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情。
法宗经过无数代演进,已经有了一套相当完备的程序,应对各种场合。
袁白衣作为礼部尚书,同样是当代法宗执牛耳者,数日来操劳无算,夜不成寐。
“阁辅大人,登基吉日已选好。定在六日之后,正月二十七,值神司命,八方来贺……”
“阁辅大人,不能再减了!八百人乐师队已经是最小规格了……”
“阁辅大人,这是拟好的登基诏书,还请您把关后卑职转呈内务府……”
……
整个皇城如同一架庞大的器械,疯狂的运转着,而八大阁辅毫无疑问此刻就是运转核心之一……
连远在雪国的方阁辅都马不停蹄赶回上京……
袁白衣在奉天门前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位能暂时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
远处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随着远处人影摇曳,袁白衣的思绪开始飘远。
多年前他们也曾白衣纵马,潇洒春风……
今后再也难有了。
他已经下定决定,再不回头。
就如同那个雪夜,他亲手对袁、倪两家挥下屠刀……他早已是孤身一人!
……
“老白你可是有些憔悴了呀——”
人未下马,自信不羁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眼里饱含着智慧的灵光。
方菲,荣国八阁辅中唯一的女性,精通多国历史和语言,全能的学者,古代圣人先贤大抵如此。
……
慈云宫,天心殿。
孤身一人匍匐在大殿之上的皇太后苍颜白发。
此刻,这位迟暮老人发丝凌乱,表情狰狞。
如同野兽一般……压抑着嘶吼:
“牛鬼蛇神……鬼魅魍魉都跳出来……嘿嘿,等着吧……涅槃……源……”
皇太后跟前,一方小印与一本精美的小册整齐摆放着。
“周儿,荃儿……”
泪流满面,寒意迸发。
“太后!太后!快来人!快来人呀……”
听见天心殿里动静的小宫女闯进殿来,她吓坏了,无助地哭喊着。
……
杨慎木然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之人。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像一个木偶一样,根据早已排练好的剧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月湄悄悄在他袖子里放了些小纸片,那是防止他因为紧张而忘记该说的话。
照顾杨慎的太监宫女换了一批,他也不再住在潜龙院了。
作为准皇帝他,现在的居所在内务府一旁的仙都宫。那里原来是历代辅政太子的居所。
入宫以来,他头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向皇后提出了一个请求,将御膳房郭淳调到仙都宫,做自己的常侍。
皇后自然与杨慎表达了一番母慈子孝,欣然应允。
杨慎到仙都宫后发现,除了郭淳和月湄,周围的太监宫女似乎都“精明异常”。
不用想其中有多少“眼睛”和“耳朵”,作为“傀儡”这点自觉还是要有的。
杨慎不由得暗暗苦笑,走出仙都宫,朝着仙游峰走去。
月湄抬脚准备跟上,见郭淳轻轻摇头又退了回来,同时制止了其余想要跟随的众人。
……
仙游峰,传闻三祖时代,道祖在此悟道。
上古时期,群仙来此游玩……
午后,金灰色的太阳光将整个仙游峰映照得神圣莫名,仿若天上仙宫一样。
亭台楼宇,飞阁流丹,背靠跨月山脉,连绵无尽。
杨慎小小的身影穿梭在石阶小道上,斑驳的石阶上古树的枯枝倒影随风摇曳,春日迟迟,冰雪未消。
一口气登上山巅的仙游台,眼前一望无际的宫殿城墙与天相接,远目无穷。
他享受着这难得的寂寥空灵,俯瞰小半个皇城。
略微的燥热,随着山巅一阵清风吹拂烟消云散。他的身体素质早非以前,感觉体内的能量如同一座烘炉取之不尽,这便是呼吸法的妙用。
今日仙游台上只有杨慎一人,因为其他人都在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做准备。
迎着吹拂而过的山风,杨慎走近仙影壁——那是仙游台上的一处天然奇观,一面冲天而起的石壁。
光滑无比,犹如明镜高悬。
走进细看,发现传闻中的影壁确实平滑得出奇。
杨慎站在数十丈之高的影壁之下,显得格外渺小,影壁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仙影壁传闻是天外陨石,质地坚硬无比,无数年的风吹日晒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别看上面刻字无数,那是历代大能者镌刻上去的,到荣国能有此殊荣非盖世之功不可。
杨慎抽出哀鸿,寒光一闪而过,清脆的叮叮声响起,却无法在影壁上留下丝毫印记。
尝试了几次杨慎放弃了,看来传言不虚,非练气宗师携天下名器而不可留言。
抬头望去,有大字如同车轮般大小,有小字像芝麻一般……
“周行不殆,万古欣荣……”
这是《帝王纪实录》当中记载太祖所留!
杨慎小脸通红,看着高高镌刻在影壁上的大字。
那是荣国开国大典之时,由太祖杨业亲自手持“裁决之剑”镌刻的。
就像常人见到偶像一般,杨慎有种和历史相遇的错觉。
“孤家寡人……”
这几个字远远高悬在影壁最上面,是最大的几排字之一,所以显得格外醒目,不知是何人所书。
杨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观一切有为法,是成空”
“存精于体,采掘三宝,或获永生”
“梦幻无极,有无相通”
“但求不败,唯共赢也”
……
杨慎大致扫过,一句句五花八门,寓意难明的字句跃然于影壁之上。
毫无疑问,其中有的故作深奥,甚至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寓言。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字句经历千年万年与后人相见,所书之人也必定是其所处时代的天之骄子。
百无聊赖,杨慎下山而去。他羡慕那些天之骄子们自由且飞扬的人生,没有拘束,天大地大皆可去得……
回到仙都宫已经月挂东斜,暮色沉沉。
杨慎喊来郭淳,让他去慈云宫一趟,他想见见裴渊渟。
这个一字眉太监总能在自己无助的时候,提供一点儿建议。
……
“你为什么帮我?”
杨慎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裴渊渟看着幽暗烛光下,严肃而稚嫩的脸庞,倒是有了几分帝王的相貌……
避开话题,裴渊渟自顾自说道:“刚从慈云宫得知,太后今日身体抱恙,也不知明日能否正常出仪。”
瞥了房梁一眼,裴渊渟凑近杨慎跟前,压低嗓音道:“太后她……我终究是要换棵大树……”
杨慎倒吸口气,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皇太后真的要……
“所以你选择了我?恐怕愿意效忠我的人,还不及你内侍局一个小队人多……”杨慎自嘲。
他这位皇帝很难有号召力,没谁蠢到相信名义能变成实际的东西。
“嘿嘿,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万事万物都有理可循,有势可导……我追随的是天下大势……”
“顺天意,逆天难,殿下好自思量……”话锋一转,裴渊渟略带些寒意的声音,让杨慎想起初见的那个雪夜。
杨慎感到莫名愤怒,咬紧牙关,紧攥双拳。
内心狂吼:他就是个墙头草!势利小人……
原来自己一直是一件工具,是他用来讨好新主子的礼物!
毫无疑问,裴渊渟投靠了皇后,那位当今权倾天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