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堆九虎遭败绩
南阳城刘縯罹大难
回到宫中,王莽对众臣说道:“我大新官吏、儒生和百姓如此虔诚地号啕歌哭,显示出了极大的诚意,上天必然能够领会万众的至诚心意。”崔发等三公大臣带头向王莽称颂。王莽又道:“可是,眼下贼势太过猖狂,诸位大臣再拿个主意,看看怎样才能将其气焰压制下去。”
太史令宗宣拱手说道:“陛下,臣认为朝廷大军屡次失利,可能是军中各级将领的称谓不当引起的。”
“有无办法改变将领的称谓?”
宗宣说道:“陛下,改动军中将领称谓的目的,是要驱除盗贼的邪恶秽气。大新建立以后,军中的官称已经依照古制作了大量改动,此时改动和以前有所不同,应当按照周易八卦、阴阳五行,赋予吉祥的含义。”他建议朝中的将军统称为“岁宿申水助将军”,校尉统称为“右庚刻木校尉”,都尉统称为“前丙耀金都尉”,前面都加上阴阳五行的文字。王莽对这些称呼感到奇怪,宗宣进一步解释说道:“陛下,‘岁宿申水助将军’,是指今年将尽,明年地皇五年为甲申岁次,上天将降下申水以助我大新。校尉和都尉的名称,都含有这类吉祥的意思。只是时候未到,臣不便过多说明,以免失去预期的效果。”
王莽见宗宣说得十分神秘,似乎有些明白其意,猜测着说道:“嗯,那些丑类大都在东方闹事,东方为木德所居,‘刻木’校尉就是‘伐木’的意思吧?西方为金,金可克木,都尉称为‘耀金’,很有意思。”王莽自己分析了一番,心中大喜,下诏把军中将领的称号统统改了,军旗都要绣上新的将名。
术士苏乐拱手说道:“陛下,最近朝廷拆除元帝、成帝陵园双阙上的罘罳时,小臣曾带领一群方士到现场施展法术,亲自传授了一句口诀,用来压制邪气。这个口诀可以在朝廷内外广泛散发,让官员百姓随时念诵。大军出征的时候,也可以让士兵高呼这些口诀,定能把那些邪魔秽气统统镇住。”
王莽嘉许地说道:“苏先生如此忠心耿耿,予将加以重赐。快将那口诀告诉予。”
“请陛下着人记录一下吧。这口诀只有十二个字,很好背诵,就是‘执大斧,伐枯木;流大水,灭废火’。臣之所以想出这个口诀,是因为盗贼起于东方,东方尚青,居于木德;汉家尚火德,南阳叛贼以汉宗室为伪帝,因此‘废火’是指已经被上天废弃了的汉家。”
王莽开心地说道:“‘执大斧,伐枯木;流大水,灭废火’,嗯,十分顺口,意思也非常明了。真是太好了!”
崔发又建议说道:“陛下还可以在将领前面加上‘虎’字。虎为至阳的动物,用以镇服东方的阴邪之气。”
王莽听从众臣的建议,立即诏令臣民和军队背诵口诀,同时宣布拜任郭钦、陈翚、成重、史熊、孙襐、王况等九人为“岁宿申水助将军”,前面再加上“虎”号,统称“九虎将军”,带领京师北军中垒大营中的数万精兵东征。九虎将军的妻子儿女被留在宫中,作为人质。
大司马王邑又向王莽推荐平陵县人窦融。王莽拜任窦融为“波水将军”,赐给黄金千斤。“波水将军”也含有“流大水,灭废火”的驱邪之意。窦融受命驻兵于新丰,拱卫京师,防止义军西进。窦融,字周公,七世祖窦广国是汉文帝窦皇后的弟弟,被封为章武侯。窦融从小是孤儿,本人很有些侠义之名,汉末时曾任强弩将军王俊的司马,随军东征翟义,回师后又曾攻打槐里赵明、霍鸿的义军,颇有战功,被封为建武男。他后来跟随太师王匡东征赤眉军,在青州、徐州一带和赤眉军主帅樊崇作战。窦融的妹妹是王邑的小妾,他因此受到王邑信任,跟随王邑出征南阳,兵败昆阳后跟随王邑逃回洛阳。
关中地区已经渗入了大批的盗贼,王莽身边极需要人才,环顾朝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干的大臣了,不禁思念起京师和三辅地区的豪侠。当年的大侠楼护早已从广汉太守的位上退居京师,王莽不忘旧恩,在宫中亲自召见楼护,并封他为楼旧里附城的爵位。楼护年老失势,府上宾客稀少,只有王邑以父亲之礼相待,最后终老于家中,由儿子继承了侯位。当年在京师叱咤风云的大侠陈遵以及名士张竦等人,都是有能力的人才,过去王莽对地方豪侠十分看重,任命陈遵当过好几个地方的郡守,最近几年也没有了消息。王莽要朝廷寻找陈遵等人的下落,尚书奏报说陈遵早已不辞而别,不在京城了。
