂住了盒子,张口问道:“钱你带了吗?”
“带了,带了,五十万,分文不少!”
“五十万,不是说好的一百万吗?”陆活丑瞪大了眼睛。
“兄弟!你有所不知,一是你这炉,来路不明,二是老哥身上的现金就这么多,你要是嫌价低,大可等一等,问问别家!”光头汉子狡黠的看着陆活丑,不动声色。
陆活丑的表情非常的纠结,踌躇了一阵,猛地一跺脚,张口说道:“成交,五十万就五十万!老子急用钱!”
光头汉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得意,伸手接过了陆活丑手里的盒子。
“这是存折,密码六个零,咱们后后会有期!”说完,光头汉子,将手里的盒子放在车里。
就在陆活丑要接过存折的时候,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猛地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跳下车,直奔陆活丑冲来,陆活丑看到那中年人的脸,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抬腿要跑,却被那中年人一把揪住了领口,扼住了脖子。
“温叔疼……放手……”陆活丑无力的喊道。
光头汉子见状,连忙将手里的存折塞进怀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在后视镜里正看到那中年人拖着陆活丑塞进了面包车。
“偷东西的贼,我这就抓你去警局!我让你跑!我挑了你的脚筋,看你怎么跑!”中年人一声大吼,从腰后抽出了一把尖刀,探进半个身子,将塞在车里的陆活丑按住。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陆活丑停止了挣扎。
光头汉子吓得一个激灵,正要发动车子,回头一看,那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车边,将手里血淋淋的尖刀架在了光头汉子的脖子上,看着车里的光头汉子,徐徐说道:“东西没在他身上,别告诉我你是过路的。”
光头汉子尴尬的笑了笑,从手边拿出了那个盒子递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接过盒子,打开盖子凑在光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
正要离开的时候,那光头汉子眼珠一转,跳下车来,拉住中年人说道:“大哥留步!”
“做什么!”中年人回过了头。
“大哥,我是个生意人,这炉从谁那里买都一样,您卖不卖!”
中年人闻言,皱眉沉思了一阵,缓缓问道:“这炉原本也是要卖了换些钱用的,你能出多少钱?”
光头汉子一看这事有戏,连忙说道:“五十万,钱在这里。”
光头汉子从怀里掏出了存折递给了中年人。
“密码六个零!”
“能不能在添点?”
“大哥,兄弟手里就这么多了!”
“行!”中年人咬了咬牙,接过了存折,转身上车,拉着惨叫不断的陆活丑,开向了远处。
光头汉子摸了摸头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
“六爷,东西我带回来了!”光头汉子笑着将手里 锦盒递到了田六爷的手里。
田六爷开心的一阵大笑,接过了盒子,取出了里面的宣德炉,放在灯下打量了一阵,随后就将手里的宣德炉递给了旁边一个穿着短褂的男子。
“马魁,这生意是我打你手里截过来的,我不能亏了你,这炉,就在你的店里里出手,利润你抽一成!”
马魁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香炉,打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皱眉一想,又快步走到了灯下,架上了一副眼镜仔仔细细的鉴别了一阵,一脸笃定的说道:“六爷,这炉是假的!”
“什么?假的!你怎么知道!”田六爷惊声说道。
“你看这款,宣德炉都是明朝的官制,您看这落款——大明宣德五年监工部官吴邦佐造。”
“有什么问题吗?”田六爷不解的说道。
“这炉是官造的御窑,专供皇帝用的东西,上面怎么能落款官称呢,真品应该是:宣德五年吴邦佐造!这是个赝品,而且是当代的赝品,说白了就是个几十块钱的地摊工艺品!”马魁指点着炉,对田六爷说道。
“妈的,上了套子了!胖子,蒋南那还有兄弟盯着吗?”
“有的!”胖子点了点头。
“打电话,让他们把蒋南还有那个陆活丑带到这儿来!快!”
田六爷大声喊道。
“六爷,姓陆的不知道去哪了!”胖子捂着电话说道。
秃子闻言,连忙接口说道:“对,姓陆的被那个中年人拉走了,说是去警局了!”
“屁!就是他妈跑了!姓陆的跑了,姓蒋的那娘们儿在不在!”田六爷问道。
“在,那姓蒋的娘们儿,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有出过门!”胖子说道。
“抓过来!”田六爷气急败坏的喊道。
……
“砰!”一声门响,三五个大汉砸破了蒋南的房门,冲进了屋里,一个穿着蒋南衣服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手里还在织着毛衣。
“你是谁啊!姓蒋的娘们呢?”为首的大汉失口说道。
“你们是干嘛的啊!我是她温婶,来帮她打毛衣的,你们要干什么啊!我报警了啊!来人啊!”温婶一声大喊,那几个大汉吓了一跳,转身下了楼!
“喂……胖子吗?告诉六爷,那姓蒋的娘们,跑了……”
……
城东酒吧,包厢之内,田六爷一把掀了桌子,在地下乱走。
“怎么跑了呢,什么时候跑的呢?对了,一定是蒋南送那两个中年人下楼,在车里换了衣服,当时是晚上,灯黑,两个人身量又差不多,对,就是那个时候,姓蒋的娘们儿乘车离开了。今天早上陆活丑又演了这么一出戏,脱身了!对!陆活丑!”
话音未落,只见胖子推门走了进来,将一张存折递给了田六爷吗,正是秃子给温叔的那张,存折的后面还贴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五十万敬上,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六爷,一个要饭的送来的!”
“好!好!好!”田六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六爷,咱们怎么办……追吗……”胖子试探着问道。
“怎么办……追是追不上了,但是,咱们肯定还会在见面的……”田六爷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满眼都是嗜血的光。
……
一阵小雨落下,南京开往扬州的头班列车缓缓驶出了车站,坐在门口的陆活丑一把摘下了头上的鸭舌帽,看着对面望向窗外的蒋南徐徐说道:“安全了!”
蒋南闻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谢谢,辛苦了!”
陆活丑猝不及防,竟有些羞赧,张口说道:“不辛苦,免费出游,我这也算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了吧!哈哈……咳……哈哈.…..”
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蒋南笑了笑,说道:“这么绝妙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陆活丑闻言,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化解尴尬的好话题,连忙接道:“我又一个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给了我启发,路途还长,我也给你讲讲吧……”
“好……”
“宋端宗二年,福州士绅张某过湖广,舟遇一小厮,神色张惶,见张某资财颇丰,悄声问曰:吾乃孙府私奴,盗主人书贴半幅,畏主人追查,寻机贱卖,君有意否?张某心动,欲借画一观,小厮恐人多眼杂,仅展开画轴一角,现印鉴一方,篆刻——元章之印四字。张某好读书,粗通字画,知元章乃大家米芾表字,此贴若是真品,定然价值连城。问其要价,小厮称此乃主人珍宝,视若性命,非百两纹银不卖。张某不愿错过宝贝,接过画卷,正欲掏钱,岸上四五名大汉飞奔而来,张某知是孙府人追来,连忙将书帖拢在袖中,见那小厮被四五大汉捉走,为首之人搜遍小厮全身,不见书帖,乃回船头寻找,见张某神色慌张,上前索取,张某乃言曰:在下愿出纹银百两,只求兄台回府复命之时,对你家老爷言说此物被那小厮所盗,无法寻回。为首之人心动,犹疑不定,张某又添五十两,方才成交,待那人走远,张某打开卷轴一看,分明是白纸一张,只在展开的那一角里盖了一方做旧的印章!张某痛呼上当,然骗棍均已脱身而去,无处可寻......”
