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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全忠义少将受封 了恩怨春城斗法(1 / 1)


看着杨振鹏转过身往城门方向走来,李耀庭的心咚咚直跳。这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场面,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如果马如龙果然反出城去,那么他该何去何从?

在这一刹那,李耀庭仿佛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岑毓英紧张得脸色苍白,他无法想象这个时候城门一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王炽看了眼即将走到城门边的杨振鹏,然后回过头来向桑春荣道:“你一句话,值一座城。”

桑春荣心头一震,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头仿佛明朗了,连死都不怕,为何还怕去接纳一个人?

“拿笔墨来!”桑春荣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城门哨所里立时跑出一人,拿了纸笔过来。

桑春荣就着一名士卒的背,匆匆写就,又命那士卒拿去予马如龙看。马如龙拿将过来,瞟了两眼,大意是说,在此战过后由云贵总督桑春荣向朝廷保举马如龙为临元总兵。

按清朝的官职来看,总兵是正二品的官儿,且有兵权,不过节制于巡抚,受巡抚直接领导。

拿着这样一份类似于保证书的东西,马如龙的心情不免有些激动,尽管它不是朝廷的正式任命书,但是以桑春荣现在的身份,且又是在战乱之际,保举一名总兵是没有问题的,退一万步讲,至少现在桑春荣承认了他是朝廷的一员。

这对马如龙来说至关重要。他看完之后,神情略有些激动,脸色微微发红,仔细将它折好,一如对待一件宝贝一样,小心地放入怀里,然后朝王炽看了一眼,说道:“我还有一件事。”

桑春荣沉着脸道:“什么?”

马如龙道:“让济春堂以高于市价十倍的价钱,买下王四的那批药材,并无偿用于这次战事。”

李晓茹一听,顿时就火了:“你这是趁火打劫!”

马如龙道:“王四并没有抢他们的药材,我也并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这是他们平白诬陷他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王炽听了他这番话,心下一阵感动,他给自己捞了名分,也没有忘记给自己洗冤。

桑春荣的目光朝李春来投了过去。李春来听着那乱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点头道:“我答应了!”

李晓茹恶狠狠地看着马如龙道:“你个浑蛋,你会遭报应的!”

马如龙只看了她一眼,未作理会。

看着马如龙和王炽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站在两股人马中间的岑毓英显得有些尴尬,把桑春荣、潘铎两个大臣像教育儿子一样地训斥了一顿,没得到什么好处不说,还不知是福是祸。

正值岑毓英胡思乱想之时,突然李耀庭一声大喊道:“乱军攻城了!”

喊声未了,箭矢挟着劲风“嗖嗖”地射上城头,不一会儿工夫,密箭如雨,布满了昆明城的天空。

当箭落在城内的人群中时,里面顿时便慌乱了起来,百姓往里拥,官兵往城门跑,两厢一挤,乱如散沙,甚至有百姓摔倒后踩踏受伤。

看着这慌乱不堪的情景,马如龙的浓眉动了一动,朝杨振鹏道:“集结我部队伍,准备出城。”

杨振鹏周身一震,莫名其妙地看着马如龙道:“将军……”

马如龙却没容他说下去,道:“休说废话,集合部队,等我命令!”说话间,往城头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桑春荣、潘铎等人已上了城头,便往那边赶去。王炽见他面色有异,似有些不放心,跑上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我只要这个名分吗?”马如龙边跑边看了王炽一眼,脸上若钢铁一般,散发着冰冷坚毅的光,“我马家男儿世代忠良,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说话间,已到了城头,由此望将下去,杜文秀的三万余众正在全力攻城,势头十分凶猛,似乎想趁昆明乱内之际,一举攻克城池。

有经验的将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只有挡住这最猛烈的第一次攻击,挫了对方的锐气,或许才能凭借坚固的城墙,逃过这一劫。

潘铎眯着一双眼,像一只失去了昔日雄风的老虎,狡黠地看着城下的敌人。他心里也明白,只要抵挡住了这一次攻击,昆明就有救了。问题是现在城内只有万余兵马,如何才能挡得住这一次的攻击呢?

