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的马车称不上多豪华精良,但长处在于带了衙门特有的徽记。
一路上都十分安稳,哪怕是一些想趁着局势尚不安稳,浑水摸鱼的地痞无赖,都避之唯恐不及。
途经长缨街一带的时候,宋玉枝撩开车帘,仔细看了一圈。
这处昔日最是繁华的地带,如今却看着最是可怜。
纵火、抢掠的痕迹十分惹眼,屡见不鲜。
尤其是吉祥、如意这样叫得出名号的老牌酒楼,更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就跟魏宅一样,别说里头了,就是外头的门板都教人拆走了。
宋记的境况只能算略好一些,不值钱的门板没人要,也没有被火烧的痕迹,但是大门让人劈开了,不知道丢了多少东西。还有那堵把铺子一楼隔成两个铺面的承重墙,瞧着损毁严重。
宋玉枝尤记得当时租赁的时候,主家就说过那堵墙至关紧要,不能拆除,拆了说不定哪天整个二楼都会坍塌下来。
现在宋玉枝只庆幸自家铺子是租赁来的,这种不可抗力的损失不用自己承担。
而那些值钱的物资,又都提前转移走了。
不然至少损失三分之一的家当,甚至为了修葺铺面,前头半年都要白干。
至于往后……
往后宋玉枝想着先陪着沈遇,去寻访那位避世的老大夫,给沈遇稳住了伤势,再做下一步打算,看看是另外选址,重建丰州城内的宋记,还是索性直接去往她向往已久的京城,在京城重立门户。
她兀自想着事儿,马车便已经停到了衙门官署。
宋玉枝来过好几趟了,下了马车后就准备往偏门去。
刘文书伸手虚虚把宋玉枝拦住了,“小娘子,你家的户籍文书已经盖过大印,现今你人又到场,不必急于一时,还请小娘子先行去往霍大人的书房。”
说着话,刘文书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宋玉枝往正门进。
这种体验对宋玉枝来说还挺新奇的,毕竟过去的大楚朝有规定,官署里除开公家人和身上有功名的,其余人等一律只得走偏门。
哪怕是人命关天,哪怕是大案要案的苦主,都得从偏门走。
更遑论寻常来办手续的普通人,都得在窄小的偏门,排队等候过一程子。
也不知道今日是得了优待,还是朝廷颁布了新的诏令。
刘文书从宋玉枝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丝疑问,就解释道:“小娘子或许猜着了?朝廷颁布了一系列的新诏令,其中就有一条,往后凡是大……大乾百姓,来往衙门都可以走正门。”
宋玉枝就是普通百姓,日常关心的无非就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上的小事。
新朝能颁布这种惠及民生的诏令,明显就比前朝更注重百姓,对宋玉枝来说自然是好消息。
她点了点头,脸上也多了一点笑意。
见宋玉枝对新诏令有兴趣,去往书房的路上,刘文书便多说了几句。
例如旧朝临时颁布的那条催婚令,新朝就已经废除了,女子十七之后仍然嫁娶自由,不会被官府强行配人。
还有税收方面,新朝也有意向做出改革。
改革之后,像宋记之前那种收益状况的商户,就不用承担那样高额的税款了。
不过税收乃是国之根本,所以现在只放出风来,还未曾下达确切的诏令。
“方才途径长缨街,我观小娘子目光多有停留。那处损毁确实严重,修葺和重建少说得花上数月时间。若是小娘子不准备留在丰州城了,不妨还回原籍。若是有关商税的新诏令颁布,京城自然是第一个受惠的地方……”
便是刘文书不提,宋玉枝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但刘文书特特说了,宋玉枝少不得要道一声谢,谢过他的提醒。
刘文书忙让宋玉枝不必客气,“且不说小娘子本事过人,看着就非池中物。只说你夫婿先前为我们丰州城将士和百姓做的事,刘某这些提醒便不值一提。”
说着话,刘文书将宋玉枝送到了书房外。
霍知州尚在忙别的事,还未曾得空过来,只说让宋玉枝进去等候。
另外桌上还有书信,是给宋玉枝的,让她边看边等。
宋玉枝再次同刘文书道谢,目送他走远后,独自跨进书房。
霍知州素来俭省,用福福昔日的话说,那就是对衣食住行半点不讲究。
他设在衙门里的书房简单的甚至有些朴素,里头只有一套桌椅,一张软榻,一条书案,以及一些个装满了书的书架,堆满了公文的博古架,并不见任何奇珍异玩。
宋玉枝扫过一眼后,就收回视线,在靠近门口的圆凳上坐定。
桌上摆着一封厚厚的书信,信封上写着宋玉枝亲启。
那字迹宋玉枝还算熟悉,从前在宋知远带回来的字帖上见过,正是魏先生的手笔。
既然是写给自己的,霍知州又说了她可以先看。
宋玉枝便立刻展信看起来。
书信里头是魏老太太的口吻,她老人家先在信里问候宋玉枝,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又说了他们一家去往莱州府后的经历。
说完那些,魏老太太表达了浓重的歉意,既是歉疚没在战乱时给宋玉枝最周全的安排和保护,又说起魏先生月前已得到了新朝的调令——
魏先生重新被启用,还升了职位,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新朝正是用人之际,定下的上任时间十分紧迫,他们一家索性就不回丰州城了,先同魏先生回京上任。
再相见,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后头书信中的口吻换成了魏夫人。
魏夫人道出了京城魏宅的地址,让宋玉枝如果愿意去京城的话,就回信过去,魏家使人来接,还说不管宋玉枝去不去,他们也会像在丰州城这般,洒扫出一个单独的院子,给宋玉枝留着,方便她随时去住。
一封书信足足写了八张纸,差点就装不进普通的信封。
魏先生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点,轮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没有另起一张,只把字体变小,缩在末尾写了几行,交代叮咛了宋玉枝一番,还提到宋知远不能荒废学业……
每一个字,都透着魏家人真心实意地关切之情。
宋玉枝心中熨帖,甚至能脑补出魏家人说话时的口吻。
她一连把八张纸看了两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才原样把纸叠好,塞回信封。
也就在她整理好这封信的时候,宋玉枝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封。
第二封书信的信封更小一些,也更薄,又被压在那厚实的魏家书信下头,这才没被宋玉枝第一时间发现。
信封上头只一个“宋”字。
宋玉枝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字迹——毕竟平头百姓中,会写字的人是绝少数,即便是她,接触到会写字的人也不多。
但也不知道为何,她莫名就是觉得那字迹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