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丰州城之前,宋玉枝已经做好了回京面对故人的准备。
尤其是她身上的变化,那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人。
她早就和周氏对好了说辞,就说流放的路上,周氏梦到了神仙赐福,金光入怀,然后宋玉枝就康复了。
过程虽然有些玄幻,但努力往祥瑞那方面靠,总归不至于落人话柄,被当成什么邪祟。
宋玉枝给黄妈妈递了帕子。
码头上人多口杂,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黄妈妈擦过泪同赵大娘见过礼,就道:“老爷备好了马车,姑娘随我去,咱们路上再细说。”
黄妈妈身边的两个小厮,一人上前帮着拿行李,一人自去知会守在其余关卡的人。
未多时,一行人汇聚到了一处。
宋彦派来的马车并不很大,尤其是沈遇现在行动不便,上了马车后一人便要占据泰半位置。
宋玉枝就继续让沈遇坐赁来的轿子。
饶是这样,那马车在坐下宋玉枝、赵大娘和辛夷后,也就没有多余了。
黄妈妈并不见怪,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仆妇一道坐到了车辕上,一面亲自负责给宋玉枝赶车,一面热络周到地道:“二姑娘不知道,自打夫人和小少爷上京后,老爷就心心念念记挂着孤身在外的姑娘,早早地就让我们守在码头,生怕没在第一时间接到姑娘。就好像今日晨间,老爷临去上值前还吩咐咱们如果接到了姑娘,一定得立刻使人去报……”
宋玉枝掀开车帘,看着笔直宽阔的官道和沿途风景,静静听着。
在黄妈妈的讲述里,宋玉枝对宋家现在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宋彦如今已经被授了官,成了官身。
官位虽然不算多高,不过是从六品,在偌大的京城里排不上号。
却是在翰林院任修撰之职,负责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乃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昔日坐到一朝首辅位置的宋老爷,或者说历来位高权重的文臣,几乎都是出自翰林院。
连宋玉枝这穿越人士都知道翰林的清贵,所以也并不奇怪黄妈妈言辞间流露出的、那种“咱家也是过上好日了”的自豪感。
待黄妈妈止住了话头,宋玉枝就准备问问自家亲娘和弟弟的近况。
毕竟穿越过来这么久,她还没和他们分开过这样久,自然挂怀他们路上顺不顺利,来京城后又习不习惯。
却听另一道更为老迈的女音道:“老爷自是记挂着姑娘的,就是不知道姑娘这为人子女的,挂不挂念老爷了……”
声音是从车辕处传来的,说话的正是同黄妈妈坐在一处的仆妇。
宋玉枝并不认得她,便开始努力在原身残缺的记忆里“寻找”。
或许是宋玉枝的沉默,让那仆妇误以为她是心虚,便越发不依不饶道:“二姑娘如今不吱声,后头对着老爷的时候,可不能忘了同老爷赔不是。这天下哪有把成婚半载的夫婿,看的比生身父亲还重要的?”
说着,那仆妇又顿了顿,哼笑道:“我听闻,二姑娘在丰州城时,竟还自作主张与祖母分了家。这天下哪有祖辈、父辈俱在,孙辈就闹着要分家的?也得亏是在丰州城那样的偏远小地,事情未曾闹大。不然老爷用命博出来的前程,说不定就让姑娘一个人给毁了!”
她左一个“天下”,右一个“当子女的该如何如何”的,喋喋不休,说教不止。
宋玉枝便是泥土捏的,也生出了三分火气。
赵大娘就更别说了,只见她怒目圆睁,拳头紧握,一副随时要上前去把那仆妇,从车辕上掀下去的模样。
一旁的黄妈妈也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老姐姐,我赶车有些累了,不妨还是让车夫来赶吧。咱们下车散散去。”
说着,她便勒过了缰绳,停住了马车,不由分说地拉了那仆妇下去。
既有她当和事佬,宋玉枝便卖了黄妈妈这个面子,没发作什么。
后头换了个车夫上来,马车接着行进。
赵大娘还是压抑不住了,低声道:“这人是谁?我和你娘都没舍得说你一句不好,她凭啥来对你指指点点?难道是你爹……”
黄妈妈方才说过,此行被派来接宋玉枝的,都是宋彦特地安排的心腹,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等。
那仆妇上来就这番做派,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宋彦对宋玉枝心怀不满,故意安排。
说着,赵大娘又心有不忍,拉上宋玉枝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如果宋玉枝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还未见到亲爹之前,就知道他对自己心怀不满,说不定真的就心如刀绞,惶恐难受又不安。
但宋玉枝不是,她并不惶恐,更不会不安,只是凝眉想到据她对宋彦的了解,他是个典型的慈父,原身即便生来呆傻,他也没有生出半分不喜,对原身的关心和疼爱,并不比周氏少。
这样一个慈父,怎么会在女儿长途跋涉刚来团聚的时候,就安排人说教呢?
可若说那仆妇是脑子发昏,自作主张,倒也不像。
谁家下人吃饱了撑得,特地给主家寻不痛快?
电光火石之间,宋玉枝已然得出了一个结论——
在他们一家来京之前,宋父身边多了一个人,宋府多了个主子!
那仆妇便是对方的人。
而且那仆妇同对宋彦有恩、并非奴籍的黄妈妈一样,并不自称为“奴”,而是“我”,连黄妈妈都要称她一声“老姐姐”,想来她主子身份不凡,连带着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思及此,宋玉枝的脸色就真的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