就在潘铎犯难的时候,马如龙走到了他的身后,悄声道:“放我出城。”

潘铎闻言,霍地回过身去,白须在风中飞舞,一如冬日里枯萎的草,给他的脸平添了分苍凉之意。马如龙道:“我不会白要总兵之职,你给我多少,我便报答你多少。”

潘铎脸上的皱纹缓缓地蠕动着,慢慢地舒展开来:“你要想清楚,这城门一开,你便如羊入狼群,凶多吉少。”

马如龙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坚毅之色在阳光的涂抹下,散发着铁一般坚硬的光。

“保重!”潘铎伸出手拍了拍马如龙的肩膀,眼神之中多了一种如战友般温和的光芒。马如龙刚毅的脸上泛着红潮,看了潘铎一眼,转身下了城头,朝杨振鹏大喊了一声:“走!”

杨振鹏起先还不知道马如龙的意图,见他跟潘铎交涉后,潘铎同意了让他出城,这才知道他们是要出城去血拼,心中便再无顾忌,狭长的眉毛一扬,挥了下手,率军随着马如龙跑向城门。

李晓茹站在李春来的旁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芳心不由自主地突突剧跳起来,许是过度紧张的关系,脸色白得若透明一般,弹指欲破。

在城门打开的一刹那,一波惊天动地的声浪率先奔袭而来,吓得李晓茹的娇躯倏地抖了一抖,随即她看到,马如龙一马当先,义无反顾地扑向如蚁般的乱军。在那一刻,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有血性的男人,什么才是有情有义的英雄,他可能有些粗鲁,甚至有些傲慢不讲道理,但在这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他绝对是最勇敢的人。

在马如龙的那五六千人冲出去后,城门轰然关闭,声浪小了,惨烈厮杀的情景不见了,好像那就是一道连接人间与地狱的门户。李晓茹依然留在人间,而马如龙走向了地狱,不知为何,她的芳心一下子被抽空了,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杜文秀的大军正在全力攻城,在他们的意识里,这道城门是决计不可能自动打开的。所以当城门突然开启,并从里面冲出一支生龙活虎般的军队时,反而愣了一下。而当他们看清楚冲出来的人是马如龙时,就更加震惊了。

这支起义军大部分都认识马如龙,而且还有一些人曾与他一起并肩战斗过,他们一时间不清楚他究竟是从城里反出来的,还是来攻打他们的,所以有那么一瞬间,谁也没有向马如龙动手。

马如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破口大喊道:“我要见杜元帅!”这一声喊使得正在迟疑的起义军更加坚信,马如龙是从城内反出来的。因此当马如龙往前冲过去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杜文秀既然得知了城内的情况,自然也知道马如龙被桑春荣设计陷害一事,更知道马如龙的性子是受不得气的,一旦有人给他气受,天王老子他也照打不误。然而杜文秀的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即便是亲眼见到的事情,他也不会立马去相信,在马如龙即将抵达中军大营时,他将其拦了下来。

这时候才将他拦下来,已然晚了。马如龙虎目一瞪,喊一声“杀”,那五六千人如若羊群里的狼,突地杀向杜文秀所在的中军大营。

在前面一拨一拨攻城的将士,突地听到后面乱了,且所乱之处是在中军大营,心里便是一慌。虽说没接到停止进攻的命令,但前军将士已没了继续攻城的信心。

就在这时,城头上飞矢如雨,滚木礌石不断砸将下来,惨叫之声大起,顷刻便倒下了数百人。

攻城的前军慌了,就在他们慌乱之际,更令他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城门带着沉重的声响再一次开启,李耀庭、岑毓英带着城内的将士杀了出来。

所谓兵败如山倒,起义军的兵力虽三倍于清兵,但大乱之时,几乎毫无战斗力,惶惶如受了惊吓的羔羊,四散乱窜,任由清兵驱赶杀戮。

亏得马如龙的那些人无法冲破中军大营前的防线,被逼了回来,与李耀庭部会合后,情知起义军前锋虽乱,中军却是未损,不能恋战,一通厮杀后,便纵马退入城里去了。

这一番厮杀后,杜文秀折损上千,且阵形被彻底打乱,士气全无,只得暂时鸣金收兵,退出一里地,驻扎下来。

马如龙回到城内时,全身浴血,下马时,衣衫上的血兀自往下滴。但这一身血衣丝毫没使他显得狼狈,反而看起来越发英勇神武,透着男人特有的野性和血性。

桑春荣带着众人走下城时,朝马如龙抱拳道:“老夫代一城百姓,多谢将军!”

