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回来,林太傅的妻子阮氏着急地揪着他问。
“今日圣上待你如何?”
林太傅摇摇头,“我已连续几次未递折子,圣上仍然多次提我。”
阮氏的帕子捏了捏鼻头,生气又伤心:
“谁让你仗着太傅之位直言不讳,你啊你啊就是一根筋!
皇上从前多依赖你,凡事都要过问一下你的意见,可你总是说圣上的不是,换做是我,我更记恨你!”
林中一把年纪了,但腰背丝毫没有岣嵝弯曲,挺得直直的,就连他的胡子都是直落的。
他摆摆手:“妇人之见!我若不说,谁能拉皇上回头!?
身为太傅,理应如此!”
他曾是皇上的老师,当时林中身为翰林院最年轻的太子太傅,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
“你再多说两句不敬之言,我与菀菀明日的头就挂在城门上!”阮氏骂了两句,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太傅摇摇头。
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担心自己的言行牵扯到家人,尤其是他的小女儿菀菀。
他一生清正廉明,老天却迟迟不给他子嗣。
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怀了一胎,出生之后发现是个女孩,他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认了。
不管其他人如何笑他后继无人,他一心对菀菀好。
可圣上对他越来越不满,若有朝一日龙威大怒,小小波动对他一家人来说就是致命的。
阮氏兴冲冲来到女儿闺房。
“几日前马球赛,定远大将军收了你的红丝带,可是真的?”
林菀头上正要插上簪花,母亲突然进来,吓得她的婢女一下子手重了些,她的头有些痛。
“怎么做事的!这般不经吓!若是你手再用力一些,我的头怕是要给你戳出血来了!”
婢女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菀菀,一个下人而已,切莫置气,若是不满意她,换了其他人来内室服侍你便是。”阮氏安抚女儿坐下。
老来得子,唯一的独生女,林中和阮氏从小精心呵护她长大,教她识字念书,希望她成为知书达理的女子。
可不知哪里出错了,林菀的确读了很多书,也明白许多道理,可她的秉性,却始终单纯暴躁。
喜怒哀乐显露在外,丝毫不遮掩。
阮氏微微叹气,若不是林中不受皇上待见,她也不舍得叫菀菀去讨好别人。
何况那定远大将军,空有皮相,心地黑暗,听说向家所有钱子儿都给没收了。
搞得向家整日鸡犬不宁,吵吵闹闹,只能靠向家父子微薄的月银艰难度日。
“定远大将军如何回你?”阮氏温柔道。
“他的确收了我的红丝带。”
“真的!?”阮氏两眼发亮,如此一来,林家的危机就能解决了。
皇上不喜欢林家,这是大忌讳。
谁知傅斯程哪天反应过来皇上对林家的态度,一个转手就收了林家的钱财。
收了钱财还是次要的,往日顶撞皇上的大臣们,几乎流放或砍头了。
只剩下林中一个肱股之臣还在朝中,不知哪日,头上的刀也会落在林家头上。
流放之后,林家所有人都会成为奴籍。
男丁给人当下人,女子进入青楼或是府邸,给人使唤。
阮氏一想到林菀日后也许会给人做牛做马,她就一阵惊悚后怕。
“回头我让你爹与他打几个照面,一来二去两家人就熟了!”阮氏攥着帕子,点点头道。
林菀烦躁地倒在榻上,望着天空发呆:
“他不止收了我一人的,还收了户部尚书上官女儿家的红丝带,还有礼部侍郎家的,大理寺长卿家的……
总而言之,他都收了,来者不拒。”
“岂有此理!”阮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早有耳闻定远大将军是个心术不正的,在战场上只会有腌臜手段!
想不到回了京城,他丝毫不收敛!皇上想给他赐婚,他就全收了!是想让你们都过去给他做妾!?”
林菀叹了一口气,“女儿不知。
娘,若是只有嫁给傅斯程这一个办法能行,女儿还是嫁吧。”
阮氏满腔怒火愣在原地,“什么?你……”
攥着帕子的手轻轻颤动,阮氏的眼角的泪水划过脸颊。
“女儿也不小了,这些年来爹娘给我甚多,女儿一件事都没能为你们做。
若是能保住家中人性命,做妾也未尝不可。”林菀表情淡淡的。
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语气出奇地平静。
“不,不。”阮氏心头哽咽,“你怎能这么想!
叫你嫁给傅斯程,为娘已然心中愧疚!
不是这样的,你的出生给爹娘带来了许多快乐!
给人做妾,就是给人做奴婢!娘不可能让你做妾,不,不可能!”
林菀拿出帕子给娘亲抹眼泪,“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娘,命运弄人,人多半身不由己。
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女儿入了傅家门,日后尽心服侍他,他定会念在我的贤良淑德上,对林家手下留情。”
林菀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任性了十几年,也任性够了,往日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只有贤良淑德的名声,再没有任性的影子。”
她读了太多书,并非不知书中道理。
就是太明白女子在世上的艰难不易,她才要抓住一切机会,好好任性洒脱,无理取闹。
很早很早她就知道,等到了某一刻,她就要强迫自己收起所有的暴脾气和单纯,扮演好儿媳夫人娘亲的角色。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太快了。
林菀想到这,抱住娘亲,眼底泛红。
过没多久,事与愿违,林家全家人跪伏在地,迎接皇上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林太傅之女林氏,温婉贤淑。林家书香世家,世代忠良,女亦承家风,才德兼备,宜配英杰。
骠骑大将军祝青甫冠勇三军,威震四方,为国之栋梁,朕心甚慰。
今朕特赐良缘,”将太傅之女林氏、骠骑大将军祝青甫缔结婚配,以示皇恩浩荡。”
林中颤颤巍巍地爬到太监脚下,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