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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学士府请君入瓮 潘家窑[1]阴谋初现(1 / 1)


王炽是在傍晚时分,从鸿胪寺的洋人驿馆里出来的,走到门口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京城夜晚的空气,不知为何,突地感到一阵凉意,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旁边的李晓茹看到他这副模样,诧异地道:“怎么了,冷吗?”

王炽抬头望着夜空,道:“不是冷,是怕。”

李晓茹闻言,抿嘴一笑:“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王炽转头望向随李晓茹一起来接他的于怀清,道:“于先生可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于怀清捋着青须,低头沉吟了会儿,道:“王兄弟,依不才之见,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北京吧。”

王炽浓眉一皱:“无端被卷到风口浪尖,却连是谁在暗中作祟都不知道,就这样离开甘心吗?”

于怀清沉默了。自经历了重庆和天津的事件后,王炽的争强好斗之心越来越盛,他能理解被人驱逐、受人排挤后,那种想要证明给人看,要成为一个强者的好胜之心。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活着的尊严,此乃人之常情,他没有理由去拒绝,多少功成名就的人,当初都是凭着这股年少气盛时的勇气,才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的。

于怀清暗暗地叹了口气,兀自没有言语,低着头慢慢地往前走。李晓茹看着王炽道:“我认为于先生的话是对的,没必要为去争那一口气,让自己陷入危境之中。”

王炽冷笑道:“原来李大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李晓茹被他这话一堵,气得翻了翻白眼,嗔道:“好个不识好歹的王小贩子,你要是死在了北京,本小姐都懒得给你去收尸,就让你横尸街头!”说完,往前快走了几步,不与王炽同行。

李晓茹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发觉有些不太对劲儿。她在济春堂时,曾与武师练过些拳脚功夫,对周围环境的感觉要较寻常人灵敏些,是时,她突觉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些异常,仔细一观察,发现有几人神情肃穆,眼里带着股杀气,不由吃了一惊,回头要去提醒王炽时,那几人蓦地身影一动,朝她奔袭上来。

李晓茹心下虽惊,但绝非寻常胆小畏事的姑娘,见那几个人果然出手了,反倒使她镇定了下来,娇喝一声,猱身而上,拦住了那几人的去路。

大街上突然大打出手,把路人惊得四散逃开,只远远地观望着。王炽定睛一看,来者共有五人,手持钢刀,招式狠毒,专攻要害,忙不迭大叫道:“李大小姐逞强不得,快跑!”

李晓茹也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几招下来,已然是左支右绌,可是冲上去容易,想要脱身出来却是难了,根本无暇分身,当下叫道:“本小姐跟他们拼了,你们快走吧!”

王炽哪里肯丢下她逃生,正自忧心间,见有两人离开李晓茹,往他扑了过来。王炽暗叫不好,提了口气,喊道:“你等是什么人?”

谁知那两人根本不搭话,把钢刀一扬,挥手就砍。王炽和于怀清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连忙惊呼着乱躲。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当口,陡听得一声大喝,半空中匹练匝地,劈头盖脸地往那两人落去。

那两人没料到有人来袭,连忙回身去挡。可仓促间这一挡之力,哪有对方的力道之猛?只听得一声金铁狂鸣,火星四溅,那两人虎口一麻,手里的钢刀脱手飞出。未及回神,但听来者又是一声大喝,匹练再起,血光在夜色中迸溅而出。

王炽和于怀清回头过去看时,只见一名少年手擎大刀,将袭击他们的两人砍翻在地。他眉毛秀长,儒雅中带着股刚毅之气,是时,大刀在手,刀刃带血,威武之气笼罩其身,英姿飒爽,不怒自威,正是李耀庭。

王炽大喜,喊道:“李将军快去救李大小姐!”

李耀庭霍地转身,大步奔将过去时,倏地刀尖一点,落在其中一人的手腕处,那人痛哼一声,钢刀脱手。李晓茹眼疾手快,娇躯微微往前一倾,把那柄钢刀接在了手中,朝李耀庭笑道:“李将军来得正好!”一时斗志大起,随着李耀庭与那几人斗作一处。

于怀清拍拍胸脯,连叫了几声好险,抬眼看时,见李晓茹跟着李耀庭与对方打得正欢,不由摇头苦笑道:“你我男儿,倒不如一介女流!”

五名杀手死了两个,那三人都不是李耀庭的对手,便抽身退去。李晓茹挥着刀大喊道:“有种就别跑,再与本小姐打三百回合!”

王炽走上前去,朝李耀庭拱手相谢。李耀庭嘘了口气,道:“亏的是我不放心,出来看看,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李晓茹斜眼瞟了王炽一眼,冷笑道:“那倒也好,好叫有些人横尸街道,让狗叼了去!”

王炽无心理会她,急着回了客栈。席茂之听说王炽在路上的遭遇后,惊道:“是我疏忽了,未能前去迎接,该死该死!”

“席大哥莫要自责,是我们都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动手了。”王炽道,“不过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接下去可能会更加危险。”

席茂之叹道:“王兄弟,非是大哥胆小怕事,你我势单力薄,要真是明刀明枪地打起来,非吃亏不可。再者,北京乃各方势力集结之所在,鱼龙混杂,我等要面对的局面空前复杂,怕是会应接不暇啊!”

