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之精殒命京城
朝廷诸臣七零八落
新朝建立以后,举国备战了好几年了,北方边境上一直小打小闹,没有大动干戈,可是却耗费了大量的国力。此时朝廷又接到奏报,说是匈奴唆使西边的西域诸国和东北的高句骊人反叛朝廷,东北的高句骊侯所属的貉人不服征召,逃到匈奴境内沦为盗寇,把辽西郡大尹田谭也杀死了。这份军情文书把过失都归咎于高句骊侯驺。王莽担心高句骊人和匈奴勾结起来,对张纯说道:“侍中,你去传唤讨秽将军严尤入宫,予要亲自召见他。”
严尤,字伯石,天下大隐严君平的远房玄孙。严尤和严君平本来姓庄,班固《汉书》中因避汉明帝刘庄的名讳,后世都称其为严氏。严尤年轻时曾经和王莽一起在长安读书,此时年已五十出头,新朝初建的时候,王莽召请严尤当了讨秽将军,出击渔阳郡。
“臣叩见陛下。”严尤来到了王路堂,他身着武将披挂,三绺清须垂胸,双目蕴藏英华,显然是个不凡之才。
“哈哈,同窗老友了,将军免礼!”王莽对严尤印象一直很好,又道:“想当年,你我寒窗十年,那时将军极有抱负,自比战国名将乐毅、白起,只可惜遇到汉末衰世,将军郁郁而不得志……”
严尤拱手说道:“陛下,臣空怀文韬武略,在前朝却无用武之地。现在承蒙陛下厚爱,委以将军重任,臣感激莫名!”说话间显示出才气和自负。
“我大新唯才是举!将军当年所写的《三将》一书,论及春秋战国名将故事,予印象深刻,希望将军好好发挥兵法韬略和治国之道,为朝廷多出大力。”两人寒暄了一阵,王莽示意张纯把军情告诉严尤,严尤听得十分仔细。王莽问道:“将军,予打算兴师东北,向高句骊侯驺问罪,将军有何高见?”
严尤皱了皱俊眉,为高句骊侯驺辩护说道:“臣认为驺本人并无反叛之意,而是他的部下貉人有罪。即使驺有非分之想,也可暂令地方州郡进行安抚。如果让驺背上大罪之名,恐怕会迫其反叛。高句骊一反,夫余等属国必会跟从。如果夫余、秽貉又起事,将对朝廷构成重大忧患。”严尤的分析层层推理,很有逻辑性。
王莽想了想,说道:“夫余、秽貉,不过是区区小国,我大新连匈奴都不会放在眼里,这些小国其奈我何?哼,他们如果胆敢反叛,天兵必将殄灭之!”他用力地挥了挥右手。
严尤见王莽不采纳自己的怀柔政策,叹息着说:“朝廷备战很久了,人力财力耗费巨大,臣只是觉得如果朝廷对东北大动干戈,会给匈奴单于以可乘之机。”
王莽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将军记得大汉的陈汤吗?”严尤点了点头,王莽又道:“当年陈汤出使西域,因情况紧急来不及请示朝廷,因而矫诏立功,万里之外取单于首级如探囊,因此扬名匈奴、乌孙和西域诸国。予希望将军要有陈汤当年的勇气。如果只是不想大动干戈,这还不容易吗?你只要把驺这人抓起来,高句骊人就会屈服。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予都不会责怪的。”
“臣遵命。”严尤退出了皇宫,率兵前往东北地区。考虑到匈奴的因素,严尤的确不想对高句骊大动干戈,只想斩杀驺一人而震慑貉人。他到达东北军营后,向高句骊侯驺送去文书,请他前来谈判。驺毫无警觉,只带了十余位随从来到新军军营,严尤亲自到营门把驺等一行人迎入营中。
驺进入将军营帐,人还没有坐定,严尤发出暗号,埋伏在营帐外的几十名刀斧手立即冲了进来,把不知所措的驺捆了个五花大绑。驺的随从大惊,有的抽出兵器准备反抗,刀斧手扑了过去,迅即将其杀死。驺惊魂稍定,责问严尤道:“将军为何使用诈术,诱骗我等?”
