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悸隔绝卫氏
唯恐后患逼死长子
紧急布置了镇压任横一案,王莽离宫回府,坐在朱轮华毂的大车上,感到身心疲惫,思绪却无法停顿下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刚刚施行了一些朝政制度改革,有人上奏了颂文,可是又遇到任横造反的事。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在车上思索着另外一些大事,尤其是想到了同窗老友甄丰。说来也是奇怪,以前遇到重大的麻烦,他总会想到这位老友,不由自主地向他请教应对之策。甄丰的智慧让他自愧不如,尤其是自己落难的时候,甄丰就像一根称手的拐杖,让他爱不释手。可是每次春风得意之时,尤其是两度当上大司马辅政以后,他对甄丰就会产生一种警惕,难道是害怕吗?王莽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态。甄丰的才智对他的震动实在是太大了,有时他暗自庆幸甄丰是他的同窗好友,假如是对手呢?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御者驾驶着安汉公的华车,行进在长安城的大街上,车驾的前后都有仪仗车马和侍从,威严而招摇。王莽又回想起最近发生的挑选皇后的事,当时甄丰听了他叙述后那眼神,似乎带有惊讶和疑惑,这眼神直击他的内心,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压力和不安。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取代甄丰呢?身边的陈崇、崔发倒是极为忠顺,可都是些只会唱颂歌的庸才。有本事的人只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未可全抛一片心啊!此时,他想到了家里的大公子王宇,似乎还有些才气。嫡长子王宇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很有父风,深得王莽的喜爱。王宇十八岁时娶妻吕焉,现在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已经有了七个孩子,分别取名王千、王寿、王吉、王宗、王世、王利,女儿名叫王妨。王宇最大的孩子王千已经十余岁,比王莽的女儿王嬿的年龄小不了多少,而吕焉最近好像又怀上了一胎。王宇继承了王莽勤奋读书的优点,跟着一位叫吴章的大儒学习经学,最近对朝政之事越来越有兴趣,王莽也有意将天下大事和王宇一起商议,想让王宇多了解一些朝政之事。
王莽正想着,朱车已经停在自己的府第门前,王宇早已在厅中等候。王宇让妻子吕焉给王莽递上一杯香茗,王莽坐下来喝着茶,盯着儿媳妇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又有了啦?”吕焉的脸羞得通红,赶紧离开了厅堂。父子俩习惯了要谈论一些朝事,王莽说道:“阳陵县有个叫任横的,竟然敢造反,刚才朝里正在处理这事。”
“这些小蟊贼,父亲应当毫不留情,格杀勿论!”
王莽笑道:“为父的也是这个想法,已经命令将军追讨去了。”
王宇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去年您指示朝廷向少帝的外家显示了恩义,最近孩儿听到一些消息,卫氏家族的人都很感激呢。”上次朝廷拜任平帝亲母卫姬为中山孝王王后,赏赐了汤沐邑,卫姬的两个兄弟卫宝、卫玄以及少帝的三个妹妹都得到了尊号和封户赏赐。王莽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这是王宇第二次提起卫氏家族的事了。因为傅太后的缘故,王莽对皇帝外家的事始终心有余悸,当时挑选皇帝继嗣的时候,他有意选择了年幼的平帝而排除了成年的宗室后人,而且是让平帝接奉成帝之后,而不是继承哀帝之后,就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以此杜绝哀帝朝傅氏之事发生。王莽也明白皇帝虽然是成帝的继嗣,可是生他养他的亲母卫姬不可能完全割绝和平帝的关系,因此也给予卫姬和卫氏族人很大的优待,可是他定下了一条底线,这就是卫姬和卫氏外家族人只准留居中山国,不能进入京师之地,更不能和平帝保持联系。
王宇一直对父亲的做法不太理解,见王莽沉吟不语,又说道:“父亲,孩儿别无他意,只是听宫中的人说起,少帝对亲母十分思念。最近还听说天子在中山国的亲母思念其子,每天都在伤心流泪呢。”
“哦,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孩儿担心将来少帝长大成人后,姑祖婆还政于天子,那时候恐怕会对咱们怀有怨恨之心呢。”王宇不便说出消息的来源。其实,这消息是吕焉的哥哥吕宽告诉他的,因为吕宽和卫宝、卫玄关系很好,一直在为卫氏暗中活动,想让其回到京城。
“看来你长得和为父相似,可是心地善良,受到你姑祖婆的影响”,王莽叹了口气,又道:“当年你姑祖婆就是因为这一念之仁,同意了哀帝外家傅氏的求情,让她留在了京师,结果酿成了咱们王氏家族的大祸!”
