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中央红军主力离开根据地后,在崇山峻岭中艰难地行走了两天时间,于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日这天,全部通过贡水,到达了国民党南路军粤军驻守的仁风迂、双芜、牛岭、长洛、桂林江等地,准备突破蒋介石布设的第一道封锁线。
第一道封锁线是由号称南天王陈济棠的粤军把守。作为开路先锋,林彪率领他的红一军团早已做好了打好西征第一仗的准备。就在林彪出发前的那天,周恩来把他叫到总部,对他说:林彪同志,半个月之前,我曾经派何长江、潘汉年二人,代表红军与陈济棠的代表进行了谈判,双方达成了协议。前天我已将红军要经过的地点通知了陈济棠,叫他让开道路,红军保证不入广东腹地。我估计陈济棠不会以死相拼。你要灵活掌握,粤军不开火你也不要开火,避免我军伤亡。
林彪说:难怪我们选在此处突围,原来有捷径可走!陈济棠还算够朋友。
周恩来说:陈济棠与蒋介石有矛盾,我们利用了他们的矛盾,但不知陈济棠是不是真心帮我们,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林彪是个很谨慎的人,虽然双方有约定,但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因此他到达广东边境时,还是做了打硬仗的准备。
陈济棠,广东防城港人,一八九〇年生。一九〇七年秘密加入同盟会,后到广东陆军速成学校学习。毕业后历任排长、团长、旅长、师长、集团军司令。一九三〇年通电反蒋,被蒋镇压后又投靠了蒋介石。一九三二年,蒋介石任命他为赣粤闽湘边区剿共总司令,兼任江西剿共南路军总司令。陈济棠主政广东时,十分重视城市和经济建设,深得广东人的拥护。他与蒋介石是面和心不和,是个不求有功但求自保的人。此时他有两怕,一怕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借机染指广东,占领他的地盘;二怕中央红军入粤久留,特别是担心红军在广东境内建立根据地。昨天,当他得知红军进入粤境后,便紧急调集重兵驰援粤北,并将自己的行营前移到曲江坐镇指挥。同时,又令驻赣南的余汉谋部一路尾追监视,监而不打。
陈济棠还是很讲信用的。为了遵守与红军达成的借道协议,他暗中下令属下各部将领以保境安民为主,红军不向粤军袭击不准出击,不向粤军射击不准开枪。
部署在仁化境内堵击红军的是陈济棠的直属警卫旅,旅长陈汉光因军务去了海南,这个警卫旅便由少将副旅长黄国梁临时指挥。黄国梁对红军颇有好感,他为做到不与红军发生冲突,便与少校政训员黄若天商量,将中校团副郭士槐等一些仇视共产党的人借故留在了后方。
黄国梁、黄若天二人,曾在陈济棠的总参谋处效过力,而黄若天能有今天的地位,却得力于黄国梁,是黄国梁抽调黄若天到参谋处就任后,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因此黄若天对黄国梁有知遇之恩,所以二人的私交甚厚。最近,黄国梁的警卫旅调到韶关仁化驻守,觉得人手不够,便又抽调黄若天到旅部指挥所协助指挥。
那天,黄若天陪着黄国梁向韶关战区司令李汉魂报到时,李汉魂参谋处的代处长李卓元说:你二人来的不是时候啊!李司令有事出去了,他委托我向你们交代,我们已经和红军达成了协议,没有仗打了。你们的任务就是在仁化县的长江墟、扶溪、董塘一线防御红军。红军如果不向我军开枪,我军也不向红军开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防止万一,工事还是要修的。
黄国梁说:李处长的命令我们一定照办。
二黄从韶关回到仁化后,按照李卓元的旨意,把部队分驻各地,沿途筑碉挖壕,架设枪炮,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以示他们坚决执行蒋介石的“围剿”命令。
十月二十七日晚上十点钟的时候,黄若天作战指挥部的电话响了,陈济棠的妻弟、警卫旅第一团团长莫福如在电话里报告说:请你转告黄旅长,红军大部队正在渡过我团防御正面之锦江,队伍庞大,挑箱的,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估计是红军的高级指挥机关,是否可以出击?
黄若天严肃地说:莫团长,你不要胡来,上峰已有明令,敌不向我军袭击不准出击。听明白了吗?