严尤苦笑不已,也不答话,大手一挥,下令立即斩首。营帐中,顿时鲜血飞溅,刀斧手立即割下驺的首级,飞传京城常安。王莽接到捷报不禁大喜,向全国颁下布告说:
朝廷曾命令派遣猛将,恭行天罚,诛灭匈奴叛虏囊知牙斯,将匈奴分为十二部,或断其右臂,或斩其左腋,或击溃其胸腹,或抽打其两肋。今年岁在壬子,刑罚在东方,诛伐貉人之师率先出击,捕获高句骊侯驺并将其斩首,平定东部地区,殄灭囊知牙斯仅在漏刻之间。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庙佑助之福分,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将帅全力奋战之结果。予对此极为嘉许。在此将“高句骊”改名为“下句骊”。布告颁下,令天下咸知。
高句骊人得知侯王驺被斩杀,国名又被改为“下句骊”,对朝廷心怀怨恨,不愿听从新朝管束,不断侵扰东北边地。群臣上奏请求向官吏百姓募集人丁、马匹、布帛、丝绵,又提议向十二个内地郡国购买马匹,调集四十五万匹绸绢运往京城常安,前前后后不需要互相等待,结果超过一半的物资和人员到达了京城。
王莽对四方蛮夷闹事不以为然,一心扑在托古改制上面。正在此时,又得知王太后病重的消息,王莽着实吃了一惊。
深秋时节,常乐室中,新朝文母太皇太后王政君的身体越发感到不适,她让宫中的长御官通知天子王莽。常乐室由汉朝的长乐宫改名而来。自从王莽即了天子真位以来的几年当中,他和王太后的心结越来越深,除了重要的节庆日,他平时很少前往常乐室看望太后。王太后也不想多见王莽,如果不是病得太重,她是不会惊动王莽的。
王莽乘着法驾,匆匆来到常乐室。王太后已经八十三岁了,这在当时已经是罕见的高龄。头上的发髻已经是一堆白雪,脸上的红润消失了,昔日美丽婉雅的淑女变成了雍容华贵的老妇,宫中的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细细的皱纹。看到王莽到来,王太后挣扎着想从床上撑起身来,王莽连忙把她按住。王莽内心深处对王政君有着极深的感情,他知道大新的一切,都是靠着太后兴旺起来的。自己能有今天,也是太后为他奠定的基础。看着王太后气喘吁吁的样子,想起当年自己落难新都侯国前后太后对他的关心和扶持,王莽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王太后艰难地蠕动着嘴,似乎想说什么。王莽连忙伏下身子,把耳朵靠近王太后的嘴边。“哀家离死期不远了,你必须满足哀家一个愿望……”
“太皇太后怎能说不吉之言?”王莽握着王太后的手说道:“太皇太后请安心养病,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
王太后喘息了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哀家当年接受‘新室文母太皇太后’玉玺,是为了不使你为难。当时,你答应过哀家,要按照大汉礼制,把哀家的神位移进高宗祖庙。”这高宗祖庙就是元帝的神庙,王莽当安汉公时曾奏请尊元帝的神庙为“高宗庙”,并亲口答应过王太后,说太皇太后将来晏驾后将配享于高宗庙。后来,王莽又认为王太后接受了大新“文母”尊号后,已经和汉家没有了关系,不能再配享元帝庙,而京城中的元帝高宗庙也已经被拆除,王太后并不知情。
望着王太后期盼的目光,王莽的心情是矛盾的,自己当年的允诺不能不算数,可是大新的名声也不能不顾。他左思右想,还是流着泪答应了王太后的要求,毕竟这是王太后唯一的心愿,他一定要满足。
回到寿成室,王莽相信北方的战备不利于太后身体康复,于是向全国下布告称:“文母太后贵体不安,应暂时停止调集,等以后再定。”他对太后的身体也极为挂念,随时前去探视,还亲自为太后喂送汤药,有时通宵守候在旁。不久,又在京城元帝庙的故址上,为王太后修建一座文母神庙,把元帝庙的旧殿作为太皇太后配食香火的殿堂。
几个月过去了,又到了隆冬时节,文母神庙已经建好,王莽因王太后尚在,不便称其为神庙,取名为“长寿宫”。这时,王太后的身体居然有所好转,又能够拄着鸠杖下地行走了,王莽建议王太后参观新建成的长寿宫。王太后久病初愈,也想去看看元帝和自己未来神灵牌位的安放地,便欣然答应。
宫外天寒地冻,一轮冰盘似的冬日挂在天上,大地仍然寒气逼人。
王太后头上戴着一顶黑色貂皮,身上披着黑色的披风,在宫中侍卫和宫女的簇拥下来到长寿宫。宫中陪侍的人员都和太后一样,穿着黑色的袍服。王太后和随从们的这身穿戴都是遵守大汉的规矩,她想让神庙里的元帝知道,自己的心里永远装着大汉。
