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妹妹不知道,我那二妹妹从前痴傻,一朝病愈,竟比那云上仙人还倨傲三分。”
宋玉锦轻叹一声,一边在心里埋怨,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自己不能把宋玉枝往妖魔鬼怪上扯,一边开始诉苦。
诉的自然还是宋玉枝在流放路上对家人多有不敬,到了丰州城之后,又是如何狂妄地主动要求分家,分家后自立门户如何行事张狂之类。
这些个事儿,方如珠早就打探清楚,更从宋玉锦嘴里听过好几遭。
她心中嫌宋玉锦聒噪啰嗦,差点就显在了脸上。
幸好也就在这时,下人通传去往码头接人的一行人马上就要抵达宋府。
方如珠尚未如何,只见宋玉锦嚯地站起身,急不可待地道:“走,我陪妹妹去迎一迎她。她那人脾气大得很,若是妹妹怠慢了她,指不定后头她要如何计较。今日你拜一拜她的码头,来日你们姐妹才能好好相处。”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浑把方如珠当棒槌使,恨不能今日就让方如珠和宋玉枝当场扯头花的心思,实在瞒不过人。
连方如珠身边的丫鬟都瞧出来了,当即就要出声说什么。
方如珠却只作不觉,以眼神制止了自家丫鬟,言笑晏晏道:“玉锦姐姐说的是,玉枝姐姐回来,我这作妹妹的自该相迎。只是事出突然,我还没有准备,姐姐好歹让我去梳妆更衣,全了礼数。”
宋玉锦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心道:方家从前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在改朝换代之前,家里最出息的也不过是边缘小城的镇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破规矩,比她这昔日首辅的长孙女还讲究!
但宋玉锦转念又想,方如珠就是如此妥帖细致,才能哄得宋彦对其疼爱有加,说是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也才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好戏可看!
于是宋玉锦也不再催促,笑吟吟地道:“妹妹只管去,我在这里等你。”
方如珠柔柔一笑,带着丫鬟进了屋内。
只有主仆二人在一处了,她那丫鬟终于是耐不住了,道:“姑娘,那宋大姑娘蠢钝,不堪大用,浑把人当傻子,只想着利用您给那宋二姑娘寻不痛快,您何必……”
“她利用我?”方如珠神色自若地更衣梳洗,淡笑道:“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
一刻钟后,方如珠和宋玉锦携手出了小院,到了宅子门口。
也是过来之后,二女才发现周氏和宋知远已经等候在这里。
宋知远是宋玉枝的亲弟弟,过来迎接自家姐姐倒也不出奇。
奇怪的是,周氏这当亲娘的竟亲自出来相迎女儿。
这哪儿有长辈眼巴巴地来接晚辈的道理?
更让方如珠奇怪的是,周氏和宋知远,连带着宋玉锦,好像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竟好似已经习惯了万事以宋玉枝为先的模样!
甚至周氏和宋知远母子俩都没发现她过了来。
宋知远正踮着脚,伸着脖子,望着街口的方向,口中焦急道:“也不知道姐夫的伤治好了没,如果没治好,姐姐既要照顾他,又要赶路……肯定累坏了。早知道姐姐今日回京,我就亲自去接了,没得在家里干等。姐姐说不定还以为我不记挂她呢!”
周氏同样心中煎熬,安慰儿子,也是安慰自己道:“有你赵大娘看顾着,想来应当是无碍的。你也没必要自责,这里的码头比丰州城的码头大多了,人也更复杂一些,真叫你去接,你姐姐肯定要不高兴。”
说是这么说,她脸上不觉流露出浓重的担忧和心疼之色,唤了身边的丫鬟仔细询问有没有准备好热食?有没有烧好沐浴用的热水?换洗的衣物有没有拾掇出来?
丫鬟都答完了,挂着“宋”字木牌的马车总算出现在了街口。
宋知远人小,动作却快,一边喊着“来了”,一边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宋宅距离街口不远,马车才刚停稳,宋知远正好跑到。
隔着老远,宋玉枝就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当即撩了车帘看他。
宋知远先快速地扫了姐姐一眼,见她虽神色疲惫,但全须全尾,精神头极好,不由松了口气,又笑眯眯地亲自搬了脚蹬,再探出一只手,让宋玉枝下来。
“就你乖觉。”宋玉枝嗔他一眼,下马车的同时,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了宋知远一眼。
分别月余,小家伙看着无甚变化,只是把从前的细布衣衫,换成了天青色的圆领绸衫,气色红润,满脸笑意。
并不像是经历过什么苦难的模样。
宋玉枝心中宽慰的同时,不禁想到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宋彦身边并未多人?
略一思忖,宋玉枝见到了眼含热泪,快步迎上前的周氏,便再顾不上其他,低低软软地喊了声“娘”。
母女俩都是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周氏只拉着宋玉枝不错眼地看,直心疼她瘦了。
宋知远也像牛皮糖似的,不肯松开自家姐姐的手,挨在一起小声说话。
一旁的宋玉锦不屑地撇撇嘴,方如珠则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玉枝——
雪肤花貌的少女身姿娉婷,乌发如云,梳着妇人发髻,头戴一根玉兰花枝银钗,身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粉色夹衣。
京城位置偏南,二月后便开春回暖。
那夹衣不合时宜,用料更是下乘,穿在她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好看和得宜。
而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她身上那股言语难以形容的蓬勃灵动的气质。
也别说方如珠了,便是一旁盛装打扮的宋玉锦,一时间都黯然失色。
方如珠暗道一声糟糕,人心肉做,总有偏颇,莫说自己并非宋彦亲女,便是一母同胞,怕是当父母的也会更疼爱这样貌美讨喜的女儿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