次日凌晨,厚坑方向传来密集的机枪、步枪声。黄若天听到枪声,急忙打电话给驻守厚坑地区的警卫旅第三团二营营长何汉武,问道:何营长,你们那里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何汉武报告说:林彪的部队向我营地侧翼搜索迫近,双方交上了火,战斗很激烈。
黄若天说:你营具体位置在哪里?
何汉武回答:在厚坑以南。
黄若天命令道:你们的阵地应该在厚坑以北地区,你赶快带队撤回到厚坑以北地区防守。
何汉武眼看近处似乎伸手就可以捞到的军功章,不愿就此罢手,他假装叫苦地说:这是红军主动发起进攻,怎么能撤退?
黄若天急出了一头汗,大声道:这是陈总司令的命令,谁敢违抗,军法从事。
枪声仍未停止。黄若天担心影响了大局,立即给仁化县戴县长打电话,让他火速转告何汉武,立即停止攻击。
何汉武接到戴县长的电话后,这才极不情愿地把他的队伍撤到了厚坑以北地区。中央红军第一、二纵队和其他红军部队,顺利地从信丰境内全部渡过了桃江,突破了蒋介石布置的第一道封锁线。
中央红军突破第一道封锁线后,陈济棠将主力全部撤到大余、南雄、安远等地转入防御,以防红军进入广东。此时湘军何键的部队正分散在湘鄂西一带负责清剿任务,湘南、湘中只有部分地方保安部队。担任追剿任务的蒋介石嫡系薛岳远在赣江以东的兴国、古龙岗、石城地区,短期内无法赶到湘南、粤北地区。国民党军事力量分散,再次给了红军西进的良好战机。
中共中央、中革军委决定,趁国民党军还没有完全判明红军意图之际,迅速沿赣粤和湘粤边界,向湖南汝城和广东城口之间地区前进。并决定第一步进到西江、大余、南雄地区,主力于大余、南雄间西进;第二步进到沙田、汝城、城口地区,相继占领汝城。
兵贵神速,对于突围西进的红军来说,这一点更为重要。红军只有快速行动,才能抓住瞬间即逝的战机,抢在国民党军部署调整之前,突出重围,摆脱险境。
但是,中央红军离开苏区时,秦邦宪、李德等人不仅下令带上了众多的非战斗人员,而且将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直属的兵工厂、印刷厂、印钞机、机床、医院的X光机等各类笨重机器,雇请了上千名挑夫,组成了庞大的运输队伍,肩挑人抬,全部携带上路,致使红军行动极其迟缓,有时一天只能走十至十五公里路。时间在这种缓慢的行进中一点一点地被消耗了。
就在中央红军大搬家式的行军之际,蒋介石和他的夫人宋美龄正在北平协和医院疗养。
这天,蒋介石把东北的马占山、王树常、苏炳文等军政要员召到了他病房的会客室中。这些东北军政官员对日本侵占东北深感痛恨,他们一见蒋介石,都极力要求政府抗日,打击日本侵略者。
蒋介石听了,面无表情,打着官腔说:不是政府不抗日,只是在当前,内乱不断,共党猖獗,使政府无法专心抗日。抗日是件大事情,也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但是民众在关注外患的时候,却忽略了内乱。政府现在面对的有两个敌人,一个是北边的日本人,一个是南边的共产党。如果我们现在放下共产党不管,而用全部精力去抗日,共产党就会趁机壮大,赤化全中国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会成为共产党的阶下囚。因此,为了打日本,为了能够专心地打日本,我们必须首先集中力量对付日渐强大的共产党。前门拒虎,后门引狼,你们去翻一翻中国的“二十四史”,就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蒋介石停顿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白开水。
坐在蒋介石对面的马占山用反驳的语气问:委座,你的攘外安内要旨明确,可是时至今日,剿共已经快五年了,进展并不明显嘛,照此下去,全力抗日可就遥遥无期了。
蒋介石听了,目光阴冷,显然,他对马占山的话十分反感。
马占山把头低了下来,避开蒋介石冷峻的目光。坐在一旁的王树常、苏炳文以为蒋介石要发脾气,结果发现他忍住了。
马占山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刚才的几句话,戳到了蒋介石的痛处,蒋介石今天没有撕破脸皮,够给他面子的。其他几个人也默默地坐着。
蒋介石终于把目光从马占山的脸上移开了,他提高了嗓子说:现在我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在座的个个正襟危坐,露出喜色,一脸专注的样子。
蒋介石环视了大家一眼说:刚才马占山提出了一个问题,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剿共大业。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这一天指日可待!