黄皇室主王嬿也穿戴着大汉的舆服,赶到长寿宫。她得知太后身体欠安,一直想来看望。王嬿对平帝的死因一直心存疑问,直到父亲当了真龙天子,另建了大新,她只好把心中的疑问埋在心底。平帝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是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很真挚的感情,这种感情既有男女之爱,又有兄妹般的亲情。平帝是自己心爱的人,而推翻了大汉的父亲也是自己的至亲,而且从小视她为掌上明珠,这让王嬿始终无法下决心和父亲决裂。王嬿的心思在宫中已经找不到其他人诉说,只有太皇太后王政君才能理解。
王太后在黄皇室主的陪同下,冒着风寒来到了长寿宫殿门。一阵冷风袭来,侍从和宫女感到阵阵寒意,王太后也打了个哆嗦。下了车驾,两人抬头望去,那神庙殿宇气势宏大,在冬阳的照射下显得金碧辉煌,极为华丽,王太后心中也还满意。
王莽也赶到了长寿宫,陪着王太后参观,他和手下官员们穿着黄色的袍服,和太后、黄皇室主王嬿的穿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王莽心中很不是滋味,对王太后说道:“太皇太后,为何还戴着黑色的貂皮……”按照大新制度,所有达官贵人的头上戴的貂皮,都应当是黄色的。
“哀家的心中思念先帝,不仅是哀家要穿戴大汉的服饰,就是在常乐室中的侍从,都必须跟着哀家,保持大汉原来的舆服礼仪。”
“太皇太后已经是大新的文母太皇太后了……”
“几十年来,哀家已经习惯了汉家礼仪。每次到了大汉的正朔、伏腊日,哀家都要像以前那样,把左右侍从召集到一块儿,大家坐在一桌喝酒。”王太后执拗地说道。
“太皇太后一心思汉,哪里有我大新?”王莽不太高兴了。
“哀家一心思汉,又何必有新?”王太后反唇相讥。
王太后在王莽以及众侍从的簇拥下,绕着大殿悠悠地转了一圈,又来到正殿,只见大殿的正中塑着太后的神像,用黄金装饰得金光灿灿,神像面前立着“大新文母太皇太后”的牌位,侧旁立着元帝的塑像和牌位。
“太皇太后的金身塑像,真是塑造得栩栩如生呀!”众侍从纷纷称赞不已。王太后看了塑像,却高兴不起来,一想到自己本来是大汉的太皇太后,却以大新太皇太后的身份立在这里供人祭祀,夫君的神灵牌位反而成了陪衬,不禁黯然神伤。
大殿旁边的侧室里,早已摆下了一大桌精美的酒席。这是王莽特地为太皇太后准备好的。王太后坐在酒席前,啜了几口御酒,忽然想起以前的元帝神庙,连忙问道:“咦,元帝神庙不是叫高宗庙吗?似乎也在这附近呀。”
“启禀太皇太后,这长寿宫便是在元帝神庙故址上修建起来的。”长寿宫侍卫叩首说。
王太后听罢大惊失色,泪流满面地说道:“天哪,这可是汉皇的宗庙故址呀!大汉的皇帝都是有神灵的,这宗庙有什么罪过而被拆除呢?哀家身为刘氏的妃妾,却占据了汉家皇帝的陵堂,用来陈设我这妃妾的供食,如果天地间鬼神有知,将来必会遭到天谴,而且会危及我王氏子孙!”
王莽连忙解释说道:“汉高祖皇帝刘邦已经把天下传授给了予,京城不便保留前朝的祖庙了。”
王太后唉声叹气,老泪纵横,左右侍从都不敢出声。黄皇室主王嬿劝道:“太皇太后要保重贵体呀,千万不能动气。这大汉皇室的妃妾,就只剩下你我祖孙两人了。”
王太后静静地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喃喃说道:“我王氏子弟虽然得到天子位,但对大汉神灵如此不尊不敬,怎能得到汉家神灵长久的保佑?”她闷闷不乐地只顾着自己饮酒,不再言语。一阵寒风吹进大殿,王莽赶紧给王太后掖了掖衣服。
回到常乐室,王太后心情极为恶劣,再加上巡视长寿宫时着了风寒,很快就卧床不起。王莽派去了天下最好的太医,把皇宫里最好的衣食车马都送到了常乐室,但仍然换不来王太后的笑颜。
公元13年,二月癸丑日,常乐室中,王太后气若游丝,脑海中恍惚又浮现出六十多年前那难忘的一夜:太子宫甲观丙殿,画堂里的墙壁上画着西王母和三足乌神鸟,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元帝……
“姑姑,姑姑……”王太后听到有亲人在召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王莽泪流满面地站在床前。王政君蠕动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王莽赶紧凑近王太后的面前,依稀听见几句话:“哀家……哀家一定要守在元帝身边……”王莽明白,王太后是想葬在渭陵,永远和元帝在一起。王莽哽咽着点了点头,说道:“嗯,渭陵,予一定答应你!”
王太后渐渐合上了双目。太医连忙为王太后把脉,小声对王莽说道:“陛下,太皇太后已经驾崩了……”左右侍从和宫女们不禁放声大哭,王莽也止不住伤心落泪。他想起自己能得天下,全仗王太后当年的呵护,才有了自己的今天。