王莽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位年轻的大侠原涉。汉成帝以来的豪侠当中,曾经以楼护最有名气,哀帝时陈遵的侠名更重,而在新朝就要算原涉最有名了。王莽早就听说过原涉的名头,一直想让他为朝廷出力,可是原涉手下宾客众多,常常目无国法,令王莽感到头痛。此时,王莽征求王邑的意见,询问他对原涉的看法。王邑和民间的侠客关系都很好,说道:“原涉府上宾客众多,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如今国难当头,朝廷完全可以给他委个军职,让他带着自己的宾客抵挡盗贼。”
王莽接受了王邑的提议,立即召请原涉入宫。原涉见天子亲自相召,不得不来到宫中。王莽把原涉让入上座,佯装生气的样子说道:“巨先君的宾客到处惹是生非,目无国法,给予惹了不少麻烦,朝廷已经立案通缉追捕,让予也觉得不太好办。”
原涉向王莽叩头请罪,说道:“小民并不想和官府作对,也不想让陛下为难,回去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王莽见原涉说话得体,将他扶了起来,叹道:“予本来不想斥责你,只是眼下天下纷乱,前不久朝廷得到奏报说,析县的邓晔、于匡二贼也聚众闹事,杀了当地县令,还自称为辅汉将军,武关已经失守,盗贼由此进入关中地区,予担心京城三辅地区也乱了起来。”
原涉立即说道:“陛下,本人绝无给朝廷惹事的想法。”
“如果巨先君能够管束住手下的宾客,朝廷将赦免他们以前所犯的罪过。”
原涉心中感激不尽,慷慨地说道:“陛下待小民恩重如山,小民是重情重义之人,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王莽大喜,对原涉说道:“予早就听说过巨先君的侠名,如果能够为朝廷效力,予将委以将军重职。如今西北地区隗贼猖獗,你可否愿意带兵前往讨贼?”原涉是个知恩必报的人,立即答应下来。王莽当场拜任原涉为镇戎郡大尹,诏令他带领宾客前往陇西,平定隗嚣的西北隗军。
经过一系列的部署,所有讨贼的将领都有所安排。出征的时候到了,秋天的常安,四方的城门经常传来一阵阵的呼喊声,市民们隐隐可以听出是“执大斧,伐枯木;流大水,灭废火”的口号,便知道又有一支军队出征讨贼去了。原涉带着宾客出了京城西门。几天以后,那口诀声又从东门传出,这次是“九虎”将军率领数万士兵出发了。
九虎将军率领官军沿着黄河往东而行。黄河以北地区为汉朝的河东郡(今山西省境内),以南的地区为汉朝的弘农郡(今河南省境内),著名的潼关、风陵渡就位于这一带,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当时的风陵渡叫风陵堆。新朝官军驻扎的对面,便是邓晔、于匡从析县起兵后率领的军队。官军刚刚安营扎寨,辅汉右将军于匡就带领数千弓弩手,倚靠风陵堆的险要地势向官军发起挑战,官军只要一露头,飞蝗般的弓弩就会袭来。