马如龙看了他一眼,这时候他的眼里已没有了鄙夷和敌意,相反他这次的致谢是极其真诚的。马如龙笑了,笑得很是爽朗。桑春荣很固执,也很死板,他恨你是真的,他谢你时也是真挚的,掺不得半点儿假。马如龙恭身抱拳,向桑春荣行了一礼,道:“为国效忠,马如龙在所不辞!”

李晓茹的眼神一直盯着马如龙看,眼里放着光,似乎想走过去与他说两句话,许是出于少女的矜持,抑或刚刚有过冲突,迟疑着没有过去。李春来看在眼里,似乎看明白了女儿的心思,便趁着首战告捷的时机,在向阳庄设宴,邀请马如龙及一干相关人等。

李春来是生意人,生意人只计较得失,虽然马如龙留在他腿上的伤还在作痛,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如龙智勇兼备,且有胆有识,颇有血性,这样的性子若是换在太平盛世,估计没什么大出息,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在这乱世,前途不可限量。李春来认为,不管他是否跟李晓茹有缘,反正跟这样的人攀交是不会吃亏的。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李春来把眼前的恩怨放下了,走到桑春荣跟前耳语了几句。桑春荣闻言,瞟了眼马如龙,轻轻地点了下头。

李春来把向阳庄包了下来,几乎请遍了昆明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摆了十余桌。主桌上面除了代理云贵总督桑春荣、云南巡抚潘铎外,便是立了大功的马如龙,依次则是东道主李春来、李晓茹,以及昆明的各级重要官员,李耀庭、岑毓英、王炽则被安排在了其他位置。

如此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彼此间你来我往、互敬了一圈后,李晓茹起身,端起杯子,略有些腼腆地朝马如龙道:“马将军,我敬你一杯!”

马如龙不晓得少女的心思,以为自己曾与她有过冲突,又把她父亲的腿砍伤了,她该是恨自己入骨才对,谁晓得她竟然敬起了酒,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睛向她脸上一瞟,清纯中带着股腼腆,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脸庞白里透红,分外撩人,先前那冰冷霸气的神情荡然无存。马如龙这才相信她是真心诚意地向自己敬酒,便也起了身,道:“多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马如龙不知道佳人有意,旁人却是看出来了,纷纷在一旁起哄,说是该连喝三杯才是。李晓茹羞得娇颜绯红,马如龙却丝毫没有非分之想,他甚至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一丝好感,只不过因了日后要在昆明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者人家都没把先前的冲突放在心上,你要是当着这么多人不给她些面子,也说不过去,便又道:“三杯就三杯,在下喝了便是!”说话间,杯到酒干,连喝了三杯。

李晓茹见这个在战场上生龙活虎般的少年将军,在生活中却是虎头虎脑的憨态可掬,心下越发欢喜。

如此闹了一番,桑春荣、潘铎在东道主李春来、李晓茹的随同下,来各桌敬酒。轮到王炽、李耀庭等这一桌时,大家都站起来端起酒杯相敬,唯有王炽一人静静地坐着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桑春荣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家也都将目光聚焦在了王炽的身上。

李晓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好大的架子啊,总督大人敬酒,居然也不给面子!”

王炽抬起头,目光朝旁边的人身上一一扫过,霍地站起来,道:“在下没心情与诸位庆祝喝酒,告辞!”言语间,转身就往外走。

场内顿时静了下来,旁边桌子上的人甚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晓茹把杯子在桌上一放,娇喝道:“站住!”

王炽回过身,看着她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李晓茹道:“你可以走,谁也不拦着你。可至少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王炽“嘿嘿”冷笑道:“杜文秀大军尚在城外,大敌当前,你要我给你们一个交代,谁给昆明百姓一个交代?哪个给埋葬在城郊的那些英灵一个交代?”