三月乙酉日,全国尽哀,王莽宣布为文母太皇太后服丧三年。王政君十八岁被选入汉宫,年近二十岁时才和元帝相配,二十一岁生下汉成帝,在宫中度过了六十多个春秋,经历了汉、新两个王朝,驾崩时八十四岁。在这六十多年传奇般的宫中生涯中,她还经历了元、成、哀、平四朝皇帝,后来又护佑孺子帝刘婴,无论是为汉朝的延续,还是对西汉的终结,都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文母太皇太后的丧事极为隆重,宫廷的虎贲卫士和军队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哀乐声中,灵车缓缓驶出京城常安,来到咸阳郊外,这里距离京城有好几十里,耸立着高大的渭陵。按照王太后生前的遗愿,她的遗体要和元帝合葬在一起。王莽的心情是哀伤的,他悲悯王太后起起伏伏的一生,经历了激烈的朝争宫斗,生下皇子刘骜以后就遭遇了元帝的冷遇,直到成帝即位后才过上了二十五年舒心的日子。此后中年丧子,又因妇人之仁而纵虎归山,受尽了宿敌傅太后的折腾,直到请出王莽重归大司马辅政位,才再次过上至尊无上的好日子。王莽即了真天子位,王太后又眼睁睁地把传国玉玺被迫交给了大新。
“姑姑,你心地善良,具有女人的宽容,容易原谅他人,可是你在感情生活上过得并不如意呀。”王莽叹息道。六十多年来,王政君只得到过元帝的一点点爱,没有和其他任何男人发生过感情交往,始终保持着忠贞不渝。她不计傅太后前嫌,心一软就让傅氏回到了京城,甚至差点毁掉了王氏外家的前程。当年元帝对她如此冷落,她的心中却没有仇恨,反而一心思汉,不愿为大新做事。
瞧着巨大的棺椁抬进了陵墓,王莽思绪万千,泪如雨下。王太后的陵墓是渭陵的合葬墓,两陵之间只有不到一里的距离,不远处就是被挖掘一空的傅太后陵墓。高大的陵墓周边,是用垣墙围起来的陵园,王太后陵园和元帝陵园紧紧相连,垣墙正中各有一道阙门。王莽下令在墓室之间挖了一条小沟,把元帝和王政君两人的椁室完全隔开,他想让王政君同时享有大新文母太皇太后的身份。
京城常安,长寿宫已经改称为“文母神庙”,王莽带着京城所有大新皇族来到文母神庙祭拜。神庙的大门挂出了“文母太皇太后神庙”的匾额,殿内置放着文母太皇太后的神位,元帝的神位被安放在太皇太后的神龛旁,配食于文母神像旁边。
站在文母神庙大殿中,王莽宣读了诏令,要求大新皇室世世代代向文母太皇太后献祭。此后又宣读了一篇十六字的凭吊诔文:
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
这篇诔文是扬雄应命而写的。“太阴之精”,指的是当年李氏怀上王政君时,曾经梦见月亮落入怀中,因此称太后是“月精”入世;“沙麓之灵”,是说太后生于元城沙麓,配为汉元帝的皇后,应了晋国太史所说的几百年后该地将出贵女的预言。
河南郡洛阳城,新朝的东都,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朝廷派来不少大臣,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来到郊外考察,有的观测地理风水,有的测量地形,有的指挥开挖地基。洛阳市民传说纷纭,大都猜测朝廷将移都洛阳。
与洛阳城的热闹相对应的,是京城常安一派恐慌的局面,市民们早已知道朝廷决定建立两个京城,常安为西都,洛阳为东都,又传说天子不喜欢旧京城,将来会以东都洛阳为主。这个消息让不少市民感到不安,原来准备修建的房屋不打算再开工,已经动工的工程停了下来。许多商贾人士、工艺匠人撤离京城,准备到东都洛阳去发展。
民间关于迁都的传闻很多,其中一条是说有人向天子献了一块黑色龙形的奇石,称为“玄龙石”,石上隐隐可以分辨出几个篆字:“定帝德,国洛阳”。天子据此决定把朝政的重心往东转移,未来的东都洛阳将会取代现在的京城常安。
五威司命陈崇把民间传闻和恐慌情绪奏报了天子,王莽皱了皱眉头,心想:常安是前朝国都,已有两百多年历史,赤气甚重,灾异不断,确实不利于大新的长治久安,于是说道:“前些时候献上的天降玄龙石上,予已经查看了,确实有‘定帝德,国洛阳’字样,上天就是要本朝以洛阳为国都。予看这玄龙石不可能是假造的,真正的天意怎敢不恭敬地遵奉呢?”
陈崇叩首说道:“陛下英明,这些圣意非臣下所能体悟的。只是常安城中的许多建筑都被拆毁了,微臣担心民心动摇。”
王莽抚了抚虎髯,笑道:“天下的事情刚刚兴起时,世上总有许多人感到不习惯。一旦习惯成了自然,人们就会传承下来。想当年西周建立新制,春秋时孔子发表新议,开始的时候均无人响应,到了后来人们却十分怀念。我大新初立,也应破旧立新。迁都洛阳,不仅仅是因为常安城里汉皇刘氏的赤气太重,而且从阴阳五行分析,大新尚黄,居于土德,应是全国的中心,而洛阳的地理位置正好居于天下的土方。”大汉初建,承继了秦朝的水德,到了汉武帝时改为土德,后来刘向、刘歆父子考证认为大汉应当居火德,刘歆还制定了《三统历谱》,重新改定正朔日。王莽在大新始建国元年正式采用了这个说法,确定大汉为火德,火生土,故此大新为土德,他认为迁都洛阳是有根据的。