于怀清闻言,目光朝王炽看了过去。王炽沉吟片晌,朝众人道:“大家的意思是离开北京吗?”

因为俞献建的死,再加上王炽今晚遇险,孔孝纲的胆气明显比平时弱了些,道:“二哥的仇也报了,你从洋人身上又敲了一大笔,我觉得见好就收吧。”

王炽朝李耀庭道:“李将军是怎么想的?”

李耀庭看了眼身边的那拉青桐,道:“依我之见,王兄弟没必要争那一口气。”

王炽道:“既然大家都想要离开,那么在下就听大家的便是。”

当下议定,明日一早就启程离开北京,是晚由李耀庭、席茂之、孔孝纲轮流值夜,以防不测。

翌日,王炽先行送走了李耀庭和那拉青桐,因两人是共患过难的生死兄弟,想到这次分别,此后一南一北很难相见,越发难舍。一直送至城门外时,李耀庭才道:“王兄弟,你回去吧,此去买卖城路途遥远,须一路小心。”

王炽点头道:“我理会得,李将军莫念。今后若在生意上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差人来说。此外,若是在云南遇上马如龙,代我问好。”

双方道别后,王炽转回客栈,却发现众人的神情有些异常,问道:“怎么了?”

于怀清道:“方才学士府差人来说,查内务府的事有眉目了,让我们过去一趟。”

王炽浓眉一扬,回头看了眼席茂之和孔孝纲两人,说道:“俞二哥因了此事而亡,现在是去是留,两位哥哥拿主意吧。”

“有了眉目时放弃追查,总觉得甚是不甘心。”孔孝纲狠狠地用拳头击了下桌子,“这样走了对不起二哥!”

李晓茹看了眼犹豫的席茂之,情知他内心是想留下来查个究竟的,但又不好叫大家跟着冒险,便道:“临行前去一趟学士府,跟桂良了解下情况,应也出不了什么事。”

于怀清蹙眉道:“去一趟无妨,但不才以为此事有些古怪。”

王炽问道:“何处古怪?”

于怀清道:“学士府的人说有眉目了,说明只是查到了些苗头,并没掌握实质证据,既然如此的话,让捎信之人直接把事情说了便是,何须如此遮遮掩掩,让我等走一趟?”

席茂之点头道:“于先生之言不无道理,桂良有把柄在我等手里,想他堂堂一品大员,却让我等牵着鼻子走,心里定然不痛快。”

李晓茹惊道:“莫非昨晚那五个杀手,就是桂良所派?”

于怀清道:“这倒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清帮的人。总之去学士府时须时时防备才是。”

是日下午,由于怀清、席茂之陪同王炽前去学士府,李晓茹和孔孝纲则在学士府外围策应,一行人神色肃然地走出客栈,匆匆而去。

到了学士府附近,观察了番周围环境,并没发现异常,李晓茹、孔孝纲便佯装成路人,徘徊在街头,王炽等三人径往前走了去。

让门口的人通禀了后,没过多久,王炽等人就被请了进去。一路上席茂之身负钢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丝毫不敢大意。到了大堂门口时,席茂之便守在门口处,王炽、于怀清两人则走了进去。

桂良看了眼他们的架势,心知肚明地笑了一声:“听说几位昨夜遇袭,险些丢了性命,忒是凶险,今后是得小心一些了。”

于怀清也笑了一声:“大人对京城的大小事情,真是了若指掌啊,我等这样的百姓遭遇袭击,您居然也得到了消息,端的令不才受宠若惊!”

桂良听了这揶揄之词,笑容僵化在脸上,“几位虽是初到京城,可抬手举足间都是大手笔啊,不得不让本官关注。”

王炽道:“桂大人,听说内务府那边已有了些眉目,不妨先说来听听。”

“先不忙说这个。”桂良眉毛一抬,道,“有个人说要见见你们,不妨先见了再说吧。”

王炽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朝于怀清看了一眼。于怀清同样也是吃了一惊,隐隐感到一股杀气悍然袭来!瞥目间,只见从里屋走出一人来,三十几岁的样子,穿一袭长袍,颔下留一绺短须,目光一抬间,精光灼灼,不怒自威,正是清帮北京洪顺堂龙头向天明!

看到此人在学士府出现,王炽和于怀清在吃惊的同时,亦明白了昨晚的刺杀是怎么回事了,一方想清除障碍,一方想报复,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这才有了昨晚的袭击。于怀清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嘿嘿怪笑道:“堂堂朝廷大员,行如此下作之事,大人不怕遭报应吗?”

桂良沉着脸道:“不怕。因为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有余辜!”

“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黑吃黑吗?”王炽冷笑道,“可大人杀了我等,就不怕臭名昭著,损了您的名声?”

“你是说那份保证书吗?”桂良道,“那不过是本官的权宜之策罢了,杀了你等,再随便安个罪名,到时候死无对证,哪个会去追究?”

向天明哼一声,道:“何须杜撰罪名,他们为求脱身,与洋人勾结,陷害清帮,祸害朝廷,足以死个几次了。”

“说得好,说得好啊!”于怀清拂掌道,“不才有个推断,不知两位有没有兴趣听听?”

