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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战争的开局(1 / 1)


在叙述安禄山的军事战略之前,我们先看一看双方进行战争的战场情况。

任何人拿起中国地图,首先都会被一片巨大的平原地区所吸引,这片平原从北方的北京开始,向南涵盖了河北南部、山东西部、河南、安徽、江苏北部等地区。再往南,虽然有一些小山的阻隔,但由于这些小山并非天堑,有一些孔道贯通,一旦过了这些小山,就到达了长江中下游平原、湖北和湖南组成的两湖盆地、江西的赣江谷地。这片区域是如此辽阔,成了古代世界最适合农业发展的地区之一。在美洲发现之前,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地区能和这片平原媲美。也正因为这样,中国在古代世界一直跻身于经济最发达、人口最富裕的国家之列。

在唐代之前的秦汉时期,这片巨大平地的北方区域(包括今北京、河北南部、山东、河南、江苏北部),以及湖北所代表的长江中游地区,都已经很发达了,而南方地区(长江中下游、湘江和赣江谷地)依然处于发展之中。到了唐代,南方地区的经济已经足以和北方媲美,构成了更加广阔的经济地理范畴。这片巨大的区域也是唐帝国的经济重心,离开了它,唐朝就失去了生命力。

然而,这片区域却有着极其明显的弱点,那就是:虽然它经济发达,是帝国的农业中心,但由于它过于平坦,在军事上的价值却小得多。虽然地域广大,北方的骑兵却可以只用数天时间就从平原北部直达南部。而对于南方的防守方来说,要想在平原上抵挡敌人的机动部队,是非常困难的。

在军事史上,这样的地方有个名字,叫作“四战之地”,指的是四面平坦却缺乏战略防守点的地区。这样的地方容易成为各个野心家争夺的对象,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体系。

唐朝灭亡之后,下一个统一王朝宋朝,正是将国都选在了这片平原之上,使得皇帝无法对北方的入侵做出有效的防御,最后金军南下,用闪电战攻克了宋朝国都,造成了北宋的灭亡。这恰好证明这片区域本身是不可防守的。

然而幸运的是,这片区域却有一个附属性的地带做补充,就是在华北平原的西侧,巍巍太行山西面的一片高地,即现在山西省的所在。山西省是由一片山区中形成的几个小盆地组成的,每一个盆地都形成了一定的防御体系,使得山西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域。也就是说,和华北平原比起来,山西是一个农业不发达的地带,却由于它的地势,反而成了华北平原的屏障,因而要想保卫华北平原,必须首先占据山西形成防御。山西和华北是一体的,山西提供安全屏障,华北提供生存资料。

从东汉光武帝以来,人们就已经意识到了山西的重要性,光武帝正是同时拥有了华北和山西,并由此获得了天下,而唐朝的开国者们也是从山西的太原(后来的唐朝北都)出发,进攻长安,从而获得天下的。

与华北、山西、两湖、长江中下游组成的东部区域相比,在西部还有两个地区也非常发达,一片是位于长江上游的四川盆地,另一片则是秦汉时期的核心区域关中平原(位于今陕西,也是唐朝国都长安的所在)。

关中平原在秦汉时期的重要性堪比华北。这主要是因为它开发早,更是因为它在军事上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地方。关中平原除了出产粮食的平原部分之外,四周是一圈的高山,因此它也可以叫关中盆地。在它的南面是巍峨的秦岭,秦岭一直延伸到东面的华山和崤山,与黄河共同构成了东面的防御系统。关中平原的西面则是另一条著名的山脉陇山,而在北面是不算高大的北山山系,加上北方黄土台地的干旱地区,形成了军事上的保护。

对应着这些山脉,关中平原一共有四个重要的关塞,分别是东面的函谷关(到了唐代则改在潼关)、东南面的武关、西南面的大散关以及西北方的萧关,这关中四塞成了保卫关中地区的关键。只要守好了这四个关口,关中平原就成了易守难攻的堡垒。

秦朝和西汉都是依靠关中平原的战略地位,加上富庶的四川盆地和汉中盆地(夹在关中和四川之间的小盆地),从而获得了逐鹿天下的优势的。

四川盆地在秦汉时期与中原的联系也很特殊,最初(秦代之前)它没有直接沟通中原的道路,首先要经过蜀道和汉中盆地,到达关中平原,然后才能从关中转向中原。至于从四川直接经过长江进入湖北的道路,则开通得比较晚,直到东汉时期还不是主流。然而到了唐代,四川已经不再是一个死角,人们更加习惯从四川经过长江和三峡进入湖北,而不仅仅是与关中相接了。

在安史之乱开始时,人们要想从四川向关中运输货物,大都选择从四川顺江而下,先到扬州,再经过运河前往黄河,最后溯河而上,经过渭水到达长安。这等于是在中国大地上绕了一个巨大的圈,但由于借助了水力,反而比经过蜀道(汉中盆地、翻越秦岭的陆路)更加容易。只有在运送轻货或者人行路时才选择蜀道。

在唐代的战略交通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这条运河在扬州与长江相接,北上后经过淮河,再继续北上,与黄河相连。在唐代,江南的物产已经超过了北方,江南的粮食要经过扬州进入运河,再经过黄河的转运,才能到达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因此,江苏、河南等河淮之间的地区,就成了重要的战略地点,一旦被叛军攻克,就意味着无法从江南经过运河运送粮草到关中平原了。可以说,这些地区起到的是枢纽性作用,将作为政治中心的关中与作为经济中心的江南连接了起来。

了解了军事地理之后,我们才能对安禄山的战略进行一次全面的评估。

在反叛之前,安禄山已经被皇帝授予了三个地方的节度使,也由此占据了卢龙、范阳和河东三地,具体说来包括三部分:一是现在北京附近(范阳),二是现在北京以西的辽东地区(卢龙),三是现在山西北部的大同地区(河东北部,当时的云州)。

此外,在河北地区,安禄山还是河北采访处置使,有一定的监察权,也拥有着较强的控制力。但与节度使掌握了一切军政大权不同,采访处置使的权力要小得多,河北道所辖的二十五个州仍然由各州的民政长官控制,安禄山只有监察权。

但由于河北就在安禄山所控范阳的南面,只有通过河北,才能渡过黄河进入洛阳与长安组成的轴心区域,因此河北就成了安禄山首先要控制的区域。

另外,与安禄山势力范围接壤的地区中,山西太原依然在唐军手中,从山西向西,黄河以西的河套地区,则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的控制区。前文已经提到,河北平原是一片四战之地,如果要想占据战略主动权,就必须同时占据太行山后的山西地区。唐朝由于掌握了山西与河套,无意之间就占有了战略地理上的优势。只要守住山西太原及其南面的附属地区,就把控了华北的屋脊,将叛军压缩在平原地带。

综合上述形势,安禄山制定的军事计划展现了他卓越的军事战略才能。他的计划可以分成几方面:第一,保住大本营;第二,由于出征的距离遥远,要想获胜,必须保证军事补给线的畅通;第三,必须尽快破坏敌人的军事补给线,让敌人在财政上无法支持战争的消耗;第四,出其不意,迅速占领两京,瓦解唐王朝的指挥中枢。

他对于“保护自己后勤”和“破坏敌人后勤”这两方面的强调,尤其显示出一个军事家的智慧。针对上述四个目标,具体的计划是:

第一,安禄山的大本营主要是云州、幽州、辽东一带,三地又以幽州最为重要。而对幽州造成最大威胁的,是唐军在太原的基地。从太原到幽州,中间只隔着一座太行山。为此,安禄山一方面在太行山主要通道井陉布设了军队,防止驻扎太原的唐军从这里过境;另一方面派遣云州的军队进攻太原,期待攻克这座城市,彻底保证侧翼的安全。

第二,安禄山的基地是幽州,因此他要进攻的第一目标是距离较近的东都洛阳。从幽州到洛阳最重要的通道是隋炀帝开通的北运河永济渠,为了保证这条运河的安全,安禄山在运河沿线设下了重兵进行防守。

第三,在唐代,国都长安实际上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唐代的经济中心已经转移到了江淮一带,而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虽然在秦汉时期是巨大的粮仓,可到了唐代,关中的粮食产量已经无法满足国都庞大的人口需求,只能依靠从江淮地区转运粮食来维持。从江淮转运粮食到国都,主要通道是从淮河到黄河的通济渠(即大运河),一旦通济渠被截断,长安的粮食就会立刻陷入紧张。

此外,从长江到长安还有一条次要的运输通道,这条通道利用长江将物资转运到武汉地区,从武汉转入汉江,经过襄阳地区,最后到达陕西汉中,再从汉中走陆路,翻越秦岭,到达长安。次要道路需要经过陈仓道或者褒斜道,二者都是古代重要的通道,却并不好走,所以只是作为应急道路使用。

安禄山为了掐断国都长安的粮食供应,在进入河北地区后,就派人去攻占江淮,以切断大运河组成的主要通道,同时又向襄阳进军,以封锁次要道路。如果这两条通道被封锁,时间一久,长安也就不战而溃了。

第四,当军队到达黄河后,打闪击战,尽快攻克洛阳和长安。

这就是安禄山的进攻方略。接下来就要看实施的情况了。

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十一月初九(甲子),安禄山率领所辖士兵,加上他所联络的同罗、奚、契丹、室韦等胡族军队,加起来一共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大军,在范阳宣布反叛。为了掩人耳目,他宣称是皇帝派了一位叫作胡逸的官员前来,带来密旨,要求他调兵去长安勤王,铲除杨国忠。为了巩固他所辖的三个节度使辖区,他派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卫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卫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卫云州。这些将军率领人马连夜离开。

