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灿烂的霞光也已暗淡。
不少房子都点起了油灯,远远望去,窗门中透出的朦胧灯火,竟比现实世界中的繁华街景更加唯美。
“万家灯火啊……”尤本伟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借着灯光慢慢打开信封,随口道。“万家灯火关我屁事。”
“喂,宵禁!赶紧回去!”叫骂声打破沉寂,本伟抬头,一名巡街的士兵正提着灯笼向他厉声喝道。
尤本伟叹了口气,略微施力向前冲了一步,然后就在暗影中瞬间隐没。
突然,一阵戾风吹过士兵的耳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掠过,接着便是一句语气不那么正经的话:“你的灯笼借我一用。”
像一阵强风刮过一般,士兵手中的灯笼突然消失,连衣服也被吹皱了半截。
由于事发突然,被吓到的士兵在原地呆了半晌,猛然回头。
那鬼魅般的人影已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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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周围无人,尤本伟再次站定,重新打开信封。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粗犷的字迹,但整篇文字却无一涂改,看得出来笔者很认真,重写了好几次。
[致悠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西蒙应该已经死了,我想死了还没多久,小弟答应我一确认我去世就把信送来。死于……“死于这危险混乱的富人区中,被他人的贪婪所吞没,翻不出半点水花”,记得你是这么劝过我的,但我何尝不清楚这点?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一个不指望你原谅的苦衷,只敢死后才道明。
16年前,禄谷被绝望教会攻陷,为了搭救你,我被那群鸦人抓走,关进了实验室里,他们将我的躯体改造成防御力极高的半甲壳。听上去很美好,但与我同行的几百位流民却因为承受不住痛苦,死得十不存一,就连我也是后遗症频发,或许即使没有什么天灾人祸,接下来我也活不了几年。
后来绝望教会的实验基地被光辉前线攻破,我因此趁乱逃了出来,但当时正守在实验基地的高层是史弹,我在实验室中结识的朋友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逃走了。
在之后的几年里,我不断地在各个势力间流浪,直至一年前,我才在磐石之城真正定居下来。你之前总是问我分开的这十几年来经历了什么,我只能选择避而不答,如此痛苦的回忆,我又能怎么能向你提起呢?
在居无定所地漂泊了十几年后,我来到了磐石之城,此时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往上爬!不能再被当作低贱的流民!”
我在高塔上向其他武者轮番发起挑战,不到一个月,中心区的豪强们就全都知道了我的名字,争相用各类珍宝拉拢。当时的我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理所当然般把所有礼物收入囊中,最后还听他们的怂恿建立了帮派,购置了庄园。此时回首,当我想要离开中心区时,却发现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迷茫了好几天后,有一天,我偶然从小弟汇报的事务中听到了你的名字。当时的我欣喜若狂,想去找你,但我已成为那些富人的走狗,在居民中属于避之不及的存在,又怎么配见你?于是,我只能卸下华服,放下身段,装作只是一位在磐石之城里打工的平凡人。在见面时,发现我还活着,你很激动,而我更是高兴到了极点。我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而在那时又成了恋人!那是怎样的一段美好时光,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段日子,我白天去见你,晚上正在忙着与各富豪断绝关系,不再参加所谓的豪华宴会,退还了贵重的珍器宝石。我向小弟们透露了实情,并说自己只想当个普通人,没想到他们全部赞成我的做法,我……我也只是想做一个好人的啊!
然而,命运却向我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克鲁德——那个城主最大的干儿子,很早以前就找上了我,他为了与其他城主备选人争权夺利,盯上了原来属于所有人的水源。他说他的人会切断水源,只需要宣称是我自己干的,再向那1/6的民众收取水费就能获得盈利的三成,日后登上城主之位后直接让我垄断全城的水源,无穷无尽的财富正等待着我们。
当时的我还没有遇见你,没有燃起希望,但我还是拒绝了,我有自己的原则。
与你相遇后,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心越加强烈,面对克鲁德的邀请,拒绝的也一次比一次干脆。
直到有一天,我像平常一样拒绝了他的邀请——甚至可以说是请求之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你忘了是谁扶持你的吗?你以为现在的你还可以金盆洗手?我告诉你,富人区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知道尤本伟吗?他和悠月,在你晚上不在的时候走得很近。”这几句话对我来说,就像史弹的铁拳一样沉重。
克鲁德离开后,我仍然感到失魂落魄。在磐石之城,情感方面的文化非常开放,一位女性与两位男性交往并不算放荡。我没有因为你的不专一而生气,我感到失落是因为……我赢不了,我不能赢。
很早以前我就认识尤本伟,攻破实验基地时,他和其他士兵走在最前面;我流浪到光辉前线时,他怜悯我,又想照顾我的面子,就上前说:“我和你一见如故,赏光一起吃顿饭如何?”;甚至前几日,我随城主出城剿灭癌鲲时,杀死追杀我的大号癌鲲的也是他,他救过我不止一次命,我却不敢见他一面。
悠月,我与你交往,只是想要给你幸福,现在有一位比我更有权利给你幸福的人出现了,我又怎么能留在你的记忆里?!