桂良的眼皮一抬:“死到临头了,再让你多说几句也无妨,说吧。”

于怀清道:“大人以查内务府之由头邀我等而来,临了却要杀我等灭口,不才是否可以理解为,内务府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然官官相护,这件事的背后牵涉到了大人您的利益,因此才迫不及待地要将我等置于死地?”

桂良闻言,脸色一沉,看了眼于怀清:“你以为如此说便可以吓着本官?”

于怀清眼里精光一闪:“莫非不才说错了吗?我的两位兄弟落入罗本之手时,您正在西堂,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您跟内务府联合起来,害人性命吗?至于您为何要如此做,只怕这里面有不为人知的巨大利益吧?”

于怀清说话间,王炽留意了眼向天明的神色,他的脸色铁青,但随着于怀清说话的深入,神情间不免微露了些狐疑之色,目光情不自禁地往桂良身上落去。

桂良明知他是信口胡诌,但此话却是切中了向天明的要害,按着这话延伸开去,他桂良才是西堂血案的罪魁祸首,才是跟洋人勾结之人,如果向天明真被说动了,那么此间的局面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桂良拍案而起:“放肆,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满嘴胡言!”

于怀清就是要把他激怒,一个处于愤怒之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看到桂良那怒气冲天的脸,于怀清笑了:“大人要是清白的,大可以不用急着杀人灭口,把内务府的事情先说清楚了。”

逞口舌之利桂良终非于怀清之敌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强忍着怒气道:“近日来,本官派人监视了内务府,发现武备司[2]跟花旗洋行来往密切。”

王炽问道:“花旗洋行是做什么生意的?”

向天明插嘴道:“那是美国人开的一个商号,表面上卖的是普通商品,暗地里却也做军火买卖。”

清廷是严禁军火生意的,内务府作为皇家机构,居然敢涉足其间,着实令王炽和于怀清吃惊不已。而且更叫人玩味的是,是时英、法联军正集结在天津大沽口外,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内务府涉足军火生意,意味了什么?

王炽看了眼桂良,道:“兹事体大,大人不去向皇上启奏,却把心思放在了害我等小民身上,令人费解。”

桂良冷笑道:“你知道内务府都是些什么人吗?”

“听说过一些。”王炽道,“天下衙门虽多,却没一个能管得了他们。”

桂良道:“有一次当今皇上要修缮御花园,让内务府拿个预算出来,结果内务府说需要五十万两白银。皇上一听这数字,吓了一跳,问为何需要这许多银子?内务府回答说,眼下工匠和原料采购的费用都偏高,五十万两已是紧打紧算了。皇上情知内务府之弊,便要求工匠到宫外去请,一概采购也均让工匠去负责。谁知三天之内,京城之工匠全部消失,连一个泥瓦匠都找不到。”

王炽、于怀清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字字惊心。桂良看着他们又道:“眼下只知道他们跟花旗洋行有来往,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在从事军火交易。而且他们的这个举动,跟你们之间又有何牵连,也是不得而知,这时候去招惹他们,岂非嫌命长了吗?”

王炽叹息一声,如果把当今的朝廷比作一个果子,它已然里里外外都烂透了。可问题是他们到京城没多久,怎么会惹上内务府的人,又怎么会牵涉到军火生意上去?此案要是按图索骥继续深挖下去,说不定就能挖出一桩震动京城半边天的贪腐大案来……王炽不敢再往下想,说到底这是朝中官员跟洋人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死心了吗?”桂良看着王炽两人,冷冷地道,“不管内务府的事跟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只要牵涉其间的,绝对干净不了,杀了你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王炽转首看了眼于怀清,显然于怀清也是一脸的迷茫,此事过于诡异,非是在短时间内能理清楚的。面对桂良设下的绝杀局,饶是于怀清以足智多谋著称,亦不禁手足无措。

霍地,大堂内脚步声大起,一众人从两边的暗室里跳将出来,将王、于两人围住。门外的席茂之见此情景,大喝一声,冲了进去,钢刀一扬,扫开王、于身边的几人,大喝道:“快随我来!”

见席茂之要带他们杀出去,那些人不约而同地袭将上来,堵住了去路,刀枪齐上,袭向包围圈里的三人。

眼看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陡听得堂外有人一声大喝:“都住手!”

李耀庭、那拉青桐一人一骑,踏着早上的阳光,出了京城,一路往南而行。

迎着晨光,鼻沁花香,那拉青桐心中的阴霾已一扫而光,姣好的脸庞娇柔明媚。李耀庭的眼睛虽望着前方,却在时不时地用余光留意着她,见她眼角含笑,脸色也是红扑扑的,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心中顿时就遐想了起来:广州一行,辗转到了天津,不想竟遇上了这个善良美丽却又遭遇大变的世家小姐,这一路走来,虽说是九死一生,却又像是天定的缘分,若非那一系列的变故,他一个浪迹天涯的马锅头,又如何能与她结缘呢?如此又想到她从此以后将跟着自己闯荡江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是会有这样的一位红颜相伴,不由得心里一甜。

正自胡思乱想间,突见那拉青桐转过脸来,问道:“今后有何打算?”