王宇说道:“父亲,现在的情况已经有所不同了,家妹已经被选定为皇后,咱们和天子结为了姻亲,王氏又成了皇室新的外家,何必再隔绝天子和他原先亲族的来往呢……明年,家妹就要和少帝成婚,孩儿确实是为咱家着想,不愿意卫氏和我王家结成怨仇。”
王莽见王宇固执己见,心中已经有所不快,说道:“你难道忘了咱们被遣送回新都侯国吗?”
“人之亲情,以孝为大。断绝亲情,不合圣人之教呀。那时候,哀帝的皇后是傅氏,其外家是傅氏和丁氏,现在妹妹即位成为皇后,咱们王氏和卫氏也算是亲家了,都是皇室的外家。”
父子两人的争执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王夫人和吕焉等人,她们都从各自的房间来到厅堂劝阻。
王莽说道:“卫氏对我王氏是什么态度还不得而知,因此现在不能让卫氏和天子来往。”
“正是因为和卫氏不熟悉,孩儿才建议父亲宽以待人,让卫氏知道我王氏的恩德。”
以往王莽父子发生争执时,总是以王宇的服从而平息下来,这次的争执却越来越激烈,家人的劝阻完全不起作用,后来父子俩怒目相视,谁也不让谁。王莽到了这时才发现儿子的性格是如此固执,愠怒地说道:“你这小子休再胡说八道,为父的心思岂是你所能理解的。”
王宇也生气地说道:“是呀,世人都以为父亲是大仁大德的贤人,但只有咱们自己家中人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仁德……”
“你你你……你竟敢如此看待你的父亲!”
“父亲在侯国中生的几位杂种,京师里又有谁知道?”王宇怒气之中,竟然把这事说了出来。
吕焉惊叫着说道:“夫君,你怎能这样说父亲呀?”
看着王莽眼露杀气,王夫人想起了王获之死,害怕地拉着王莽,劝阻不要再争执下去了。
王莽最顾尊颜,一听王宇这话,顿时气冲斗牛,双眼喷血,高声叫道:“放肆!你这不肖之子,如果胆敢再提此事,休怪为父不仁!”
王宇见王莽眼中满含杀气,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重,也不敢再作声了,径直跑出了府第。他怀着一肚子怨气,来到妻兄吕宽那里。吕宽是他在太学读书时的同窗好友,两人同时拜任大儒吴章为师。王宇向吕宽倾诉了家中发生的争执以后,两人又来到老师吴章家中。吴章,右扶风平陵县人,研究《尚书》有方,被朝廷征为官学博士,在京城中很有些名气。吴章门生故吏很多,此时家中还有一位学生弟子名叫云敞,字幼孺,在大司徒府上任掾史,经常到府上请教学问。
吴章接待了王宇和吕宽两人,听了王宇的倾诉后,侃侃说道:“皇帝外家之事,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宣帝朝以来,皇帝外家势力逐渐兴盛,权力渐渐超过宦官。到成帝年间,以你们王氏最得天子恩宠,出了十位诸侯,五位大司马,王氏诸侯权倾朝野,可谓登峰造极。哀帝时,傅氏、丁氏猖獗,连你父亲也不得不退避侯国。后来又出了个董贤,其妹为董昭仪,也算得上皇帝外家了。可见皇室外家得势,已成几十年来的传统,你们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王宇回答道:“弟子猜想,可能是元帝在世时,宦官专权,皇室才重用外戚亲人以保国家安全。”
吕宽分析说道:“可是如今朝廷已经定立王兄的小妹为皇后,王氏再次成为当今天子的外家了……”
吴章抚了抚短须,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元帝以来,除了成帝的赵皇后以外,几乎每一任皇后都不受宠,反而是太后左右朝政大局。成帝时有王太后,哀帝时又有傅太后。哀帝驾崩,再无其他主母的尊位赶得上太皇太后,因此你们王氏才能重揽权势。可是你们想想看,太皇太后春秋已高,你妹妹虽贵为皇后,一旦皇帝亲政以后,其亲母卫姬很有可能返回京师,难道不会是又一个傅太后吗?”