“这么说,你让温叔温婶演戏,骗田六设的局子,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咱们俩在他们的控制下脱身,对不对?”蒋南托着腮,轻声细语的问着陆活丑。
“都怪田六贪心,蒙了心智,否则,在这许多混混的监视下,咱们任何举动,都会让田六警惕,《鹖冠子·天则》中说: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这宣德炉就是那片叶子,遮住了田六的眼,咱们才能顺利的逃出南京!”陆活丑喝了一口水笑着说道。
“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但我说不清楚是哪里......”蒋南捧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陆活丑。
“哪里有不一样?”陆活丑一声苦笑,转头看向了窗外,心里默默的想着:
“阿成,你可帮了我大忙了,你的火锅店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
月明星稀,朱红色的宫墙之下,王振正袖着两手,走在略带潮湿的石板路上。前面三五步远处,太常寺卿徐希和通政使王文正各提着一盏灯笼,弯着腰给王振照路。
转过数间回廊,三人很快便来到了坤宁宫外。
王振清咳了一声,徐希和王文连忙收住了脚步,徐希一脸谄媚的笑道:“老亚父,咱们到了!”
“嗯!”
王振伸出手,摸了摸徐希的脑袋,满意的点了点头。
“把手里的灯笼给我吧!一会儿该怎么说,还记得吧?”王振拿过徐希手里的灯笼,使了一个眼色,让王文将手里的灯笼扔到一边。
“记得记得!郕王以开设得胜锅京师总店为由,以融资入股为名,在公卿皇亲之间,行敛财搜刮之实!”王文连忙抢着说道。
“嗯,说的好,一会儿把这话说明白了,老亚父给你们寻一个副都御史和大理寺卿的差事!”王振微微一笑。
“谢老亚父恩德!”徐希和王文心花怒放的说道。
“走吧!”王振拨了拨灯笼里的烛火,走在前面,绕过了影壁,站在阶前,开声唱道:“太常寺卿徐希大人、通政使王文大人有要事面奏皇上。”
“进来吧!”朱祁镇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王振向身后使了一个眼色,三人迈着小步走进了坤宁宫内。
屏风之后,面带酒气的朱祁镇正在品茶,身边的钱皇后正摇着扇子,掌控着一架小泥炉的火候,泥炉之上坐着一个小壶,咕噜噜的煮着泡茶的活泉水。
“这么晚了,进宫见朕,有什么事吗?”朱祁镇捻起一块茶点放在嘴里,徐徐说道。
王文和徐希对望了一眼,正要说话。
这时,一旁的钱皇后缓缓站了起来,将壶上的热水取了下来,润杯置茶,微微将左袖挽起,冲泡了四杯小龙团。捧起一杯,奉到了朱祁镇的面前,柔声说道:“王先生和两位大臣夤夜入宫,乃是为了国事操劳,议事之前,不妨都先喝盏热茶,暖暖肠胃,臣妾先到后厅回避。”
“皇后不妨随朕一起听听!”
“臣妾乃后宫之人,不涉政事,乃是祖制。”
“皇后真乃贤惠淑德之妻也!”朱祁镇笑着接过了皇后手里的茶,不经心的一瞥,正瞧见皇后微微上挽的左手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皓腕。
“皇后,朕赐你的紫玉镯怎么没有佩戴啊,朕记得你最喜欢这镯子的!”
“臣妾有罪!”皇后俯身拜在了朱祁镇的身前。
“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快起来!”朱祁镇手忙脚乱的扶起了钱皇后。
“皇上恕罪,都是臣妾的私心作祟,前日里,臣妾娘家的子侄进宫探望臣妾,闲聊之中提起,想让臣妾为娘家的三五子侄谋一小吏之职,但臣妾知道,娘家的子侄大多都是些不成气候的纨绔,再加上选官任职,自有皇上与群臣做主,臣妾身居后宫,不敢干政乱权。于是,便将那子侄赶出宫去了。但是,这几晚,臣妾心里又觉得有亏娘家,正赶上郕王在京师打算开张得胜锅的总店,臣妾听说了郕王融资入股的想法,便惦记着将自己的珠玉首饰和脂粉钱当做股金,投给郕王融资。臣妾觉得:其一,郕王是朱家的子孙,皇上的弟弟,臣妾这钱不算给了外人;其二,臣妾的娘家人,手里凭借融资的股份,到年底能有一份利润的分成,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侄孙子弟却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做个平凡的小富家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三,臣妾听郕王说,这得胜锅的买卖,他给皇上预留了五成的干股,也就是说,这得胜锅最大的幕后股东乃是皇上,入股融资,皇亲优先,郕王还说要将得胜锅打造成家族企业,说是年底分红的时候,要给皇上一个惊喜,还有许多,臣妾就记不得了......”
“有趣,有趣,想不到朕还成了饭馆的老板了,有意思,有意思,家族企业,哈哈哈,有意思。这许多年来,皇后贤德,从未在朕耳边替娘家子侄说过一句举荐之言,皇后的娘家也无一人涉朝干政!说来也是朕的过失,忽视了皇后了!这样,皇后打算出多少入股,由朕来拿,珠玉首饰和脂粉钱万万不要再动了!”
“臣妾娘家的事,怎敢劳烦陛下!”钱皇后连忙说道。
“皇后莫说此话,你看那些百姓夫妻,姑父出钱,给侄子做些买卖,再正常不过了,皇后莫要推辞!”朱祁镇大手一挥,打断了钱皇后的话。
“臣妾叩谢皇上!”钱皇后连忙跪倒在地。
“快起来,快起来,莫着了凉......”朱祁镇一边手忙脚乱的扶起了钱皇后,一边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朕光顾着自己的家事,忘了两位爱卿了,有什么事,说吧!”
徐希和王文对望了一眼,随后飞速的瞥了一眼王振的脸色,只见王振敛眉沉思,嘴角微微的左右抽动了一下。
徐希会意,拱手奏道:“年初蝗灾,河南山西两地的流民与日俱增,赈灾的粮款还缺三成,半月之前,已流窜到河北地界,不日即将抵达京师城下。”
“嗯,只缺三成,不要紧,派兵驱散了吧!驱散之后,先安抚一下,等朕打败了瓦刺,便将所俘的牛羊金银作价,发给饥民赈灾!将这三成补上!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朱祁镇大袖一挥,王文和徐希由王振领着缓缓退出了坤宁宫。
于此同时,郕王府里的朱祁钰正坐在书房的窗前,看着羊皮本上的一段对话若有所思。
“阿成,你的火锅店干的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
“怎么不顺利呢?”
“我的钱不够,连锁的总店还没有凑够钱开张......”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连锁的第一家店,是旗舰店,一定要高端大气上档次,所以你要融资,让你那些亲戚投资入股,赚了钱再分红就可以了,怎么?你那些有钱的亲戚不愿意投钱给你吗?”
“愿意是愿意,可总有人给我使绊子......”