到了天亮,安禄山把剩余的军队集合起来,在蓟城举行了誓师仪式,以讨伐杨国忠的名义宣布进军。为了防止出现不同的意见,他下达了严格的军令,违令者斩及三族。

誓师之后,安禄山的主力军队向南进发,经过现在的河北地区,向洛阳前进。大军所过之处,烟尘千里,大地震动。唐朝自从建国统一之后,除了宫廷内乱之外,一般的战争都是对外战争,只有武后时期发生过一些针对武后、旨在恢复李唐王室的小型冲突。整体上,国境内的人们已经享受了一百多年的和平时光,早就忘记了战争是什么样子的了。安禄山大军所过之处,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河北地区是一个特殊的区域,安禄山作为河北道采访使对河北所有的州县都有着监察权,从这个角度,河北的州县不应该过度反抗。但人们又知道这是一次典型的叛乱,从忠于皇室的角度来看,不应该听从安禄山的调遣。

在最初的震惊中,大部分的州县都没有形成抵抗意识,而是望风瓦解了。各个州县的长官要么开门迎接叛军,要么逃走。那些既不想投降又不想抵抗的,一旦跑得晚了被叛军抓住,就会被砍头,以震慑其他的地区。进军中,安禄山为了激励士气,采取了不宽容的原则,对于敢于持异议的人往往直接杀掉,这也对河北的守臣们形成了压力。

除了河北之外,安禄山也意识到了山西的重要性,他早已派遣了将军何千年、高邈,率领人马前往太行山后,希望能够智取山西重镇太原。太原是唐王朝的北都,也是唐朝起家的地方,当初唐高祖就是率领着他的儿子们从太原出发,沿着汾河谷地进入陕西,从而取得天下的。安禄山一旦获取了太原,就可以复制唐高祖的路线,从山西直接打击陕西地区。

为了不惊动太原唐军,何千年等人带着二十个奚族的骑兵,以献俘的名义前往太原。初十,也就是叛乱的第二天,他们出现在太原城下,太原城的北都副留守杨光翙出城迎接他们。但不知为什么,很可能是杨光翙发现了他们的企图,何千年等人没能进太原城,只将杨光翙劫持,就离开了太原。安禄山控制太原的企图暂时没有得逞,反而将叛乱的企图过早地暴露了。

太原发现安禄山叛乱后,立刻将消息向都城长安传递。另外,黄河以外的东受降城也得到了消息,将情报快速送到了长安。

此时的皇帝正在长安城外的华清宫,收到消息之后,依然不肯相信安禄山已经造反了。直到十五日,叛乱的消息不断地传来,皇帝终于不得不信了。杨国忠由于之前就屡次提醒皇帝说安禄山要造反,现在被证实了,显得扬扬自得。但是他也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低估了安禄山的实力。他认为安禄山造反并不是坏事,反而证实了他之前的观点,而且士兵们一定不想造反,安禄山要么吃败仗,要么被自己人杀掉,叛乱很快就会结束。

但不管怎样,皇帝终于开始做准备了。由于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派了特进毕思琛和金吾将军程千里两个人分别前往洛阳和太原,各自招募数万人进行防御。

到了十六日,皇帝终于找到了一位合适的讨逆人选。这人就是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封常清长期担任高仙芝的副手,以思虑缜密闻名。他当时正在长安,皇帝在华清宫接见了他,向他询问讨伐安禄山的方法。封常清献策表示,只要皇帝同意,他立刻前往东都洛阳募兵,然后从洛阳出发,向东进军,守住黄河一线,将叛军阻挡在黄河以北。叛军如果被压缩在河北地区的平原地带,就不难讨伐。

封常清对于黄河以及黄河的重要渡口河阳的把握是具有军事大局观的,也因此得到了皇帝的赞赏。第二天,皇帝就命封常清取代安禄山,担任范阳、平卢节度使。当天封常清骑马前往东都洛阳募兵,很快他就招募到了六万兵马,来到洛阳以北的河阳,将河阳浮桥斩断,开始为防御做准备。

在历史上,要想从北方渡过黄河进攻洛阳,胜负手往往在河阳。所谓河阳,其实不是一座城,而是三座城。这里的黄河中间有一个小岛,小岛与黄河南北两岸都有浮桥相连,在南岸、北岸和小岛上各有一个城池,构成了一个立体的防御系统。北方的进攻者来到黄河边,往往过不了河阳桥。可是,一旦他们过了河阳桥,守军要想守住洛阳,就非常困难了。封常清事先断掉了河阳桥,也就断掉了叛军最可能过河的地点,之后,他就可以率军向东,在更加开阔的地方做防御了。

十九日,安禄山的军队行进到了博陵(现河北定州)以南。他任命曾经的上司张守珪的儿子张献诚为博陵太守。在这里,何千年给他带来了礼物——北都副留守杨光翙。安禄山恰好需要立威,他历数了杨光翙与杨国忠的勾结之后将他斩首。

但就在这时,安禄山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重重一击。二十一日,从华清宫回到太极宫的皇帝对于安禄山的叛变依然震怒不已,他下令将安禄山留在京师的儿子安庆宗斩首,安庆宗的妻子荣义郡主也被赐死。这件事意味着皇帝与安禄山之间再也没有缓冲地带了。

这一天,皇帝还做了一系列重要的任命,他首先把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调入中央,升为户部尚书,安思顺的弟弟安元贞也调入长安成为太仆寺卿。安思顺是安禄山的后天堂兄弟,他本人并没有参与安禄山的阴谋,但安禄山的起兵却让皇帝警惕了起来,采取了预防性的措施。朔方节度使一职则授予了原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郭子仪作为安思顺的下属,终于脱颖而出成为一方大员,并将在未来发挥出巨大的能量。

另一个影响了后来格局转变的事,是皇帝第一次在内地设立了节度使。原来的节度使都位于边关地区,是为了对外作战而设立的。这一次,皇帝看到河南地区恰好位于安禄山的进攻路线上,如果要防范安禄山,有必要在河南设立节度使,于是他将位于前线的陈留等十三个郡整合起来,设立了河南节度使,让卫尉张介然担任了首任河南节度使。此外,在一些郡中,如果恰好位于安禄山的进攻路线上,还设立了防御使。

在内地设立节度使在当时来看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也可能是最有效防御的手段,但之后分析,安禄山的叛乱并不必然导致之后的藩镇割据。事实上,在击败安禄山后,唐王朝依然有可能重建中央集权。但不幸的是,在内地设立节度使的政策将这个希望击得粉碎,唐王朝的盛世也因此而彻底终结。

二十二日,皇帝依然不放心帝国的防御系统,又任命了荣王李琬为元帅。同时,他又把西北地区的另一位高级将领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任命为副元帅。皇帝从自己的内府出钱,在京师从市井子弟中临时招募了十一万人,组成了一支军队,号称天武军。

但这十一万人并没有全部出征。到了十二月初一,高仙芝率领五万人向东出发时,这支军队是由天武军、飞骑、彍骑以及一部分西北边兵共同组成的。此刻的皇帝疑虑重重,他甚至连高仙芝都不放心,又派出了一位心腹宦官边令诚担任监军使。这支军队出发后,屯驻在陕郡,也就是现在的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

到这时,唐王朝的军队部署已经有了层次感。帝国的防御系统中,对敌的第一线设在了太原和山西(守将王承业、程千里等人)以及河阳到虎牢关一带的黄河南岸(封常清)。玄宗还将河南变成了节度使辖区(张介然),与封常清共同保卫东都洛阳。在东都以西,则是高仙芝率领的大军,在陕郡守卫,防止敌人通过河南与陕西之间的隘道,保卫长安的安全。

中央军队部署完毕,那么安禄山此刻的兵力又怎么样呢?

安禄山的策略是:首先,拿下河北。他认为这是不成问题的,因为他就负责监察河北道,与河北之间有一定的领导关系。其次,防止山西的唐军越过太行山打击河北地区。山西太原通往河北的通道主要在井陉,因此必须对井陉进行严密的防守。同时,对于山西不能只采取防御态势,还应该进攻,安禄山选择了从北方的云州向南方的太原进攻。进行这几项计划的同时,安禄山的主力军队则继续南下,向两京推进。

此外,还需要说明一点,安禄山的主要进攻路线在河北地区,也就是黄河以北。如今河北省与山东省交界地带,就是当时的黄河所在。安禄山的目标是控制黄河北面、西面的所有地区,因为这里处于进攻路线上,也是隋代运河的所在地。但他暂时没有考虑获取黄河以东的山东地区(齐地),因为那里的战略地位并没有河北那么重要。他只求守住河北,保证河北免遭来自山东的唐军的袭击。

这样,整体形势就变成:叛军要拿下河北,同时在与山东接壤的黄河上采取守势,防止山东唐军对河北的袭击;叛军还要在太行山和井陉采取守势,防止唐军从山西进攻河北。至于叛军想打击山西,大都是从北方的云州发起进攻,而不是走河北。获得河北后,叛军继续向南推进,在河北与河南交界处的黄河上寻找渡河口,渡过黄河之后就可以迅速向东都洛阳进军。

