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沉吟了半晌。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已经是天下百姓皆知,板上钉钉的事。
想来用不了几天,自家人就能恢复自由身。
前头为了生意,自己就想着去往京城。
若霍知州对这桩不平事力有不逮,那么自家入京城后去告一告御状,似乎也是可行的——
毕竟一众伤兵虽然对京城不甚了解,宋玉枝恢复户籍之后,却能算是京城人士。
到时候魏先生应该也会起复,也会一并回京,可以请他参谋。
当然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眼下风波还未完全过去,后头且还得看霍知州的态度。
若霍知州有办法将这件事处置了,则也不用那般麻烦了。
宋玉枝便没有特地去提,只劝着众人先安心养伤,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真要告状,也得留着命才成,若是连他们都不好了,又怎么作人证呢?
宋玉枝的话还是管用的。
一众伤兵信服她,不亚于信服沈遇。
不只是因为她教头夫人的身份,更因着她帮众人做过的实事!
很快有人道:“教头夫人说的对,咱们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作甚?霍大人征召的咱,肯定不会不管咱们。”
“没错,霍大人今天虽腾出手来安置咱们,但得知教头领着咱们回了城,后脚就安排大夫来给咱们瞧病了,他不会不管的。”
“霍大人的品级没有那姓方的高,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才是咱丰州城的一把手呢。到时候霍大人一道折子参上去,有那姓方的好果子吃!”
说着话,宋知远帮在场的众人都修改好了家书,又进屋去,问询那些尚下不来炕的伤兵。
宋玉枝在旁边搭了把手,把一摞家书分成了两叠。
矮的只有小几十封的,就是这次侥幸活下来的伤兵的。
多的那些,则是已经战死的兵丁的。
战死的兵丁的家书不用修改,第一时间就得往家送。
小石头等几个伤势较轻、尚能自由走动的兵丁,并不让宋玉枝再费心安排,只说他们歇过这一两日,就会按着书信上的地址去送。
一人一日送出去几封,正月结束前怎么也能送完了。
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宋玉枝还记挂着昏睡未醒的沈遇,喊上弟弟一道回了家。
这会儿沈遇已经醒了,刚被赵大娘催着去洗完了澡,刮完了胡子,总算不再是赵大娘口中的那副“野人模样”,正穿着中衣懒洋洋地歪在炕上。
赵大娘一边说他:“这么大个人了,你岳母还在呢,坐没坐相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一边乐呵呵地生了个炭盆,给自家儿子烘头发。
周氏笑眯眯坐在一旁做着针线,轻声细气地劝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在我这,遇儿同知远是一样的。他前些日子在外头受苦了,着了家,又暂时只这么一间屋子能休息,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又让赵大娘别光顾着骂人,仔细把沈遇散着的头发烤焦了。
宋玉枝在外头看到窗户上家人的倒影,听到里头的说话声,不由弯了弯唇。
她让弟弟先进去,转身去了灶房,把锅里还温着的焖饭盛了一碗出来。
等宋玉枝也进到屋里的时候,宋知远正在脱鞋上炕——
他方才听小石头他们提了一嘴,自家姐夫的英勇事迹,就心情激荡,好奇的不行了。
只是他素来习惯在人前装老成,这才没表现出来。
现下只自家人在,宋知远当然就什么顾忌了,上了炕之后,他直接手脚并用,扭股糖似的爬到了沈遇身上。
“姐夫,好姐夫,你快和我说说,你到底怎么做到孤身入敌营,又在一夜之间,斩杀数名敌将的?!现在全城都知道这桩事了,又不算啥机密了……你就仔细和我说说嘛。”
周氏和赵大娘尚且不知道,那桩事乃是沈遇所为,不由也放下了手头的事,看了过去。
沈遇神色懒懒的,一副仍没睡醒的样子,慢条斯理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先乔装打扮,再趁夜黑风高,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一刀又一个……”
这么简洁的答案,别兴致勃勃的宋知远了,就是周氏和赵大娘都觉得没听够。
宋知远皱着一张小脸,“姐夫,你这啥‘一刀一个,一刀又一个’的?你这是杀敌还是切西瓜呢?没你这么糊弄人的。”
正好宋玉枝端了饭食进来,周氏伸手把宋知远从沈遇身上抱了下来,催沈遇先吃饭。
沈遇仍旧是懒洋洋的,双手枕在脑后,询问宋玉枝做了什么?
宋玉枝笑看他一眼,“家里丢了不少东西,虽都不值钱,但总归不方便。我就用现存的食材,做了锅简单的焖饭。”
沈遇正准备坐起身,忽然翕动了一下鼻翼,歉然道:“闻着油香,我有些吃不下。枝枝,你先放在这,等过会我再用。”
他前头累得不轻,刚又昏睡了一整个白日,胃口不佳,再正常不过。
宋玉枝自不会见怪,温声道:“家里还有一些晒干的紫菜,我去张婶子家借两个鸡蛋,烧个紫菜蛋花汤可好?”
沈遇笑着应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周氏把宋知远抱到炕边穿鞋,“张屠户伤了腿,咱们还未去看探望。枝枝,你拣两样东西,我和知远送过去,顺道把鸡蛋给你借来。”
赵大娘实在没眼看了,瞪了沈遇一眼,“打个仗打出个大爷来了!刚回家就把你岳母、媳妇指使得团团转……”
被宋玉枝递了个眼神,赵大娘才没接着骂下去,只拿上一截蜡烛,“夜间路不好走,几步路也容易绊跤,我同你们一道去隔壁。”
说着话,一家子都出了屋。
周氏他们去往隔壁,宋玉枝进了灶房,找到了晒干压扁的紫菜,洗净之后,放入水中泡发。
没来由的,宋玉枝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她连围裙也顾不得摘,擦了手就往屋子去。
刚走到门外,宋玉枝就听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
推门的瞬间,宋玉枝刚好看到沈遇伏在炕沿上,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