“使绊子怕什么?哪个做买卖的没摔过跟头,这种王八蛋多了去了!我告诉你,你这样,先让你们家亲戚里说话最好使,最有钱的那个投钱给你,多少无所谓,你给他干股做回报。然后扯虎皮做大旗,其他的亲戚一看最有钱的都投了,你这个项目肯定错不了。很多人都会跟着投,投的人越多,你这条船上的人越多,就算你哪个亲戚眼红,想给你使绊子,他都得掂量掂量,怕不怕被群起而攻之......哈哈哈......”
“这个主意好,我们家,我兄长最有钱,说话最好使!”
“那你就去找你嫂子谈,女人对生意往往比男人敏锐,而且耳根子软,最好说服!吹枕边风谈买卖,最容易成功!”
“老陆,你可真厉害!”
“彼此彼此,你上次给我出那个主意,可真管用,哈哈哈。给你出个谜语,谜面是:小小诸葛亮,独坐军中帐。摆起八卦阵,要捉飞来将。猜猜谜底是什么?”
“是......蜘蛛?”
“没错,你就像一只蜘蛛一样,用利润当蛛丝,将你和你的股东们牢牢的织起一张网,到时候,你再看看给你使绊子的人,他这只小飞蛾敢不敢撞上你这张罗网?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去吃点东西......”
朱祁钰沉思了一阵,站起身关上了窗子。
“摆起八卦阵,要捉飞来将......”朱祁钰自言自语的念了一遍,“啪”的一声合上了本子,迈开大步,走出了书房。
花木青葱,坤宁宫的后花园内,一身内侍服色的言亨,正埋着头摆弄着廊下的花草。一边松土浇水,一边假做不经意的向身后瞟去。
在言亨身后三五步远,钱皇后正站在一颗梧桐树下,给一只黄底黑纹的狸猫喂食,身旁一个冷面细眉的宫女警觉的注意着四周。
“那个人,查到了吗?”钱皇后一边专心致志的喂着狸猫,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还没有,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那个人?”言亨没有起身,依旧蹲在地上松土。
“不可能,郕王是什么人?懦弱无谋的闲散王爷,扶不上墙的滥好人,被王振当着文武百官打了脊杖都不敢出声的受气包。要不是先皇子嗣凋零,除了皇上,只有这么一个王爷,咱们也不能扶着他去斗王振。论心机,论谋略,论胆气,他都太嫩了!可是,最近这位郕王太不正常了,这得胜锅绝对是一手聚财揽人的妙棋,凭他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也能想的出来?这后面定然有一位大能人给他谋划!”钱皇后喂完了狸猫,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方锦帕,细细的擦了擦手。
“会不会是邝老大人?”言亨问道。
“不可能,邝老大人是个直肠子,哪懂得这些商贾算盘?”钱皇后伸出手去,拎起狸猫的后颈,抱在怀里,慢慢说道:
“前日里,郕王来见,找我入股,投一成本钱,送五成干股。这扯虎皮做大旗的手段,一掷千金的魄力......我对他身后那位谋士越来越有兴趣了......”
“所以,昨晚你帮郕王挡了王振一击?”言亨问道。
“算是投桃报李吧!只不过我帮得了他第一次,帮不了他第二次。王振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今晨早朝散退的时候,皇上把得胜锅京城总店选址的事情,交给了王振!你觉得,王振会不会给咱们的郕王挑一块聚财纳吉的宝地呢?”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咱们且按兵不动,正好看看郕王的本事!”钱皇后幽幽一笑,将狸猫放在地上,看着狸猫摇头摆尾的跑进了花园深处。
“绿竹,送言先生出宫!”钱皇后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去。
钱皇后身旁那个眉眼若寒霜的宫女,微微一颔首,带着一身太监打扮的言亨缓缓的消失在了回廊小路的尽头......
与此同时,王振府中。
徐希正手捧着一杯热茶,在左侧侍立,右边的王文正捧着一方绣帕,伺候着站在中间净手的王振。
一幅书案大小的京师地图正挂在花厅的屏风之上,王振接过徐希手里的茶,轻轻的呷了一口,点了点头。
“你们俩说说,这郕王的店面,咱家给他定在哪里好呢?”
徐希和王文对望了一下,眼珠一转,连忙说道:
“郕王的买卖里,有皇上的股份,皇上正是因为对老亚父的信任,才把选址之事交给了老亚父,所以老亚父应当选一块京师城内最繁华的房屋铺面,才能顺应皇上的心意......”
王振听了徐希的话,一声冷笑,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指了指王文。
“你来说!”
王文瞥了一眼一头冷汗的徐希,思索了一下,随机说道:
“皇上让老亚父选址,却没说要不要给郕王房屋铺面,老亚父不妨在城外荒郊,给郕王随意划一片空地,让他自己盖房,一来拖他的时间,二来耗他的银钱,三来亏他的生意......”
王振闻言,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张口说道:
“你们两个都说对了一半,你们可知道这伴君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请老亚父赐教!”徐希和王文拱手一揖。
“圣心!”王振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两个字。
看着两人疑惑不解的表情,王振接着说道:
“圣心有一道底线,万万不能越界,要时刻和皇上站在一起。咱们只要清楚了这边界在哪里,在边界里面做什么事,都百无禁忌!这一点上,钱皇后就是一个高手,昨日她主动帮朱祁钰挡了咱们一刀,不管她是为了娘家人也好,还是想和咱家作对也罢,但她和皇上之间的情分深厚得紧,再加上皇后从不干政,素有贤名,咱们昨晚要是捅出去这一刀,岂不是站到皇上对面去了!”
王振的话音未落,徐希和王文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感念王振的睿智。
王振见状,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钱皇后的手伸不了太长,一旦频繁插手,就容易陷到党政之中,钱皇后是个聪明人,不会把自己陷进去的!”
“那这得胜锅总店,咱们选在哪里好呢?”王文问道。
“哼,郕王想用投资拉人脉,我就逼他去毁人脉,他的店,我就给他选在这儿!”
王振伸手一指,点在了地图上一处位置。正位于京师城外五里左右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一处废弃的军驿,名曰:驻马驿,永乐八年,成祖亲征塞外,时为皇长孙的宣宗皇帝留守京师,重修驻马驿,垒土城墙四面,城楼两座。专为粮草运输和军备周转而建,自永乐二十二年至今,驻马驿已经荒废了二十五年了。荒废的原因有二:一是朝廷已有二十五年没有对北方用兵,二是因为宣府、大同两地的扩充,开辟了新的粮草转运中心区,民用粮草走古北口,军用粮草走紫荆关。驻马驿这个小枢纽已经失去意义,因此一荒废就是二十五年。
“老亚父,这是何意啊?”王文不解的问道。
“咱家这是一箭三雕之计。其一:现下京城好的铺面都握在皇亲权臣的手里,郕王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去皇上那里告我,一旦他去皇上那里诉苦,便是等同于和那些权臣大族抢银子,到时候,数不清的麻烦自会找上他!”
“老亚父,高!”王文连忙赞道。
“其二,这驻马驿荒无人烟,又在京城之外,哪怕他那得胜锅是天宫里的珍羞,也没有一个人去吃,若想赚钱,除非他郕王卖给鬼去!哈哈!”
“老亚父,真高!”徐希也抢着赞道。
“其三,皇上给郕王选铺面这事,朝中已经传开了,那些暗地里握着铺面的臣工,哪个不是人人自危,害怕自己的摇钱树被郕王拔了去,咱家这做法,既然郕王吃了哑巴亏,又不知卖了多少人情,你们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老亚父,太高了!”徐希和王文异口同声的赞道。
“好,好,昨晚的事,你们两个辛苦了。”王振开心的说道。
“单凭老亚父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知道你们两个有孝心,这里有两份空白的选官诏令,一份是副都御史,一份是大理寺卿,你们自己下去把名字填了吧!”