对于河北,果然比较容易解决,早在安禄山到达博陵时,常山(现河北正定)太守颜杲卿就派长史袁履谦去迎接他,表示效忠。常山所在地,就在井陉口的东面,安禄山获得了常山,就可以防止唐军从太原方向进入河北。安禄山让颜杲卿继续留守常山,同时派遣将军李钦凑率领数千兵马前往井陉口。大多数河北郡县都采取了观望或者投靠安禄山的政策,这就让他放心地通过了河北,前往河北与河南之间的黄河地带。

要想前往黄河以南的洛阳,最便捷的渡河地点是洛阳以北的河阳,然而封常清早已经将河阳的浮桥烧掉了,这条路不通。十二月二日,安禄山大军来到了灵昌郡(现河南安阳市滑县东)以北的黄河边,准备在这里渡黄河。由于没有桥,渡河不易。但这时恰好是冬天,虽然河面还没有结冰,但安禄山却制造了一座冰桥。他的做法是找一些残破的小船,用绳子把小船连起来,横跨黄河,再在船和船之间塞上草木,形成了一道由草木和小船组成的漂浮的链子。第二天,围绕着链子的水都结了冰,就形成了一条冰做的浮桥,他的士兵就顺着这座冰桥渡过了黄河。

过河后,叛军很快攻克了灵昌郡。安禄山的军队铺天盖地,又缺乏纪律约束,看上去如同成群的野兽肆虐着城乡。人们既不知道叛军的数量,也惊于他们的残忍,往往望风而逃。

接下来他们遇到的,就是新设立的河南节度使的治所陈留了。此时,首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刚来到这里不过几天时间,他想组织军队抵抗,但陈留的唐军早已经吓破了胆,不愿意抵抗。到了初五,陈留太守郭纳不顾张介然的命令,率众开城投降。投降的人有近万人之多,这些人以为只要投降就可以活命,不幸的是,也正是在这里,安禄山得到了儿子安庆宗的死讯,他大哭一场,决定将所有的投降将士都杀掉。近万人在街道两侧排开,被一一斩首,皇帝刚刚任命的第一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也被斩于军门。

陈留的失守,让皇帝的第一道防线崩溃了。

安禄山获得陈留之后,第二个目标是荥阳郡和旁边的虎牢关。在中国历史上,荥阳曾经是一座颇具战略意义的城市,它在黄河以南,距离黄河不远,同时又是豫东平原和豫西山地的分界点。在楚汉相争时期,汉高祖正是把握住了荥阳,才让项羽无法将他赶回到陕西关中地区,荥阳也如一把刀子,搅乱了项羽在东部的布局。从荥阳向西北面的黄河进发,在黄河边已经是沟壑纵横的黄土台地地貌,在一片台地上睥睨着黄河的,就是著名的虎牢关。唐初,秦王李世民就在这里将窦建德的部队击败,因此虎牢和荥阳就成了保卫关中和洛阳的又一道屏障。

不过,唐玄宗时期的荥阳郡却要比传统的荥阳城大很多,它不仅包括了荥阳城,还包括了东面的郑州。天宝年间,唐玄宗对全国的地名做了一次全面的修改,将原来的州都改成了郡,而原本的郑州就改成了荥阳郡,所以这里的荥阳实际上指的是郑州城。

大约在初七,安禄山的军队到达了荥阳郡,对唐朝不利的是,此时的荥阳郡守军也被吓破了胆,许多士兵被外面的鼓声吓坏了,从城墙上掉了下来。到了第二天,士兵们早早开城投降,安禄山杀掉了荥阳太守崔无诐,乘着势头派遣将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向封常清所在的虎牢关进发。

从实力上说,在虎牢关对峙的两军是有明显的差异的。在西北领军时,封常清所率领的士兵大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些老兵是在与蛮族的较量中培养的战斗技能。但在此时,他并没有办法把西北士兵带来,只能就地招募新兵。这些新兵都没有战斗经验,甚至连训练的机会都很少。封常清接受任职只有短短的二十天,他要从长安赶到洛阳招募兵马,前往虎牢关做好守卫,还要训练士兵,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此时,安禄山的军队却是身经百战,又恰好处于士气的高峰。唐朝的士兵们遭遇采取闪击战的安禄山军队,立刻陷入了绝境之中。刚刚一接触,安禄山就派出铁骑对唐军进行冲击,唐军立刻大败。

封常清丧失了虎牢,向洛阳方向逃去,一路上他收集残兵,在一个叫作葵园的地方做了二次防御,随后再次被叛军击败。溃军背后紧跟着追兵,一路上兵荒马乱,到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时,他们距离东都洛阳已经很近了。

到达洛阳城外,封常清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洛阳城向东的方向有三个城门,封常清将他的残兵集结在东北方向的上东门外,与敌军对峙。但这一次又失败了。

十二日,叛军攻入洛阳城,唐朝的东都陷落了。到这时,距离安禄山离开范阳的根据地,才刚刚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叛军的士兵在洛阳城内烧杀掳掠,享受着征服了半个帝国的乐趣。他们丧失了纪律,反而给了封常清最后的机会。他在洛阳城再次搜集残军,展开了巷战。

洛阳城以洛水为界,城市分成了两部分,分别在南北两岸,中间有数座桥沟通。其中皇帝居住的宫城位于城市的西北角,宫城以南是皇城,而在宫城和皇城的东面还有一个小城区叫作东城,东城的北面是一个叫作含嘉仓城的小堡垒,是洛阳的仓库所在地。

封常清在上东门外交战失利后,他的溃军进入城中向西逃窜。城内也有许多里坊,坊间都有墙,溃军一路上经过了几个里坊,来到了东城外的清化坊,这里是从洛阳到长安的驿道的起点。这个起点上有一个叫作都亭驿的地方,是千里驿站的第一站,也是人们饮酒送别的地方。此刻,封常清在这里召集了溃军,再次与叛军作战,但依然失败了。

唐军再次向东逃窜,这就到了东城的东门:宣仁门。在宣仁门,屡败屡战的封常清又一次与叛军作战,还是失败了。

到这时,封常清终于认定洛阳已经守不住了,于是继续向西穿过皇城,进入洛阳城以西的西苑,再向西离开。此时已是十三日。封常清离开后,河南尹达奚珣投降了安禄山,留守李憕、御史中丞卢奕战死。至此,洛阳之战落幕。

封常清逃离洛阳后,在河南地区,唐朝的军队还剩最后一道防线,那就是位于陕郡(现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的高仙芝部队。事实上,封常清也希望与高仙芝会合后再做抵抗。高仙芝曾经是封常清的上司,两人在西北任职时,配合默契,因此两人如果能够联手并获得全权,假以时日,且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是有可能与安禄山抗衡的。

当封常清到达陕郡时,作为民事长官的陕郡太守窦廷芝已经渡过黄河,向北到河东地区(现属于山西)躲避,他的属下和人民也纷纷四处躲藏。但高仙芝的军队还在陕郡准备迎敌。

封常清见到高仙芝,向他提议说,安禄山的士气正处于高涨状态,唐军应该避开这个风头。陕郡并不是好的防守地,因为它面向河南的方向过于辽阔,而面向陕西的出口却很狭窄,这其实是对叛军有利、对唐军不利的。唐军容易被敌人死死压在窄道上无法机动出击。一旦敌人攻克了陕郡,就可以长驱直入进入关中地区。

在唐代时,防守关中最险要的关口已经从函谷关转移到了更西的潼关。潼关是一个建在黄河南岸高地上的堡垒,堡垒本身就易守难攻,更何况它还有一个天然的附属系统,几乎是不可越过的:在堡垒的南面有一条巨大的沟壑深深地切入地下,叫作禁沟,敌人要进入陕西,要么攻克高处的潼关堡垒,要么就下到陡峭的沟底,再爬到禁沟的另一侧——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守军只需要以少量的兵力守在禁沟的西侧,就可以消灭无数的大军。所以只要利用得当,潼关几乎是不可攻克的。

但在封常清与高仙芝部队会合前,唐朝的军队竟然没有利用好潼关天堑。高仙芝驻扎在陕郡,潼关竟然没有人把守,这事实上意味着叛军只要通过压缩唐军的机动性,消灭掉陕郡的唐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关中地区了。封常清建议高仙芝放弃不易防守的陕郡,向西回到潼关,设立一条更加牢固的防线,只要唐军不犯大的错误,叛军根本无法攻克潼关,到时随着叛军士气的低落,才是收复洛阳,乃至进攻河北的时机。

高仙芝采纳了封常清的意见,于是拔营向潼关撤退。不想他的士兵也没有经过训练,不懂得如何有序撤退,加之已经丧胆,一听说要撤退,立刻你争我赶,变成了溃军。就在这时,叛军也赶到了,在他们的追赶下,唐军骑兵踩踏着步兵,步兵之间也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在将军们的努力下,唐军终于退到潼关建立了防守,叛军一时占不到便宜,就退回了陕郡。安禄山派他的大将崔乾祐屯驻在陕郡,随时准备再次进攻。这样,唐军和叛军就在潼关和陕郡一线,利用地形形成了稳定的对峙,双方暂时都无法再占对方的便宜了。

但在帝国东部地区,事情依然在麻烦之中:随着叛军的得势,东部更多的地方开始投降安禄山。其中包括位于中原的临汝、弘农、济阴、濮阳,以及位于北方的云州周边地区。

在西进的同时,安禄山还不忘向河南的东方进攻,试图将战线延伸到淮河地区,打通前往扬州和长江流域的道路。安禄山认为,如果占据了扬州,就等于彻底破坏了唐朝的粮仓,也等于获得了无限的供给。于是,他派了千余骑兵向睢阳方向进攻。