九虎将军率领的官军士气一直低落,因为出征前,大家都听说朝廷要把皇宫中的宝藏拿出来犒劳将士,这让出征的将士异常振奋。新朝皇宫的府库中,收藏着汉朝两百年来的黄金珍宝,仅中央各部就存有黄金六十匮,每匮重达万斤,宫中的黄门、少府钩盾、藏府、中尚方等处,也各自保存了好几匮黄金。另外,掌管珍宝的长乐御府、掌管皇后宝藏的中御府,以及大司农属下的都内、平准官衙的府库中,藏有的钱币、绸帛、珠宝、玉器、财物等更是不计其数。也许是王莽早年生活清寒,节俭惯了,对这些珍宝十分爱惜,九虎将军率兵出征时,每个士兵却只得到四千钱赏钱,一年前这些赏钱还可以买到一石谷物,但现在的粮价又翻了好几番,一石粮食要花费一万钱或黄金一斤。官军们暗暗骂道:朝廷真是太小气了,难道咱们的性命就只值几千钱吗?新军将士走出了京城,呼喊着驱邪镇敌的口号,嗓子都嘶哑了,沿途看到良田荒芜,野草丛生,长满了灌木。远处的山上尽是野生的蚕儿,遍山都能见到结成的茧丝。军中的粮饷又十分短缺,这让将士们心中怨气十足,毫无斗志。
官军躲在风陵堆后面,谁也不想贸然出击。郭钦、陈翚、成重三位九虎将军全神贯注地监视着敌阵,防备着汉军的进攻。到了凌晨时分,九虎将军的大营后面忽然冒出来一支军队,新军将士们顿时慌乱起来。原来,辅汉右将军于匡用弓弩手吸引住了官军的注意力,辅汉左将军邓晔乘机带领二万余兵马,从湖县(今河南省灵宝市阌乡县)迂回向南,取道枣街,绕到了作姑乡(今陕西省韩城以北),迅速打败了新军的一支小部队,又连夜转向北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新军的后方。
此时天将黎明,新军营帐中将士们睡得正酣,忽然金鼓齐鸣,两万汉军从背后杀将出来,见着营帐就烧,见着官军就砍。官军毫无准备,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郭钦、陈翚、成重三位九虎将军的部队腹背受敌,只得把散兵收拢集中,退守华阴县,凭借华山天险保卫京师的粮仓。其余六位九虎将军的军队仓促之中迅速败退,数万精兵纷纷溃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史熊等六位九虎将军带着少数贴身的随从,没命地向京城常安狂奔。他们逃到京城郊外才停了下来,一起商议何去何从。
有将军提议说道:“我等败退而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如归降汉军算了。”
将军史熊叹道:“我等家眷作为人质,都被收押入宫,可见朝廷早有防备。咱们只有硬着头皮回朝,向天子负荆请罪。”
将军王况又说道:“咱们六位九虎将军当中,不如先回去两个向朝廷负荆请罪。如果能够得到赦免,其他四位就可以回朝请命。如果天子不肯宽恕我等,大家就不必都回去送死。”众人都赞同这个建议,可是谁都不愿意先回朝。众将争执了半天,最后史熊和王况对大家说道:“你们几位都还年轻,不必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咱们两人已是中年人了,不可能扔下家中妻儿不管,还是先回去探探朝廷的态度。”两人之所以敢冒死回朝请罪,是因为他们的背景与众不同。史熊是一员老将,曾任庸部牧,当年和宁始将军廉丹一起出征句町国,一度颇有斩获。而王况是前大司马王商的儿子,天子的堂弟,接奉了成都侯爵位,大新皇室的骨肉大臣,曾参加征讨翟义的军队,后来担任虎责将军,分兵出击五原郡边塞之地。
两人又向众将约定:如果天黑时还没有回来,其余四位就不必回朝,各自去寻找生路。
史熊、王况向众将挥泪而别,装扮成市民模样回到了京城。两人又悄悄来到皇宫的北阙下,在广场上徘徊了一阵,仍然不敢入宫请罪。两人不想看到被扣押在宫中的家眷受株连,决定效法古制,负荆请罪。史熊和王况脱去了外衣和鞋子,光着上身,赤着双足,后背上缚着一柄斧钺,双双跪在了北阙广场上,向天子负荆请罪。
皇宫王路堂大殿,王莽得到奏报,不禁惊怒交加,惊的是九虎将军刚刚出征才几天时间就大败而归。怒的是只回来了两个光杆司令,带出去的士兵却跑了个精光,于是对中常侍?恽说道:“你去问那两个蠢材,为何刚刚出征就只身跑回来了?带出去的士兵都跑到哪里去了?如果把士兵带回来,予就饶他们一死。如果大军都丢失了,跑回来又有什么用?”