这一番话说将出来,哪个还有心情喝酒?桑春荣、潘铎等人的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不知如何下台。事实上,王炽并非冲动之辈,他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圆滑的,他恼怒的原因是看不惯这些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敬酒,却在背后捅刀之人。虎头山席茂之那一伙人如今估计已经给他们剿灭了,这是官商勾结、惨杀无辜的铁证,而那些人恰恰是因为他王炽而被剿的,这让他如何与这些人把酒言欢?只不过他不能拿官府剿匪这事来做文章,于是便借着杜文秀大军尚在城外一事,将心里的火气发泄了出来。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王炽这回冲撞了昆明的大官和权贵之后,必然吃不了兜着走之时,马如龙却跳了出来,朝王炽道:“我跟你一起走!”

如果说王炽离席是出于个人情绪的话,那么马如龙随即跟着起哄,就是大大的不应该了。毕竟王炽在这场酒席上只是个陪衬,说穿了他在与不在哪个都不会在意,而马如龙却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李春来安排这场宴席就是奔着马如龙去的,他这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特别是李晓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马如龙起身离席,走向王炽,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满是失望,今日设宴为哪般,当着那么多人敬酒又是为哪般?想起这些,少女的心顿时就乱了。

马如龙并不知道李晓茹的心,也没有去在意过她。他只知道王炽的那番话是有道理的,大敌当前,那么多人为这座城池而丧命,如今满城皆是血腥味,而这里却是酒气冲天、欢声笑语,合适吗?难道你忘了辛作田是怎么死的,辛小妹是怎么死的了吗?想起辛小妹那娇俏可爱的模样,无辜地死在昆明城下,他的心倏地一阵刺痛。

王炽的话不仅刺激到了马如龙,且令他感到无地自容,汗颜不已。说到底,他有什么功?这些年南征北战,给杜文秀打天下,给这个风雨飘零的国家添了多少乱?如今刚刚走上正途,只是小胜了一场,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他抱拳行了个四方礼,道:“在下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觉得王兄弟说得在理,这次的酒确实不该喝,请恕在下无礼,告辞!”言落间,拉了王炽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好好的一场宴席不欢而散,也伤了一颗少女的心。如果说之前李晓茹与王炽只是在生意上有些摩擦的话,那么在此时此刻,李晓茹着实是把王炽恨到了骨子里。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些颜色看看。

出了向阳庄的门,王炽伸手搭着马如龙的肩头,叹息道:“兄弟,你不该随我出来。”

马如龙哈哈一笑:“为何你能出来,我却不能?”

王炽真诚地道:“这次的危机过去后,你便是总兵了,该圆滑些。在官场上尖锐不群者,必然吃亏。”

马如龙眼里精光一闪:“还有呢?”

王炽道:“其实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刚才的一番慷慨陈词,也不是因为强敌当前而愤愤不平,只是为了虎头山那帮因我遭难的兄弟而已。”

马如龙叹息一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去吧。”

他们去的这个安静的地方,便是昆明城郊辛家兄妹的墓前。再一次来到这里,两人都是感慨万千,因了各怀心事,均有些借酒浇愁之意,没过多久,所带来的两壶酒就没了。

王炽意犹未尽地把酒瓶一扔,随后仰着身倒在地上,望着蓝蓝的天重重地吐了口气,转头向马如龙道:“我不在乎自己所受的这些苦,可虎头山那么多号人不应该遭此劫难。”

马如龙也仰身躺下,侧着头问道:“你要报复?”

王炽点了点头。马如龙扬了扬浓眉,道:“李春来虽只是个商人,但根基很深,很难动得了他。”

王炽移动着身子,靠近马如龙,在他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马如龙听罢,眼里精光一闪,道:“此计好是好,你吃得准吗?”

王炽又把眼睛望向天空,说道:“该是八九不离十。”

两日后,城外的乱军并没有任何动作,却也没有撤军的意向,显然是想围困昆明,要将军民困死在里面。

杜文秀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起义军虽说人多势众,可兵多将却不广。相反昆明方面兵少而良将众多,马如龙、岑毓英、李耀庭等都是一等一的将才,真要是硬拼的话,谁能笑到最后还真是不好说。与其冒险猛攻,倒不如利用人多的优势围困昆明,一个月后就算他们没饿死,也是半死不活了。

巡抚府内,马如龙毕恭毕敬地站在堂下,潘铎则蹙着白眉沉思着。隔了许久,他说道:“购买军粮可以,但城内的粮食都给官府买了,老百姓怎么办?”