李耀庭回神过来,答道:“在下想先回云南,把马帮再带起来。”

那拉青桐美丽的眼珠一转:“莫非你想一辈子走马帮吗?”

“马帮是刀头舔血的营生,在下如何能一辈子干这危险的行当。”李耀庭笑道,“待积累了些资金后,打算开一家商行,利用云南和四川的地域差异,来回运两地的货来卖。”

“我相信你能实现的。”那拉青桐迎着阳光微微一笑,笑靥如花,“你相信我吗?”

李耀庭一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道:“自然是相信的。”

那拉青桐又问道:“那你把我当作你的什么人?”

李耀庭又是一愣,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彻底把他问蒙了,心想我与她经历了生死,亦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生死相依的话,这会儿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了,当下说道:“你是要与我一起走完一生的人。”

那拉青桐闻言,又是娇羞又是欢喜,再次相问道:“如此说来,你不会将我当作外人了?”

李耀庭肯定地点头道:“自然不会!”

“那好!”那拉青桐认真地道,“我要帮你实现目标。”

李耀庭这才明白她的用意,惊道:“你……你是说要帮我开设商行?”

那拉青桐笑着点头。李耀庭却是失色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那拉青桐正色道,“我离家时,父亲把家里的积蓄换成银票,如数让我带了出来,对我来说,那些大额的银票只是几张纸而已,而对你而言,却是希望。”

李耀庭道:“那拉小姐,你身上怀揣着的不只是银票,而是令尊一辈子的心血。他让你把它带着,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儿,希望你的未来多些美好。”

“你可有想到,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未来?”那拉青桐脸上微微一热,却依然一本正经地道,“只有你好了,我才能活得更好。”

望着她的脸以及一脸的真诚,李耀庭不由得心头一暖,他虽还无法接受要她资助去开设商号的事实,一时却也不忍去拒绝。

是时,他们离京城已经有一些距离了,路上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他们或赶着马车拖家带口,或是提着包袱行色匆匆……李耀庭见状,心头一沉,转头看了眼那拉青桐。

果然,那拉青桐看到那些人的时候,脸上轻松愉悦之色消失了,蛾眉紧蹙,眼神露出一丝淡淡的悲痛。他们显然是从天津城出来避难的百姓,眼下天津的形势再次吃紧,这些无辜的百姓为逃兵祸,只得抛家别里,远行异乡。

李耀庭知道那拉青桐在看到这些避难百姓时,勾起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同时亦为她尚在天津的老父亲担心起来,便下了马,拦住一人问道:“这位大哥请问,现在天津的战事如何了?”

那路人看了眼李耀庭,道:“你们这些身在京城的人不知道啊,打得可惨了!”

李耀庭暗吃一惊:“原来已经交上手了!”

“可不是嘛!”那人道,“前两天那些洋狗攻了几轮,都被僧格林沁将军挡了回去。”

李耀庭道:“我军获胜,对天津大为利好,你们如何还要出来避祸?”

那人道:“洋狗都是丧心病狂之徒,吃了败仗,把他们惹毛了,定会疯狂反扑,往后天津能不能守得住难说呢。”

李耀庭一愣,他并不赞同百姓的这种悲观心理,可反过来一想,你自己对当今的朝廷又有多大的信心呢?亲历了上一次的大沽口之战,官员间的不团结,粮草、器械又难以为继,诚如那人所言,往后能否守得住谁又说得准呢?

李耀庭暗叹一声,走到那拉青桐的马前,道:“我们回一趟天津吧,若是他老人家愿意的话,就把他接出来。”

那拉青桐蹙着眉想了会儿,道:“越是上了年纪的人,对故土越是依恋,他是不会离开那片庄院的。若是现在回去,让他知道了我要与你远赴云南,只怕更会叫他担心。”

李耀庭倒是没想那么多,听了她之言,好生为难:“那要如何是好啊?”

“尽快做出一番事业来,给他去报喜。”那拉青桐看着李耀庭,声音虽柔和,眼神却是坚定无比,“按我刚才说的做,开一个商号,交易南来北往的货。”

李耀庭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叹道:“这叫我如何报答于你!”

那拉青桐微微一笑,笑容虽浅,却是饱含了对未来的希冀,“你的不离不弃,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李耀庭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李耀庭定不负你!”

那拉青桐的笑慢慢地在脸上绽放,白玉般无瑕的脸上多了层浅浅的红晕。她想她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能遇上这样的有情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却在这时,陡听得官道上蹄声乍起。远远望去,只见一人一骑飞快地往这头奔来,惊得尘土飞扬,吓得沿途的百姓纷纷避让。待得再近些时,李耀庭定睛一看,却见马上那人正是杜元珪!

不多时,杜元珪也看到了李耀庭,忙不迭勒住缰绳,纵身跳下马来,朝李耀庭拱手道:“两位这是要往何处?”

“在下正要去往昆明。”李耀庭道,“杜将军是从重庆赶回来的吗?”

杜元珪道:“正是。王四在京城身陷险境,在下这一路上不敢耽搁。”

李耀庭道:“王兄弟打算今日离京,现在入城应还赶得上与他会合。”

杜元珪讶然道:“何以这么快就离京了?”李耀庭便把昨晚遇袭之事说了,杜元珪闻言,也是吃惊不小,道,“如此在下先行告辞了,两位一路走好!”

