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碗筷的时候,杨妈妈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狼吞虎咽了。
她可是方家出来的妈妈,怎么能在个小丫头面前这般做派呢?
杨妈妈自觉脸上挂不住,正准备立刻离开灶房。
却看叶儿已经提前一步,泡好了一盏花茶,温声道:“卤肉油腻,不好克化,妈妈喝口茶水再走吧。不然回头您不舒坦,我师父少不得要说我。”
叶儿泡的是金银花茶,干制的金银花在茶水中舒展开来,细长的花瓣微微卷曲,有的金黄,有的银白,交相辉映,在茶盏中宛如一幅小巧而精致的画卷。
杨妈妈闻着带着那股带着草木芬芳的清幽香气,不由站住了脚。
叶儿顺势将茶盏递到她手里,然后转身收起碗筷,拿到水槽旁边清洗。
金银花茶初尝时口感较为清淡,但细品之下,微微的甘甜在舌尖化开,清新的味道会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却没有苦涩的余味。
饱餐之后喝上这样一盏花茶,杨妈妈只觉唇齿留香,先前的心烦郁闷不觉都为之一空。
她品着花茶,抬眼多瞧了叶儿两眼,越瞧越觉得似曾相识。
叶儿转头和她对上了视线,抿唇甜甜地笑了笑,笑得杨妈妈心都软了。
“这卤肉是我晨间自己卤的,不过师父说我香料下多了,卤的并不怎么好。妈妈要是不嫌弃,我给您装一些回去下酒可好?”
杨妈妈此前未见过叶儿,但也知道宋玉枝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农家女出身的小徒弟。
适才叶儿提了一句“师父”,杨妈妈就猜到了叶儿的身份。
她对宋玉枝的不满不是一星半点。
在她眼里,代替父母决定分家的宋玉枝简直是离经叛道的不像话,于是嘴里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你这孩子倒是知礼。这卤肉,我吃着很不错。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手艺,已经实属难得。你师父对你未免太苛刻了些。”
“妈妈谬赞了,您是方家出来的厉害人物,什么好吃的,是您没尝过的?”叶儿笑了笑,但脸上的失落却是瞒不住人的,“我的手艺都是师父教的,又是她带我来的京城……想来跟‘爱之深、责之切’一个道理,师父对我期望高,所以才对我严格。”
杨妈妈从前在方家的地位不算低,下头多得是阿谀奉承的小丫头。
但自打她随着方如珠出府赞助之后,便没有从前那种好光景了。
眼下,杨妈妈被叶儿奉承的十分舒坦,“妈妈我骗你一个小姑娘作甚?你这手艺,蜗居在宋家实在可惜。将来若是你不想跟着你师父了,我介绍你去别的地方,许你一个好前程。”
叶儿眼中骤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搁了手里的东西,端端正正地给杨妈妈行了个礼道谢。
杨妈妈手底下调教过的小丫头众多,便也习惯了她们这种见识浅薄的模样。
叶儿也会来事,装好了卤肉不算,另外还装了一份糟鹅掌,一包花生,一壶黄酒,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一整个食盒,让杨妈妈一并带回去。
杨妈妈不客气地受用了。
这天晚些时候,方如珠还是没寻杨妈妈,但也没有使人回方家传消息告状。
眼看方如珠并不准备把事情闹大,杨妈妈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她吃着就叶儿装的食盒,安心在屋里歇着,乐得清闲。
只是一直这么清闲着也不是个事,三五日之后,方如珠被其他官家小姐邀去赴宴,却只带了芳沁一个人过去。
杨妈妈还是难免心慌,便又去灶房寻叶儿。
恰巧叶儿不在,杨妈妈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她讨要白食,便自去外头买了酒和下酒菜来吃。
结果杨妈妈提着酒壶从后门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叶儿。
叶儿还是先前那副打扮,只是脸上不见了那讨喜的柔美笑意,而是正躲在墙角旁抹泪。
杨妈妈对叶儿颇有好感,且还记挂着她的好手艺,见了就道:“我的儿,不忙哭,你这是怎么了?”
叶儿被惊了一跳,连忙用帕子胡乱的擦脸。
但越擦,她脸上的泪水就越多,最后叶儿只能背过身去,瓮声瓮气地说:“妈妈不用理我,我没什么事,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看着她消瘦单薄的肩胛,杨妈妈难得心软,“好。我不问了。但你一个人在这里哭,也不是个事儿。正好我家姑娘今日出门去了,跨院里就我自己在。你跟我过去洗把脸,免得让其他人瞧见了。”
叶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又跟杨妈妈道了声谢,然后就跟着杨妈妈去了跨院。
杨妈妈这几日都窝在自己屋子里,从前又习惯了小丫头侍奉,屋子里难免有些糟乱。
叶儿进门后也不见怪嫌弃,直接上手帮忙收拾起来。
杨妈妈见了,口中客气道:“我的儿,刚刚才哭过,怎么现下又忙起来了?快坐下,我自己来做这些杂活就成。”
叶儿不应,带着鼻音道:“妈妈应该知道我的出身,这些活计我都是做惯了的。我不怕做活,就怕做多错多,平白惹来嫌恶。只有妈妈不曾嫌弃我,您就让我帮你做点事吧。”
过了快两刻钟,叶儿终于将杨妈妈的屋子收拾得能看过眼了。
杨妈妈这才真心实意地让叶儿歇息,又把下酒菜都摆上了桌,让叶儿陪着她喝上几杯。
叶儿说自己并不会喝酒,只能作陪,说着就在旁边帮杨妈妈剥花生,拆骨头。
杨妈妈再次被她捋顺了毛,酒过三巡,她的话不觉多了起来,“好孩子,我是真的喜欢你,便也不把你当外人了。咱们娘俩说说体己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