我只是个混混,他却是名士兵;他不敢面对癌鲲,却能对绝望教会的强者拔刀,我不敢面对高官富豪,每天却还是得与他们赔笑;他心怀侠义,能屈能伸,做逃兵只是为了扫除更大的邪恶,我却……眼睁睁看着同胞死在史弹的手中,不敢还击。
从那天开始我就堕落了,不与你见面,白天假装被豪强灌醉,闯入你家中,大笑着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讲出,面对你的劝告,我不闻不问,甚至对柏娅大打出手……你又何尝会知道我的心中也在滴血呢?
晚上受不了了想偷偷再见你一面,却被巡街的人打了一顿,记得那个巡街的叫戈明泽,第二天就出城去找尤本伟了,应该是他的手下吧,还好那天晚上我真喝醉了,没还击。
宿醉过后,克鲁德又一次找上了门来,而这一次,我答应了。
我答应的那天你亲自来到了我的庄园质问我为什么,我只是笑着让小弟赶你出去。那时我的笑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再爱我了,悠月,希望你能幸福,比起你,我的名声不算什么。
然后我开始变卖家产,整个庄园搬空,小弟们收上来的水费只有克鲁德计划中的四分之一,因为我私自压低了价格,剩下的四分之三自己掏钱。我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也许哪天我会被克鲁德的打手扔到不知哪条阴沟里,翻不出一点水花,我只希望你能带着我的那一份,幸福地活下去。
西蒙,在此敬祝近安,事事顺遂]
尤本伟的手僵硬了,他突然感觉手上的信纸无比沉重。
“轮回小助手,出来。”
【什么事?】
“信纸上的内容‘杀死精英体癌鲲’我确实做过,前两个是什么鬼?”
【你以为你在这个世界是凭空生成的?你在四天前来到源灾大陆之前确实有一个逃兵“尤本伟”,你是替换过来的人】
“那原来的人呢?”
【死了,你来之前就死了,那群主要由难民构成的乌合之众确实存在,但早在几天之前就被其他癌鲲猎杀掉了,不过我们混淆了知情人的意识,所以没人识破你们】
“我替换的人也叫尤本伟?”
【倒不如说,尤本伟就是他的名字,每一个世界的语言不同,世界一开始的时候,把语言作为临时记忆扎你脑袋里,你替换掉的人名字原来是卢开头的,只是在你的意识中被理解成了尤本伟三个字】
“那前两件事是那位姓卢的人生前做的?”
【没错。】
“……”尤本伟沉默了,这样再一看,信纸之后的事情也推敲得出来,什么苟屁自己和悠月走得很近,自己第一次进城时根本没见过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克鲁德编的,就是为了让西蒙绝望。
而后被西蒙伤透了心的悠月由爱生恨,所以本伟问她有什么忙要帮的时候第一个想的就是杀死西蒙——或许也可能是蓄谋已久?谁知道呢。
然后又因为自己的画蛇添足,绿萝给予的易容装备没有卸下,看上去老了十几岁,所以西蒙并未认出自己这位“老朋友”。
尤本伟叹了口气,西蒙本不该死的,若没有自己,西蒙多半会察觉到悠月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从而醒悟过来,那时从泥潭里面逃出来还来得及。
那自己错了吗?
不,若没有这封信,若这封信没给他看,尤本伟到死都不会相信西蒙其实是一个好人,毕竟善恶视角都反映出对方近期做的事全是坏事——这也是真视之眼的极限了,观其全貌的话是个普通人都是灰色的。
那是谁的错?西蒙太任性?悠月内心戏太多?克鲁德太奸诈?
不,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克鲁德确实该死,但也只是想让西蒙跟着自己罢了。一个人骗走了另外一个人的家产使他自杀,能判故意杀人罪吗?
“……这操蛋的命运啊。”尤本伟长叹一声,谁对谁错,他突然又糊涂了,但下一步怎么做才对他还是明白的。
本伟拆开灯笼的纸面,把手中的信封塞了进去,看着信纸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尤本伟叹了口气。
这封信的笔者心中塞满了痛苦,想要给别人带来幸福,但殊不知,他带来的东西也只有痛苦。
确认信封已完全燃尽后,本伟重新迈着僵硬的步伐向前走着。
然后一阵寒风吹过,因为纸面被拆的缘故,灯笼灭了。
“……日。”尤本伟在黑暗中说了句国粹:“我就说吧,命运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