徐希和王文相视一笑,手舞足蹈的接过了诏令,一边叩首,一边欣喜若狂的离开了王振的府邸。
“郕王啊郕王,看你还有什么伎俩......”王振一声冷笑,转身坐在了一张藤椅之上,看着花厅北窗外的白墙黑瓦,陷入了沉思。
郕王府,月影东移。
书房门外,郕王府护卫总管,百户乔骢一边从典厨曹烹的手里抢过了一个食盒,一边缩到了曹烹的身后,指着书房紧闭的门,小声说道:“你去敲门!”
“我敲什么门啊?我就是一个厨子,乔百户,要敲也是你敲啊!”曹烹的圆脸急的通红,拉扯着乔百户。
“我中午刚被骂了一顿,你去,你去!”
“我那锅里还炒着王爷让做的火锅料呢,你去......”
正在两人拉扯不休的时候,书房的门开了,两颊苍白的朱祁钰顶着一头乱发,拉着脸,在门缝里探出了脑袋。
“王爷,吃点东西吧,饿了一天了......”
乔百户和曹烹瞬间停止了推搡,异口同声的说道。
“本王没心情,都给我走,该去炒火锅料的炒火锅料,该去巡逻的去巡逻,别在这儿烦我!”
朱祁钰说完,喘了一口闷气,“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乔百户......王爷这是怎么了?跟谁啊?”
曹烹吓了一跳,趴在乔百户的耳边,悄悄问道。
“你想想,还能有谁?”
“你是说,王......”曹烹恍然大悟。
“嘘......皇上把得胜锅京城总店选址的事交给了王振,结果那厮故意刁难,把给王爷开店的地,弄到了城外十里的荒郊,驻马驿,你听过没?”乔百户小声说道。
“那块地界儿,荒了不下二十年了吧?”曹烹吃了一惊。
“老曹你说,出了这事,王爷能不气吗?”乔百户飞快的向书房方向瞟了一眼,看了老曹一眼。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曹烹问道。
“再等等吧!”乔百户给老曹使了个无奈的眼色,拉着老曹在门外的台阶坐了下去。
......
书房内,又急又气的朱祁钰正在满地乱走,时不时的跑到书桌前面看一眼上面的羊皮本子。
大约又过了盏茶的功夫,羊皮本子上慢慢的出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阿成,你找我啊!”
朱祁钰见了,激动的直接在平地上跳了起来,一个健步窜到了书案前面,抓起案头的毛笔,飞速的写道:
“老陆,你干嘛去了,我等了你一天了!”
“哎呀,我去租房子啦,到了新地方,总要落脚的嘛!不过,这房租也太贵了,转了一天,才在郊区找到一个合适的......”
“你快别说你租房子的事了,我遇到大麻烦了!”
“怎么了,你哥没给你投资?”
“投是投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在城里好的地段没有拿到店面,唯一能拿到手的店面,在城外的荒郊!”
“郊区啊!那还真不好办,餐饮行业,这个客流量还是很关键的!对了,你那个能到手的店面,就是郊区那个,多大平方?”
“平方?”
“对,有多大?”陆活丑不耐烦的问道。
朱祁钰连忙翻开了桌上折起来的图纸,计算了一阵,抬笔写道:
“老陆,一共两座四层高的楼,四面土墙围挡,占地五百亩!只不过这都荒废了二十多年了......”
“五百亩!阿成!你真是守着金山要饭啊!就这个面积,荒废了怕什么啊?打造一个新的CBD都绰绰有余了呀!何止是一个火锅店那么简单啊?”
“C,BD?”朱祁钰笨拙的在本子上描摹着这三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就是tral Business District,中心商务区的意思,简称CBD,汉语发音:希必地。听过没有?学过英语没?英语?English?英国话?”
“英国话?没有学过!”朱祁钰诚恳的摇了摇头。
“算了,知道你读书少,阿成,你听我说,就这个楼的面积,你完全可以打造一个综合类的购物广场。楼外的广场,建成停车场,两座楼之间,用天桥连接起来,一楼卖珠宝首饰化妆品,二楼买女装,三楼卖男装,四楼做餐饮。”
“可是,我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卖啊?”朱祁钰不解的问道。
“不用你卖啊!你就负责把场地收拾的漂漂亮亮的,招商你懂不懂?去招商,联系那些销量稳定,质量上乘的商家,让他们进驻你的购物广场,你每年从他们销售的盈利中抽租金。这可是一笔借鸡生蛋的好买卖啊!不过,首先要明确这楼的产权归谁所有?”
“产权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法盲,产权的意思就是说这个楼归谁所有?一般来说,谁盖的,就归谁!”
“是这样啊!这楼是我父亲给我祖父盖的,现在归我兄长所有!”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驻马驿的来由,又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里得出了驻马驿的产权归朱祁镇所有的结论。
“哇,想不到你爸是大开发商,你哥是大房地产商啊!怎么你真什么都不懂,你不会是捡来的吧!”
“老陆,事关父母,休得戏言!”朱祁钰一边思考着什么是开发商和地产,一边红着气愤的脸孔,写字呵斥着陆活丑。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去找你哥,把那块地要来,修一修。你这购物广场要想火起来,必须做好两项准备:一是举办一个活动,把你的购物广场和你的火锅宣传出去,要说宣传活动,最受人欢迎的就是美食节了,你举办一个美食大赛,让你们那里上档次的饭店报名参加,设立两种奖项:一种是最佳饭馆,评出个一二三名,一种是最佳厨师,评选出个一二三名,从报名费里拿出一部分钱当做奖金,弄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奖品。这样一来,好多想出名的饭馆和厨子不就被吸引来了吗?你再拿出一部分报名费,开展一个酬宾活动,酒水免费。这样一来,无数的消费者就会闻风而来;在这个大赛的过程中,衣服、餐具和用车都可以去拉赞助,收宣传费,再请几个文艺圈的名人带动一下氛围,把场面搞的越大越好,要是办的成功的话,每三五年都可以搞一届;二是要取一个响亮而洋气的名字!我想想啊......我看你刚才给我画的图样,那是两座并排而立,一模一样的建筑,不如就叫——双子座,怎么样?”
“双、子、座?”朱祁钰一字一句的咀嚼着这三个字,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朱祁钰却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朗朗上口,别有韵味。
“阿成,没研究过星座吗?”陆活丑问道。
“粗通天文,略懂五行星象,却从未听说什么双子座?”朱祁钰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五行?老土不老土,现在的人都信星座,这可是西方的洋玩意儿,小姑娘们最信这个了,这双子座还有一段故事呢,我给你讲讲......”
半个时辰后,陆活丑讲完了故事,打了个哈欠,去睡觉了。
两眼放光的朱祁钰却毫无困意,热血上涌的他猛地蹦了一起来,险些摔了一个踉跄,书房的烛火将他手舞足蹈的身影投射在了窗棂上!
“希必地,希望必兴之地,哈哈哈,我有希必地,王振你奈我何?哈哈哈!”