陈崇见天子不愿改变计划,问了问计划迁都的时间。王莽说道:“前些时候,予已令待诏中的星相术士占卦,卜得三年以后木星将居于星纪宫,我大新王朝应在那时建都洛阳。从现在算起,还有两三年时间,在此期间常安仍是新朝国都,也不容世人胡来。”
“既然还有两三年时间,臣请陛下发一道诏令,禁止常安市民乱拆房屋。”陈崇请求说。于是,王莽下发诏令,要求常安市民谨慎维护常安都城,不得毁坏建筑;凡违反命令的,由官府上报名字,朝廷将处治其罪过。
很快到了十一月,王莽接到宗卿师李守的奏报,说是天空出现了神秘的彗星。王莽十分在意彗星的出现,要求李守跟踪观察。二十多天后,那彗星忽然隐没不见。王莽觉得是不祥之兆,因为彗星有首有尾,民间称为“扫把星”,预示着灾难的降临。侍中张纯又递来奏报说,民间流行私铸钱币,违犯私藏铜炭禁令的人很多,监狱中已经人满为患了。王莽心想:看来这天象有异是有原因的,现在法不治众,百姓有怨气。我何不更改一下法令,以应天命?于是诏令朝廷废除禁止民间私藏铜炭的法令,宣布把下一年改年号为“天凤”。
公元14年初,天凤元年正月,群臣齐集寿成室王路堂,朝会照例举行。
王莽首先宣布大赦天下,原先触犯禁令和刑律的人都可得到赦免。可是他很快又宣布了一个令群臣吃惊的消息:将于二月建寅时开始出巡天下,并按照四个不同季节,分别行巡东西南北四方各地,出巡时将效法古代圣王,俭朴为尚,由朝廷的太官准备途中的粮食、干肉,宫中宦官准备途中的坐具卧具,所经过之处不要地方官府供给,以免惊扰百姓。
这已经是天子第二次提出外出巡行的事了,朝臣对此议论纷纷,尤其对天子将按春夏秋冬四季出巡的计划感到突然,劝谏的声音不断。太子胥附唐林劝谏说道:“陛下,如今四夷骚动,国中犯法者众多,海内外动荡不安,臣以为还是不出巡为好。”唐林是朝廷中少有的直言之士,敢于劝谏。
陈崇也认为天下初定,天子不宜四处巡行,但他不想得罪天子,只是委婉地说道:“陛下最有孝行,文母太皇太后圣体不安时,您亲自前往供养,衣服冠带都很少脱下。现在又为文母太皇太后去世而悲哀,龙体尚未恢复,饮食比平常减少了很多呀。”他是想说,王莽正是三年居丧期,不宜出行。
王莽笑了笑,正想开口,不料国将哀章也劝道:“陛下一年之内四次出巡,行程多达万里。陛下春秋尊贵,如果只是吃些干粮干肉,定是不能适应的。”
王莽面有得色,不理睬群臣的劝谏,挥了挥手庄重地说道:“诸位公卿,古代圣王都有巡狩天下的传统,大新建立已有五年,予还没有出巡过一次。予已诏令博士儒官考察过圣王出巡时的礼仪,他们到各地主要是劝勉农桑。因此,予到东方巡视时,一定要亲自带着耒器,经过的每一个县区,都要举行耕耘之礼,以劝勉东方的耕作。予到南方巡视时,一定要亲自带着耨锄,每到一县要举行薅秧之礼,以劝勉南方的育苗。予到西方巡视时,一定要亲自带着铚镰,每到一县要举行收割之礼,以劝勉西方的收成。予到北方巡视时,一定要亲自带着连枷,每到一县要举行打粟之礼,以劝勉贮藏。”王莽的声调忽然变得庄严起来:“具体的巡狩方式,予已经考查过了。巡狩之事,予已经做出了决定,群臣勿得再议。巡狩经过的地方,如果谁敢奔走呼叫,触犯王法的,一律以军法论处!”
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陈崇才叩首说:“陛下,大新地域广袤,全国郡县上千,陛下龙体贵重,臣只是担心难以走完这么多地方。”
明学男张邯见王莽心有不甘,建议说道:“陛下心怀至孝之情,忙得衣冠都很少解下,现在又处于服丧期间,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又要准备一年四次出巡,龙体怎能受得了?巡行天下不是小事,臣以为可以暂时推迟时日。等待陛下为文母太皇太后服完三年丧期,再作巡行之举。”张邯曾经和地理侯孙阳一起考证井田制,为王莽呈献过实施井田制的方案。此时,群臣纷纷表示赞同张邯的建议,努力尽职朝政之事,既服从天子巡行的英明旨意,又劝天子安心服丧三年以后再说。
王莽见这么多大臣都反对今年出巡,心中有些不快,但又觉得群臣说得也有些道理,于是说道:“巡狩四方,是予心中大愿。待北方巡狩完毕后,予还将前往位于天下中心的土方,建立洛阳都城。既然群公、各位州牧、各位主管大臣、诸侯、各郡大尹,都愿意尽力相互督促,管理好百姓,努力使予称心,予就听取你们的建议,与大家相互勉励,望各位毋得食言。”说罢,他转身又向太史令宗宣问道:“三年居丧期满时,天象将有何变化?”