中常侍?恽来到北阙前,见两人裸身跣足,负荆跪于朝阙之下,责备说道:“天子要我来问问你们:你们带出去的士兵现在何处?”两人垂首跪在地上,羞惭得无言可答。?恽斥责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两位身为九虎将军,为何丢失了朝廷的数万大军,竟还有脸面回来见天子?”
两人自感惭愧,叩首说道:“请转告陛下,我等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放心不下家人,请中常侍回奏皇上,放过他们吧!”?恽背着双手,转过身去不予理睬。史熊和王况从怀中拔出准备好的短刃,自刎身亡。
其余四位将军在城外等到天黑,心知不妙,更不敢回朝,朝着皇宫的方向再三叩首,拜谢了史熊和王况,便各自逃离了京城。
邓晔和于匡在风陵堆大败官军的消息传到南阳,汉军信心大振,立即派遣数千军队从武关进入三辅地区。更始帝的丞相司直李松亲自带领两千余汉军到湖县,和邓晔、于匡的军队会师,一起往西进入关中平原,合力攻打华阴的京师粮仓。
华山之下,华阴的京师粮仓,郭钦、陈翚、成重三员虎将率领残兵余勇退守在这里,凭险据守,拼死抵抗,汉军没能攻下。李松见京师粮仓易守难攻,便派遣偏将军韩臣等人率军西进,一鼓作气打到了新丰县(今陕西省临潼附近),这里距离京城已经很近。汉军和刚刚赶到的波水将军窦融所率新军相遇,双方激战一番,无奈官军士气低落,窦融战败,向京城逃走。韩臣率领汉军乘胜追击,直达京城东郊的长门宫。长门宫最早是汉文帝的女儿馆陶公主刘嫖的私家苑林,汉武帝改建为宫观,成为甘泉宫的建筑群之一,用作天子祭祀时休息的场所。汉武帝的陈皇后被废后,被幽禁在长门宫,她听说司马相如的词赋誉满天下,不惜花费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撰写了《长门赋》,以抒发悲愁之情,从此长门宫就成为冷宫的别称。
偏将军韩臣见长门宫守兵众多,不敢贸然进攻,只得驻兵不前。与此同时,邓晔的校尉王宪见韩臣西进,向邓晔主动请缨,愿意到京城以南的地区发展势力。邓晔派遣王宪带领数百人马北渡渭水,进入左冯翊地界,如入无人之地,很快便顺利到达频阳县(今陕西省铜川市东南)。汉军所过之处,人们纷纷夹道欢迎,当地官吏也来归降,而当地的大姓豪强栎阳人申砀、下邽人王大等率众追随王宪。原大汉的三辅地区所属县域的势力乘机拥兵自立,邰县的首领严春、茂陵县的董喜、蓝田县的王孟、槐里县的汝臣、周至县的王扶、阳陵县的严本,杜陵县的屠门少等,各自拥有数千兵马,都打出了汉军将领的旗号。
三辅地区形势剧变,而李松和邓晔、于匡等人并不清楚,率领汉军继续攻打京城粮仓,攻了几天都没有拿下。李松对邓晔说道:“华阴的京师粮仓建造坚固,又有官军的三虎将军守在这里,我等合力攻打了好几天都未能拿下,如何是好?”
邓晔说道:“莽贼篡位已有十多年了,经营甚久,岂能轻易溃败。一个小小的粮仓都如此坚固,更何况京城常安城中还有数十万新军呢?”