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此刻的他依然处于上升期,而捉襟见肘的唐王朝看上去已经日薄西山了。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唐朝中央的转机突然到来了……

早在大约上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安禄山离开博陵,率军前往藁城(现河北石家庄藁城区)时,守卫常山的太守是一位叫作颜杲卿的人。颜杲卿曾经是安禄山的手下,在河北任常山太守,常山也属于安禄山的监察区域。此人有些特殊,他有个从弟叫颜真卿,恰好是东面的平原太守。与颜杲卿不同,颜真卿是正宗科班出身的中央官员,也是当时就已经很著名的书法家。颜真卿被派到河北地区任职,只是因为他与杨国忠不睦,才被发放到了平原(现山东省德州市陵城区)任太守。这样,颜氏兄弟就控制了河北道的两个重要城市。

安禄山发兵时,由于与颜杲卿曾经有上下级关系,并不担心这位属下。颜真卿虽然曾经是京官,但因为其从兄的缘故,也并没有被安禄山放在心上。但事实上,兄弟两人对待安禄山却是有区别的。

在安禄山造反之前,作为平原太守的颜真卿就听说了他有反心,暗地里开始做准备。他加强了城防,疏浚了护城河,完善了本地的出工体系,储备好粮食,以备万一。不过,由于颜真卿是书生,他的作为可能没有传到幽州,也可能传过去了,但没有引起安禄山的注意。

安禄山反叛之后,当他的士兵来到常山境时,颜杲卿果然如同预料一般,派人到境上迎接安禄山,毕恭毕敬地让他的大军过境。由于颜杲卿的顺从,安禄山继续让他当常山太守。常山在河北是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在它的西侧就是著名的井陉口,也是去往山西太原的主要道路。为了保险,安禄山还派遣另一位将军李钦凑率领数千人前往把守。

而平原太守颜真卿最初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骚扰,与常山相比,平原是河北地区主要的粮仓,是后勤的必须。但它并不在从幽州向河南进军的必经之路上,所以安禄山的大军没有立刻来到这里。

平原在黄河以北,按照安禄山的战略,他需要的是河北地区,至于黄河以南的山东地区,暂时还没有考虑,只是采取防守态势,避免唐军从山东进攻河北,破坏运河通道并截断北京与洛阳之间的通道。安禄山以为颜真卿也是自己的人,向他下达命令,要求他率领平原和旁边博平(现山东省聊城市东北)的七千名士兵把守住河津,防止唐军进攻河北。不想,颜真卿收到消息之后,首先派遣平原司兵李平走小道向长安报告,将安禄山谋反的消息汇报给了皇帝。此时皇帝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安禄山谋反,正在感慨河北地区的二十四个郡竟然没有一个忠义之士,收到了颜真卿的消息,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在河北地区依然有人是忠于朝廷的。

事实上,在河北地区愿意跟随安禄山反叛的人并不多。以颜真卿的从兄颜杲卿为例,虽然他曾经是安禄山手下,并且在安禄山大军出动后也选择了归顺,但在他和长史袁履谦前往归顺,被赐金紫官袍之后,在回去的路上,颜杲卿指着袍子问袁履谦:穿这个干什么?两人会意,只是由于机会不对,在等待机会罢了。

到了十二月,安禄山攻克洛阳,被阻挡在潼关之外时,颜真卿终于做好了勤王的准备。他招募的士兵已经达到了万余人。在内部,颜真卿涕泣着声讨叛军,士兵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但此刻的安禄山却不知道平原勤王的消息。攻克了洛阳之后,安禄山命令自己的党羽段子光带着李憕、卢弈、蒋清的人头,在河北诸郡之间展示。

十七日,段子光来到了平原郡,颜真卿毫不客气地将段子光腰斩,将李、卢、蒋三人的人头和用蒲草做成的身体拼起来,装入棺中埋葬,亲自祭奠。平原郡的做法鼓舞了河北的其他郡县。在景城郡(现河北沧州境内),安禄山任命了海运使刘道玄担任太守,景城郡的郡治设在清池县,郡下辖的县中还有一个盐山县,清池尉贾载、盐山尉穆宁一起斩杀了刘道玄,得到了五十多艘船的兵器。他们带着兵器和刘道玄的人头投靠了郡长史李暐,李暐将在郡中居住的安禄山心腹严庄的宗族抓了起来,全部斩首。

此外,河间郡的司法李奂杀死了安禄山派遣的长史王怀忠。而安禄山虽然向饶阳郡派遣了新的太守,但唐朝任命的饶阳太守卢全诚却不接受新来官员的替代。这些郡县每个都有数千人甚至上万人,他们共同推举颜真卿为盟主进行调度。

在得到消息后,安禄山派遣张献诚率领上谷、博陵、常山、赵郡、文安五郡的士兵共万人去攻打饶阳,试图加强自己的统治。

我们可以把安禄山占领的幽州与洛阳之间的地带分成四部分。第一部分是以太原为中心的山西地区,也就是安禄山战略中必须拿下的侧翼。山西地区的东方是太行山和河北,北方是安禄山掌握的云州,南方则隔着太行、王屋山与黄河以北的走廊地带相望,并威胁着黄河以南的洛阳。第二部分是河北西部,以颜杲卿的常山为核心的区域。这里之所以重要,在于它的西面就是井陉和太行山,可以防卫来自太原的袭击;同时,它还位于幽州到洛阳最近的大道上。第三部分才是颜真卿守卫的河北东部。这里的存在主要是为了给叛军提供粮食,并防范来自山东的袭击。第四部分是黄河以南(也是以东)的山东省境内。这里隔着黄河威胁着河北的安全,同时又可以通往淮河地区,形成对河南的压力。

颜真卿联合的抵抗安禄山的力量主要是在第三部分,也就是河北东部的力量。而与河北一河之隔的山东境内(也就是第四部分),安禄山暂时还没有考虑进攻这里,但山东境内已经出现了勤王的军队,采取了主动的态势。在大部分官员都还处于遭遇叛乱的恐慌之中时,有两个地方的太守率先行动了,一个是东平郡太守李祗,另一个是济南太守李随。其中李祗是唐朝名将信安王李祎的弟弟,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吴王,山东地区大部分的抵抗力量都团结在了他的旗帜下。

除了巩固山东地区之外,两人还派出军队,分别向西和向南前进。其中李随派人渡过黄河向西,击杀了安禄山任命的博平太守马冀。而更重要的则是向南的战斗。安禄山已经占据了洛阳,他的下一步战略是向长安进军,推翻唐王朝。可是,即便推翻了唐王朝,如果不占据长江、淮河一带富庶的地区,就无法稳固政权。只有将江淮流域都收入囊中,才能建立更加持久的王朝。所以虽然他还没有占据长安,但还是先分出来一部分人马,对江淮地区做出了试探。如果唐军在江淮地区守卫力量薄弱,叛军也可能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

在淮河以北,最重要的地区在现在的商丘、徐州一带,特别是商丘,由于与洛阳更近,更是安禄山必须解决的首要目标。在当时,商丘叫作睢阳。安禄山派遣了亲信张通儒的弟弟张通晤为睢阳太守,去占领这个战略地点。不想,此时李祗和李随已经南下,一个叫作贾贲的小官率领士兵向南进攻,将张通晤杀死,暂时阻止了安禄山的试探。由于叛军当时的重心放在了西进长安上,所以没有再向东进军。

事后来看,贾贲的一击是关键性的,正是因为他最早守住了睢阳,才有了后来雍丘、睢阳战役的可歌可泣,以及淮河以北保卫战的决定性成绩,让安史之乱没有骚扰到南方的经济区域。

在幽州到洛阳的四个地带中,第三和第四部分是安禄山战略目标中比较靠后的两部分。决定他生死的是第一部分的山西特别是太原,以及第二部分的河北西部(常山)。既然第三和第四部分都有忠于唐朝的官员带兵抵抗,那么第一和第二部分又怎样呢?

