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还有其他百姓在等着办公务。
虽说都是平民,一众宋家人到底是流放的犯人,这辈子不能入仕进京,说来比普通百姓地位还不如。
因此文书三言两语通知了一下宋家众人准备银两,便让他们在旁边排队等候。并不给他们行什么方便。
宋玉枝的脸色同样不算好看,但到底比周氏多了几分成算。
她把宋知远交到周氏手上,“娘先在这儿排队,我去寻人问一问具体情况。”
说完,宋玉枝就挤到人堆里去了。
周氏神情忐忑,手足无措的模样落入宋老太太等人眼里,难免招致一顿嘲笑和奚落。
“阿彦媳妇这是怎么了,前头那股张狂劲儿怎么不见了?”
“前头他们二房只管自己好吃好喝,现在知道慌了?”
宋玉锦抄着手,要笑不笑地排揎道:“二婶有什么好慌的?您家枝枝那么有本事,眼下不过是凭空变出三十两户籍银钱而已……就算变不出来,住到城外村子里也是一样的嘛!”
这话一说,周氏的脸色越发惨白,站立不稳,身形都变得摇晃。
正当这时,前头带他们过来的文书忙完了手头的活计,过来料理他们的户籍了。
宋老太太站在最前头,当即爽快地交付了银票。
在宋首辅过身和宋彦失踪后,宋家现有的人口总数是五十一人。
那文书不久之前才在城门口清点过人数,现下便立刻道:“这数目……”
“这数目么……”宋老太太眉眼不动,凉凉地看了周氏和她怀里的宋知远一眼,“劳你稍待。”
宋玉枝还未回来,周氏越发六神无主。
眼下老太太的话听着还有转圜的余地,周氏立刻踉踉跄跄上前,乞求道:“前头是我糊涂,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唆枝枝对您不敬。您要怪,就怪我吧。我不奢求落户籍了,只求您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给他们姐弟一条活路……”
周氏出身的虽然不高,但素来讲话也是轻声细语,缓慢温柔。
现下一番话说的像连珠炮似的。可见她是真的急了!
宋老太太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不辨喜怒。
宋玉锦是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见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二婶,别怪我这当小辈的多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一路上,宋玉枝是如何表现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这会子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有何用?……她欺负我便也罢了,那是全然不把祖母放在眼里。那会子怎么不念着骨肉亲情了?”
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被小辈这样数落了一通,周氏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
看够了周氏这副无地自容,却又不得求人的模样,宋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佯怒教训道:“锦丫头,阿周到底是你二婶,怎么能这般给她得理不饶人?”
说到这儿,宋老太太又顿了顿,对着周氏说:“这样吧,别说我这当长辈的心硬,远哥儿还小,我不同他计较。但枝丫头眼下十六,又已然开了智,为人处世方面也该知道一些。如你所言,终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子……”
周氏闻言不禁面上一喜。
却听宋老太太接着道:“只要枝丫头在所有人面前给我跪下,磕上一百个头认错。”
磕头不只是折辱,同样是体力活。
磕上一百个头,那绝对得去掉宋玉枝半条命。
宋老太太不可谓不心狠!
周氏万般不忍,泪盈于睫,哽咽道:“我来代枝枝磕这个头,求您大人有大量……”
说着当即就要跪下。
宋玉枝刚回来,瞧见的便是周氏弯了膝盖,要给人跪下的模样。
“娘这是做什么?”宋玉枝立刻上前,把周氏搀了起身,而后眼光不善的看向其他宋家人,“是他们为难你了?”
瘦弱狼狈的少女眼神闪着凶光,像丛林里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让人不禁心生忌惮。
宋玉锦被吓了一跳,不由退后了两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丢脸,她抬着下巴趾高气昂道:“谁为难你娘了?不过是她为了让你们一家三口有个户籍,替你给祖母赔罪致歉而已。说来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
在衙门里,欺软怕硬的宋家人想来还真的没有那个胆子生事儿。
宋玉锦理直气壮,也不像在撒谎的模样。
宋玉枝便不再去瞧他们虚伪的面孔,搀扶起周氏,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劝慰道:“娘,没必要求这些人,也必要担惊受怕,往后咱们过自己的。”
周氏还未出声,宋老太太寒声道:“枝丫头,你可想好了,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你难道是想分家吗?”
宋玉枝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回去,说是,“我就是要自立门户!”
古代一家之主的权利太大了,若还和宋家人混在一处,大小事务都得任凭宋老太太拿捏。
甚至连她的婚事,她往后挣的每一分银钱,都得由宋老太太做主。
与其来日掰扯不清,不如现在落户的时候就彻底分开。
“你疯了!”宋老太太怒目圆睁,脸颊上两道厚重的法令纹更如同刀凿斧刻一般,“实在是放肆!”
宋玉枝将周氏揽在身后,学着方才宋老太太怡然自得的模样抄起双手道:“怎么?老太太这是又想喊下人?”
宋老太太差点被气了个倒仰,被宋玉锦扶着才稳住了身形,“岂有此理,你……你这是要造反!”
宋玉枝笑得越发厉害,“造反?咱家不是已经被冠上了造反的名头了,不然怎么出现在这儿?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是同老太太商量,只是通知你罢了。”
宋老太太沉声道:“你的傻病是好了,没想到却得了疯病。长辈在,不分家。若你自作主张,执意分家,可别怪我把你们一房从族谱中剔除!”
“都来到这儿了,您老还提什么族谱呢?”宋玉枝实在无语,“老太太快认清现实吧,往后咱们就是平头百姓。还是不得科举入仕的那种。”
宋老太太脸上的寒霜更重。
二房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支撑门庭的宋彦又已经尸骨无存。
照理说,宋玉枝在这会儿提出断亲,还能为宋家节省三十两银子,往后也不需要他们宋家照顾,那真是的最好不过。
宋家不少人都面露喜色。
但宋老太太自有成算。
二房一家子的事小,孤儿寡母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死不足惜。
可一旦开了这个头,难保宋家其他人会不会心里活络,在拿到户籍之后就也提出要离开家族单过。
是以宋老太太并未一口答应下来,只寒着脸不应声。
场面僵持不下,周氏轻轻拉了宋玉枝一下,“枝枝,娘没事的。娘再帮你说说好话,代你给老太太磕一百个头,总好过……”
老话说情势比人强。
若户籍之事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宋玉枝大概真的会捏着鼻子去给宋老太太做低伏小。往后再想着自立门户,徐徐图之。
但方才宋玉枝挤到前头,并不是去凑什么热闹,而是去找人仔细打听了落户的规章制度。
文书前头的话说的简短,其实这流放犯人想落户,除了交十两户籍银钱和落到村子里外,还有另一个选项,就是可短居在城内,一个月一人上交一百文钱。
后面如果没有定时交费,让官府查出来,那就要受到严重的刑罚。
猴子给的银锞子,宋玉枝大概估算了下,约有半两,合计也就是五百文。
除去一家三口需要交的三百文,还能剩下二百文左右。
只要能留在这城里,即便开局艰难,宋玉枝完全有信心凭借手艺扎根!并不需要跟宋家人摇尾乞怜,仰人鼻息。
所以她只拍着周氏的手背道:“娘。没事,你听我的吧。我自有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