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码头比丰州城的大了两三倍。
入眼所见之地都以青石板覆地,石砌堤岸坚实而厚重,巨大的石柱傲然挺立,人群熙熙攘攘,不止有喊着号子的船工,闷头做活的苦力,沿街叫卖的小贩,表演着精彩的杂的技人,甚至还有身形模样与汉人迥异的外邦人……
人声鼎沸,热闹繁华。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也别说初来乍到的宋玉枝了,就是赵大娘都四处看不够,一直念叨“变化好大,差点就不认得了”云云。
唤作辛夷的小药童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且年岁尚小,扭着头到处瞧热闹,连脚下的路都来不及细看。
没法子,宋玉枝只好一手一个,牵着他们二人往关卡处。
这里一共设置了四个关卡,每个关卡都排着长长的队。
只庆幸这里负责检验文书的官差人数众多,故而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慢。
排队的时候,有小贩来兜售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儿。
宋玉枝正好打听了一下物价——
来京城之前,宋玉枝就知道一国都城必然是百物腾贵。
但真问起来了,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这边一碗茶水就要六七文钱,若是特制的香饮,动辄就是十几、二十文钱。
连糖葫芦这样常见的小零嘴,一根也要五文钱。
粗粗一算,京城的吃食价格,起码是丰州城的两倍。
这还只是在码头上呢,尚不知道城内是何种光景。
如果再往上高一截,自家那七百两身家(一共是一千二,但有五百是魏老太太给宋玉枝在战时傍身用的,宋玉枝做好准备归还,所以不算进身家里),也不知道够不够直接开铺子、立门户。
这么想着事儿,被宋玉枝拉着问话的小贩略有些不耐烦了。
辛夷也盯着对方售卖的糖葫芦直流口水。
宋玉枝就舍出五文钱给他买了一支。
“咔嚓”一声,辛夷迫不及待地咬开了薄脆的糖衣,吃到了里头的山楂。
他被酸得皱起了一张小脸,对着宋玉枝嘀咕说:“这糖衣有点苦,这山楂也忒酸。一点都没有你做得好吃!”
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未走远,正在和旁人兜售推销,听到他不加掩饰的声音,多少有些愠怒地看过来。
宋玉枝赔了个歉然的笑脸,拉了辛夷一把。
辛夷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但看在宋玉枝一路给他做的那些可口吃食的面子上,到底还是收敛了一些,放低声音说:“就是不如在船上给我做的吃食嘛。还不许人说了?”
待小贩走远,宋玉枝无奈道:“我还未问你呢,你竟还敢提!”
前前后后,赶路一共花了月余时间。
尤其是后头从医仙谷出来,再坐船来京城,宋玉枝对坐船的新鲜感完全过去了,只觉得在船上憋闷不自由,便也不闲着,在补给的时候买了些食材,借用船家的灶房,鼓捣了一些吃食。
赵大娘后头晕船得厉害,沈遇则是伤势不稳定,母子俩都无甚胃口。
宋玉枝本来准备自家吃一半,再在船上卖一半,没想到这名叫辛夷的小药童胃口奇佳,绝大多数吃食都落入他肚子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可以拿出去售卖的份儿!
所幸,辛夷虽自小随着师父离群索居,不大通人情庶务,但尚且知道投桃报李。
在上一处停船补给的地方,他给赵大娘配了晕船药,又给沈遇把脉,给他新开了一个方子,说能暂缓他的伤势。
那晕船药效果很好,赵大娘只吃了一贴,便症状全消。
问题出在他给沈遇开的那药上。
沈遇吃过后倒是不吐血了,却变得一点力气都无,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现在还坐在宋玉枝临时赁来的小轿里,走不得路呢!
要不是船上还有其他大夫,给沈遇看过之后,确保他身体没有损碍,辛夷那药确实对他身体有所助益。
宋玉枝又想着无力虚弱,总归比三不五时吐血好。
否则她现下可不会还同辛夷好好说话,更不会给他买什么糖葫芦!
辛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开的药绝对是好药!但是我也没保证说没有副作用啊。我真要有我师父那种本事,还当啥药童啊,我早就自立门户去了。”
眼见宋玉枝的神色真的不悦了,辛夷又赶紧保证,“我那药本会使人昏睡十来日。沈大哥体质异于常人,心性也坚定,未曾昏睡过去。想来再过三五日,那药效再就该过去了。我进城后就会想法子找我师父,后头沈大哥就不用吃我开的药了。他老人家的医术还是值得信任的哈!”
一大一着话,不觉排到了关卡处。
宋玉枝刚准备呈上路引,接受盘查,忽的就听人惊喜地询问道:“是……是二姑娘吗?!”
抬首,宋玉枝看到了一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孔。
问询之人是个年过五十的妇人,身穿一袭青色细布褙子,头插一把银梳,花白的头发抿得一丝不乱,眼角和额头布满了细纹。
宋玉枝尚未反应过来对方是谁,那妇人已经眼含热泪地上前见礼,“我夫家姓‘黄’,二姑娘可还记得?”
宋玉枝免去她的礼,总算在原身的记忆里搜寻出来对应的人——
宋彦的亲母早亡,几岁上头就断了腿,不再受宋老太爷待见。
宋老太太对庶子更不会上心,在宋老太爷发落了宋彦身边疏于照顾的下人后,她自然也不会再去给宋彦安排什么人手,巴不得宋彦就那么没了。
幸亏宋彦亲母昔日的丫环仗义,她当时已经被放出去嫁人数年,骤然听闻宋彦遭难,愣是撇下了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入府照顾,才让宋彦顺利活了下来。后头宋彦同周氏成婚,日子越过越好,丫鬟就功成身退还家去了。
宋彦感念其恩,逢年过节都会写书信和送节礼,还悄默声地带着家人去给那丫鬟贺过好几次寿。
那昔日的丫鬟也就是眼前的黄妈妈。
她对宋彦有恩,便也是对原身有恩,宋玉枝还了半礼,“黄妈妈,一别数年,我差点就认不出您了。”
黄妈妈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上次见到二姑娘,还是在我五十岁寿辰的时候。一晃都过了三四年,二姑娘认不得我再正常不过……前几日,夫人已经回来了,说姑娘你得了神仙造化,已然脱胎换骨。我还尚且不信,今日一瞧,总算知道夫人未曾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