朱祁钰在书房里又唱又跳的喊道。
门外台阶上的曹烹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拉着乔百户的袖子,颤抖着嗓子说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失心疯了!快叫大夫去啊!快去啊!”
乔百户闻言,连忙点着头说道:“是不太对,我这就去,你看着王爷!”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了,满面春光的朱祁钰看到了坐在台阶下面,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的曹烹和乔骢。
“哟,你们也在啊!曹烹,本王饿了,想吃八宝鸭,糖醋鱼,清蒸鹿尾......再来一壶酒,快去快去!乔骢,你去给本王寻两个精通土木的工匠,明日早朝之后,随我出城,去驻马驿......你们都看着本王干什么?去啊!”朱祁钰拍着门框,大声说道。
曹烹和乔骢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冷战,一步三回头的慢慢消失在了假山后的小路上。
朱祁钰一头雾水的看着曹烹和乔骢的神色,不解的晃了晃脑袋,回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这俩人怎么了?明儿个应该找个大夫,给他俩瞧瞧......”
“东海之北,有一小邦,名曰希腊。其国主有一妃子琳达。育有两子,兄长名曰卡托斯,弟弟名曰:普勒克斯,兄弟二人相貌无二,手足情深。时值深冬,有饕餮之兽,祸乱彼国,择人而食。兄弟二人各率勇士,分东西两路搜索怪兽。三天后,东路的弟弟普勒克斯与饕餮相遇,其所率勇士虽击杀凶兽,但普勒克斯却力战而亡。兄长卡托斯无法接受弟弟已经死亡的事实,抱着弟弟的尸首不停的痛哭,希望弟弟可以起死回生,哀声恸天,引得天神临凡。于梦中告知卡托斯:生老病死本是阴阳轮回之铁律,但念及你们兄弟情深,我愿出个主意助你,只是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卡托斯表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弟弟能够死而复生。天神说:你弟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寿元已尽,若是真的要让你弟弟复活,就必须把你剩余的阳寿分给你的弟弟。卡托斯当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第二天,普勒克斯就复活了。两人共同生活了二十年,死后化为两颗星宿,并排生于天河之畔,喻示着手足情深,生死不负,希腊人将星象整合为星座,将这两颗星命名为——双子座......”
朱祁钰顿了顿嗓子,讲完了他昨晚根据陆活丑给他讲的希腊传说改编的故事。
此时,早朝已过,交泰殿内,朱祁镇在堆满奏章的书案边上,捧起了一杯热茶,静静的听着朱祁钰讲故事,身后侍立着的王振,也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似乎也被故事里的情节吸引了心神。
“嗯,这个故事好!让朕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记得那时父皇还在世,你也就是七八岁的年纪。我每次因为诗文通不过父皇的考校,被罚跪在景仁宫,每次都是你后半夜从墙洞里爬进来,偷偷的给我送吃食!”朱祁镇想起儿时往事,嘴角泛起了微笑。
“皇兄都还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哈哈哈。你要把驻马驿,改成双子座,就是因为这个典故?”
“皇兄明鉴!”朱祁钰拱手说道。
“皇弟有心了,只不过这驻马驿远在荒郊,怎么能当做生意的铺面呢,这样吧,让王先生在城里给你另选一处繁华的店面吧!”朱祁镇大手一挥,徐徐说道。
“谢皇兄美意,只不过这驻马驿正适合臣弟,臣弟想办一场京师美食大赛,驻马驿场地开阔,正好方便!”朱祁钰一边不动声色的抛出了京师美食大赛的名头。
王振闻言,心内一声冷笑:
“什么京师美食大赛,不过是想让你的得胜锅拔得头筹,好在京师扬名,我岂能让你如愿!”
朱祁镇一听“京师美食大赛”六个字,顿时来了兴致,将手里的奏章扔到一边,开口说道:
“有意思,仔细说说!”
朱祁钰闻言,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一封奏折递了上去,进前说道:
“臣弟拟了一个章程,请皇兄预览!”
“哟!还有章程,拿来我看!”朱祁镇一把接过了朱祁钰的奏折,打了开来:
“恭请吾皇预览:臣弟曾闻,夫国有圣君在位,四海之内,方有五谷之收,风雨之调。夫有仓廪油米之实,方有珍馐奇味之绝......臣弟所规划之美食大赛,赛制分为海选、决赛两段,决选出最佳酒楼十家,最佳厨匠十名。分甲乙丙三等,呈甲一乙二丙三之数,京师各大酒楼饭馆,均有报名之资质,获胜者有相应赏金不一,并可获匾额一面,彰显其优胜之身份......”
“不错,有点意思,朕这就让内府造册,把驻马驿那块荒地赏给你了。来人,取笔墨来!”
朱祁镇来了兴致,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第一食府!
“这四个字,皇弟回去制成匾额,赐给最好的酒楼!”
随后,再度提笔,饱沾浓墨,在纸上写了三个掌心大小的楷字——大食匠。
“把这三个字铸在铁锅上,赐给最好的厨匠!”
朱祁钰喜出望外,连忙跪下,捧过这两幅笔墨,叩首谢恩。
这时,只见王振抚掌而笑,徐徐说道:“提前恭祝王爷的京师美食大赛,一切顺利!”
“谢王先生!”朱祁钰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
“只是,老奴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钰听见王振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一个哆嗦。
“王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朱祁镇笑着说道。
“老奴认为,既然是比赛,第一要紧的就是公平,料想那些百姓酒楼来参赛,可以凭借的唯有祖传的绝技。但是咱们郕王爷手里,可攥着咱们皇家的酒楼——得胜锅呢。皇上不妨试想一下,若是得胜锅参了赛,王爷又是大赛的主办,哪个敢不把这第一名给咱王爷呢?就怕有些市井小人胡乱传言,说这大赛是假公济私,名不符实,到时候皇上题写匾额的一片心意恐怕会被百姓曲解为偏袒皇亲,这该怎么是好......”
听了王振的话,朱祁镇思索了一阵,开口说道:“王先生说的话,不无道理,为了公平起价,这得胜锅还是不要参赛为好!”
“臣弟遵旨!”朱祁钰拱手一揖,在一炷香后,退出了交泰殿。
郕王府内,气的一脸惨白的朱祁钰翻开了羊皮本子,提笔写道:
“老陆,双子座的事办下来了!美食大赛有着落了,只不过,我兄长不让我的火锅参赛!”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陆活丑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在了纸上。
“参赛?你参什么赛?”
朱祁钰看的一懵,连忙答道:
“你不是说在炒热双子座的同时要宣传火锅吗?我的火锅参赛,拿个第一名,不就宣传了我的火锅吗?”
“阿成,你是不是傻啊!参什么赛啊!参加比赛一共就只有那么几个评选的人才能吃到你的火锅,大多数的来客是吃不到的,你要借这个比赛的机会,让更多的人吃你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宣传,所以不要参赛,而是免费提供,限量品尝。你想想,来来往往多少酒楼,多少观众食客,听过餐饮界的一句话没有:金杯银杯,不如食客的有口皆碑!”陆活丑飞快的写道。
“金杯?银杯?”朱祁钰不解的问道。
“就是说:得再多冠冕堂皇的名头来搞宣传,都不如市井街头口耳相传的效果好!”
“哦!我明白了!”朱祁钰的心情顿时大好,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老陆,我有事,先走了!晚上聊!”朱祁钰合上了本子,飞也似的跑到了王府的大门外!