事实上,第一部分的山西一直掌握在唐军手中,这里本来应该是安禄山最先拿下的地区,只有拿下了太原,拥有一片高地,才能起到高屋建瓴的作用,彻底保护河北与河南的安全。在中国地图上,从幽州到洛阳的平原通道呈现一个巨大的型区域,型的起点是幽州,向南经过河北地区,到达如今的郑州一带,在这里形成一个拐点,拐向西方的洛阳,并以洛阳为终点。安禄山所占据的就是这个巨大的型走廊。但是,由于太行山的存在,这个走廊区域始终面对着来自西面高处的打击,只有将山西地区拿下,才能控制太行山。这道山脉如同一连串的堡垒,能够保证河北、河南的低地的安全。

安禄山的战略里也设计了打击山西的计划,但由于洛阳和长安两个都城吸引了他的目光,作为北都的太原却被他忽略了。虽然他也派出部队去进攻太原,但兵力过少,无法达成其战略目标。

从云州进攻太原的大将是高秀岩。如果高秀岩领会了太原的重要性,一心一意攻打太原,那么安禄山的战略意图也许是可以达成的。在太原以北有一座著名的山叫作句注山,也称为雁门山,这条山脉上有一组著名的关口,构成了大同和太原之间的防卫体系。在这组关口中,最著名的是雁门关(当时又称东陉关)。唐军封闭了各个关口,将高秀岩挡在了句注山以北。高秀岩见进攻不易,没有坚持向南,而是选择了向西方进攻,这就减轻了太原的压力。太原这一重镇始终没有脱离唐朝的控制。

年底时,高秀岩进攻位于单于都护府(现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的土城子)的振武军,振武军属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管辖,这就把郭子仪这位在当时并不算有名的人物推上了历史舞台。

郭子仪率军打败了高秀岩,解救了振武军。与此同时,他还乘胜追击,攻克了更加靠东的另一座原本属于高秀岩的要塞静边军(今山西省朔州市右玉县西北)。高秀岩原本希望威胁长安的北方,不想却让唐军乘胜威胁到了他的根据地云州,不得不派出薛忠义去夺回静边军。郭子仪则派出了另一员大将李光弼,加上右兵马使高濬和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右武锋使浑释之等人逆袭,再次打败了叛军,将骑兵七千人坑杀(十二月十二日)。

这几次战役削弱了安禄山北方的军队,令叛军在云中地区的侧翼(西部)暴露给了唐军,而且唐军进一步围攻云中时,还派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向南进攻了马邑(现山西省朔州市,当时大同军治所)。马邑在军事史上的地位不下于云州,它比云州更加靠南,距离太原更近。在马邑与太原之间的关口是东陉关。太原的守军听说唐军已经获得了马邑,立刻打开了东陉关,使得太原与长安之间打通了一条绕过洛阳的通道。到这时,安禄山要想再取得太原可谓难上加难了。

太原解围事实上是安禄山落败的第一个迹象。一旦无法获得太原和山西,河北与河南之间的型低地就永远是唐军打击的方向。这之后,唐军的许多战略部署都是以太原为中心或者出发点的。郭子仪也因为这一系列振奋人心的战斗获得了御史大夫的加衔。

唐军巩固了太原防卫之后,河北地区的常山和井陉的重要性就更加突出了。这里是从太原进攻幽州或者截断安禄山首尾联系的关键位置。一旦唐军从太原经井陉出兵,必然造成安禄山后方的混乱。

守卫常山的是颜真卿的从兄颜杲卿,而在井陉,安禄山派遣李钦凑率领数千人把守。唐军怎样才能突破井陉呢?

颜真卿起兵后,已经将河北的东部地区截断。早在他起兵的消息传到常山之前,河北西部的颜杲卿与参军冯虔、前真定令贾深、藁城尉崔安石、郡人翟万德、内丘丞张通幽等人就在谋划起兵事宜。颜杲卿的策略并不限于考虑一个郡的事,而是首先派人联系上了在太原的王承业,希望与太原联合行动。颜真卿起兵之后,派人联系颜杲卿,并与之相约从东西两方面截断安禄山的供给通道,这样也可以缓解安禄山进攻长安的步伐。

恰好在这时,安禄山派他的将军高邈去往幽州继续征兵,从常山过去之后还没有回来。颜杲卿假装高邈带来了安禄山给李钦凑赏赐的命令,请守卫井陉的李钦凑带人到常山郡接受犒赏。十二月二十一日,李钦凑带了人来,颜杲卿准备了好酒好肉,还提供了歌妓,让袁履谦、冯虔等人好好招待李钦凑等人,将他们全都灌醉了。据当时人们传说,为了吸引他们来,颜杲卿给每一位头领准备了帛三百段、马一匹、金银器各一组、美人各一人,其余的士兵一共赏赐帛一万段,还有歌妓数百人,在州府南面的焦同驿通宵达旦宴饮,直至他们全醉。李钦凑从此再也无法醒来,他的头颅当晚就被砍下,其余的人都被没收了武器,一一绑好,第二天全部斩首。安禄山在井陉的人马全部被解散。这样,唐军在打通了从朔方前往太原的东陉关之后,又打通了从太原前往河北的井陉口,一条重要的军事通道正在形成。

二十二日,高邈从北方返回,到达藁城时被冯虔擒获。当天,又有一个使者——安禄山的副将何千年从洛阳过来,在南境被擒获。

何千年决定将功赎罪。见到颜杲卿后,他表示,常山郡的士兵大都是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不具有战斗力,因此应当采取的策略是加高城墙、挖深护城河,尽量以防守为主,而不要与敌人交战。只有等从太原方向的朔方官军来了,才可以与朔方军一起进攻。进攻的方向首先要放在河北地区,之后再向北,直捣安禄山的老巢幽州。

在当时,对常山威胁最大的是围困饶阳的张献诚的部队。饶阳位于常山和平原之间,是颜氏兄弟的连接部。张献诚的部队是由团练兵组成的,战斗力也不强,却又比颜氏兄弟临时募的兵要强一些。

何千年继续献策,让颜杲卿不要与张献诚硬拼,而是散布消息说李光弼已率领一万精兵出井陉了。张献诚的团练兵显然不是朔方军的对手,听了消息自然就会解围而去。颜杲卿采纳了何千年的计策,果然张献诚在听说李光弼到来后,就率军离开了。颜杲卿进入饶阳城,并与平原取得了联系。

到这时,唐军距离胜利更进了一步:一条经过朔方、太原、常山、平原的拦腰锁已经形成,将安禄山的老巢范阳和东都洛阳截为两段。颜杲卿还趁着形势有利,派人到河北各郡进行游说,威胁说唐军已经到达河北,再不归顺就是死路一条。很快,河北十七个郡都再次归属唐朝中央政府,兵力达到了二十余万,只有范阳、密云、卢龙、渔阳、汲、邺六个郡还属于安禄山。

颜杲卿还不想罢手,他想直接拿下安禄山的老巢范阳。当时守卫范阳的是节度副使贾循,随着安禄山的失势,贾循也在观望。颜杲卿派人前往劝说他投诚,与此同时,一位叫作马燧的人也在劝说他,跟随安禄山是死路一条,投诚反而能够获得重用。贾循同意马燧的看法,但他在犹豫不决时,机会已经失去了。别将牛润容知道了贾循的企图,秘密报告了安禄山,安禄山派亲信韩朝阳回到范阳,假装有事会见,却埋伏了人。等贾循一进来,就将他勒死,又灭掉了他的家族。巩固了范阳的控制权之后,安禄山派遣将领史思明、李立节率领万人进攻博陵、常山。就这样,颜杲卿没有办法毕其功于一役,让安禄山留下了幽州的基地。

但河北的反正显然影响了叛军,在前线的安禄山原本就要进攻长安,听说后防不稳,立刻停止了前进,派人回去夺取常山。

在通往长安的潼关防线前,叛军停止了进攻,在河北地区,叛军的通道已经被截断,军队分成了两部分,分别以老巢范阳和东都洛阳为中心。安禄山原想向东进攻淮河地区,也遭到了失败。与此同时,唐军已经打通了从北方经过山西前往河北的通道,并在山东、河南、山西等地频频对叛军施压,在安禄山起兵仅一个多月后,唐军就已经占了上风,看上去获胜指日可待。

但就在这时,唐军再次发生了危机……

在对安禄山军队的围剿中,关键的一环是位于潼关的唐朝守军。

对于高仙芝的官军来说,最正确的布置是利用潼关天险,在这里采取守势,消耗敌人的耐心,缺乏训练的唐军也不至于失手吃败仗。之后,利用朔方更强有力的职业兵,经过刚刚建立的朔方—太原—井陉通道进入河北地区,截断安禄山的退路,再进攻其范阳老巢。最后,将他夹在河南地区的平原地带,这时,失去了老巢的安禄山迟早会束手就擒的。

这样的战略看上去并不痛快,却是最有效的方法。说它不痛快,是因为缺乏在国都长安附近杀敌取胜的豪迈;说它有效,是因为首先安禄山的失误是没有控制住山西,缺乏高处优势,又因为河北地区各位将领的誓死反抗,为朝廷赢得了先手,这使得唐朝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但人们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皇帝的心理需求。已经垂老的皇帝一直有着统治世界的雄心,希望打仗,打痛快仗,打歼灭战。玄宗对安禄山的造反耿耿于怀,恨不能立刻将他消灭,怎么愿意等待更慢却更有效的做法呢?