于匡说道:“我汉军势单力薄,仅仅只有数万人马。而更始帝麾下自有强将良兵,咱们应当等待南阳大军到达后,再一鼓作气,进军京城。”
李松等三位将领取得共识,把军队带到华阴县城,修整攻城的装备,等待更始帝大军的到来。
此时天下虽然未平,窥视天下的人已经蠢蠢欲动。远在几百里外的南阳郡治宛城,秋风送爽,凯歌频奏,但是暗流涌动,气氛诡异。
宛城的郡治官署衙门,成为汉军拥立的更始帝刘玄的宫苑,每天群雄都要聚集在这里商讨天下大事。尚书官把前方的军情向群雄奏报后,刘縯兴奋不已,对刘秀说道:“看来,恢复大汉江山,已经指日可待了。”朱鲔站在旁边,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刘縯和刘秀在汉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两人又治军严格,让朱鲔等绿林将军暗怀嫉妒。更始帝刘玄性格懦弱,又是朱鲔等人亲自扶持起来的,一方面对群雄言听计从;一方面身为汉家宗室后裔,对同宗同族的刘縯和刘秀也很信任。朱鲔等将领不断在更始帝面前说刘縯的坏话,更始帝听得多了,也有些忌惮刘縯功高盖主。
刘縯却以大局为重,对朱鲔等将领不计较,对更始帝说道:“陛下,汉军势如破竹,臣愿意率领大军直捣京城,早日收复大汉江山!”
刘玄正要同意,朱鲔却站出来说道:“陛下,莽贼并非不堪一击,进攻京城的事不可草率行事,应当从长计议才是。”
李通的堂弟李轶见绿林将领势力较大,逐渐投靠了朱鲔等人,也附和着说道:“臣也认为应暂时按兵不动,让官军和东方的赤眉军耗尽精力后,咱们再进京不迟。”更始帝点了点头,要群臣退朝。
出了官衙,刘秀觉得李轶已经有了变化,时常去讨好朱鲔,于是告诫刘縯说道:“李轶贪图权势,大哥应当小心提防,不可再相信。”
刘縯是个坦荡君子,不习惯耍弄心计,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轶是李通的弟弟,他们是最早跟随我等起义的人。天下群雄都立刘圣公为天子,李轶自然要服从,断然不会有加害于我等的意图。”
刘秀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世道不古,人心贪婪,大哥还是要小心为上。”刘縯笑而置之,始终不以为然。
群臣退朝后,朱鲔等绿林军将领没有离开官衙,因为李轶已经被他成功拉拢,早已暗中依附于他。头天晚上,朱鲔已和李轶私下密谋了一番,两人决心共同对付刘縯。朱鲔向更始帝试探着说道:“陛下,如今天下归服大汉,大新覆败已成定局,陛下有何进一步打算?”
更始帝听了朱鲔的话,感到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李轶拱手说道:“陛下,朱将军所言极是,莽贼破灭只在旦夕之间。届时天下群雄大都归服大汉,陇西的隗嚣、益州公孙述等人虽有势力,但至少表面上已经归顺我南阳汉军麾下。唯有东方赤眉军拥众数十万,势力强大,可是这些人都是些草莽英雄,不通经义大道,难成气候。”更始帝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李轶又道:“可是,臣以为天下只有一人,陛下不得不多加考察。”言下之意,是要对此人多加防备。
更始帝惊问道:“哦,此人是谁,朕怎么不知道呢?”
绣衣御史申屠建能说会道,左右逢源,既能讨得更始帝的开心,又和朱鲔等群雄相处很好,对更始帝拱手说道:“陛下难道不知,这人便是宗室刘縯!”
更始帝知道他们对刘縯心怀不满,但没有想到会如此公开进言,大惊失色地说道:“刘将军说服天下群雄合纵抗暴,又攻拔宛城,功劳巨大,况且身为汉家宗室之后,怎么可能会对朕怀有二心?”
朱鲔冷笑道:“陛下心地仁厚,自然是想不到这些了。那刘縯确实功勋卓著,极得军心,目前只是暂时蛰伏于下臣之位。一旦大新覆灭,天下归汉,难保不会怀有二心。”
原绿林兵军师王况一直觉得朱鲔心胸狭窄,对众人说道:“陛下,各位将军,反莽是各路群雄共同的大业,当前大业未竟就自相残杀,只会损伤自己的力量。将来即使反莽成功,东方还有赤眉数十万军队,天下割据称雄的多如牛毛。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应该防范刘将军。”
更始帝听了这话,心中犹豫不定。过了半晌,李轶见更始帝沉默不语,又说道:“陛下,据臣所见,刘将军确实具有雄才大略,非等闲之辈。”
朱鲔眨了眨眼睛,冷然说道:“如果养虎必成后患,不如设法先将这只老虎除去,以绝陛下后顾之忧!”