“乔百户,出发,去驻马驿,不!不!不!要叫:双、子、座!哈哈哈,希必地呀,希必地,本王来了!”
走在马车前头的乔百户闻言,紧锁着眉头,困惑地摇了摇脑袋,转身上了马背......
两个月后,枫叶正红,自京师出城向南,无数的车马行人打破了山路的寂静。
言亨手摇一方折扇,聚精会神的打量着道路两旁的事物,不时指点几句。在言亨的身后,一个面若寒霜的姑娘家打扮了一身男装,仔仔细细的听着言亨的介绍。
“绿竹姑娘,你看,咱们脚下的这条路,原本是坑坑洼洼的泥泞土路,从城门到驻马驿一共五里,一个月时间,郕王全部铺上了青石板。”
那男装打扮的女子正是钱皇后身边的侍女绿竹,今日出宫,就是为了替钱皇后打探郕王在驻马驿的动向。
“一个月,铺五里的青石板,得耗费多少银子啊?”绿竹皱眉问道。
“银子?郕王一分都没有花!”言亨看着绿竹,缓缓摇了摇头。
“那这青石板哪来的?”
“广告赞助!”
“广告赞助?什么是广告赞助?”
“这广告赞助一词,还是我从郕王那里听到的,你仔细看这地上的石板,还有路两旁的木牌!”
绿竹闻言,顺着言亨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面的青石板上刻着许多的图文字迹,有的写的是:城南黄记绸缎庄;有的写的是:合舟车马行;还有的写着:胡家老窖......
绿竹皱着眉头,又抬头向道路两旁的木牌看去,只见那些木牌均是门板大小,统一规制,立于道路两旁,三步一牌,均匀分布。木牌之上,也刻画了许多图文,有的写的是:临河画舫,风月诗书,红袖添香;有的写的是:孙家酒坊,城东新店开张,黄酒新醅;还有的写着:四娘胭脂,姑苏秘制;镇北镖局,专业水路行镖四十年............
“这是什么?”绿竹瞪大了惊讶的双眼。
“这个就是广告,广而告之的意思。郕王爷十天前在京师放出了美食大赛的策划,一时间风动京城,无数的酒楼厨匠为了争夺皇上亲笔题写的第一食府和大食匠的招牌,而秣兵历马。比赛期间,驻马驿还有品酒节,赏诗会等一系列的盛事。无数的观众和百姓都会向驻马驿聚集,而这条路,是必经之路。郕王在一个半月之前,搞了一个活动名曰:广告位诚招赞助商”,每十两银子可以买四块青石板,青石板上免费刻制商家的字号徽记,让来往的行人都能记住商家修路的功德,并赠送广告牌一面,立于道路两侧,上面的宣传内容,由商家自行题写。绿竹姑娘,你可知道,咱们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精明的商人,这美食大赛一旦开幕,无数的行人都会在此汇集,这等宣传自己买卖的好机会,怎会错过?这京师里外和在京师附近经商的大小商贾多如牛毛,每人掏上十两银子,凑个十七八万两,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听说在这路的起点和终点的黄金位置,一个广告位都炒到了五百两银子。这笔钱都流到了郕王的口袋里,而且这石板路的施工,也不是郕王来完成的,郕王只是找了土木工匠,将这条路画了线,分了区,标上了数字,竞拍到广告位的商家,会得到一个数字,按着数字来这路上,找到对应的位置,商家自己雇佣工匠将刻好的青石板铺上就可以了,你想想,千百商家,同时施工,区区五里石板路,一个月内铺就,还不是小事一桩!郕王说这叫:放手发动广大群众!”
言亨细细的将郕王广告赞助的融资模式介绍给绿竹,绿竹一边听,一边取出纸笔,细细的记下。
两人跟着人流向西北方走,又过了两三里,两座相对而立的四层城楼被重新修葺,楼门上,两楼中间,还修筑了一道长廊将两楼连接在一起,长廊之下,悬着一面鎏金的匾额——双子座京师购物中心。
言亨摆了一个请的手势,绿竹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双子座东边的城楼,楼上的匾额上书两个楷字——西区。
绿竹迈步走进了西区一层,只见楼内摩肩接踵,人声嘈杂,整齐的胭脂铺面和加工金银首饰的商家在手忙脚乱的和买主讨价还价。言亨伸开肩背给绿竹挤出了条小路,走到了上楼的台阶。
“绿竹姑娘,这双子座的东区和西区截然不同,西区的商家多是些小商贩,价位偏低,大多是卖给平民百姓的东西,二楼和三楼的男女衣饰也都是桑麻布衣为主,四楼的饭店,也都是些街头小吃,这样,咱们从二楼的回廊过去,我带你看看东区,那里才是富贵人家花钱的地方!”
言亨喘着气,抹了抹头上的汗,绿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有劳言先生!”
“请!”
两人避开了密集的人群,刚一迈上通往东区的廊桥,周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廊桥并不是很宽,两边陈列着许多金石字画,琴棋茶具,几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来回的回答着往来人的询问。
“这廊桥两边都是些书院画斋、茶楼棋社,送来的样品,供来往的客商品鉴,若是有意购买,便直接联系商家在这里接应的小厮,乘马车前往其店铺,免费接送。”言亨说着,将绿竹领到了廊桥的窗前,向楼下的空地一指,那里正整整齐齐的停着许多的马车,地上还有纵横分明的线条,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来宾停车场五个大字。
绿竹取出随身的纸笔,简单记录了一下,跟着言亨的脚步,迈入了东区。
东区的环境相对安静了许多,一楼的首饰珠宝更加的华美,胭脂水粉的档次更是高端富贵。许多官宦家的夫人,在婢女的侍候下来来往往的挑选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一楼的东南角,还有一处雅间茶社,三五个锦袍华服的男子正在品茶谈笑,等待着乐此不疲,满眼亢奋,在各个店面之间来回挑选东西的妻妾。大厅的中央,摆放了一套花梨木打造的家具,围了不少锦衣佩玉的中年人,一边点头,一边指点打量。
“绿竹姑娘,这套家具,是京师最顶尖的木匠——小斧刘,亲手打造的,放在这里展销,对,就是这个词,展销,展览销售。你知道,展销一天,需要给郕王多少钱吗?”
绿竹闻言,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五十两!”言亨,缓缓的吐出了三个字。
“这么多!”绿竹睁大了眼睛。
“不多了,除了这里,京师里再有没有一个地方能汇集这么多来使银子的达官贵人了,只要东西是好东西,贵个三五十两,在这些豪门大族眼里,算得了什么?”
言亨一声朗笑,带着绿竹上了二楼,站在门外,笑着说道:“东区的二楼,不接待男子,绿竹姑娘不妨自己去逛上一逛,挑选几件衣服,算在言某账上,我在这里等。”
绿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抬手解开了头上的发髻......
无数的貂裘锦袍,四时羽裳陈列在铺面之侧,穿着统一服色的裁缝将一个个满面春光的夫人小姐,请到后面的试衣间,为她们量体制衣。许多三五成群的千金小姐,迫不及待的换上了刚刚制好的新衣,身后的婢女手里提大大小小的绣着双子座字样的布包......
言亨静静立在二楼的窗前,摇动着手里的纸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窗棂,默立半晌,幽幽叹道:“来去无踪,不漏半点痕迹;聚财有术,身负翻云覆雨之才。治世富国,我不如君......”