事实上,洛阳刚刚丢失,皇帝就有些坐不住了。他采取了两项措施,从后来的情况看,这两项措施都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皇帝为了对抗敌人,又在内地继续设立节度使。按照传统,内地的大都督都是宗室子弟担任的,这次他又将几个宗王封在了各地。皇帝在围绕着荆州的山南地区设立了节度使辖区,将永王李璘封为山南节度使,江陵长史源洧作为他的副手。原本就存在的剑南节度使授予了颍王李璬,蜀郡长史崔圆作为副手。两个王暂时都不赴任,这叫作遥领。虽然这个措施看上去无害,但荆州地区处于战争的大后方,这么早就设立节度使,事实上就已经留下了未来藩镇割据的隐患。此外,永王李璘虽然暂时不出领职衔,但当后来玄宗逃亡之后,永王李璘出现在江南,引起了一场巨大的混乱。

皇帝的另一个措施是御驾亲征。但事实上唐朝已经不再像刚建立之时那样需要皇帝和儿子们一同上阵。此时的皇帝亲征不仅对战争无益,还会让事情更加复杂——人们为了保卫皇帝的安全,打胜仗反而成了第二位的任务。

按照正史的记载,皇帝亲征的消息吓坏了杨国忠。因为皇帝出征后,后方要由太子监国,可是太子对杨家十分不满,可能趁皇帝不在时,对杨家动手。于是,他让妹妹们说服皇帝放弃了亲征的想法。但更大的可能性则是大臣们担心皇帝出征让事态更加复杂,进行了劝阻,以便让将军们在前方更加灵活地作战。

皇帝虽然不再坚持去往前线,但是他仍然不放心前线的将士,他的做法是派出自己的心腹去做监军。与许多朝代一样,皇帝的心腹最稳定的莫过于宦官。玄宗皇帝在即位之初,就得到了宦官高力士的支持。高力士虽然不干政,但其他的宦官深深地参与政治之中。当高仙芝领兵迎敌时,皇帝派出了一位叫作边令诚的宦官作为监军,赐予他的权力甚至大过了主将。

封常清战败丢失了东都之后,退到了高仙芝的部队中,并提议封锁潼关,让河北的唐军断了安禄山的退路,再长久计议,而且在叛军疲惫之前,尽量不要与敌人作战。高仙芝根据自己的士兵素质判断,也认为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作为已经吃过败仗,最了解敌人的将军,封常清想把自己的所见所想赶快报告给皇帝,以加强戒备。不想他三次上表,皇帝都不收,他只好亲自前往长安汇报,但在路上又被拦截。人们告诉他,他已经被撤职了,应赶快回到高仙芝部队中作为白衣人士,戴罪立功。

封常清怏怏回到部队之中。他不知道的是,还有更残酷的命运等待着他们。到了十二月下旬,皇帝对高仙芝迟迟不战已经极其不满意了。此时宦官边令诚又浇了一把油。边令诚本来只是监军,不负责指挥,却屡屡提出自己的看法,但都被高仙芝否决了。此时,他看到了机会,向皇帝汇报,认为封常清屡吃败仗,又宣扬敌人的强大,动摇军心,而高仙芝则被吓破了胆,不敢进军。在当时,对于安禄山的轻视依然弥散在整个朝野,随着河北军情的好转,人们普遍认为他已经挺不了多久了。

皇帝听信了宦官的说辞,大怒,下令让边令诚斩杀高仙芝和封常清。

二十一日,边令诚到潼关后首先去见封常清,展示皇帝的命令。封常清写了一封遗表,恳求皇帝不要再看轻敌人,随后饮药而亡。封常清死后,边令诚将他的尸体放在一边,恰好高仙芝也回来了。边令诚带了百余持刀的士兵,叫他下拜,然后宣旨。高仙芝听了皇帝的命令,还想争辩几句。边令诚除了告他临敌而退之外,还告他克扣粮饷,他认为这是诬告。在士兵们的一片喊冤声中,这位当年名震西域的大将被斩首。这两人都是在西北地区屡经战火洗礼的战将,他们虽然也有各自的性格缺陷,但他们的军事才能绝不亚于后来的郭子仪和李光弼。但不幸的是,由于安史之乱开场之时,皇帝恰好处于一个听不进正确意见的阶段,他们就在内耗中死于非命了。

两位主将被杀,导致唐军士气低落,宦官边令诚显然无法指挥军队,只好任命将军李承光暂时代职。这件事导致唐军中人人噤口不言,不敢再提出正确的战略。

可能就在主将被杀的同一日,皇帝又任命了一位新主将,与高仙芝、封常清一样,也是一位西北地区的名将,他就是正在长安养病的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在战乱之前,哥舒翰与安禄山一东一西,互相看不起,皇帝认为,只有哥舒翰出马,才能与安禄山对抗。

哥舒翰抱病在家,屡次推辞,但皇帝最后依然任命他为兵马副元帅,一共凑了八万人,再加上高仙芝的人马,号称一共二十万,甚至有传说是二十一万八千人。哥舒翰领到的命令依然是号令天下,会攻洛阳。但考虑到哥舒翰在生病,皇帝又给他配了几个副手,其中御史中丞田良丘担任行军司马,起居郎萧昕担任判官。在士兵中,还有一批少数民族兵,由一位叫作火拔归仁的将领率领。

与皇帝的期待相反,哥舒翰的军队前往潼关,依然采取了高仙芝的做法:固守潼关,等待敌人的士气枯竭。但不幸的是,作为病人的哥舒翰并没有能力统军,他本人以严格训练和严明的军纪著称,需要长期与士兵磨合,才能形成战斗力。但给他的士兵都不是他的嫡系,也不理解他的方法。如果他的身体是好的,依然可以依靠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当他卧病不起时,只好将军权交给了副手田良丘。但田良丘同样无法掌握这支军队,指挥权只好再次分割,其中骑兵部队交给了王思礼,而步兵部队交给了李承光。骑兵和步兵主将还不和睦,又引起了新的争端,虽为兵马副元帅但是个病人的哥舒翰无力解决这些问题。

这样的军队事实上比高仙芝统军时更加没有战斗力,不可能与安禄山交战,唯一的方法依然是固守潼关,靠时间解决安禄山部队的士气问题,再利用山西—河北通道将安禄山部伍斩断,造成他的物资枯竭。

因此,哥舒翰并没有受心急的皇帝的影响,而是选择了继承高仙芝的打法。他坚守了数月,到了第二年正月十一日,安禄山做了试探性的攻击,派遣儿子安庆绪率军进攻潼关,被哥舒翰击败。哥舒翰的严防政策正在起到作用,这对一位还在病中的名将尤为不易。

更重要的是,哥舒翰的坚固防守给山西、山东、河北战场的唐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于是,一场绞杀与反绞杀的大战在河北地区发生了。

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对他来说,这本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但对于叛军来说,日子却并不好过。

几乎在他称帝的同时,位于山东的济南太守李随率领数万唐军南下,来到了军事重镇睢阳。从这里,他们可以从侧翼进攻洛阳,对叛军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从睢阳到荥阳之间是豫东的平原地区,适合骑兵驰骋,只有到了荥阳才会有山区,但荥阳已经接近洛阳的东大门了。

初二,皇帝任命李随接替死去的张介然担任河南节度使。从设计上说,河南节度使是一个权力非常大的地方大员,他的新治所在汴州(现河南省开封市),下辖陈留、睢阳、灵昌、淮阳、汝阴、谯、济阴、濮阳、淄川、琅琊、彭城、临淮、东海等十三个郡,大都位于现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交界地带。除了李随之外,皇帝还有一个重要任命:一位叫许远的人担任了新的睢阳太守兼防御使。日后,许远与睢阳的名字必定刻在平定安史之乱的丰碑之上。

虽然设立了河南节度使,但前期其辖区内的部分地方实际上是掌握在安禄山手中的。比如,灵昌和济阴(现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就是这样。但随着局势的改善,几位编外人员举起了义军的大旗,起兵夺取了济阴,杀掉了安禄山在济阴的守将。

但是,叛军占据了洛阳之后,还拥有着一步先手:他们有从洛阳经过南阳、襄阳进入江汉平原和两湖盆地的可能。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沟通南北的道路一共三条,其中从关中进入四川是西路,而从睢阳经过运河到达扬州是东路,至于中路,指的就是从洛阳经过南阳—襄阳隘道直达两湖盆地的道路。一旦占据了两湖地区,就截断了四川和长江下游的联系,并且拥有了另外两条进攻关中的通道:从武关进入长安,或者顺着汉江进入汉中地区,再抄后路进入关中。

为了防止叛军走这条路,必须在南阳地区设防,将叛军阻挡在南阳—襄阳隘道以北。正月初十,皇帝为此设立了一个新的节度使:南阳节度使。这个节度使的驻扎地在南阳郡,首任节度使是原来的南阳太守鲁炅。鲁炅带领着从岭南、黔中地区招募的士兵,加上原来的襄阳兵共五万人驻扎在叶县以北,卡住了安禄山向南方突破的道路。

到这时,大网已经扎了起来,潼关、南阳和睢阳如同三把大锁,阻止安禄山的叛乱向唐朝其他区域扩散。此时,决定安禄山命运的依然是河北地区。在河北地区,安禄山所剩的地盘也已经不多了,此时距离唐军收网的时候也已经不远了。

但就在这时,大网却出了漏洞,而且是关键的位置:山西与河北通道上的常山。

只要得到太原的配合,颜杲卿守卫常山本来并不算难事。更何况在常山起义之后,颜杲卿就已经联系了太原,看上去胜利十拿九稳。但问题恰恰出在了唐朝诸路兵马的协调问题上。

颜杲卿杀掉了李钦凑,又俘虏了何千年和高邈,他准备把这些人送往长安,于是派遣儿子颜泉明率领数人经过太原前往长安。在颜杲卿的手下,有一位叫作张通幽的将领,他的哥哥就是安禄山的心腹张通儒。他向颜杲卿哀求说,希望一起去长安献俘,这样皇帝知道了他的情况,就不会再因为他的哥哥而夷灭他的家族。颜杲卿一心软,同意了。

不想,张通幽到了太原,立刻与太原长官王承业勾结了起来。他劝王承业另外派人去长安献俘,把颜泉明等人都留了下来。在换人的同时,他们把颜杲卿的上表也偷了出来,换了一份,在其中贬低颜杲卿,将功劳都归于张通幽和王承业。