王宇听得暗暗心惊,说道:“先生分析得有道理呀,怪不得父亲决心要隔绝卫氏和天子的亲情。可是少帝即位时已经九岁,亲情岂能割得断,只怕会留下无穷后患。”
云敞已经听了一会儿,也在旁边说道:“天子入京时年纪九岁,已经不小了,以前的事情一定在脑海中留下了烙印。”
“是呀,人之初,应当在五六岁以前的童蒙时代,此前发生的事情记忆是模糊的,五六岁以后就渐渐地难以忘怀了。且不说天子保留了那段记忆,天子的亲母对这段难以割断的亲情更是刻骨铭心。最近卫宝兄弟给我来信,说是卫后思念天子,日夜哭泣不已,眼睛都要哭瞎了……”吕宽说。
“看来,卫氏和天子的亲情是不可能割绝的,以后必有后患。”云敞说。
王宇问道:“先生,弟子可否主动和卫氏亲属接触接触,看看王、卫两家有无结缘的可能?”
吴章说道:“你可以试着接触一下,但不能让你父亲知道。”
吕宽对王宇说道:“我和卫氏兄弟熟悉,你可以先给他们写一封书札,试探一下卫氏的心意。不过就我所知,卫氏很想回到京城,你身为安汉公的长子,将来也是天子的妻兄,王、卫两家本来应当交好的。”
从这以后,王宇瞒着王莽悄悄给卫后的兄弟卫宝写了一封书札,由吕宽托人带到了中山国。此时,卫姬已经成为中山国太后,被称为卫后,宗室刘成都接奉了刘衎的王位,成了中山王刘兴之后。卫后又亲自做主,把卫宝的女儿嫁给了刘成都,延续了亲上加亲的传统。刘衎入京三年,卫后没有一天不思念自己的儿子,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呀。幸好有卫宝、卫玄兄弟两人陪着她,还有三位女儿也在身边。
王宇的私信传递到了中山国,卫宝兄弟见是安汉公长子王宇的亲笔来信,不禁惊喜交加。信中表达了想和卫氏兄弟结为至交的意思,又嘱咐卫宝转告卫后,说是父亲对傅氏当年的行为心有余悸,劝卫姬亲自上书王莽,争取王莽转变对卫氏的态度。卫宝依计行事,以中山国卫太后的名义给王莽写了一封书信,首先感谢太皇太后赐爵封侯的恩德,同时极力数落傅氏、丁氏的罪恶,最后委婉地提出想到京城的心愿。
王莽见到来信,觉得卫后的话说得也还称心,建议王太后下诏予以褒扬,把中山国故安县七千户增赐为中山王后的汤沐邑;为中山王后及中山王各加赐黄金百斤,又为中山国傅、国相以下的官员增加俸禄。赏赐极为丰厚,可是仍然不允许卫氏到京。诏书称:
中山孝王后深明为人后之大义,条陈故定陶博太后,丁姬悖天逆理,上僭位号,徙定陶王于信都,为共王立庙于京师,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圣人言,坏乱法度,居非其制,称非其号。是以皇天震怒,火烧其殿,六年之间大命不遂,祸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余灾,大失天心,夭命暴崩,又令共王祭祀绝废,精魂无所依归。朕惟中山孝王后深说经义,明镜圣法,惧古人之祸败,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国,长获天禄,而令中山孝王永享无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朕甚嘉之。夫褒义赏善,圣王之制,其以中山故安户七千益中山后汤沐邑,加赐及中山王黄金各百斤,增加中山国傅相以下秩禄。
诏书到达中山国,卫后见大大增加了封邑,仍然未同意入京,于是深感失望,每天以泪洗面。卫宝对卫玄说道:“安汉公这一招确实厉害呀!我等在信中如此数落哀帝外家的罪过,都没有让安汉公放下心来,只是换来了厚赐。唉,我卫氏不能入京,以后难道就终老于这中山国吗?”