与李耀庭道别后,杜元珪不敢怠慢,急往京城而来。入了城后,找到客栈所在,一问之下,才知他们皆已离开,亏的是于怀清想得周全,临走时交代了店家,要是有人来找,就说他们去了学士府。

杜元珪虽是武行出身,却是心思缜密之人,他们本要离开京城,临时改变主意去了学士府,料知是出了变故,便又骑了马往学士府赶去。

到了地头,遇上李晓茹和孔孝纲两人,相问情况时,孔孝纲道:“他们进去有一会儿了,至今没有什么动静。”

杜元珪道:“我进去看看。”行至门口时,被守门的拦了下来,说是没有桂大人的命令,一律不得入内。杜元珪两眼一瞪,气势俨然,喝道:“本将奉四川骆秉章骆总督之令,有要事面禀桂大人,滚开!”

杜元珪这一声喝声色俱厉,把守门的吓得惊了一惊,眼见得他要往里闯,拦又不敢拦,只得跟着他入内。穿过前院,到了大堂外时,里面已是剑拔弩张,王炽、于怀清、席茂之三人让二十余人围着,恍如铜墙铁壁一般,凭席茂之一人之力,想要带着两人杀出来,难于登天。

杜元珪本就是性情中人,见此情形,睚眦欲裂,所谓的京官亦如披着羊皮的狼,在利益面前同样会露出凶残的本性!当下大喝一声:“都住手!”

席茂之带着王、于两人,面对那么多的杀手,正自心惊胆战,循声望去,见是杜元珪到了,喜出望外。王炽、于怀清看到杜元珪背负九环刀,面呈杀气,威风凛凛地站于院中,也是心头一松。

桂良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闯进来,喊道:“外面何人?”

杜元珪也不报名讳,道:“末将奉四川骆秉章大人手谕,有急事求见!”

当今皇上对骆秉章也是敬重三分,桂良自也不得不理会,走了出去,站到院里,道:“什么事,说吧。”

杜元珪将一封信函呈于桂良。桂良拆开来一看,脸色一沉,抬头看了看杜元珪,疑惑地道:“他们是北上对付俄国人的?”

杜元珪也不说话,只是蹙着双浓眉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气势,桂良自然不敢去怀疑手里这道手谕的真假,可眼下的局面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现在刀都亮出去了,要是不杀了王炽这些人,委实不甘心;可要是咬咬牙痛下杀手,除非连眼前的这个杜元珪也一道杀了,不然的话,那王炽是负有使命的,说到底是在为朝廷办事,若传了出去,他的顶戴花翎都有可能不保。

桂良抽动着那两道高悬着的眉毛,在权衡着利弊。过了许久后,往向天明看了一眼,说道:“把人撤了吧!”

向天明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杀王炽是私怨,而他身负使命,杀了他便成公案了,骆秉章定会揪着不放,到时谁也兜不住。当下咬了咬牙,把手一挥,那些杀手都退了出去。

王炽嘘了口气,走出门去,朝杜元珪拱手致谢后,转身对桂良道:“桂大人,如果能抛却私怨,我们之间还是有共同利益的,内务府走私军火,是一桩震惊我朝的走私贪腐案,一旦查实,任他内务府如何狡猾,亦难逃制裁,而你桂大人就可以等着皇上嘉奖了。”

桂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哼的一声回身走入大堂去了。揭了皇上的伤疤,不革职砍头就算是轻的了,还等着嘉奖,岂非笑话!

王炽讨了个没趣,招呼于怀清等人一声,正要往外走,突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哟,府上可热闹得紧哪!”

王炽往前一看,迎面走来一个太监,清面无须,二十来岁的样子,然其年纪虽轻,从服饰打扮上看,品级却是不低,眼神往王炽等人的身上飘过,落向大堂里的桂良。

桂良见到此人,连忙挤出一抹笑意,转身迎将出来,说道:“原来是安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那安公公名叫安德海,是咸丰帝御前太监,因其聪明伶俐,且善于奉迎拍马,在宫里如鱼得水。后得叶赫那拉·杏贞[3]赏识,咸丰帝驾崩后参与辛酉政变的便是此人,此乃后话,姑且按下不表。

却说安德海与桂良互见了礼,说道:“我奉了皇上口谕,让大人立刻进宫。”

桂良心头一震:“可知是什么事?”

“天大的事。”安德海道,“洋人撇开天津,直接挥师朝京城来了。”

“这怎么可能……”桂良面色煞白地道,“天津不是有僧格林沁吗,如何能让他们绕开了天津,直取京师?”

安德海往王炽等人看了一眼,小声道:“皇上不也是在为此忧虑嘛,这才急着让我出来,请你入宫。”

桂良不敢怠慢:“事不宜迟,安公公请!”说话间,便急急地随安德海出了府。王炽等人哪敢在此停留,也跟着出来。

桂良进宫的时候,咸丰帝已急得出了一头的冷汗,他的那张脸本来就病怏怏的,此时面色惨白,无一丝血色,十分难看。

桂良看到咸丰帝这般模样,心头一沉,正要跪下行礼,咸丰帝摆了摆手,“洋人都要打到朕的皇宫来了,还要这些礼数做什么?”

