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虑重重
杜月笙是在上海解放前夕跑到香港的。
1949年5月27日,上海正式解放了。走进大上海的人民解放军严守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在马路边吃自带的干粮;不入民宅,露宿在人行道上。他们的行为,不仅得到了上海市各阶层人民的拥戴和赞扬,而且在国际上扩大了中国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的政治影响。
上海,从前是个租界林立、纸醉金迷、畸形繁荣的中国大陆第一大都市,然而刚刚解放的上海,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国民党军队撤离时,许多与国民政府及海外机构有关的人员、财产和机构也撤离了。许多富商巨贾、大亨闻人也卷财携眷跑路了。此时的黄埔滩,一片萧索,一地荒凉。
陈毅是新任的上海市长,他就职后所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公开致电旅港的上海金融工商领袖五大巨头,即杜月笙、陈光甫、李馥生、宋汉章和钱新之,恳切希望他们能够和新生的人民政府合作。
杜月笙5月3日抵港,他虽然蜗居在香港杜公馆里养病,却时刻关注着上海的局势。陈毅发出友好声明,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上海方面发出声明没几天,陈光甫就造访了坚尼地台18号。他可是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金融巨子,很得蒋介石的器重,他在国民党经济界的地位仅次于“国舅爷”宋子文。他同时也是杜月笙的私交密友。
陈光甫登门,告诉了杜月笙一个消息:北京的中国银行已经派人来了香港,要和杜月笙、陈光甫、张公权、宋汉章等金融界领头人物见面,想与他们商讨股份的事情。
杜月笙等几个在香港的金融巨头,都是原中国银行的大股东。他们逃离上海时,来不及处理手头的股份,所以他们在该行还各占有不少股权。现在中国银行要改组,就要召开股东大会。这些股东身份特殊,所以中共专门派人赴港,邀请他们回北京参加改组会议,同时也希望能把他们争取过来。银行家们都拿不定主意,就向杜月笙请教。
这天晚上,杜月笙、陈光甫、张公权、宋汉章等人就齐聚青山大饭店。大家各有各的想法,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定论。杜月笙一向都不会先表态的,这次也不例外。最后众人都等着他做决定,他才缓缓说道:“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立场应该一致,决不能窝里斗,丢了脸面,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一点,大家都很赞同。杜月笙又接着说:“如今时局不定,今后是去台湾,还是回大陆,也很难说。反正现在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啦!”
众人听了,都有些心酸和茫然,静静地听着杜先生下面的话:“共产党派人请我们回去开会,这是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能驳了人家的情面,这个礼尚往来还是要的。”
这句话可就有些让人听不懂了。有人迟疑地问:“杜先生是说要回去?”
“不,现在还不能回去,”杜月笙笑着说出自己的主意,“我的意思,就是出具委托书,派代表回北京开会。”
这一招,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妙计,进退都留了余地,这也正是杜月笙的人生哲学。
上海是杜月笙的出身地,那里有他所有的辉煌和荣耀,他比谁都想回。可时局不明,他只会继续观望。
此时留居香港的上海金融界人士,分成了三派。一派是敌视共产党,决定留在这里重新创业或期待着“国军”再打回去的;一派是已经被中共争取过去,积极准备返回大陆的;还有一派就是摇摆不定的,不过他们大多想回上海老家,尤其希望杜月笙能带着他们重返上海滩。后两派人占了很大的比例,于是,一时间回大陆的呼声越来越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公馆的门槛也快被各方人士踏破了。王晓籁、刘鸿生、吴蕴初等上海金融工商界巨头,属于已经拥护共产党的一派,都下定决心准备回大陆的。于是,他们每天出入杜门,对杜月笙进行轮番“轰炸”,希望能劝服杜月笙和他们一起回去。因为只有他回去了,继续做他们的靠山,他们才会觉得有底气。为了达到目的,王晓籁和刘鸿生二人几乎声泪俱下。
杜月笙什么风浪没见过,他自己要是不愿意,这些人就是把眼泪哭干,嗓子嚎破,他还是不会动心。他帮蒋介石反共多年,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他要是回去了,共产党能放过他吗?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了,心里始终没有底。所以,他只会静观时局变化。
上海市长陈毅的邀请,杜月笙没有理会;王晓籁等统战分子的劝说,杜月笙没有动心;他的老友章士钊亲赴香港,杜月笙会被打动吗?
章士钊与杜月笙的交情,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
杜月笙跑到香港时,章士钊已经认清大局毅然投诚了中国共产党。为了挽回与杜月笙的交情,他受中共派遣,专程赴港,劝说上海各界名流回大陆,最关键的还是劝服杜月笙。
章士钊以杜月笙老友和中共代表的双重身份赴港,他频繁出入坚尼地台的杜公馆,使出浑身解数来劝说杜月笙。章士钊曾是知名大律师,学识和口才都是顶呱呱的,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天下局势、国际动向、毛泽东领导的新政府……可惜躺在病榻上的杜月笙,始终不为所动。
眼看着共产党在积极做杜月笙的工作,上海各界居港人士也人心思归,国民党自然坐不住了。章士钊等人天天跑杜公馆时,驻守香港的国民党要人如吴开先等,也天天跑杜府,他们自然是劝杜月笙去台湾了。
吴开先等人以为自己说服杜月笙的希望更大,不料突然有一天,台北的一家权威报纸登载了一篇措辞激烈的社论。社论中出现的“政治垃圾”、“经济蝗虫”等新名词,引起了各方的高度关注,这些词语隐隐都指向杜月笙。王晓籁等人就拿着报纸去劝杜月笙,说社论中的“经济蝗虫”就是指他暗中操纵上海金融和物资等,他要是去了台湾,哪里有立足之地。
杜月笙剪下这篇社论,让秘书边读边讲解。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社论说的是什么,他还是弄得清楚的。为此,他大受刺激,对蒋介石也很失望。
是左是右?杜月笙举棋不定,依旧在徘徊观望。不过这决定,他早晚都是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