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我说的。”苏洛无所谓地一摊手。
尤本伟气得猛灌了一口卡布奇诺:“耀金千方百计让我重回罪集,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保护你。”苏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可我不需要这种狗P的保护!”本伟气急反笑。“事到如今,对我来说,难道有什么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吗?
首先是王尽责,然后是耀金,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我,妄想扛住一切直到遍体鳞伤。到了那时还自我陶醉,说自己舍己为人死而无憾……我呸!他除了感动了自己还感动了谁?”
尤本伟越说越愤怒,原来墨色的瞳孔逐渐泛起灰色的光。
无论是任何事物,这双眼睛都远比所有人都看得透彻。
但能遮蔽它的东西仍然存在。
比方说,愤怒的火焰。
本伟不愿再多说,右手往桌子上一拍,扭头便走。
然后给餐厅店员拦住了,因为他没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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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一个桥洞。
在阴影中,有个垂头丧气的人独自坐在泥地里。
这位落魄的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西装,领带有些斑驳,但仍然系得整整齐齐。裤子上有些许补丁,不过勉强看不出来。鞋子已经旧了,只是因为细心擦得很干净。
他的双眼无神,不是因为饥寒交迫之人对生活的无望,而是……迷茫。
迷茫之下,更有一种深沉的痛苦。
“唉。”
突然,西装男人旁边的阴影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尤本伟不嫌脏,同样坐在了泥地上,拿起一瓶啤酒:“喝吗?事情仓促,没找到啥好酒。”
西装男人有些意外,犹豫地伸出了手,接过绿瓶子:“我们……认识?”
“不认识。”本伟皱着眉头灌了一口,啧,感觉味道不如卡布奇诺。“是今天遇到了一件……额,好多件操蛋的事,心烦,所以想找个人唠唠。”
“你想聊什么?”对方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作解闷的乐子。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听着就是。”尤本伟平静道。
“好啊,其实我遇到的烦心事也不少,正好缺个人互诉衷肠。”西装男人凝神思考了片刻,组织好语言后,开始娓娓道来:
他叫叶明辉。
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疯癫富豪案”的主角。
从小没什么学历,完整念完的学校只有幼儿园,假如不出意外的话,叶明辉可能会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但在成人的那天,未曾谋面的父亲突然死亡,遗嘱给自己留下了非常多的财产。
“有多少?”尤本伟打断对方的倾诉。
叶明辉奇怪地看了本伟一眼,由于是在阴影中,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他只说了一个字:“两。”
“两百万圆?”
“两个亿。”
本伟悚然一惊,两个亿,这个数字,少一个零还显得有些合理。
无缘无故的泼天富贵,落在一个普通人的手里,只能引起旁人的觊觎。
并且是这种天文数字,别说氏族帮派了,就连官员也馋吧。
叶明辉的表情依旧淡然,似乎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往事,他继续道:“从拿到钱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首先应该做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当时的叶明辉便雇了几百个看家护院的乡人,天天开直播咬打火机高调行事,以各种方式进行大撒币。
没过几个月,基本所有人都对叶明辉产生了一种印象:人傻钱多。
这便是叶明辉的“假痴不癫”之计,他很清楚明面上的敲诈勒索易挡,但阴影中的暗流涌动难防。
“后来呢?”尤本伟专注问道。
叶明辉低垂着眼:“后来……呵。我母亲走了。”
他直到现在也能回想起那一天,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正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见他回来,气若游丝的母亲也不说话,只是用血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又抹掉。
痛失亲妈的叶明辉不再低调,为了找出凶手,他疯狂地用尽一切手段,只为调查出事情的真相。
可是没用。