桂良忙问道:“僧格林沁镇守天津,怎会让洋人钻了空子?”

咸丰帝叹道:“洋人狡猾,前次败了后,改变了策略,打了僧格林沁一个措手不及。”

桂良往安德海瞧了一眼。安德海解释道:“洋人佯装主攻大沽口,分兵袭击了大沽口侧翼的北塘,由于我军主力集中在大沽口,北塘防线一触即溃,由此,英、法联军从北塘登陆,并迅速攻下了塘沽。眼下水陆两军齐攻大沽口,僧格林沁只怕是抵不住了,兵败只是旦夕间的事儿。”

桂良听说大沽口暂未失守,心下稍安,道:“天津乃京师之门户,若是此时增援天津,该是还来得及。”

咸丰帝看了他一眼,眉头一蹙:“京师就那么点兵力,万一派出去后天津还是守不住呢?”

桂良闻言,明白了咸丰帝并无死战之决心,便道:“如果不增援天津,那么索性就撤军休战。”

咸丰帝神情一动,道:“你且说得细些。”

桂良道:“如果不援助僧格林沁,无疑是将其置于虎口,早晚让洋人一口吞了。要是让他撤军回防京师,或还能保存点实力,到时候即便是跟洋人在北京换约,也好多些底气。”

咸丰帝的眼里闪过一抹异彩,他显然被桂良说动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有此意愿,只是需要有朝中大员来支持此想法,现在如愿以偿了。于是,让僧格林沁撤军的旨意,当天就被送去了天津。

桂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咸丰帝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像是除却了心头的石块,整个人都因此放松了下来。然桂良的心头却越发地沉重了,皇上不想打,是因为他害怕,怕把手里的军队拼光了,怕把洋人惹毛了,怕他们有朝一日冲进金銮殿,用洋枪抵着他的头,一枪把他崩了……可桂良心里清楚,让僧格林沁撤出天津,不仅仅是把天津丢给了洋人,还将入京的大门打开了,那一伙强盗会长驱直入,到时候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京师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猜测……

想到这里,桂良的心里禁不住掠过一丝寒意,并且这股寒意透过心尖,漫延至全身,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桂大人!”桂良的那寒战未已,听到有人在后面叫他,那人似乎刚巧看到了他身子的颤抖,又道,“下官的声音有如此可怖吗,竟把大人吓了一哆嗦!”

桂良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身形矮胖,长了一脸麻子,两道眉毛往下垂着的若笑面虎一般的人。此人笑嘻嘻地走上来,朝桂良行了个礼,“下官常正英见过桂大人!”

这常正英便是内务府武备司的郎中,掌管宫里的器械,桂良此前查到武备司与花旗洋行来往密切,实际上指的就是此人。是时,他看着常正英满脸端笑,不免心里打起鼓来,莫非此人察觉到了我在监视他,故意在此等我的吗?

桂良毕竟是官场老手,心里虽七上八下,脸上却是丝毫未曾显露出来,笑道:“才几日不见,常大人这身体又发了些福!”

“这是托桂大人的福!”常正英慢慢地收去脸上的笑意,道,“平日里承蒙桂大人照顾,感铭于心,今儿个便是要给大人提个醒。”

桂良情知说到正题上了,却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常大人请说。”

常正英压低了些声量,道:“龙腾虎跃会京师,风起云涌漫杀气,大人,小心哪!”

桂良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常正英:“常大人最近在学作诗吗?可惜这诗句蹩脚得紧哪!”

“桂大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常正英显然被他逼得有些急了,道,“最近京师不太平,下官是想给大人您提个醒,跳出是非,免得引火烧身。”

桂良明知他说的是军火的事,依然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失笑道:“官场即是非场,你叫我如何跳得出去?”

“桂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下官只好把话挑明了。”常正英挑了一挑往下垂着的眉毛,道,“桂大人最近可是在留意下官与花旗洋行的事?”

桂良“嘿嘿”怪笑一声,道:“无意中得知而已。”

“桂大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那真的是一个火坑。”常正英往桂良的身边凑了凑,踮起脚尖对着桂良耳语了几句。

桂良听完,禁不住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常正英道:“当真?”

“千真万确!”为了让桂良相信,常正英一脸严肃地道,“不过请桂大人放心,到时候得了好处,少不了您的那一份。”

桂良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常正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地叹了口气。

随着从天津来北京避难百姓的增加,街头巷尾讨论天津局势的人越来越多,但绝大多数人在谈到天津形势不利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仿佛是在讲一段很久远的历史故事。有些茶馆里甚至有人拿此事来说书,且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真的经历了那场战争一般。

这一日傍晚,王炽等人在下榻的客栈用膳,耳听着食客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天津战事,不免有些刺耳。天津告急,北京城岌岌可危,莫非这些住在皇城脚下的人果真不担心吗?

事实上此时的王炽并未真正了解,在极度腐败动乱的大环境影响下,封闭的老百姓看不到希望时,是会迷茫的,清政府灭与不灭,洋人来与不来,他们都觉得无所谓。

倒是于怀清一语道破玄机:“国不知有民,民岂能有国乎?”