卫宝又劝慰说道:“姐姐,你就别再伤心了,王氏的千金也是咱家的媳妇,总有一天王氏会还政于卫氏的。”
卫后哽咽着说道:“哀家也不稀罕那些朝政之事,只是每天都想看着我的箕子呀。”平帝小名刘箕子,卫后一直念念不忘。
“姐姐呀,爱之深切,会伤及身体的。当年丁姬也是思念哀帝,结果中年就去世了……”卫后只是哭泣,卫玄又劝道:“唉,也许咱们远离朝政,让王氏不再忌惮于卫氏,对箕子反而是福呢。”
卫宝说道:“要不我再去和大公子王宇沟通一下,看看还有无其他办法。”
京城长安,儒师吴章府第,吕宽、王宇、薛况等人相聚一堂。众人向吴章请教了一些经书中的问题,不一会儿,吕宽把卫宝新写的来信取了出来,让众人过目。王宇说道:“父亲平时对我很好,可是就这事一点都不让步。”
薛况从来不把规矩放在眼中,说道:“哼,我说何必去求这个那个的,要想回到京城,偷偷跑回来不就行了。”
吴章笑道:“此话不妥。卫氏并不是想回京过舒适的生活,而是想距离天子近一些。”
吕宽说道:“要不联络一些私交很好的大臣,让他们为卫氏上书太皇太后,请求准许回京,如能打动太皇太后,就好办了。”
王宇说道:“此路恐怕也行不通。上次有个叫申屠刚的方正之士,被地方推荐到朝廷问对,他直接为卫氏说话,称天子九岁离开襁褓,与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情不能相通,结果这人被贬离官场。因此即便要上书为卫氏请愿,也只能把话说得很委婉才行。”
吴章听了众生的议论,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最后说道:“为师以为,你们提的这些主意都不可行。安汉公难以听进别人的劝谏,弄得不好各位反而会有性命之忧。而太皇太后已经不管事了,唯一的办法是看能否找到影响安汉公的办法。”众人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影响王莽,纷纷摇头。吴章又道:“为师听说安汉公相信谶纬之说,喜好鬼神之术,如果能够假借鬼怪神灵,也许会让安汉公感到惊怕。”
“先生,怎样才能达到影响安汉公的效果呢?”吕宽问道。
薛况笑道:“哈哈,装神弄鬼,这有何难?”
“唉,也是为了朝廷公正对待卫氏。只要搞出一些让安汉公惊吓的异事,为师可以在朝廷中分析灾异,借此上奏劝诫安汉公改变对卫氏的态度。”
王宇点头说道:“嗯,先生分析得极是。父亲平时什么都不怕,就只怕鬼神,相信谶纬占卜之类的事。”
众人商议了一阵,各自打道回府。
夜半时分,伸手不见五指。安汉公高大的府第门外,一个影子披头散发,飘忽而来,犹如鬼魅般发出令人战栗的长啸。那影子在府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啸声时隐时现。
府第的侍卫把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小缝,蓦然见到一个鬼影闪动,手上还挥动着什么东西,在府门上涂来涂去。这侍卫惊恐万状,尖叫道:“有鬼啊!有鬼啊……”
尖叫声惊动了府第,一群卫士打起火把冲了出来。
府第的大门上涂满了狗血,地上也洒着血迹,那鬼魅已经走远。众卫士发了声喊,举着火把朝着鬼魅追了过去。可惜那鬼魅转了几道街巷,早已不见了踪影。
喊叫声惊醒了府第中的所有人。王莽也从熟睡中惊醒,赶紧起床披衣走进厅堂,心中惊疑万分。追寻的卫士回到了府第,向王莽汇报说:“启禀安汉公,府第大门被涂上血迹,出现了鬼魅的影子,在下追了好几条街巷,忽然就不见了踪影。”王莽仔细问了问鬼魅失踪的地方,想起那地方好像是王宇妻家所在。这时,王宇等几个儿子也来到了厅堂。
王莽向王宇问道:“夜晚鬼魅闹府,这事你可知道原因?”王宇坐在厅中,似乎有话要说。王莽忽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大儿子和他越来越生疏了,难道这孩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王宇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说道:“难道是天降鬼神异象吗?”
家中的人都不太相信,幼子王临说道:“上天为什么要降临鬼神异兆呢?父亲又没有做错什么呀。”家人惊疑不定,猜测了一会儿。
王宇说道:“父亲,如果咱们家的人做事坦坦荡荡,何必害怕鬼神呢?既然有鬼神降临,在大门外涂血示警,也许是父亲的一些措施有误,惹怒了上天吧。”
“你说说,为父什么事情做得不对?”王莽本来只是有些怀疑,听王宇这么一说,感觉王宇应当知道内情,见王宇没有吱声,王莽喝道:“难道是你这孽子所为?”王宇仍然不予回答。王莽又道:“听说那鬼魅跑到你媳妇的家中就不见了踪影,难道是吕氏族人在装神弄鬼?”