调查的阻力不断加增。黑道白道人行道、警局镖局教育局,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与他作对。他疯了一样地一掷千金、打通关系,但最后都狼狈收场。
就在一切的阻力达到最大之后,他被逮捕了。
逮捕的原因当然不是触犯了什么法律,叶明辉不是傻子,他几乎是偏执地避开了每一个雷点。逮捕的原因是:他有精神病。
被抓住时,叶明辉茫然地环顾四周,所有人对他的下场都不意外——毋宁说,他被逮捕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事,没有人希望一个蠢货能握有最多的金钱高高在上。在内阁的投票之下,他的财产被充公。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疯子的时候,你就一定是疯子。
在精神病院里,他遇到了一个人,正是那个人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
锦衣卫戴朗炎。
直到那时,叶明辉才真正醒悟过来,对啊。
能让金钱人脉法律都为之所用的,不就只有皇权了吗。
戴朗炎没有掩饰,直截了当说明了自己弄死叶母的真相。
在对方的预想中,叶明辉突然发现仇敌的出现,一定会不管不顾扑上前试图同归于尽,那时他就可以借着暴怒敲出情报。
但没想到的是,叶明辉竟然这么能藏,一路装傻到底,什么有效情报都没得到。
诈不出信息的戴朗炎完全认定对方已疯,打几拳泄气后径直离去。
戴朗炎当然没看到,倒在地上的叶明辉在他离开后慢慢站起身,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没过几天,叶明辉就借换班的间隙逃离了精神病院。
根据母亲留下来的线索,叶明辉在原来村里找了几圈,从一处无名古墓中找到了那封信。
原来他未曾见过面的父亲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为了防止自己的遗产给不到妻儿手中,他立了一处假坟,以三座野山中心的凹陷为记号。
那里山北水南、阴气郁积,是风水学大忌之地,藏在此处,自然最是安全。
信中附有一块镔铁质的符牌,以及千余潦草的文字。
父亲在信中说,符牌名叫“刻章”,平时必须藏在身上,危急时将此物交给大人物能换得一命。
倘若真的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追杀(叶明辉寻思犬父这句话不是废话么,如果没受追杀自己母亲也不会让他找到这里啊),那就循着信笺下的网址登录“罪集”,那里有最后的五十万,足够他隐姓埋名安稳过一辈子。
罪集,顾名思义,贩卖罪孽的集市。只要有钱,无论地位多高的人都能为委托者杀来。
未曾谋面的父亲,正是罪集中杀手的一员。
难怪父亲一声不吭就能攒下上亿家产,难怪叶明辉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父亲一面——合着是忙着洗钱。
尽管对最坏的结果有所预料,信中的父亲却只字不提为谁报仇,反而警告叶明辉不要做别的事情,罪集是座深渊,无论是杀手还是委托人,掺上一脚后又能全身而退的例子少之又少。
况且父亲也做过相应微操,存在罪集上的安全余额只有五十万圆,不是五十万两,这点钱悬赏一次都够呛,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叶明辉沉默地看完整封信,收起刻章,向假坟磕了个头:“抱歉了,爸。”
这是他唯一一次喊那位从不给予自己陪伴的人为“爸”。
“您最终,还是不够了解我啊。”叶明辉平静起身,烧掉信封后径直向东走去。
……
后面的讲述,尤本伟没有再听,毕竟是已经经历过的事了。
叶明辉诉完衷肠,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问道:“怎么感觉老兄的声音这么熟悉,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没见过,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尤本伟面色如常,啜了口啤酒,真感觉不如卡布奇诺。
之所以叶明辉没认出眼前之人是尤本伟,一是因为天色太暗,二是因为本伟的这个躯壳大病初愈,嗓音有些哑,自然听不出来。
原来自己杀的戴朗炎,竟然是这种货色。
不过也挺正常,人生就像一个菜鸟驿站。总有一些大件货,一些小件货,总有一些码不知怎么就没了的,也有一些码撕了的。
但终究还是要寄的。
叶明辉一连饮了好几瓶啤酒,脸颊通红,酒酣脑热之下宽衣解带,随手脱下西服外套。
本伟:“???”
不是大哥你干嘛,零合博弈啊,你要找一的话找我干啥,我还差点被当作零呢。这样吧小叶,你去轮回乐园的某个铁匠铺,有个叫寂寥的,你和他肯定有共同语言。
该不会是叶明辉没钱了要卖沟子吧。这么一想的话还真有可能,毕竟对方学历比病历还难看,毕业也进不了职场,不进职场进直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
就在尤本伟胡思乱想之际,叶明辉却没有再继续脱,从衣服内侧的兜里掏了掏,取出一块比手掌略小的铁牌扔给本伟。
“喏,这块刻章,就当酒钱。”叶明辉随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