王炽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微微一叹,心想如果洋人果然攻入了北京,北京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李晓茹面带一丝冷笑,冷漠地看着眼前那些兴致高昂的听书的百姓,思绪却已飘到了昆明被杜文秀大军围困的那年。

那年的局势同样紧张,但她却看到了军民协同抗敌的热情和决心。然那种热情和决心来自共同的利益,为了生存他们自然会拿起武器去抵抗。而如今,皇城脚下,他们被奴役着、压迫着,兴许他们心中甚至想着,要是这个国家倒了,他们的自由就会来了!

当于怀清说出“国不知有民,民岂能有国”之言时,李晓茹眼珠一转,心领神会地朝于怀清笑了一笑。

王炽对百姓的这种状态颇为不满,草草吃完便回了房去。其他人吃完后又闲坐了会儿,这才回去休息。

次日,王炽刚起床吃过早饭,学士府便差人来说,桂大人接到密报,今天晚上内务府与洋人有交易,地点在潘家窑,官府正在筹备晚上的抓捕行动。

王炽听到此消息,不免有些兴奋。他来了北京后,就一直被人在幕后操控着,后来怀疑对象直指内务府,这个皇家机构到底跟自己有什么恩怨,他们所做的军火生意跟自己又有何关系?这些疑问使他对内务府引起了高度关注,因此找来了于怀清商议。

于怀清听说之后,说道:“潘家窑那个地方原是烧砖窑的,地方偏僻,又有个村落作为掩护,确实是办事的好所在。不管如何,这件事跟我们有莫大的关系,理该去看看。不过,官府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之辈,去之前须做好万全之准备。”

王炽道:“先生是怕这里面有诈?”

“按理说军火生意是大忌,官府得到此消息后,定会全力抓捕,我们应无危险。”于怀清看着王炽,一脸凝重地道,“可是不知为何,不才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究竟是哪里令不才心头难安,偏又说不上来。”

王炽道:“许是从天津一路到北京,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凶险。我向先生保证,查清楚了这件事后,马上离开北京。”

于怀清点头,“那我们就准备一下晚上的事吧。”

是晚,薄暮时分,王炽等人离开客栈,去了潘家窑。按照于怀清的计划,将人分了两拨,第一拨由席茂之、杜元珪两人组成,先行一步,负责摸清楚那边的状况;第二拨则由王炽、于怀清、李晓茹和孔孝纲等人组成。

一路走去,于怀清的心里依然是惴惴不安,生怕会出什么意外,而王炽却是有些焦急和激动。谜底马上就要揭开了,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即将有答案,也许那答案是出乎他意料的,但也正是因了其未知性,才更加令人激动。

席茂之、杜元珪两人都较为稳重,且经验丰富,到了潘家窑外围时,就着灰蒙蒙的夜色往前打量,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那只是一个小村落,周围都是平原,野草疯长,从高处望去,除了几处因烧砖而被挖掘过的地方,在夜色中显得犬牙交错,惹人眼球外,委实没有起眼儿之处。

杜元珪看了会儿,朝席茂之道:“据说官兵也会在今晚行动,怎么没见个人影?”

“应该是隐藏起来了。”席茂之道,“我下去看看,若无异常,你便去把王兄弟他们接过来。”

杜元珪称好,藏好身子,静观其变。席茂之则猫着身子慢慢地往下面村子走去。到了村子外围,席茂之留意了下周遭的环境,并没发现异状,就又动身朝村子右侧的几处破砖窑走过去。

潘家窑的砖窑厂由来已久,全盛时期每天有三百多工人在此作业,后来由于附近做砖头的土越来越稀少,窑厂不得已搬到了房山一带,留下了这里坑坑洼洼的土地以及那几座破败的土窑,昭示着曾经的辉煌和忙碌。

席茂之在窑厂的外围走了一圈,估计是交易双方的人都尚未到,这里沉寂得除了夜虫的鸣叫外,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确认没有异常后,席茂之学了声夜莺啼叫,转身离开。

上面的杜元珪听到夜莺叫声,便知一切正常,转身去接了王炽等人来。待王炽等到了后,席茂之亦已回到原处,道:“下面静得很,什么人都没有。”

于怀清沉着眉头望着底下的砖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没有发话。王炽看了眼于怀清,道:“于先生放心,应该不会有事。再说我们只是旁观者,他们交易军火,也赖不到我们头上来。”

于怀清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李晓茹好奇地问道:“于先生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说不上来。”于怀清微眯着双眼,清瘦的身材在夜色里显得灰暗,那一缕青须随风拂动着,衬托出他一脸的沧桑和一丝的不安。他沉默了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交易双方的人没来,莫非官府的人也还没到吗?”

众人闻言,都不觉一愣,均想席茂之下去转了一圈,未见人迹,莫非官府的人藏匿得那么好吗?可转念一想,倘若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发现了,还如何逮捕交易的人呢?

席茂之伸手拍了拍于怀清的肩膀,道:“先生莫忧,咱们相机行事就是了。”

约过了有一个多时辰,大伙儿正等得焦急,突见其中一个砖窑里面亮起了火光,李晓茹嘿嘿笑道:“来了!”

众人都是心头一紧,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然而,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那座砖窑的灯光亮起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好似那火光不是人为的,乃自然燃烧所致。王炽浓眉一蹙:“怪了,火光亮起,该是有人来了才是,为何没了动静?”