马如龙道:“乱军之兵力倍于我军,如果杜文秀铁了心要将我们困死在城内,以我们的兵力,只怕真是只有死路一条。末将有两条计策,请大人决断。”

潘铎虽对马如龙没什么好感,但现下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也就无心去计较那些,便说道:“说来听听。”

马如龙道:“昆明城内乡绅富商不少,可让他们出资组织乡勇,交由李耀庭、岑毓英训练,增加我军的实力,必要时可出城反击,以解围城之危。”

潘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此计甚好,可着即实施。”

“乡勇招募上来后,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日后即便是可以投入战斗了,这场仗也未必能在几日内结束,因此,我们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马如龙话头一顿,朝潘铎看了一眼,又道,“城内一旦缺粮,老百姓就会慌乱,强敌就在城下,倘若城内再出现混乱,后果不堪设想。末将以为,要是果真出现了那样的局面,还得让乡绅富商出面来解决。”

潘铎的脸皮一动,眼中射出道精光:“让他们来出粮?”

马如龙点头道:“乡绅富商都有自己的粮仓,特别是像李春来这样的商业巨头,其存粮绝对不会少于官府,百姓如果没粮可吃,只有让他们来出。”

潘铎沉默了。马如龙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按眼下的局势来看,这绝对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城内肯定也会出现粮荒,百姓一旦饿慌了,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问题在于,既让富商出资组织乡勇,又让他们出粮解决百姓的粮食问题,这样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潘铎细细想了一想,觉得马如龙这提议表面上听起来完美无瑕,实际上是有问题的。先是官府收粮,以充军需,上万军队十数日的用粮收上来后,城内粮店的粮食也就所剩无几了,百姓很快就会出现粮荒,然后就是官府向富商强硬分派任务,让他们开仓放粮……这实际上是一个局,一个你明知有问题却不得不走的局。

潘铎瞄了眼马如龙,心里如明镜一般。在昆明的商人之中,李春来是无可争议的首富,一旦按着马如龙的计策实施,李春来虽不至于倾家荡产,却也得脱层皮。

马如龙见他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心里不安起来。这计策是两日前王炽出的,马如龙听了之后有些担心,出资出粮又出力,哪个肯干?王炽却说,只要杜文秀围在城外不走,潘铎就只能走这一步。现在看着潘铎沉默不语,马如龙的心跳不由得开始加快。

“老百姓的粮不能去动,值此非常时期,一动就会乱。倒可以让富绅出军粮。”潘铎沉默片刻后,问道,“让哪个去负责收粮?”

马如龙道:“可让王炽负责。”

潘铎两眼一眯,脸上带着抹若隐若现的冷笑:“为何?”

马如龙道:“其一,他是商人,精于此道;其二,凡有头有脸的商人,在官府里都有些关系,若他们托关系来说情,在收粮事宜上放些水,届时无法保证军粮,是要出大事的。所以这事不能让官府的人去做,全权交给外人更为适合。”

潘铎“嘿嘿”怪笑道:“好计!”

这的确是个好计,而且有个专用词语,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日李春来借助官府,将王炽打入大牢,且剿灭了虎头山的一干山匪,现在他也要借助官府,给李春来一个沉重的打击。

潘铎在宦海游走了一生,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大坑,但一来此计没有任何办法去破解,二来确实对守城是有利的,从那些商人身上敲出些钱粮来,也无可厚非。因此明知是个局,也只能由着王炽牵着往下跳。

现在最让潘铎担心的是,宣布了这几道命令后,那些商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次日早上,城内的富商都被请到了巡抚衙门,加上马如龙、李耀庭、岑毓英、王炽相关人等,满满地坐了一屋。

桑春荣作为这里的最高长官,率先开口了:“眼下乱军盘踞城外,想要困死我们,本官让人去盘点了一下,城内的粮食只够一个月,那么一个月后怎么办呢,等死吗?”

桑春荣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座人等,话头一顿后,又道:“我们必须想办法自救,不然的话一个月后大家都得死。至于怎么救,如何才能活下去,我们先听听潘大人的看法。”

潘铎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然而此时此刻,从表面上看他貌似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是波涛汹涌的,他不知道说了下面的话后,在场的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扫了眼诸人后,只觉心头突突直跳。

潘铎嗯的一声,清了清嗓子,强自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而后沉着声音道:“方才桑大人说了,我们只有一个月的余粮,而且这一个月的粮食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老百姓食用,另一半则是军粮。换句话说,军民的活命粮只有半个月。”

潘铎说到这里,已有精明的商人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潘大人的意思是要征军粮?”