宗宣回答道:“陛下首先出巡东方地区,东方为木德所在,明年木星将运行到实沉宫,太岁在辛巳;到天凤七年,木星将行至大梁宫,太岁在庚辰。依照天象的变化,臣认为建都的事宜定在明年,巡狩之礼可改在天凤七年。”
王莽向群臣说道:“予巡狩四方的心意已定,迁都洛阳也是坚定不移的方针,但因各位公卿大臣建议推延,予决定把外出巡狩的日期改在天凤七年,迁都洛阳的日期仍然定在明年。”他立即派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前往洛阳,负责修建新皇宫、大新宗庙、社稷神庙、郊祀祭坛等重要建筑。
三月壬申晦日,天空出现了日食,太阳被巨大的黑影罩住。一时之间,大地黯然无光,朝野不安,王莽也感到震惊,朝廷再次宣布大赦天下,并策免了大司马。汉成帝以来,大司马辅政都由外戚辅臣担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极重。自从甄氏事件后,王莽对大臣尤其防范,新朝的大司马虽然位在三公,但是有职无权,并且在位时间都很短暂。此职最先由甄邯担任,甄邯薨亡后由孔永继任。孔永于去年就请求辞官退休,王莽同意后赐给他安车一辆、套马四匹,准以特进的荣衔参加朝会,又任命著武将军、同风侯逯并为大司马。逯并担任大司马才一年时间,现在又以日食灾异为由而被策免,重新任命利苗男苗为大司马。苗原先当过五威将,没有什么名望,也不是皇族外戚,大司马官职已经和汉朝成帝时的权势相比,有了天壤之别。
日食出现以后,王莽又想削弱丞相权力。新朝的丞相沿袭了前朝的制度,被称为大司徒,由太傅平晏担任。平晏是经学大儒,德高望重,被拜为朝廷的“四辅”之一,在新朝十一公中排名第二,兼任大司徒并统领尚书机要部门。
皇宫北阙旁边的掖门,太傅平晏乘坐的朱轮轺车匆匆驶来,前面有几十个开路的侍从,后面跟着几辆随从的车马。车驾停在了掖门前,进入这道掖门就是皇宫。侍从把车驾上的平晏接了下来,平晏在众吏的簇拥下取出符节让守宫的卫士查验后,便朝宫中走去。掖门的仆射忽然高叫了一声“站住”,平晏有些困惑地停了下来,随身官吏狠狠地瞪了仆射一眼,双方顿时大吵大闹起来。这掖门仆射发现平晏进入北宫掖门时,随身吏员人数超过了限额,于是把他们拦在宫外。太傅府上设有戊曹士官职,相当于汉朝的掾吏。戊曹士见宫廷仆射盘查极严,十分不满,争辩说道:“太傅是上公身份,为朝廷的极品官秩,多几个人随行入宫又有何妨?”
仆射冷哼一声,呵斥说道:“管你什么公卿大臣,天子有诏,入宫办事都得遵从规矩。”仆射命令手下卫士走上前去阻拦,一阵推推搡搡,想把戊曹士等人驱出宫外。仆射是守宫的普通将领,这戊曹士自恃是太傅属下,怎会受这等鸟气,不由分说便喝令随行侍卫把仆射给抓了起来。守宫的众卫士一拥而上,冲上前去和太傅的侍卫抓扯起来,双方越闹气越大,都动起手来。此事惊动了大司空王邑,王邑带着皇宫的一群卫士赶来,双方才停止打斗。
王莽闻报大怒,准备处罚太傅属官。王邑劝谏说道:“陛下不可,掖门仆射虽然秉公执法,但对朝廷的公卿大臣出言不逊,态度倨傲,也属对上不尊。”
王莽怒道:“皇宫是天子所在之地,任何大臣对天子的卫士不敬,就是对天子的不敬!”
侍中张纯劝谏说:“陛下,太傅是当今的大儒,不可轻易受侮呀。”
“哼!予看朝廷中一些老臣也该换换了,予正准备起用一些后起之秀。你们都要记住,如今海内外动荡不安,天子的权威才是最最重要的!”王莽已经任用了孔仁、赵博和费兴等一批年轻的儒学士人,在朝中任侍中或博士,敢于针砭时弊,甚至批评公卿大臣,得知天子心思后,孔仁上了个奏书弹劾太傅平晏。王莽在奏书上作了御批,要求严查太傅、大司徒手下随从。朝廷立即派遣宫中执法官吏,动用车骑数百人包围了太傅府,诏令平晏交出属下的戊曹士。这戊曹士一走出太傅官衙,皇宫众卫士发泄私愤,冲上去一阵乱棍将那戊曹士活活打死。王莽又借着日食灾异,免去平晏兼领尚书事的要职。
王邑见平晏因属官争执的事被夺去统领尚书部门的权力,心中凉了一大截,因为他也是朝廷的三公,地位很可能不如守宫的卫兵。王邑是王莽叔父成都侯王商的儿子,当年和王莽情同手足,他担任的大司空官职却和大司马一样形同虚设。王邑回到大司空衙署,立即嘱咐手下的属吏不得在外滋事。当晚,衙中的主簿来报,说是署中的一名掾吏被城郊奉常亭的亭长关了起来。按照以往的规矩,三公掾吏的地位远远高于小小的地方亭长,但王邑不敢动怒,只是吩咐主簿前去打听内情。
原来,这位掾吏出城办事,很晚才回到常安城,经过城门附近的奉常亭时,亭长正与他人一起饮酒,见掾吏骑着马深夜入城,便仔细盘查一番。掾吏有些不快,说道:“我乃大司空府掾吏,因公务外出,回来得晚了一些。”亭长喝得醉醺醺的,更加动了疑心,说道:“哼,你说你是大司空的属官,你拿得出符传来吗?”