王宇毕竟年轻,禁不住疑诈,说道:“父亲,你隔绝皇帝和自己的亲属来往,不合情理,孩儿以为今晚的事情是应在这上面吧。”
王莽挥了挥手,要其他家人都退出厅堂,只留下王宇一人和一群侍卫。他生气地说道:“最近有人在朝廷中为卫氏上奏请愿,原来都是你在后面捣的鬼,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孩儿还不是为我王氏宗族着想,父亲理应三思!”两人大声争吵起来。争吵中,王宇情绪激动,说道:“朝廷处理卫氏的事不妥,许多人都有意见,父亲却听不进劝告,一意孤行,因此才有涂血示警之事发生!”
王莽勃然大怒,立即命令侍卫前往吕宽家中搜寻证据。不到一个时辰,侍卫回报说:“安汉公,在下沿着血迹一直找到吕宅,进府搜寻,得到了带血的衣衫。”
“着令你们立即把吕宽抓捕归案!”
王莽转身对王宇说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孩儿无话可说,只是要父亲记住,卫氏也是咱们王氏的姻亲之家,为何不让他们进京?”
王莽厉声吼道:“孽子!我身为皇帝太傅、朝廷的安汉公,怎能容忍你等做出这些糊涂事情?真是我王氏家族的败类!既然你眼中没有我这个父亲,我也不必再和你讲什么亲情!来人,把这孽子押入大牢严审!”侍卫们一拥而上,把王宇捆了个结结实实,准备送往狱中,逼供同党。
王夫人闻讯回到厅堂,惊叫道:“夫君不可……他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呀!”
“哼,这孽子无法无天,竟敢装神弄鬼,败坏家族风气,到现在还不低头认罪,不严惩怎么能行?”
王夫人跪在王莽面前叩头不已,哭泣着说道:“他可是王家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你的衣钵呀,你就饶恕他吧……”她匍匐着来到王宇面前,哭道:“孩子,你就向你父亲认个错吧,我这当母亲的求求你了!呜呜……”
“母亲,孩儿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求他饶恕!”王宇昂着头,倔强地说道。
王夫人又膝行到王莽的身边,抱着王莽的腿哀泣着说道:“夫君,我求求你了,你千万不能这样呀!二子王获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让长子也不活了吗?……”王夫人一直伏地磕头,鲜血染红了厅堂。
王宇已经看不下去了,大声吼道:“母亲大人,孩儿宁死也不求他!孩儿的几个儿女以后就拜托母亲照顾了……”
“孽种!孽种!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夫人不要劝了,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孽种!”王莽见王宇如此倔强,狠着心肠命令侍卫把他送往监狱。
“儿呀……”王夫人惨叫了一声,瘫倒于地,竟昏死过去。
长安监狱,狱吏接到王莽的指示,一定要审出结果。狱吏大着胆子,用尽手段审讯王宇。王宇在狱中受刑不过,供出了吕宽、吴章、薛况等人商议的经过。审讯记录很快就送达大司马官署,王莽看罢记录,为王宇参与卫氏的事情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此案的背后还牵连出了这么多人。最让他感到气愤的是,自己家中的大公子居然敢瞒着他和卫氏暗通书信,为争取卫氏入京而献计献策。他想:自己的至亲长子竟然也阳奉阴违、违抗命令,不动杀伐无以立威!况且将来还政于天子,这卫氏终究是心腹祸患,不如乘此机会将卫氏族人除去。王莽立即传令全国,抓捕吕宽、吴章以及卫氏族人。
在京城的涉案人员被抓了起来。吴章、薛况等参与商议的人纷纷被捕入狱,可是吕宽早就接到吕焉的传报,已逃离京城。朝廷很快接到广汉郡太守楼护的密报,说是吕宽流落到了广汉。王莽大喜,立即向楼护下了密令,把吕宽抓起来秘密押往长安。大侠楼护此时在广汉郡任太守,楼护和王莽早就是至交,而吕宽的父亲也和楼护私交很好,吕宽又是王莽的亲戚,因此吕宽刚刚逃到广汉郡时,楼护以友人之子相待,照顾得十分周到。几天以后,朝廷缉捕令下到了广汉,楼护年已老迈,早已失去了大侠风骨,竟也把吕宽押送到了京城。吕氏家族首先受到处罚,将要被诛灭三族。只要是吕宽以及卫氏家族认识的儒生、朝官、外戚,都被牵连入案,名儒吴章有很多门生故吏也被牵连入案,被捕的多达百余人,受到株连的更是多达数百人。
监牢中,一片黑暗,王宇遍体鳞伤地躺在干草堆中。狱吏点着油灯,引着王莽走了进来。王莽看到王宇蜷伏在角落中,不觉感到有些后悔,毕竟这是他最器重的儿子啊!