孔孝纲道:“难不成那帮人早就在窑里面了,所以大哥下去时也不曾发觉?”

李晓茹道:“若是早在里面了,他们早交易完了,何须再点灯引人注意?”

孔孝纲一听,觉得在理,讶然道:“那你说为何灯火亮了这许久,连个鬼影都不曾见到?”

“这事确实透着古怪。”席茂之转首朝王炽道,“要不我再下去一趟?”

杜元珪道:“再等等吧。”王炽点头,示意过会儿再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窑里的那盏灯依然亮着,可依然听不到动静,这下王炽也按捺不住了,让席茂之再下去探探。

席茂之下去后,李晓茹找了片草地躺下,望着满天的星星道:“说不定人家察觉到了什么,改了交易地点。”

孔孝纲两眼一瞪:“那我们不是白蹲了一晚上?”

李晓茹笑道:“当是来郊外走了一趟,你看天上的星星,多美啊!”

孔孝纲哼了一声,未去理会,转头又去看下面。此时,席茂之已到了砖窑外面,因有那盏灯照亮,从上面望下去看得分明。于怀清陡地神情一紧,道:“莫非又是个陷阱?”

被他如此一说,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想到了西堂的情景。特别是孔孝纲,前几天刚从那边死里逃生,俞献建之死依然历历在目,霍地起了身就要往下走。几乎与此同时,杜元珪起身道:“一起去!”说话间,抓了背后的九环刀在手,随着孔孝纲一起下了坡。

李晓茹早已翻身起来,大大的眼睛望着砖窑那边,恰好看到席茂之的人影一闪,进了砖窑里面。见席茂之走了进去,李晓茹的心头也禁不住怦怦直跳,“按理说,桂良要是想杀我们,在学士府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引我们到这里来。”

于怀清神色凝重地道:“这件事只怕不能以常理去推论,那内务府跟我们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又如何会来陷害我们?”

说话间,砖窑口人影又是一闪,正是席茂之,随即便听到了他发出的两声夜莺啼叫。

按照他们先前的约定,以夜莺为号,一声表示没有异常,两声表示有情况,却无危险,三声则是有危险。现在席茂之发出两声夜莺的叫声,说明他在窑里发现了可疑之处,却没看到人。

“走!”王炽简短地说了一声,大步往下走。及至砖窑外,席茂之、孔孝纲、杜元珪便围了上来,均是一脸的凝重。王炽问道:“发现了什么?”

“木箱子。”孔孝纲道,“我撬了其中一箱来看,是火药。”

于怀清心头一沉:“有多少?”

席茂之道:“二十来箱。”

“坏了!”于怀清倏地脸色大变,正要叫大伙儿离开,突地火光大盛,从另一处砖窑里冲出大队清兵,迅速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李晓茹蛾眉倒竖,娇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清兵丛中走出一位领头的人,头冠上镶了颗小蓝宝石,该是千总之类的武官,凶神恶煞般地看了眼李晓茹,冷笑道,“本官盯你们很久了!”

“他娘的,果然又是个陷阱!”孔孝纲脸涨得通红,把手里的刀一挥,喝道,“爷爷跟你们拼了!”

“拼了?”那千总依然一脸的冷笑,“你要跟哪个拼,跟洋枪吗?”话犹未了,周围的清兵便举起了枪,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孔孝纲受过一次同样的罪,宁死也不肯再受第二次,根本无视洋枪,大喝一声,举刀就要上去打。席茂之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其按住,沉声道:“二弟已故,莫非你还要去送命吗?”

孔孝纲大叹了口气,两眼通红,睚眦欲裂,“这些鸟人欺人太甚!”心头恨归恨,终究再没强行上去。

这时候,那千总已命人将里面的军火如数抬了出来,寒声道:“人赃并获,这么多军火,足够送你们上路了,带走!”

是晚,王炽等六人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前两天托了巴夏礼之福,刚从刑部大牢出来,今又故地重游,王炽不由得发了火,狠狠地在墙上踢了两脚。“哪帮浑蛋,何以定要置我于死地!”发泄了一番后,王炽红着眼面朝众人,懊恼地道,“王四该死,连累大家了!”

看着王炽那强忍着怒意的样子,李晓茹不由得心里一软,生出许多温情来,可嘴上却是没好气地道:“依本小姐看,你就是个瘟神转世,到哪儿都得跟着你倒霉。不信你闻闻你身上,一股的霉味。”

“是我大意了!”于怀清沮丧地缩在一个角落里,两眼无神地盯着牢门外,“这是个连环套,是有人精心布下的局,那么多箱军火,这一次我们怕是在劫难逃了。”

所有人都被抓了进来,无一落网,在京城又是举目无亲,连个靠山都没有,要想从刑部大狱走出去,的确是不可能了。众人听了这话,均是唏嘘不已,一路上风风雨雨都闯了过来,却在北京栽了大跟头,走上了绝路。

席茂之沉吟了会儿,抬头问道:“于先生不妨说说,这是个怎么样的连环套?”

[1] 潘家窑:今潘家园。

[2] 武备司:内务府七司二院下的其中一个机构,主掌器械制造。

[3] 叶赫那拉·杏贞: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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