潘铎看了提问的人一眼,点了点头:“军粮必须保证,不然的话破城只是顷刻的事。昆明要是没了,我想大家都不会好过。”

大堂之内一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讨论之声,而后便是沉默,令人窒息般的沉默。

如果说城内的粮食只够百姓半月生活,那么半月后怎么办?届时大敌未去,城内先乱起来,又怎么办?

潘铎的目光向李春来投射过去,只见他低着头,脸上木无表情。

在死一般的静谧中,潘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值此生死攸关的当口,本官想了一想,分两步走。这第一步便是招募乡勇,调动起百姓守城的积极性,全民御敌。”

潘铎这一席话落时,众人又纷纷点头称是,当潘铎继续往后讲时,众人的眼睛就变得如死鱼一般,目瞪口呆。“招募乡勇自然是需要银子的,招上来以后还需要配备兵器,以及每日所需的食物等。兵器由官府来出,招募所需的银子以及粮食,则由在座的各位商户来负责,每户至少招满两百人,上不封顶。今日共来了三十位商界的精英,可收编一支至少六千人的部队,这些人招上来之后交由李耀庭、岑毓英统一训练。各位可有意见?”

精明的人早就在潘铎说话期间算了一笔账,乡勇招上来后是需要去战场拼命的,若是所出的银子少了,没人来应征,那就无法完成该项硬性指标。按照最少每人十两银子来计算,两百人就是两千两银子,再加上训练期间的开销,以及战死之后的抚恤,在这期间,没五千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换句话说,潘铎今日嘴皮子一动,就要求昆明商界拿出十五万两银子。

当此家国危难之时,商人出资捐助本无可厚非,甚至是天经地义的,可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乡勇招上来后,要训练多久才能上战场,上了战场后有多少胜算?

人活于世,其实不过只为了两个字,那就是希望。凡去做一件事时,都是因了希望才去做的。如今城内只有半个月的粮,如果说乡勇征上来后,光训练就得一个月,拉出去上了战场后,也不知道打多久才会有个结果,那剩下来的日子你让人家怎么活?

李春来是昆明商界的领袖,他知道潘铎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自己不得不开口表态了,于是直了直腰,说道:“昆明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我等自当不遗余力助官府守城,因此大人怎么说,我等就怎么做,完全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乡勇招上来后,要训练多久才能与乱军一战?”

潘铎看了李耀庭一眼,意思是让他来回答。李耀庭在入昆明之前,一直组织乡勇抗敌,因此对这一块他极为清楚,于是不假思索地道:“至少半月。”

李春来眉头一沉,道:“刚才潘大人说了,城内的总粮是一个月,但有一半需征做军粮,百姓只有半月的活命粮。如果说乡勇训练就需半月的话,仗还没打城内就先乱了,到时那局面该如何收拾?”

王炽有意无意地看了李春来一眼,他知道潘铎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也是让李春来吐血的时候。只听潘铎道:“李大掌柜说得好,正如你所言,昆明乃大家的安身立命之所,若是城没了,谈何安身呢?既然李大掌柜说会不遗余力支持官府,那么下面的话本官就好说了。”

众人以为潘铎要说出什么妙计来,均将目光聚焦在其身上,静等着其往下说。谁也猜想不到,按照王炽的谋划,上面提到的招募乡勇之费用,只是个打底的数目,接下来才是让他们吃惊的时候。

此时,潘铎的脸色虽说依然保持着冷静,但在看着这些人的目光时,心情是极其紧张且复杂的。他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以此来掩饰其内心的慌乱,待把水咽下去后才说道:“按照本官与桑大人的部署,城内必须保证一个月的粮,如果说城内的余粮只能保证百姓一个月的生活所需,那么这一个月的军粮就得仰仗诸位慷慨解囊了。”

此番话出口,端的如惊雷一般在众商人之中轰然炸响。上万军队,一个月的粮意味着什么?按照一日两餐,每人每日四两粮食计算,城内一万五千余人的军队,一日便是六千斤,一月至少是十八万斤粮食!