现场的人顿时活跃起来了,有的面露狐疑,有的面露惊喜。
蒋介石显得有些兴奋,他看了大家一眼,自信地说:可以更确切些说,江西剿共战事年内可望结束。近几个月来,战事是顺利的。继四月陈诚攻破广昌之后,我们又于夏天接连取得了高虎垴、万年亭大捷,如今石城以北广大地区已为国军所占,近期我们又以三十个师的兵力向红军盘踞的古龙岗、石城、长汀等地推进,共产党江西的红军已经被我包围在瑞金一线的狭小地区,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如果我们加紧包围,严密封锁,红军不被我们打死也会活活饿死。问题是我们内部思想要统一,各路将领要明白,当前剿共才是头等大事。
大家微微点头,随声附和。他们谁都不敢再反驳蒋介石的这些论点了。
就在这时,蒋委员长侍从室主任晏道刚推门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从衣袋里拿出一份电报,递给蒋介石说:委座,电报。
蒋介石看见晏道刚慌里慌张的样子,没有立即去接电报,问道:慌些什么?哪里来的电报?
晏道刚说:南昌行营发来的。
蒋介石问:什么事?
晏道刚说:江西红军主力跑了!
蒋介石吃了一惊,气得跳了起来:什么?于是从晏道刚手里接过电报,匆匆看了一眼,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长时间,他把电报撕得粉碎,大骂道:娘希匹,都是一群草包,三十个师的兵力,竟然封锁不住几万红军,可恨,可恨!
晏道刚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呆地等着蒋介石发话。
蒋介石用痛苦而又疯狂的目光望着晏道刚:去,快去准备飞机,我要回南昌。
回到南昌后,蒋介石要南昌行营秘书长兼第二厅厅长杨永泰立即发电,令陈济棠、何键火速出兵,在湘、粤两省交界的汝城、城口之间构筑第二道封锁线,堵住红军西进,同时令其他各路国民党部队,迅速集结开进,参加“围剿”行动。
电令发出以后,蒋介石仍然心急如焚。在他看来,红军突破第一道封锁线后,已经跑出了他精心布置的包围圈。此时,他的外围部队,都处于分散状态,难以形成真正的堵截追剿网络。
湘军首领何键接到蒋介石的电令时,顿时慌了神,他没有料到红军朝湘东逼来。此时他很想全力阻止红军进入湖南境内,无奈部队正在收拢并向衡阳、彬县之间集结之中,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湘、粤边境只有一个旅和部分地方保安团,这点人马是阻止不住红军的攻势的,于是催促湘军主力疾进。
眼下,唯一能够立即投入堵击红军的陈济棠部队则另有打算。在桃江沿岸,陈济棠与红军交过火,他领教过红军的战斗力,因此接到蒋介石的电令后,他既怕红军挥师入粤,又不愿正面堵截红军,况且他已经与红军签订了让路协议,更不愿与红军死打硬拼。为了敷衍蒋介石,他令李汉魂仅率三个师赶往乐昌、仁化、汝城附近参加堵截行动。而以主力第一、二军和几个独立师部署在粤、赣边境,防止红军南下广东,确保自己的地盘不失。同时命令参加堵截红军的部队小心行动,不可贸然出击。因此,李汉魂率领的部队行军速度十分缓慢,行进数日,却只有一个旅赶到了仁化地区。
由于国民党军行动参差不齐,没有形成有效的防御阵地,中央红军从汝城、城口之间,全部通过了蒋介石布置的第二道封锁线,进入湘南、粤北地区,接着向宜章方向前进。
这时,蒋介石对红军西进的意图有所醒悟。于是,他急忙把一群军事高参召到一起,商议新的对策。他对晏道刚说:你赶快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南昌行营的名义,颁布紧急堵剿电令,令陈济棠、何键等部在粤汉铁路的彬县至宜章一带,利用原有的碉堡加强工事,构筑第三道封锁线,堵截红军西进湘西。