掾吏大怒,喝道:“你这亭长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扣押朝廷三公属官!”于是手挥马鞭,向亭长抽去。亭中的啬夫等兵士见亭长被笞,拿着兵器冲上去,把掾吏拖下马来。掾吏破口大骂,亭长借酒发疯,用刀把掾吏砍伤,并把他关押起来。次日一早,亭长酒醒后,提审被关押起来的掾吏,才知闯了大祸。这亭长感到后怕,急忙逃亡在外。郡县官府得知这事后,也下文追捕亭长。奉常亭位于常安城的城门边,能当上这里的亭长,自然是有些门道的人。这亭长果然有些神通,其家属通过朝中的关系,递了一个奏书上去为亭长喊冤。王莽日理万机,无论大小朝事,只要有奏书上达,都要亲自过问,正巧这奏书被他看到,于是大笔一挥,在上面批示道:“亭长是奉守公职,勿得追捕。”
王邑见天子有了御批,也不敢贸然出面处理这事,他想起老友楼护,急忙前往楼护的府上登门请教。楼护在汉成帝时,是闻名京城的大侠,那时王氏外家五侯争相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先后到广汉郡、京城的前辉光当了太守。汉末居摄年间,京师三辅地区槐里县赵明、霍鸿起兵造反,他被免去前辉光长官的职务,住在京城常安城的一个里巷中,当年的爵禄和所得的金钱,过手就花光了。过去对他十分尊崇的王氏五侯全都薨亡了,有的换成了年轻的新一代。楼护当年对王莽有过恩,曾经向大司马王凤极力推荐过,大新建立后王莽念及旧情,在宫中亲自召见楼护,并封他为附城爵位,尊号为“楼旧里”。楼护失去官职,年老失势,来找他的朋友日渐稀少,可是楼护仍然保持了大侠风度。老友吕公没有儿子,楼护让吕公老两口搬到自己府上居住。楼妻对吕公十分讨厌,常常摆脸色,楼护流着眼泪对妻子说道:“吕公是我的故旧,因贫穷年老而托身于我,我楼护一生义字当头,理当为他奉养送终。”后来,楼护果然将吕公奉养到去世。
王邑的车驾钻进了一条小街,他一路上回忆着楼护的事情。楼护当年遍施恩义,辞官以后能够记住楼护恩德的人却很少,只有王邑不忘旧情,每次遇到大事都要向楼护请教。王邑的父亲成都侯王商曾经当过大司马辅政,生前对楼护就极为尊敬,王邑对楼护也丝毫不敢怠慢,对待楼护就像父亲一般。楼护对王邑如同亲人一样,也很随便,直接称他的“公子”字讳。一次,数百宾客为王邑祝寿,王邑对儿子大声喝道:“贱子上寿。”在座的数百宾客闻言纷纷离席,伏地行礼。大厅中只有楼护一人面朝东方,正襟危坐,给王邑悄悄递了张纸条说道:“数百人拜寿,公子身份尊贵,老夫不必和他们一起行礼,如何?”王邑开心得哈哈大笑。
“侯爷驾到……”楼护府上的仆人叫道。王邑的车驾停在楼护府第前,楼护已经出门迎接,笑着道:“公子,来了。”
“晚辈见过君卿大侠。”王邑拱手行晚辈礼,以字讳和“大侠”称呼楼护。
楼护哈哈一笑,把王邑请进了府中。宾主坐定,王邑也不客气,直接把自己属下掾吏与奉常亭长争执的情况述说了一遍,向楼护请教应对的办法。楼护沉思片刻,问道:“公子,你身为朝廷三公,为至尊大臣,是不是以为天子应当维护三公地位才对?”
王邑点了点头,说道:“晚辈既是三公身份,又是皇室至亲,难道我这大司空的属吏还不如一个小小的亭长?”
楼护叹了口气,说道:“公子没有听说过韩信临死时说的那句话?当年那韩信有率领百万大军之才,为汉高祖刘邦打得天下,临死才悟得几句名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王邑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楼护又道:“就拿我这垂暮之人来说吧,当年你父亲在世时,你们王氏诸侯都是皇室外家贵族,把我楼护奉为座上贵宾,就连天子当年对我也是倾心相交。巨君当年在我面前也极为谦虚谨慎,自称晚辈,如今他成了真龙天子,自然看不惯京城的权贵府上有太多的宾客,因此我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尽量不招揽宾客门人,免得招惹是非。”
“怪不得君卿先生府上不像以前那样宾朋满座了。”
“我这是有意而为之。想想公子你自己吧,当年任虎牙将军,征讨翟义,东击西讨,为创建大新立下了汗马功劳,应当是朝廷的大功臣了。可是,你看看其他的大功臣还有多少在朝中?不是死了就是丧失了权势。甄丰、甄寻父子,死非其名。太保王舜中年早逝,听说是心悸而终。国师刘歆是天子的亲家,位居十一公高位,竟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保不住。公子目前还待在大司空位上,比起甄氏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今听君卿君一言,胜读十年书,晚辈茅塞顿开。”王邑拱手说道。
“当年你父亲待我亲如兄弟,今天我待公子犹如自己的晚辈,在公子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望公子三思而后行。”
王邑心中十分感慨,拜谢楼护后,就打道回府。回到府中,王邑把那个掾吏斥责了一番,并主动上了个奏,向天子谢罪。
其实,不仅仅是三公受到轻视,三公之上还有“四辅”“四将”,更有靠献符命起家的“符命大臣”。新朝一直是君权大于臣权,有重职而无重臣。甄寻案件后,靠着符命晋升富贵的路径已经被堵塞,后来符命大臣也不再受宠了。朝廷中提拔的中青年儒者大都是些新面孔,他们在朝中敢于直言,尤其是敢于指责公卿大臣的过错,天子对他们十分倚重,十一位上公几乎都受到过这些朝廷新人的贬谪。