王宇已经看清楚了来者,但他受尽了刑讯折磨,心中只有怨恨,因此对王莽不理不睬。
王莽走到王宇面前,观望了好一会儿,见王宇仍然不理不睬,于是轻声说道:“你犯了如此大罪,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王莽心想,只要王宇肯认识到自己的罪过,向他承认错误,就会减免死罪,放他出来。
王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王宇是为咱们王家未来着想,有什么罪?”他以为父亲息怒之后,迟早会放他出来。可是放与不放,王莽却有些举棋不定,总不能把王宇一直关在这里吧。可是回想这三年来,朝廷中始终有那么一批人对王氏不满,其中还有前朝三公何武等人。
“我已经看过了审讯记录,此案背后有很大的阴谋,卫氏在各地都在罗织势力,想要我王氏交出权力。”
“王氏早晚要还政于天子……本朝天子外家就是卫氏,如果我们不提早和卫氏搞好关系,到时必然会酿成大祸。”王宇固执地说道。
“你还不明白,如今少帝继承的是成帝的大统,我王氏当然是外家。卫氏只不过是中山王的外家,没有资格与我王氏争夺权力!”王莽说,王宇顿时无语。王莽又道:“从前朝傅氏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天子外家之争并不是儿女情长,完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你以为你没有做错,其实你不过是被他人利用而已!”
“我没有过错,错的是你!”王宇不认同王莽的说法。
见王宇始终不肯低头,王莽心头重新燃起了怒火,他不能容忍自己家中再次发生“反叛”的情况,更不能容忍朝廷中存在着暗流和潜势。王莽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呵斥道:“哼!忤逆不孝,天诛地灭,你这孽子至今还不知悔恨,休怪为父无情!”
王宇见王莽忽然又冷若冰霜,心里真还有些害怕,但他个性倔强,仍然嘴硬地说道:“父亲难道要孩儿去见二弟不成?”王莽听他又提起被迫自杀的二公子王获,心中的恼怒更是不可遏止,大手一挥,令狱吏送了一个托盘进来。
王宇定睛一看,盘中盛着一小杯酒和一粒药丸,王宇这才知道大祸临头了,急忙说道:“世人都说虎毒不食子,父亲难道狠毒超过猛虎不成?”
王莽不再说话,挥了挥手,那狱吏把鸩药捏碎,和入酒中,要王宇饮下。
王宇由惊怕转为愤怒,双眼圆睁,一股凛然之气油然而生,昂首说道:“我王宇堂堂正正做人做事,一心想顺应天意,为咱们王家的未来着想,谁知竟落得如此下场!上天如果有知,王家终遭报应!”说罢,拿起毒酒一饮而尽,很快就气绝身亡。
王莽回到府中,怒气仍然未消,把王宇的妻子吕焉叫进厅堂说道:“你的哥哥吕宽已经被捕了,还有什么话可说?”吕焉大哭起来。王莽又道:“你为何走漏消息,让你的家兄逃走他乡?”
吕焉流泪说道:“父亲,吕宽是儿媳的兄弟,王宇犯了死罪,吕宽必然也会受诛,儿媳怎可见死不救呢?”
王莽怒道:“既然你平时知道他们谋划的蠢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吕焉哭泣了一会儿,哽咽着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希望公公放过王宇的性命,儿媳会劝他回心转意的。”
王莽冷哼了一声,说道:“哼,你还想见到这孽子吗?”这时,王夫人走进大厅,正好听到王莽的话,急忙问道:“难道……难道宇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王莽点了点头,说道:“谁叫他死不认罪,他已经伏诛了。”惊叫声中,两个女人双双昏倒于地。王莽连忙叫人前来抢救,过了一好会儿,王夫人终于醒了转来,声泪俱下地说道:“夫君,我为你所生四子,你已杀其二,我只求你放过儿媳妇。”
王莽怒道:“哼,妇人之仁,怎能成大器?我王莽辅佐朝政,公心为上,焉能顾及儿女私情?”