他们刚刚完成了偷梁换柱,颜杲卿的求救信就到了。原来,在他起义八天后,叛军一方史思明的军队就赶到了城下,此时颜杲卿还没有完成守备工作,只好向太原紧急求救。

刚刚窃取了颜杲卿功劳的王承业心怀鬼胎,决定不予理睬。于是,原本指望得到太原支援的颜杲卿变成了孤军奋战。守备力量不足的他支撑了三天,到了正月初八,常山就沦陷了。这次沦陷导致数万人被杀,颜杲卿和他的副手袁履谦被俘,送往洛阳。而此时,皇帝刚刚收到王承业的报捷信和俘虏,正处于兴奋之中。他将大部分的功劳归结到王承业的头上,封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王承业手下封官的人更是达到了上百,颜杲卿只获得了卫尉卿的职务。皇帝不知道的是,他的命令还没有到达,城池就已经在王承业的故意忽略下陷落了。

颜杲卿被送往洛阳后,安禄山斥责他,自己亲手提拔了他,却遭到了背叛。颜杲卿说,是皇帝提拔了安禄山,却遭到了背叛。安禄山大怒,将他和袁履谦两人绑在洛阳的中桥上肢解,两人死前依然骂不绝口。颜杲卿的家属死亡者一共三十多人。

常山的陷落不仅仅是一个城市的问题:一旦丢失了常山,也就丢失了井陉,断绝了太原与河北的联系;失去了太原的帮助,河北诸城都很难抵御叛军的进攻。

史思明等人攻克常山后,立刻开展了掠地运动,出击那些反抗的郡县。在他的强力打击下,位于河北西部的邺城、广平(邯郸)、巨鹿、赵州、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等郡又都被叛军控制了。只有饶阳太守卢全诚不肯投降,依然拼死抵抗。河北东部的河间与景城试图提供救援,都被叛军击败。

到这时,形势发生了对叛军有利的变化。但是,接下来,一位将军的出现,让形势再次摆动,变得对唐军有利了,此人就是李光弼。

常山陷落的第二天(初九),皇帝做出了两个决策。第一个决策,鉴于安禄山从洛阳对长安造成的压力,他将郭子仪从北方战场调回并命其率军前往洛阳。第二个决策,他已经意识到了山西与河北联动的重要性,决定加强山西对河北地区的支援。这两个决策就引起了一系列的人员变动。首先,郭子仪正在进攻北方的云中地区,对叛军占领的云州形成压力,现在只能撤回到朔方。由于郭子仪要负责东都洛阳,皇帝便命郭子仪再推荐一员大将,率领人马从朔方经过东陉关前往太原,再从太原出井陉,进攻河北。郭子仪推荐的大将就是李光弼。

李光弼长期在朔方任职,先后经历了节度使王忠嗣、安思顺和郭子仪,此时终于也步入了唐军的高级将领之列,被任命为河东节度使。他率领万名朔方兵出发了。

二月初二,皇帝又加封李光弼为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使。此时,李光弼已经率军过了太原,向河北地区进军。在史思明的围困下,饶阳城已经坚守了二十九天。

二月十五日,李光弼带着蕃汉军队上万人,再加上从太原补充的三千弓弩手,出了井陉,来到了常山城下。此时,距离常山陷落已经一个多月。唐军再次出现后,常山的三千名本地团练兵并不想抵抗,他们把史思明留下的胡人士兵杀死,将叛军方面的守将安思义抓住,举城投降。

虽然收复了常山,但唐军并不能小看叛军的实力。事实上,就在常山投降的第二天清晨,一支两万人的叛军精锐骑兵部队就在史思明的率领下来到了常山城。他们本来在攻打饶阳,常山叛军投降之前,早已经将唐军到来的消息送了出去,于是在饶阳的叛军骑兵支援部队仅仅花了一晚上就赶来了。这也可以看出李光弼的部队处境是多么惊险,只要对方晚投降一天,就可以与援军夹击这支唐军部队,到时胜负就难料了。

常山是拿下了,但疲惫的唐军真的能抵御人数更多、更加强壮的叛军吗?所幸的是,安思义为了活命,已经将形势都告诉了李光弼。他建议唐军暂时不要硬碰硬展开野战,要依城固守,直到对方的士气低落下去。

李光弼首先进城布置好士兵的守卫工作,在叛军到来之前做好了准备。史思明直抵城下,在城东准备攻城。李光弼首先派出步卒五千人出城与叛军作战,希望让叛军离开城门。但叛军借着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依然在不断地靠近城门。李光弼只好派五百名弓弩手登上城墙,从城上向下放箭。这一次,唐军终于找对了方法,城下的叛军无法反制弓弩手,遭受了重大伤亡,这才稍有退却。

李光弼见弓弩奏效了,继续增加弓弩手到千人规模,分成四队轮流射击,这种轮换式的射击使得间隔缩到了最短,也最有效地打击了敌人。发现不能短时间攻克城池后,叛军只好选择了扎营。在常山城东,有一条叫作呼沱水(即滹沱河)的河流,叛军选择了在河北岸就地休息,李光弼则趁着叛军疲惫时派出了五千兵马,在河的南岸组成方阵。

在历史上,最著名的步兵方阵莫过于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方阵。这种方阵由长矛军组成,所有的长矛军将矛对着同一方向,由于矛的长度远大于两排之间的间隔,后排的矛可以从前排士兵的腋下穿过,在阵前形成数层密密匝匝的矛阵。这种阵形对骑兵的震慑是巨大的,骑兵即便可以拨开第一层矛头,也会直接撞在第二层和第三层上,被刺成刺猬。

李光弼的五千人也持着长枪,形成了类似的枪城阵,将长枪都对着叛军。在枪城阵之外,又有弓弩手协助。这样实际上就形成了三重防御:第一重是在两军之间的呼沱水,第二重是枪城阵的长枪的保护,第三重是枪城阵之后的弓弩手的射击。这种阵法比拼的不仅是蛮力,更是士兵的纪律性和勇气,这也证明了李光弼的军事训练有多么严格。

叛军的数轮冲击都被李光弼的部队击退了,并且伤亡很大。他们只好停下来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希望通过人数优势打破僵局。最早到来的叛军大都是骑兵部队,而后续的步兵还没有赶到。

但这一次,又是李光弼占了先手。原来,叛军有五千名步兵从饶阳赶来,他们已经到了常山下辖的九门县南面,一昼夜行进了一百七十里路。从常山到饶阳一共有二百三十五里,也就是说,只要再走六十五里路,叛军步兵就可以与骑兵会合了。

九门县的百姓将叛军步兵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李光弼。李光弼立刻派遣步兵、骑兵各两千人,偃旗息鼓,顺着河流前行,来到了叛军休息的地方。唐军到达时,疲惫的叛军正在吃饭,仓促之间无法应战,五千人被唐军一扫而光。

这次奇袭之后,史思明意识到无力在短时间内攻克常山,只好率军退回了常山下属的九门县。到这时,李光弼正式在常山站稳了阵脚。事实上,常山一共下辖九个县,除了九门和藁城之外,其余的都已经回归了唐朝。

但是,不要以为此时的唐军已经占了上风。事实上,李光弼的军队依然人数太少,除了保卫住井陉通道外,暂时还不具备占据河北的条件。他和史思明在常山城外僵持了四十多天,等待着援军和机会。虽然河北战场是与叛军鏖战的主战场,但趁这时间,我们去看一下其他几个战场唐军的进展。

首先是河南战场。前文已述,在安禄山占据了洛阳后,曾经派人沿着大运河向淮河流域前进,却被贾贲在睢阳击败。之后,皇帝任命李随为河南节度使(驻汴州),许远担任睢阳太守兼防御使。

到了二月中,皇帝又任命吴王李祗为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三月十五日,又命他取代李随担任河南节度使,并兼任陈留太守。与此同时,贾贲再次立功,为皇帝拿回了雍丘,雍丘之后成了仅次于睢阳的抵抗名城。

雍丘位于睢阳的西北方,也在运河上,夹在陈留和睢阳之间,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最初,雍丘的县令是一个叫作令狐潮的人,他投降了安禄山。南方的淮阳军听说后,派兵前来攻打,却被令狐潮击败了,并俘虏了上百个淮阳兵。令狐潮下令将这些人绑好,要将他们砍头。就在这时,叛军的将军李庭望突然来到了雍丘,令狐潮没有时间杀人,只好先把他们捆好,去见李庭望,准备回来再行刑。不想,淮阳兵中有人挣脱了出来,帮助其他人解开了绳子。他们杀掉了守城的人,占领了城池。恰好此时贾贲率领的两千人马也在附近,淮阳兵将贾贲引入了城中。令狐潮见大势已去,抛弃了妻儿逃走了。贾贲等人将令狐潮妻儿处死,表明自己抵抗的决心。

此时在贾贲的队伍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传奇人物——张巡。张巡原本是真源县的县令,谯郡太守杨万石投降了叛军,派遣当时在谯郡的张巡去迎接叛军。张巡走到半路,经过自己的辖区真源,率领吏民在当地的名胜古迹玄元皇帝庙大哭一场,宣布起兵讨贼。张巡的手下有数千人,他带了其中精兵千人来到了雍丘,与贾贲会合。

二月十六日,令狐潮杀了个回马枪,带人进攻雍丘,贾贲在与叛军作战时被杀,于是守卫雍丘的主将就变成了张巡。

到了三月初二,令狐潮率领一众叛军共四万余人,再次来到雍丘。由于敌人太多,这里本来只是一个县城的规模,雍丘人民面对大军感到害怕了。张巡却认为,敌人正是由于人数太多,反而会轻视这个小小的县城。只有出其不意地打击叛军,让他们吃几个败仗,让他们感到惊怕,城市才有守住的可能。