更始帝嗫嚅不语,半晌才弱弱地说道:“刘将军是汉家宗室之后,朕岂能忍心加害于他?”
朱鲔大声说道:“陛下,正因为刘縯是宗室之后,才可能与陛下争夺天子大位。陛下此时如果怀有妇人之仁,将来恐怕会遭到楚霸王那样的下场。”更始帝平时被朱鲔数落惯了,只得默然不语。申屠建见局面僵持,笑道:“如果能够寻得良机,光明正大地除去这只老虎,又无损陛下威德……”
朱鲔连忙说道:“唉,这样的机会,恐怕并不容易找到呀。”
群雄思忖良久,李轶忽然一拍大腿,献策说道:“当年汉高祖刘邦与楚霸王项羽宴会于鸿门,项羽的谋士范增设计要除去刘邦,曾在酒宴上以举玉玦为号,却因项羽一念之仁,未能断然下手,结果致使刘邦灭秦诛楚,得到汉家二百年天下。”
申屠建也附和着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我等也可摆设宴席,邀请刘縯赴宴,只待微臣献上玉玦,陛下便将手中的酒樽掷于地上,左右刀斧手以此为号令,就可以动手了。”
朱鲔拍手大笑,说道:“此计大妙!此计大妙!事成之后,陛下可以向天下宣称,就说那厮阴谋刺杀天子,哈哈哈……”
王况见朱鲔等人心怀奸诈,而更始帝懦弱无能,难成气候,于当晚便不辞而别,隐居山中。
南阳郡宛城,更始帝的宫苑,刘縯接到更始帝的邀请,带着舅舅樊宏前来赴宴。樊宏,字靡卿,南阳湖阳(今河南唐河县西南)人,出身于南阳富豪人家,其祖先是周宣王的大臣仲山甫,因功被封于樊(今陕西长安南),便以樊为氏。樊宏喜欢老子的学说,为人柔和,谦虚谨慎,一生去盈防满,“不求苟进”。两人走到大门外,一些可疑的人影在大门处晃动,樊宏心生警觉,对刘縯说道:“贤侄,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呀。”刘縯笑了笑,不以为然,信步走进大厅,见更始帝和朱鲔、申屠建等几位心腹大臣已经在座,刘縯向更始帝行了臣子礼。
更始帝说道:“今日请三公大臣赴宴,一则是庆贺汉军西进,逼近了京城;二则是共商下一步的反莽大计。”在座的三公大臣中,朱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
刘縯与樊宏欣然入座。酒至半酣,君臣频频举樽,众人谈及大新即将覆灭,只在旦夕之间,都十分欢畅。更始帝瞥见刘縯佩带的宝剑十分耀眼,说道:“刘将军身上佩剑如此显眼,必定是稀世宝物。”
刘縯笑道:“臣佩带的这剑,确实是柄上古宝剑,非同凡品,传自舂陵国宗室祖宗。”
更始帝表情自然地说道:“哦,朕真想开开眼界,不知将军愿否。”朱鲔看在眼里,不知道更始帝是有意还是无意,因为事先并没有安排这样的“剧情”。樊宏在旁边却暗自着急,他知道下臣当着天子的面,不能把兵器亮出来,他正想示意劝阻,这刘縯却是位坦荡君子,说道:“这有何妨。”说罢,亲自把宝剑解了下来,递给更始帝观赏。
绣衣御史申屠建见天赐良机,立即献上一块碧绿的玉玦,对更始帝说道:“臣最近得到一块美玉琢成的玉玦,请陛下欣赏。”更始帝这时才想起昨日商定的计谋,心中若有所悟,伸手去拿几案上的酒樽。这时,窗外一阵响动,这是刀斧手发出的声音,申屠建等人屏住呼吸,双手仍然捧着那块玉玦,准备着立即出手。
一股无形的杀气正缓缓地迎面而来,这让樊宏备感沉重,他抬头看见更始帝和其他几位大臣的神色都不太正常,于是也伸手举起了一樽酒,向更始帝敬了过去。更始帝的内心比在场众将都要紧张,举起酒樽随手和樊宏碰了碰,将酒一干而尽。