蒋介石说完后,晏道刚正准备下去发电,又被蒋介石叫住了:等一下。你同时给薛岳发个急电,令他的部队昼夜兼程,尽快从江西、福建赶赴湖南,尾追红军。
红军进入湘、粤边界,向北侧进入湖南,向南侧进入广东,直接威胁着何键和陈济棠的势力范围。
陈济棠、何键接到南昌行营的电令后,不敢怠慢,急忙调兵遣将,部署防线。湘军以主力置于彬县、宜章间的良田、文明司一带,粤军将主力置于仁化、乐昌、九峰、延寿、塘村、坪石一带。很快形成了阻止红军西进的第三道封锁线。
但是,何键和陈济棠都心怀鬼胎,他二人都把堵住红军不进入自己的防区为第一要务,因此其作战方针都采取先堵后剿,将主力控制在纵深,在力保地盘不失的前提下,从南北两侧向红军队伍进行挤压。
此刻,红军正行进在韶关以北乐昌地区的五岭山脉中。山高路窄,加上行装笨重,各军团与军委纵队全走一条路,拥挤不堪,行军速度十分缓慢。而后面的追兵离红军的后队不到二十里远。
毛泽东见敌军前堵后追,这天他找到秦邦宪,建议说:邦宪同志,蒋介石已经构成了第三道封锁线。前两道封锁线我们虽然冲过来了,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第三道封锁线我想也会蒙受损失。兵无常势,应该灵活机动。我建议中革军委放弃原定的西进计划,向北翻越诸广山,沿未水北上,甩掉追兵,在山口山一带休整,然后到永丰、蓝田、宝庆等地寻找战机消灭敌人。
秦邦宪、李德听毛泽东说完之后,不屑一顾地说:行动计划岂可朝令夕改。秦、李二人根本听不进毛泽东的建议,顽固坚持西进路线不变,立即命令部队向第三道封锁线挺进,夺路前往湘鄂西。
毛泽东见秦邦宪、李德不采纳他的建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西进,西进,我看就是冲得出第三道封锁线,也难越过湘江这一关喽!
部队继续西行。行军途中,彬县、宜章地区地下党组织送来情报,说宜章、嘉禾、临武等地国民党军力量比较薄弱,碉堡工事也不是很牢固。于是,中革军委决定以一部分兵力佯攻彬县,牵制湘军;一部分兵力攻占宜章,拒阻粤军,主力从宜章、彬县之间向临武、嘉禾前进,通过封锁线。
小小的宜章城,此刻成为红军西进道路上的一颗钉子。为了稳操胜券,周恩来把攻占宜章的任务,交给彭德怀的红三军团承担。十月十日这天,彭德怀率红五师一鼓作气攻占了良田、黄泥坳,迫近彬县,切断了彬宜大道;红六师十六团冒着倾盆大雨向宜章疾进。当部队逼近宜章城时,突然遭到了地方民团的拦截。两军交火不一会儿,民团无力抵抗,被打得狼狈逃窜。十六团团长李寿轩率部乘胜追击,直抵宜章城下,并很快扫清城外据点,包围了城池。
当地群众见红军到来,纷纷出来迎接,三百多名筑路工人主动帮助红军挖坑道、扎梯子,做好攻城准备。城内守军见状,魂飞胆破,半夜弃城逃跑了。彭德怀不战便夺取了宜章城。这时,红军在蒋介石布置的第三道封锁线上撕开了一个大缺口,打开了西进的道路。十一月十三日至十五日,红军各军团和军委两个纵队,全部由宜章、坪石通过了第三道封锁线,进入了湘南地区。
红军在突破封锁线上虽然取得了初步胜利,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突破第一道封锁线,减员三千七百余人;
突破第二道封锁线,减员九千七百余人;
突破第三道封锁线,减员八千六百余人。
这些减员,绝大多数是战死的,也有少数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他们开了小差。红军虽然突破了三道封锁线,杀开一条血路,进入了湘南地区,但坐镇南昌的蒋介石,岂肯就此罢休?他迅速调动各路纵队,在湘江设置了第四道封锁线。摆在红军面前的这道门槛,不知要比前三道艰难多少!
诗曰:
大军西去气如虹,层层封锁垒重重。 围追堵截何所惧,前仆后继显神通。 穿越枪林攀悬崖,行走弹雨登奇峰。 莫道前路无险阻,湘江天堑有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