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和老医仙都没有防备,有些被声响惊到。
而其他方家人,包括年事已高的方老太太在内,则都是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该是我家大儿媳又发病了。惊着老先生了,实在抱歉。”
老医仙很快定住了心神,转头看了宋玉枝一眼,见宋玉枝也很快平复好了,便只说不碍事,“病人发病的时候瞧病,倒是最相宜不过。免得有些症状被疏漏。”
半晌之后,院内的尖叫声低了下去,方老太太让人开了院门,请了老医仙和宋玉枝入内。
那院落不大,地处整个方府的边缘,却并不显得冷清破败,而是曲径通幽,花木扶疏,清幽又雅致。
春末夏初的时节,走进这样的院落里,实在是一件很让人身心放松的事。
只是等进了屋内,看清里头的情形,那点放松也就消失殆尽了——
只见一个年过三旬的妇人,正坐在屋内临窗的炕上。
这妇人自然就是方家大夫人了,她身上的衣裳极为华贵,发髻也梳的极好,但形销骨立,脸色惨白,连眼窝都深深的凹陷进去,行尸走肉一般,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
再不见半点传闻中的昔日京城美人的风姿!
妇人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尖叫,却是抱着一块布帛,一个劲儿地垂泪和呜咽,口中声声呼唤“我的儿”。
好几个仆妇和下人正围在她身边低声安抚。
这个道:“大夫人莫要伤怀,大姑娘只是暂时不住在家里。”
那个又说:“是啊,夫人好好养病,大姑娘过几日就回来了。”
方大夫人充耳不闻,泪珠宛若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淌,越发抱紧手中的东西,宛若弄丢了珍宝的孩子,哭得仿佛随时要背过气去。
见到方老太太领着老医仙过了来,怕影响老医仙给她看病,下人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试探着想从她手里抽出那布帛。
却看方家大夫人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又开始癫狂地尖叫起来。
方老太太神色尴尬地同老医仙解释:“她手中的是如珠小时候的襁褓,不知道怎么留到了现在。先前发病时,她也是捧着襁褓不松手。却没有今日这般严重,老先生您看,需不需要老身让人把她绑起来?”
老医仙还是道不碍事,“只要她能容老夫搭脉就成。旁的不用勉强。”
说着话,老医仙对宋玉枝递了个眼色。
宋玉枝解下身上背着的药箱,交给老医仙。
老医仙示意下人将方大夫人的手腕置于药枕之上。
方家大夫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不动她手中的襁褓,她便也不会剧烈挣扎。
没怎么费周章,老医仙搭上了方大夫人的脉。
说起来,宋玉枝是奔着找线索来的,面对这种情形,本该有所失望——
眼前的方家大夫人的病情,哪里是方家人对外宣称的那样,稍微有点不好呢?
分明已经是全然没有了神志,根本不可能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此时宋玉枝却顾不上想那些,只觉得方家大夫人病得十分可怜,想着就算找不到线索,老医仙能帮她减轻一些痛苦也是好的。
至于为何宋玉枝觉得老医仙都能未必治好方家大夫人呢?
倒也不是宋玉枝不相信老医仙,或者不相信老祖宗留下的中医手段。
而是她觉得方家大夫人看着像是得了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疾病。
在中医的理论里,精神疾病与情志失调、气血失调、脏腑功能紊乱等多种因素有关。
可以通过中药结合针灸和推拿来缓解病情。
但一些严重的精神病,如方家大夫人这样发病时,已经神志全无的,单纯依靠中医治疗,就不大可能快速有效地控制症状。
在后世,医学昌明,通常需要以西药,结合心理治疗进行综合治疗。而且还未必都能医的好,只能说是以控制为主。
故而眼下宋玉枝只期盼着老医仙,能帮方家大夫人缓解、减轻病情。
她一个外人,才刚见过方大夫人一面,都瞧着心中不忍。
方老太太和其他伺候方大夫人的下人就更别说了,都是屏气凝神,神色忐忑地等着老医仙宣布结果。
半刻钟后,老医仙收回了手,脸上也没出现太过为难的神色,反而问起说:“这位夫人年轻时可曾受过外伤?例如撞到了或者磕碰到了头。时间大概是十六七年前。”
十六七年前,那时方家大夫人还未嫁进方家,尚还在家做姑娘。
方老太太自然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幸好屋里的下人中,有个上了年纪的妈妈,正是方家大夫人的陪房。
她听着老医仙的话,回忆道:“我们夫人因为家学渊源,少时酷爱骑马,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老奴依稀记得,十六七年前,夫人和老爷成婚在即,她怕婚后不能再那般恣意,在山间的庄园里住了好几日。那次老奴没跟着去,只听人说夫人在那期间堕马了,她怕家中长辈责怪,便只在府外寻了普通的大夫瞧病,将那件事给隐瞒了下来……”
方老太太听得恍然,询问道:“老先生的意思是,我家大儿媳的病,和她早年受过的伤有关?”
老医仙拈着纯白的胡子,颔首道:“这位夫人情志不舒,气机郁滞,肝气郁结,气郁化火,心神失养……这些个问题都是存在的,但这些个问题不至于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至多只会让她心情郁结,易怒易哭。如今她最主要的病因,是她脑中有一块积年的淤血。”
说着,老医仙就询问方老太太,方不方便查看一下方大夫人的颅顶?
老医仙的年纪,都能当方大夫人的爹了,而且医患之间的男女大防,比普通人更轻一些。
尤其是方老太太因为老医仙的一番诊治,不觉燃起了希望,当下就毫不犹豫道:“方便,老先生尽管查看。”
老医仙却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将宋玉枝喊上前,“我那手札,你也看了好些时日了,入门的理论也学的差不多了。现在,你照着我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