申屠建双手捧着那块美玉,再次趋身向前,心里却在念叨着:陛下,快些扔下来吧!正厅的窗格外面,有十几双眼睛在紧张地观望着室内的动静,朱鲔等人也在焦急地期盼着。更始帝看着眼前的美玉,将酒樽紧紧地握在手中,手心已攥出了汗水,迟迟不敢扔下。他知道许多人都在看着他,可是刘縯毕竟也是宗室子弟,他心中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在场有人干咳了两声,更始帝听出来那声音是朱鲔发出的,显然是在催促他,但他仍不忍掷下酒樽。樊宏越来越觉得气氛诡异,悄悄推了刘縯一把。刘縯没有反应,樊宏十分焦急,忽然灵机一动,立即上前为更始帝斟满一樽酒,转身又对刘縯笑道:“贤侄,陛下要观赏绣衣御史的玉玦,你还不快些把宝剑收回。”
群雄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更始帝的一掷。
但听刘縯笑道:“陛下如是喜爱那宝剑,便请拿去就是了。”更始帝见刘如此忠诚,心里极感惭愧,暗自叹了口气,把宝剑递还给了刘縯,坐下来一口气把那樽酒喝下肚中。
逼人的杀气顿时消退,樊宏放心地坐了下来,看着更始帝把玩着那块玉玦,心想:如果刚才发生意外,他只有挟持更始帝逃出去了。君臣举樽共饮了一阵,刘縯觉得痛快无比,朱鲔等人却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眼前溜去,别无他法。
酒会散去,刘縯向更始帝道了别,和樊宏从容退出,两人骑马向自己的军营奔去。
樊宏对刘縯说道:“贤侄,我看今天的酒宴有许多可疑之处,暗藏着杀机,贤侄不可不防呀。”
刘縯惊讶地问道:“哦,有何可疑之处?侄儿竟然毫无察觉。”
樊宏放缓了坐下马的步伐,边走边说道:“世人都知道,这玉玦有早做决断的含义。记得两百多年前,楚汉相争于鸿门,楚霸王的谋士范增三次举起玉玦,示意项羽诛杀汉高祖。今天在酒会上,那申屠建乘着天子观赏宝剑之机,也献上一块玉玦,那神情显然不同以往,当时我就感到场上的气氛不大对头。难道更始帝会有什么不友善的举动?”
刘縯想了想,说道:“更始帝是汉家宗室,恐怕不会加害于我吧?”
樊宏愁眉不展地说道:“更始帝也许怀有仁义之心,可是他身边的几个宠臣都是出自平林、新市、下江兵,心胸狭隘。贤侄功名卓著,誉满天下,难道他们不会因此而心生嫉妒?”刘縯听罢,笑而不语。樊宏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侄儿是个侠义大丈夫、坦荡君子,以为能够凭本事打得天下,因此不谙权术,更不会去做天下的奸雄。
眼睁睁地看着刘縯从容离场,朱鲔等人心中暗暗叫苦,对更始帝埋怨不已,说道:“陛下不该有当年楚霸王的妇人之仁呀!现在刘縯有个部将叫刘稷,竟然在军中说什么刘縯才应当成为天子。臣看他们迟早会反叛的。”更始帝低垂着头不语,内心十分矛盾。刘稷,原先是刘縯、刘仲、刘秀三兄弟的家仆,跟随刘在舂陵乡起义,作战英勇,为人耿直,被封为“刘四将军”。进攻湖阳的战斗中,刘稷表现神勇,被刘縯任命为汉军先锋。在前线作战时,绿林军将领立刘玄为更始帝的消息传来,刘稷情绪激昂,愤怒地对属下说道:“本来起兵图谋大事的人是刘伯升兄弟俩,如今为何立刘圣公为帝呢?”这话传到朱鲔等人耳中,便在平林、新市和下江兵将领中传播,弄得许多将领都暗怀忌恨。
申屠建又乘机说道:“陛下,刘稷出自刘縯的宗族,心中当然只有刘縯而无陛下。如果不早日除去,将来必定会是天子的心腹大患!”他建议给刘稷封个将军,如果刘稷不肯接受,便可以此为借口将其诛杀。李轶见更始帝仍然不言不语,不想再和他商议这事,退朝后和朱鲔等人商量了一下,亲自起草了一份诏书呈给更始帝。更始帝见是拜任刘稷为将军的诏书,只得盖上玺印,派遣朱鲔和李轶为天子特使,前往刘稷军营,拜任他为抗威将军。
朱鲔、李轶二人带着数千兵士来到刘稷军营。李轶手持诏书走进兵营,朱鲔的数千人马陈兵营外。刘稷出营来迎接众将,李轶笑道:“天子亲自下诏,拜任你为‘抗威将军’,还不快跪拜领旨。”
刘稷心中一愣,心想:刘縯早就拜任我为汉军的将军,为何更始帝另外又要拜任一番?于是对李轶说道:“这事伯升将军知不知道?”