王夫人哭道:“宇儿身后留下五个儿女,全仗我那可怜的儿媳抚养,她还怀着第六个孩子,也是你王家的骨肉呀。她如受诛,这些骨肉可怎么办?”
王莽也知道吕焉怀有身孕,愣了一愣,说道:“嗯,既然她还怀有咱们王家的骨肉,那就暂时保留她的性命,但也要关进狱中,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王夫人痛哭不已,对王莽不理不睬。平心而论,王莽最喜欢的还是大公子王宇,谁知王宇不争气,反而和他暗中掣肘,让他不得不痛下杀手。王莽对后面两个儿子的前途都不看好,心情愈加郁闷,不禁思念起新都国中几个庶出的孩子。王莽心情激荡,亲自挥笔,不一会就写出八篇《诫子书》,要幼子王临逐字逐句念给他听。
王临好不容易朗诵完毕,王莽说道:“临儿,你两位兄长都不听劝诫,自寻绝路。为父的膝下只剩下你和你三哥王安两人,以后要好好背诵这《诫子书》,学会好好做人。”过了一会儿,王莽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问道:“你大哥犯了死罪,真是咎由自取!唉……他留下的几个孩子长得怎样了?”
“父亲,那几个孩子长得都很好。”王临说。
“嗯,咱们王氏子孙千万要引以为戒,不要再像王宇那样不忠不孝。这八篇《诫子书》由你负责传授给晚辈们。你也要好好读书,将来可报效朝廷。”王临对两位哥哥先后被诛有些不解,心中一阵嘀咕,但不敢说出口来。
王太后惊悉王宇被诛,连忙来到未央宫前殿,询问原因。王莽叩首说道:“太皇太后,长子王宇被吕宽等人所迷误,流言惑众,与历史上西周初年的管、蔡二人同罪,臣不敢隐匿其罪而将其诛杀。”西周初年,周武王东征,武王的两个兄弟管叔和蔡叔跟随商纣王之子武庚发动叛乱,周公姬旦率军平叛,杀死管叔,俘获蔡叔,并将其囚禁起来。
“可是,王宇毕竟是你的嫡长子呀,咱们王氏正统的血脉……”
陈崇说道:“安汉公大义灭亲,和当年周公的德行相当呀。”满朝文武纷纷附和,夸赞王莽以朝廷为重,不计儿女私情。
见群臣纷纷赞赏王莽的德行,王政君也就不再惋惜,叹道:“安汉公为了辅佐年幼的天子,不姑息儿子的罪过,朕对此十分赞赏。”
王莽乘机奏请说道:“此案由卫氏家族唆使王宇等人犯罪,臣建议免去卫后的中山国太后尊号,迁徙合浦郡,诛除卫氏其余族人,其他涉案人员全部予以严惩。”
“涉案人员多达数百人,诛杀不可谓不重呀!”王太后有些不忍心。
王莽却有不同看法,觉得此案审出这么多人都与卫氏有关,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因为以前满耳听到的都是赞颂溢美之词,于是说道:“太皇太后,此案审讯记录在案,充分说明卫氏外家一直野心勃勃,早就在暗中活动,结成一大批党羽,卫后思念少帝而想早日进京,目的就是要像傅太后那样,得到权力后就把我王氏赶尽杀绝。因此,不诛杀不足以立威,不诛杀不足以稳定天下,不诛杀怎能保证太皇太后完成护养少帝的重任呀?”
陈崇奏道:“太皇太后,此案还涉及各地的豪杰游侠,这批人在地方势力很大,似乎都和卫氏有所勾结,一直对朝廷不满,甚至还攻击安汉公的德行呢。”
王太后没有想到事态竟有这么严重,说道:“朕也不懂这么多权术之事,也不想知道这么多。你们就按照安汉公的指示去办吧。”
原来吕宽的供词中,牵连出和他平时交往较好的友人,包括王氏诸侯子弟红阳侯王立和平阿侯王仁。王莽奏请王太后大义灭亲,派遣使者前往二人的侯国,逼迫其自杀身亡。朝廷赐给王立谥号“荒侯”,由其子王柱继承侯位;王仁谥号“刺侯”,由其子王术继承侯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