他率领千人在城门口集合,分成数队,突然开门之后冲了出去,出其不意地打了个胜仗。

不想第二天,叛军再次来攻城,而且这一次他们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决定利用机械化装置辅助攻城。他们带来了上百门炮,将城市围住。在炮石的打击下,城墙上的楼橹和城堞被击得粉碎,眼看就无法守城了。但张巡依然不肯放弃,他命士兵用木头在城墙上建了许多的木栅,继续躲在木栅之后御敌。

叛军开始爬墙,张巡命令士兵将易燃物品沾上油脂,点着后扔下去,毁掉对方的云梯。就在叛军专心爬墙时,他还派士兵出城与敌人厮杀。到了夜间,叛军睡着之后,张巡又派人袭击对方的营地,骚扰他们,不让他们睡好。

张巡在雍丘支撑了六十多天,前后经历战斗三百多次,小小雍丘成了叛军进攻的边界,他们始终无法突破这里,向更南方进军。这也避免了将唐朝的南方地区变成战场。张巡本人带甲而食、裹疮复战,直到敌人再次败退。

除了以睢阳和雍丘为代表的运河、淮河战线之外,安禄山还可能向南方的南襄盆地和江汉平原进军。这里交给了南阳节度使鲁炅。鲁炅在叶县北设立了防线,一直抵抗到五月初四,后来抵挡不住,撤往南阳。叛军尾随鲁炅来到了南阳。

为了保住南阳,皇帝进行了一系列任命。在之前,河南节度使与南阳节度使没有隶属关系,他们各自为战。为了便于协调各路大军,皇帝将原来的河南节度使吴王李祗召回了朝廷,派遣另一位宗室虢王李巨担任河南节度使。李巨还兼任着陈留和谯郡的太守,同时还统领着南阳节度使鲁炅以及两个南方更加遥远却提供了兵源的地区的长官——岭南节度使和黔中观察处置使。

这样,防止叛军向南进攻的防线就都置于李巨的指挥之下了。皇帝意图使军事调遣和资源分配更加顺畅。十五日,李巨率军向蓝田方向出发,从关中沿武关道来到了南阳,他的出现使得叛军放弃了南阳。

在南阳和睢阳之间,还有一个叫作颍川的郡(现河南许昌),也处于叛乱区以南。皇帝任命了来瑱担任太守,此人作战英勇,阻挡了叛军,被称为来嚼铁。

雍丘、颍川和南阳的军事行动,保证了唐朝的南方安全,虽然是防守性质的战役,却为河北主战场上的胜利创造了条件。

在河北东部和山东地区,唐军也有了进展。河北东部的唐军领袖是平原太守颜真卿。颜真卿起兵后没有打开局面,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军队都是民团组织,战斗力有限,很难与安禄山的正规军相抗衡。但一位叫作李萼的清河人却看到了一次机会,劝说颜真卿借给他六千兵马,前去进攻叛军占据的魏州(现河北邯郸市魏县)。

在河北地区,山西联系河北的通道最重要的是常山所辖的井陉道,但除了这条路之外,还有一条同样很著名的道路,那就是位于邯郸以西的壶关道。壶关道经太行山上的重要关口滏口,在唐代叫崞口,连接的是山西的上党地区(现山西长治)和河北的邯郸。在战国时期,这条道路的重要性远超过井陉道,因为赵国的国都邯郸就在滏口的东面。秦国的将军白起之所以发起长平之战,就是因为长平(现山西省高平)所在的上党地区,是通往滏口的必经之路,只有获得了长平,才能打开滏口的通道。

在安禄山起兵后,上党地区在唐军守将程千里的控制之下。程千里率领数万人从上党出发,沿着这条路前往河北,却被叛军阻挡在了崞口。

与此同时,在平原郡的东南方,有另一个重要的郡——清河郡。清河郡在当时是一个巨大仓库(清河仓)的所在地。由于濒临运河,这里是南面的物资向北方边境调拨的关键性仓库,里面放置了三百余万匹布、八十余万匹帛、三十余万缗钱、三十余万斛粮食,甚至还有五十余万件武器装备。在之前,由于河北地区屡次易手,清河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因为清河夹在颜真卿控制的平原郡与叛军控制的魏郡中间,如果颜真卿不能帮助清河抵御叛军,那么它早晚会倒向叛军。

按照李萼的计划,他率领军队从平原郡出发,越过清河,直接打击魏郡,一旦魏郡被攻克,清河也获得了安全,接下来就可以进攻更加靠西的邯郸等地,打开崞口,将山西的唐军放进来。

李萼的计划很成功,他们顺利地占领了魏郡。接下来,本来可以顺势打开崞口,但唐军内部发生了一些协调问题,使得军事行动推迟了。

所谓协调问题,指的是颜真卿与处于山东地区的北海太守贺兰进明之间的协调。贺兰进明率领五千人马渡过黄河,来平原与颜真卿合兵。作为书生的颜真卿并没有军事经验,在与贺兰进明合作的过程中,权力逐渐被贺兰进明架空了。在上报魏州之战功劳的时候,贺兰进明也压倒了颜真卿。颜真卿的手下由于没有获得足够的奖励,士气低下,影响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但即便这样,贺兰进明依然向西夺取了平原郡西面的信都郡,与河北西部的李光弼形成了呼应。接下来,就看李光弼能否在常山击败史思明了。

到了三月底,李光弼已经在常山与史思明对峙了四十余日,由于史思明断绝了常山的粮道,城内开始缺乏马草。李光弼迫不得已,组织了五百辆粮草车组成方阵,前往石邑(由唐军控制)取草。所有赶车的人都穿上铠甲,车旁还有上千弩手护卫,在这个车阵面前,叛军没有占到便宜。车阵缓缓而行,叛军看到无法击破车阵,又想直接进攻石邑,但被石邑的守军击退。

李光弼这一次虽然获得了粮草,却由于人少,一是无法取得更大的突破,二是等粮草用尽,第二次会不会有这么幸运就很难说了。

就在这时,救兵来了。在派遣李光弼来河北时,皇帝将郭子仪调回了朔方,原本是想让他率军进攻东都。但随后,皇帝改变了计划,命令郭子仪精选士兵,继续支援河北地区。早在三月初五,郭子仪就率军赶往代郡,为东征做准备。

到了三月底,李光弼发出了告急信,郭子仪收到后,率领军队从井陉进入河北。四月初九,援军来到了常山城外。郭李的军队加起来一共有十余万人,大大超过了史思明。双方一接触便大打出手,战场选在了九门县的南面。史思明损失惨重,只好收拾余众,向东南方逃往赵郡,而另一位将军蔡希德逃向巨鹿。史思明北逃博陵,夺取博陵后,杀掉了这里投降唐朝的官员。

但不管史思明如何努力,郭子仪的到来已经改变了河北的战略平衡。在官军到来之前,河北各地由于不堪叛军的骚扰,已经各自组成了民团组织,占据了村镇自保,最大的组织可达两万人。官军到来后,他们纷纷与官军取得联系。

史思明逃窜后,郭李的部队迅速获得了人心。十七日,他们联手攻克了赵郡。两人之后的作为也体现了治军风格的不同。李光弼治军强调军纪,由于士兵们劫掠得非常厉害,李光弼坐在城门口,将士兵的掠获物一一索回,交还给当初的主人。郭子仪则更加仁厚宽容,他把生擒的四千叛军全部都释放了,只杀了一个安禄山任命的太守。

李光弼随后进攻博陵,围困十天没有攻克。于是,郭子仪和李光弼退回常山附近的恒阳解决辎重问题。在这里,史思明又拼凑了五万人前来作战。

郭子仪指挥军队固守,以骚扰为主,直到叛军疲惫才出战。五月二十九日,双方在常山东面的嘉山摆开战场,这一次,唐军斩首了四万人,俘虏了千余人,史思明在逃跑途中从马上掉下来,头盔也掉了,靴子也丢了,只能一瘸一拐拄着半截折断的枪走回了营地。他率军逃回了博陵,被李光弼围困。

至此,唐军在河北的优势已经确立,河北的十多个郡再次反正,将守城的叛将杀死,倒向了唐军。

唐军这次胜利给安禄山的震动是巨大的。首先,随着颜真卿和贺兰进明在东部、郭子仪和李光弼在西部扼住了幽州和洛阳之间的通道,安禄山的部队已经首尾脱节了。如果他再继续以长安为目标进行攻击,郭李的部队就会从后面进攻他,如果他想返回幽州,也必须首先突破河北唐军的堵截。

安禄山十分犹豫,到底是进攻长安还是返回幽州。他在西部进攻长安的路上留下的兵力只有大将崔乾祐的部队。由于兵力分散,进攻乏力,很难再突破潼关。到这时,唐军在各个战场上都争取到了主动权。

如果此时唐军能够在河北战场获得彻底的胜利(此时距离战争开始不过只有半年时间),击败安禄山,唐玄宗开辟的几十年盛世或许还可以延续下去。一方面,可以派郭子仪等更加可靠的战将控制住边疆;另一方面,虽然皇帝已经在内地任命了一些藩镇,但那些割据一方的大藩镇还没有形成,皇帝完全可以凭借实力撤销这些藩镇,在内地形成集权式的和平。这样,唐王朝的中央集权并不会解体,边疆的豪强安禄山和手握重兵的高仙芝、封常清也都已经灰飞烟灭,这甚至可能是对唐朝有利的。

但就在这时,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一次错误的决策葬送了一切优势,使得令人们怀念的盛世再也无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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