李轶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冷笑道:“将军竟敢连御旨都不拜受了,眼中还有天子没有?”他想用语言激怒刘稷。刘稷被这话一激,果然怒不可遏,昂首挺胸地说道:“什么鸟天子!本人一直跟从伯升将军起兵,只听从他的。”
李轶心中暗喜,一面密令手下向军营外的朱鲔传讯,要他立即带兵进来抓人,一面冷笑着说道:“将军果然是快人快语,你是否认为咱们应该拥立刘縯为天子?”
刘稷不知是计,高声叫道:“伯升将军英才盖世,自然比刘圣公有本事。”话音未落,朱鲔带着数千兵马冲了进来,大声喝道:“反贼,还不快快受缚!”仓促之中,刘稷被捆了个五花大绑,他生性刚烈,破口大骂起来。李轶和朱鲔不由分说,率兵把刘稷押回城中,向更始帝奏报说道:“陛下,刘稷这厮果然心怀叛意,一心想拥立刘縯为帝,臣等已经把刘稷抓了起来。”
更始帝大惊失色,朱鲔抱怨说道:“陛下,前些天如果听从臣等的计谋,在酒宴上把刘縯诛杀了,也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事了。”更始帝无话可说,在李轶呈送的御旨上加上了朱批。
宛城街市中心,搭起了一座临时刑场,刘稷被五花大绑地押到场中,宛城市民观者如山。
李轶当众宣读了更始帝的诏令,接着宣布将反贼刘稷斩首示众。刽子手举起了大刀,正准备向刘稷的脖子上挥去,“刀下留人!”随着刑场外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刘縯单骑飞身而来,高声叫停。李轶大惊,正要命令刽子手砍将下去,刘已经冲进刑场,对李轶拱手说道:“刘稷跟随我刘伯升起兵反莽,屡获战功,十分忠勇,绝无反心。如果有罪,我愿意亲自奏报天子,请求让刘稷带兵赶往京城三辅地区,为天子戴罪立功。”
李轶手举御旨,说道:“圣旨在此,大司徒竟敢阻拦行刑,是何居心?”
刘縯大声说道:“只要留下刘稷的性命,你们可以带我面见天子。”李轶见局面不好收拾,只得吩咐把刘縯和刘稷二人押回监狱。
当天晚上,宛城的监狱中,刘縯和刘稷被关押于此,没有让他们面见更始帝。刘稷流泪说道:“主公何必为了在下的区区小命,冒死赶来相救?”
刘縯笑道:“更始帝也是咱们宗室子弟,定然不会自相残杀的。”
刘稷有些不信,叹道:“可是,刘圣公完全听从他身边几个奸臣的话……”两人正说着话,朱鲔和申屠建带着几个刀斧手走了进来宣读圣旨,指责二人背叛汉军,公然违旨,以死罪论处。
刘稷不禁大叫起来:“什么狗屁天子!尽任用了你们这些心胸狭隘的混蛋,成天只会耍阴谋诡计,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到了这时,刘縯心中虽然仍不愿相信更始帝会痛下杀手,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禁叹道:“许多人都可以共患难,一旦苦尽甘来,就生出了防范之心。如今莽贼未灭,大汉还没有恢复,为何要大搞窝里斗啊?”
话音未落,众刀斧手就冲进狱室,把刘縯和刘稷的人头斩下,又把二人的尸首秘密埋于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