这段时间以来,美新公哀章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新朝刚刚建立时,王莽对他很赏识,还诏令五威将帅把他编纂的《符命》四十二篇传布海内外,那时哀章算是最为得宠的时候。但是自从甄氏案件发生后,天子禁止乱上符命,对哀章也渐渐疏淡起来。哀章本人不是勤奋好学的人,靠着符命发了迹,平时在朝中无事可做,就和宫中的方士苏乐聊聊黄帝谷仙术,协助着搭建起一座高高的八风台。哀章在宫中找了一批乐师,等到天上有风的时候,让乐师跟着苏乐登上高台,奏起仙乐,把天上的风接入盒子,用来培育嘉禾的种子。回到豪华的府第,就把老友王兴、王盛二人叫来,几个旧友花天酒地,走马逐狗,六博作乐,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哀章还仿照汉武帝在宫中养蓄俳优,在自己府中养起了侏儒,这些身材短小、滑稽可爱的侏儒是从他的家乡蜀郡找来的。遇到客人到来,他便让侏儒赤裸上身,击鼓说唱,讲一些诙谐的故事,逗人发笑。
哀章也有伤神的时候,阿谀奉承是他的强项,因此常常和五威司命陈崇在天子面前争宠,陈崇对他暗含嫉妒。五威司命的职责就是监视大臣的言行举止,随时向天子奏报。前些时候,禁止符命的建议就是陈崇奏告上去的,这次他又把哀章放荡淫纵的行为奏了上去,还对天子说道:“陛下,愚臣还得到不少人的举报,他们揭发哀章献的符命,是和王兴、王盛二人假造的呢。”
王莽闻奏大惊,嘱咐陈崇不得在外乱说。这符命的真假与否,他当时没有多想。但时间一长,心中自然有数,心想:先有哀章献上的符命,才有了大新的建立,一定不能否认它的真实性。但这哀章的行为也太不像话,如不加以管束,一旦他到处乱说一气,符命的事情可能会闹大。于是,王莽特地为哀章的府中设置了“和叔”属官,由朝廷选派专人任职。和叔的使命不仅要保护哀章的“安全”,还要“保护”他在老家的亲属。从这以后,哀章果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自由放纵,凡是外出办事,和叔都要跟在他身后,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监管起来了。
陈崇告了一状虽然奏效,却让王莽对他也心生警觉。陈崇和甄丰一样,跟随王莽二三十年了,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和顺从,对王莽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而且善于体察王莽的心思,王莽的一举一动,他都能从中揣摩到意图。王莽当安汉公时,陈崇央请张竦为王莽上了一篇美奏,大受王莽的赞赏。可是现在王莽又觉得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当年他在新都国时和增秩等三位美婢的私情,以及私下为他所生的四个儿女,至今王莽都不敢公之于众,而这一切,陈崇知道得一清二楚。再加上陈崇任五威司命后,监察上公以上官员,知道朝政的事情确实是太多了,尤其是他居然揭发哀章和王兴、王盛等人假造符命,这更让王莽难以忍受,终于下决心让陈崇辞官回家,另外找个可靠的人接替其位。
正好听说陈崇身体欠佳,王莽把他召到王路堂,关心地说道:“五威司命,近来身体可好?”
“陛下,臣一直为朝廷的事情劳心费神,四处奔波,前不久染上了疾病,常常感觉不适。”陈崇是想在天子面前借病表功,不料王莽说道:“五威司命跟着予许多年了,一路走来,忠诚可嘉,予十分赞赏……”
“陛下,这都是臣应该做的。臣在读太学时就跟随着陛下,陛下对臣也恩重如山,让臣成为朝廷的重臣,臣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说这些话是陈崇的一种习惯,可是这次却没有奏效。王莽转过身去,背着手说道:“唉,予看着你为朝事如此操劳……”
“那是臣应该做的。臣虽然辛苦,可是为陛下做事,心中是快乐的。”陈崇立即叩首说。
王莽有些于心不忍,但主意已定,不得不向陈崇表明,于是说道:“五威司命,有一件事情,予想告诉你了……”陈崇不知何事,等候王莽开口。王莽又道:“最近有人上奏举报你,说你以前和甄氏关系密切。”
陈崇大惊,因为以前确实和甄丰父子关系密切,可是并没有和甄寻一起炮制过符命,而且他也是反对假造符命的行为。“陛下,天大的冤枉呀!臣一心忠于陛下,绝无半点杂念,否则天打雷劈呀!”他已经急得要哭了。
“予知道你很辛苦,现在又身患疾病,予想让你回到府上好好休息一下。”
“陛下……”陈崇万万没有想到王莽会让他辞官回府,诚惶诚恐地问道:“陛下,愚臣做错了什么吗?”
“五威司命别想得太多了,予是不忍心看着你带病操劳。你别忘了大新皇室王姓和陈氏曾经拥有同一个祖先,因此才赠给了你统睦侯的尊号,让你接奉了胡王的后裔。你养病期间,侯爵的尊位都保持不变,等你身体养好了,予自然会召你入宫。”按照王莽家传的《王氏谱牒自本》所载,殷周时期的陈国胡公,后人称为胡王,也是王氏的先祖。
“谢陛下隆恩!”陈崇不敢再说,伏地叩首后,正待趋身退出,王莽又把他叫住,说道:“以后,那些假造符命的事,就不要在外传播了,予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崇已感觉到可能是因为奏告符命的事,让天子动了疑心,但又不敢追问。回到家中,陈崇有口难言,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离开了朝政,躺在床上气恨交加,病情日渐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