“阿嚏!”睡梦之中的陆活丑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随即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明月当头,华灯初上。
京师城外五里,一片灯火喧嚣。今晚,是京师美食大赛的决赛。双子座京师购物中心的里里外外,挤满了商家和百姓。
双子座门前的广场被围出了一片空地,搭起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台子。泰福楼、松鹤楼和白云酒肆,这三家酒楼的掌厨团队,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他们参赛的筵席,最终获得甲等第一名的酒楼将获得当今皇上御笔亲提的匾额——第一食府!
单凭这四个字就足够任何一家酒楼拼了性命不顾,也要拔得头筹!
只见松鹤楼的主厨张一刀将一块手掌大小的豆腐托在掌心,手指搓动一把寸许的小刀来回勾画,寥寥数笔就雕出了一座笑口大开的弥勒佛,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引得尝下围观的食客拍手喝彩......
白云酒肆的主厨是一位女子,面上遮着纱巾,让人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她曼妙的腰肢在面案之后来回穿梭,十根纤细白嫩的手指随意的一番拿捏,便能好似耍戏法一般的变化出许多精致小巧的点心花样,配合着红豆酥油的甘甜,架上笼屉,不一会,就飘出了醉人的香气......
泰福楼的戴掌柜,是单传六代的名厨,最善于火候和滋味的拿捏。天麻,茴香,三七和乌鸡,辅以茯苓、老参,架在黄泥火炉上头,文火慢炖,待到香气浓郁,老汤熬干之后,将整鸡捞出,挂在红木的圆筒内壁,点燃底部掺有秘制香料的细碎红柳根,用热烟细细熏烤,直到外皮焦酥......
于此同时,双子座东区的四楼的柱子上已经换上了两联木刻的对子——上联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下联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横批是:千杯不醉。
“这是怎么个说法啊?”坐在雅间里,一身富家翁打扮的朱祁镇满面红光的向坐在一旁的驸马石璟问道。
“回皇上......”
“回什么皇上啊!回皇上!不是说好了么,不许叫皇上,咱们可是偷着出来的,连王先生和钱皇后都不知道咱们出了宫。妹夫啊,今晚咱们就好好的玩一晚上,等过几天,上了战场,和瓦刺人厮杀起来,可就无趣的很喽!还有,为何这双子座的菜品,无论是珍馐佳品,还是百姓小吃,都如此美味。吃过了这里的东西,再想起朕在宫里吃的那些吃食,简直是恶心透顶!也不知道御膳房的厨子都是从哪里找来的废物,待朕回宫以后,一定好好治治这帮奴才!算了,不说了,扰了兴致,快说说,这千杯不醉是怎么个玩法......”
朱祁镇打断了石璟的话,迫不及待的准问着游戏的玩法。
“回皇......额......大舅哥,这是品酒节的一个游戏,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参与者需提前报名,轮流猜谜作对,猜不出的淘汰,猜出的饮酒一杯,进入下一轮,循环往复,若是有人猜不出谜,或是喝不动酒了,便视为认输,最后剩下的人为第一赢家,奖品是胡家老窖赞助的五十年女儿红一坛,同舟车马行赞助的四轮马车一架。每一轮被淘汰的输家作为惩罚,要为本轮赢家所喝的酒付账。花廊之上,有十五位清倌人,怀抱琵琶。每位参赛者写的谜语和谜底都会交给她们奏唱,并由她们揭晓谜底,这些清倌人据说都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那嗓子真叫个绝啊......”
石璟瞪着眼睛,向满眼神光的朱祁镇眉飞色舞的说道。
“真有此事,来来来,朕也报个名。小二!过来!”朱祁镇招呼了一声。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马上出现在了雅间的门后。
“客官请吩咐!”
“这个品酒节,给我也报个名!”
“客官贵姓?”
“姓......姓......齐!对,姓齐!去吧!这是赏你的。”朱祁镇抬手扔给了小厮一锭银子。
小厮接过银子,做了个揖,打怀里掏出来一块精致的小木牌,摆在了雅间的桌上,弯腰说道:“美食大赛期间,凡在双子座京师购物中心消费满二十两银子,便赠送得胜锅套餐一份,稍后就给您端上来!二位慢用。”
那小厮离开不久,两个跑堂的汉子便端上来了一个红泥的火炉,上面架上了朱祁镇熟悉的九宫格火锅。牛油锅底烧热,配一盘薄纸羊肉,两盘菌菇,两盘青菜,一叠肠肚。
“好!好!好!”朱祁镇连到了三声好,拿起筷子,拨弄着火红的锅底。
就在此时,朱祁镇隔壁的房间里,一脸阴沉的王振正负手而立,站在窗子前面,紧缩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王振身后的桌子上,浓香麻辣的火锅汤已经煮沸,咕嘟咕嘟的发出声音,一脸焦急的徐希和王文,眼巴巴的闻着诱人的香气,却不敢下箸,只能静静的立在一边,盯着王振的脸色......
“罢了,先不管他!待到与瓦刺的仗打完,咱家手握二十万重兵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郕王,还能看在眼里吗?”王振细眉一挑,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也罢,我也来尝尝这得胜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这时,只听花廊之上,一阵弦乐响起,一个娇小清秀的女子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各位客官晚上好,小女玲珑有礼了,咱们的千杯不醉游戏现在正式开始,坐在我左手边的这位胡公子作为本届品酒节的赞助商,愿意第一个出场,给大家出一个字谜,谜底是四个字,请各位参加的客官,将答案写在卷轴之上,挂在门边,留做评选之用!”
话音刚落,只听见右手旁一个着鹅黄色衣裳的清倌人皓腕一抖,朱唇轻启,合着叮咚婉转的琵琶曲,悠悠唱道:
“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边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曲子一顿,乐声骤停。场内的酒客有的皱眉沉思,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捻须微笑。
“好!时间到!请各位看官将答案写在卷轴上。”玲珑看着香炉里已经燃尽的半柱香。
“皇......大舅哥,你写的是什么啊?”石璟探过头去,想看看朱祁镇手里刚刚写的卷轴。
朱祁镇微微一笑,徐徐说道:“这还不简单,这姓胡的,分明就是在自夸他家的酒好。你且看:一轮明月挂半天,月字加半个天字,乃是一个有字,淑女才子并蒂莲,女字加子字,乃是一个好字。碧波池边酉时会,水加酉,乃是一个酒字,细读诗书不用言,读书的书去掉言字,不就是一个卖字吗!连起来就是:有、好、酒、卖!”
朱祁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里的卷轴,赫然是:有好酒卖,四个大字。
“厉害啊!”石璟酒劲上涌,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喊道。
隔壁的王振在徐希和王文的解读下,也猜出了谜底,正在书写,被隔壁石璟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手腕一抖,最后一个字猛地偏了一笔,写得买不像买,卖不像卖!
“岂有此理!”王振气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刚想发作,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甲字三号房这位老爷的谜底是......”玲珑的声音远远传来。
王振喘了一口闷气,拎起桌上的卷轴抖了抖。
“有好酒卖!恭喜各位客官,全部答对,胡公子出局,请一起满饮此杯。看来这第一轮的酒钱,就落在胡公子的身上了。”
玲珑微微一笑,端起了酒杯。那姓胡的公子也站起身来,朗声笑道:“胡某荣幸之至!”
