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沁的心理素质到底不如方如珠。
即便听到她这样说,她依旧难掩忧心,踌躇道:“奴婢心里老是不安生。人说好事多磨,这万一要是婚期之前,那宋二把落水的事闹到贵妃娘娘跟前……她的性情,姑娘也是知道的,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最见不得不平事的!尤其那宋二的夫君论起来还是她的外甥,跟二殿下年纪相仿,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非同一般。”
听她担忧来担忧去的,正春风得意的方如珠生出几分不耐烦,“哪里来那么多万一?”
“贵妃娘娘的性情我当然知道。别说那宋二空口,她那夫君的亲娘——先武安侯夫人,不过是兰贵妃隔房的堂姊,就算贵妃娘娘真的信了她,又如何呢?”
“你别忘了,贵妃娘娘性情再厉害,到底也只是个女人,一个当了母亲的女人。最看重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公义真相?无论如何,她都会保下我和殿下的婚事的。”
一般人家的子嗣相争,争的无外乎就是祖辈留下来的产业。
好一些的人家产业多一些,差一些的人家根本配不上“产业”这个词,通常也就是几间屋子,几亩薄田。
可即便是那样,也多的是兄弟争得头破血流,反目成仇。
而兰贵妃同二殿下要争的,可是太子之位,是这天下!
说他们母子会为了劳什子真相公义退婚,为宋玉枝主持公道,可信吗?
反正方如珠是不信的。
“贵妃娘娘不止不会退婚,还会为了殿下的名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多就是私下申斥我两句。后头我坐上了皇子妃的位置,自然会谨言慎行,再不行差踏错,过个一二年,谁还记得这桩事呢?这还已然是最坏状况,不过如此罢了。”
方如珠说着,拿起梳妆台上的首饰,对着铜镜比划起来。
芳沁又是一叹,“早知道事情这般顺利,并不需要宋家助力,姑娘也就不必那般对付宋二了,平白落了个把柄在人手上。”
最开始出主意的是她,现在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也是她。
方如珠最后一点耐心也消失殆尽,“啪”一声将手里的簪子拍到了梳妆台上。
芳沁见她真的恼了,自不敢再啰嗦什么,连忙道:“是奴婢失言,都是奴婢的错。姑娘别恼,这要是恼了,成婚时就不能当最美的新娘了。奴婢这就给您敷脸。”
芳沁打开梳妆台上的小抽屉,拿出一罐子养颜膏。
那是日前二殿下使人送来的,乃是宫中秘方。
想到了他,想到自己即将嫁与他,方如珠脸上这才重新有了笑模样,主仆俩心安理得地商量起成婚前的事宜。
*
夏初的时候,叶儿第一次正式和方大夫人碰面——
方大夫人的头发在治疗之前,由朱妈妈悉数剃光了。
现下她状况一日比一日好,但头发还没长出来。
女子爱美是天性,她一直不愿意见人,即便是和宋玉枝、叶儿师徒俩闲聊,也是隔着屏风。
直到这日,天气不冷不热,出奇的好,老医仙建议方大夫人走出屋子,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方大夫人便屏退了院中其他下人,直接出了来。
先前宋玉枝初见她时,她瘦的形销骨立,颧骨突出,眼眶凹陷。
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让宋玉枝这样的外人都见之心下不忍。
休养过一段时日,方大夫人头上还包着绷带,肤色也还是惨白的接近透明,但脸上多少丰腴了一些,没有那般形容可怜了,精神更是看着好极了。
叶儿先行一步,亲自在廊下布置好了座椅、点心和茶水。
转过脸,叶儿看见方大夫人扶着朱妈妈的手,缓步过了来,她不不错眼地用目光描摹方大夫人的眉眼,不觉看出了神,看红了眼眶。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方大夫人见了,关切地问出声,“可是我的模样吓着你了?”
这么问着,方大夫人便背过身去,让朱妈妈挡住自己。
叶儿连忙擦了擦眼睛,说不是的,“夫人的模样怎么会吓人呢?我是看夫人可亲,心头发酸,这才激动了些。”
朱妈妈笑着帮腔道:“就是,夫人可别乱说。叶儿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您现在的模样又哪里会吓人?再养上几日,您还是从前那个全京城最好看的娘子。”
方大夫人落座,嗔了朱妈妈一眼,“妈妈把我当孩子哄,我都多大了?前头又病了那么些年,便是休养的再好,也再难恢复年轻时的风采。估计也就在妈妈的心里,我还是艳冠京城的模样。”
朱妈妈说那可不是,“要是照着老奴的心,那夫人可不是艳冠京城,而是艳绝天下了。”
主仆俩逗着趣,不知不觉间就消除了方才的尴尬。
叶儿默默地松了口气,笑着为方大夫人添上热茶。
方大夫人喊她不必忙,又让她在自己身边坐定,歉然道:“说起来,咱们认识也半月有余了。我却一直藏头露尾的,现在才正式同你碰面。”
两人挨着说话,叶儿甚至能闻到方大夫人身上的味道——
药香味混合着浅淡的花草熏香,并不难闻,在暖融的日头下,更是让叶儿觉得莫名温暖。
叶儿心潮澎湃,连忙垂下眼,让刘海遮住自己的眼睛,轻声应道:“不碍事的。夫人不必这般客气,万事都没有您身体要紧。只要您好了,我们总归不缺相见和相处的机会的。”
方大夫人看着叶儿,同样是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兀自失神。
等方大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伸手,将叶儿额前的碎发挽到了耳后。
这样的举动可谓是极其亲昵的。
起码不应该发生在才认识半个月、第一次碰面的两人身上。
方大夫人正要把手缩回来,却听朱妈妈道:“夫人,之前我就跟你提过,叶儿姑娘同你有缘,眉眼生的跟你年轻时十分相似。您现在仔细看看,老奴可有说错?”
方大夫人对着被撩开刘海的叶儿定睛瞧去,讷讷道:“还真是。”
朱妈妈又问:“叶儿姑娘,你的面纱可方便摘下?让我们夫人仔细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