眼看王振一脸烦闷,徐希眼珠一转,走到了王振跟前,悄声说道:“老亚父,孩儿这里也有一个诗谜......”
“君倚阑杆东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台上的清倌人拨弄着琵琶,将王振的字谜唱了出来。
隔壁的朱祁镇侧耳听得仔细,微微笑道:“这有何难?不就是一个门字吗?”
就在朱祁镇抬笔在卷轴上书写谜题的时候,回廊对面的雅间里正端坐着一个威武昂藏的中年男子,颔下微须,鹰目虎额。筋骨虬节的大手此刻正笨拙的运着一双筷子,不住的捻起羊肉,在麻辣浓香的火锅里涮弄。
“此汤锅滋味甚美,让人欲罢不能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羊肉太差,不如咱们草原羊的味道肥美!”言罢,又是一大口黄酒。
“过瘾啊!”
“太师!咱们快走吧!这里可是大明人的腹地!你可是咱们瓦刺的统率,万万不能出一点闪失啊!”一个壮硕的黑脸汉子趴在窗口张望了一阵,紧张的说道。
原来,这鹰木虎额的大汉就是瓦刺的太师——绰罗斯·也先。
“阿剌,慌什么,先坐下,喝上一杯,真是好酒啊!还有,说好了,要叫我罗先生!”
“这里哪是喝酒的地方?要是被人知道了......”
也先咧嘴一笑,看着阿剌的眼睛,笑着说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不来这双子座看一看,如何知道这汉人里还有这样的敛财高手!商贾之术,素来是咱们蒙古人的短处......”
“哼!明国的汉人都是些酒色里销魂的病鬼,哪里比得上咱们马背上打天下的蒙古汉子!”阿剌一声冷笑,不屑的说道。
“错!错!错!让你多读些书,你偏不肯。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马上打天下,焉能马上治天下?待我打下明国的江山,一定要把建造这双子座的郕王封一个大官,让他替我赚更多的钱,给我富国、练兵!”
也先不停的饮着酒,眼眸里闪着枭雄的冷光。
“可他是汉人!汉人狡诈,最是反复无常......”阿剌梗着脖子说道。
“草原上的勇士从来不会在乎骏马的性子有多烈,只在乎它的脚力有多快......好了,不说这个了,时间快到了,你把那卷轴递给我,我把那谜底写出来!”也先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太......罗先生,谜底是什么?”阿剌问道。
“君倚阑杆东去也,阑字去掉里面的东字,是一个门字;霎时间红日西沉,间字去掉里面的日字,是一个门字。灯闪闪人儿不见,闪字里面去掉人字,还是一个门字;闷悠悠少个知心,闷字去掉里面的心字,仍旧是一个门字。这四句是宋代王安石的诗文,也不知是哪个胸无点墨的草包,自己想不出谜题,只能照搬古人的笔墨!”
也先一声豪笑,又打开了一坛黄酒。
好在猜谜的草包不止一个,王文和徐希这两个半吊子进士,好歹也挺住了之后的六七轮。王振、也先和朱祁镇也喝了不少的酒,酒力上脑,都有些晕眩。
这时,只听台上的玲珑张口说道:“各位客官,接下来就进入到了游戏最紧张的环节了。最后的赢家将从甲字三号雅间的王老爷、甲字六号雅间的齐公子、丙字一号雅间的罗先生三位中产生!请齐公子出题!”
坐在雅间里的朱祁镇晃了晃微醺的脑袋,略一沉吟,随即下笔写道:
“锄禾打谷一秤高,朦胧江水月入涛。老鸪声咽愁飞鸟,秋分杀胡不用刀!”
写完最后一个刀字,朱祁镇猛地将手里的毛笔扔在桌上,捧着手里的纸卷,大声笑道:
“来人!把这幅笔墨递给玲珑姑娘!哈哈哈!妹夫,掏银子,赏!”
石璟闻言,揉了揉喝的通红的脸颊,迷迷糊糊的笑着喊了一声:
“好!中间那个姑娘,你来唱!”
话音刚落,花廊上的清倌人便转轴拨弦,清嗓开唱......
喝的眼皮有些浮肿的王振拉着侧着耳朵细听的徐希,尖着嗓子说道:“这狗才写的什么?”
徐希看了一眼紧缩眉头的王文,嘬着牙花子摇了摇头。
“快想啊!”王振怒气冲冲的将酒桌拍得震天响。
丙子一号间里的也先听了朱祁镇的谜题,一声冷哼,舔了舔
一口雪白的牙齿,提着酒坛子说道:
“这厮好大的口气,这谜题乃是一个拆字诗:锄禾打谷一秤高,秤字抹去禾字乃是一个平字;朦胧江水月入涛,朦字去掉月字乃是一个朦字;老鸪声咽愁飞鸟,鸪字的鸟半边飞掉了,剩下一个古字;秋分杀胡不用刀!分字拿掉刀字,乃是一个人字。”
“平、蒙、古、人!”阿剌一字一字的念道。
“哈哈哈!阿剌,你说对面雅间里做的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还是一个立马横刀的将军?”也先喝了一口酒,徐徐说道。
“适才我听那屋里有人叫喊了一句:厉害。声音中气十足,内息浑厚。我猜,应当是个魁梧壮硕的将军!”阿剌挠了挠头,认真的说道。
“错!叫好之人,并非是出题之人。我猜出题的是一个色厉内荏的酸丁,你看这诗文,前三句写的都是些情啊、景啊、愁啊,这些个呻吟的词对,偏偏最后一句,突兀的喊了一句他要杀人,哈哈哈,这就好比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提着一把菜刀,要上阵厮杀,真乃贻笑大方之徒,取纸笔来,我也给他出一题,让他看看,什么才叫厮杀......”
转眼之间,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徐希和王文抓破了脑袋也没猜出朱祁镇的谜题,被判出局。王振一股怒气上脑,一把掀翻了桌子,将徐希踹倒在地,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门外的小厮哪敢上前劝阻......
台上的玲珑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游戏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这时,只见阿剌迈着大步从雅间中走了出来,上了花台,将手中的纸塞到了玲珑的手里,大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出的谜题,你亲自来唱,一题定胜负。”
言罢,大踏步的下了花台......
这时,坐在台下角落里的言亨,猛地收起了手里的折扇,眼神里泛出了两道冷光。
“行走之时,两腿隐隐外张,必是常年乘马!皮肤黝黑,嘴唇有皲裂,此人来此风沙之地!两手骨节粗大,下意识握拳,说明此人久持兵器!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指缝里隐隐有油渍肉屑,他是抓食菜品的,说明他不会用筷子!他是鞑靼人!”
一瞬间!言亨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六子!糖皮!”言亨一声低喝。
旁边两个高瘦的混混连忙着小跑到言亨的身边,将耳朵贴了过来。
“糖皮快马回城,找二十个胆大手黑的弟兄,来这听我调遣;六子快马赶到郕王府,递我的名帖,一定要面告郕王,就说双子座这里有蒙古的探子出没......”
六子和糖皮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记下来了。
“快去!”言亨推了一把六子和糖皮,看着他俩迅速的消失在了人群里。
“甲字六号间的齐公子,你又是何方神圣?”言亨瞟了一眼桌面,在右下角的酒壶边上,言亨沾着酒水,写了四个潦草的楷字——平、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