粮食的市价在各个时期都有浮动,即便是按照市场的均价,每石四两来换算的话,事实上十八万斤粮食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可在特殊时期,粮食是活命的根本,完全不能用银子去衡量。眼下昆明被围,连只狗都出不去,就算你家里的银子堆积如山,又有何用,莫非饿了时还能生吃银子充饥不成?所以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拿出十八万斤粮食,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是足以要了他们老命的。

听完潘铎的这番话后,李春来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比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难看。

李春来露出这副脸色,完全在潘铎的意料之中,他迅速地扫了眼其他人,这些人个个如坐针毡,其神情比李春来还要难看。但是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然没有退路了,而且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需要用官威去压他们。潘铎是官场老手,此时他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沉声道:“征粮的事由王炽负责,在半月内将粮食征收入库。”

潘铎的这句话相当于直接下达了命令,不管你有没有难处,十八万斤军粮必须到位。同时传递了一个信号,此事让王炽这个外人负责,相当于关闭了后门,之前无论与官府的关系有多密切,到了这里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场内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黑着脸,谁也没有说话,倒不是没意见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桑春荣、潘铎两人谁也不敢得罪,因此大家都在等李春来开口。

在令人窒息般的静谧中,李春来终于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朝桑春荣、潘铎道:“两位大人,不是我们不拥护,更不是不想守城,而是这么多粮食实在凑不齐啊!”

凑不齐就是不想交军粮,不交军粮就是不支持守城,桑春荣的脸色冷得像块铁,他冷冷地将目光投向李春来,道:“偌大一个昆明城,连一个月的粮食都拿不出来吗?”

李春来道:“若换在平时,漫说是一个月的粮,就算一年的粮,只要大人您开口,李某定然二话不说,把粮拉到仓库。可如今乱军围城,谁也出不去,往哪里去调粮?”

李春来所言未必就不是实话,不能出去筹粮,即便是身缠万贯,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可眼下乱军把整个城围死了,不管是老百姓的活命粮,还是军队的军粮,都必须保证。再者会也开了,话也说出口了,桑春荣也是骑虎难下,于是他将目光瞄向潘铎,示意现在这个场面该怎么收场。

潘铎微低着头,没去看桑春荣,却将目光瞄向马如龙,意思是说,这主意是你出的,现在大家都被逼得没台阶下,你看着办吧。

马如龙虽然也预料到了李春来会有抵触,有抵触是正常的,大家可以商量着来,但没想到他会把问题抛给桑春荣,如此一来就把桑春荣架了上去,且下不了台了。马如龙领军打仗可以,这样的场面着实是破天荒第一遭遇上,脸上一热,将目光投向王炽。毕竟这个局是王炽设的,归根结底眼下的困局还是得由他来打破。

王炽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施施然站起来,朝李春来道:“李大掌柜说的是实话,这么多粮食你确实拿不出来。”

李春来以为他是站出来调解的,脸色微微一缓,道:“粮食一时拿不出来,大家也是可以坐下来商量商量其他办法的。”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军中最为基本的保障,也是一场战争能否取胜的关键,这个可商量不得。”王炽目中精光一闪,不紧不慢地道。

李春来眉头一沉,冷笑道:“那要怎么办,将我等杀了去充当军粮不成?”

“李掌柜说笑了。”王炽道,“你手里没粮,别人未必也没有。在下去查访了一下,昆明城至少有五家粮行,李掌柜只要有银子,还怕买不到吗?”

李春来对这个王炽无一丝好感,寒声道:“潘大人方才说了,要保证老百姓的生活用粮,要是李某将那些粮买了过来,到时候老百姓无粮可买,乱了起来,你负得起责吗?”

王炽设下此局,本就是要对付李春来,他此时的态度自然早就在王炽的预料之中,这样的话或可唬得住别人,在王炽面前却是起不到丝毫作用:“李大掌柜可欺我,也大可把在下当作傻子,但欺在座的两位大人,把他们当小孩子耍,实在是大不该啊!”

这句话分量极重,直把李春来听得身子一颤,他把两眼一眯,目中精光乱射:“此话怎讲?”

王炽道:“咱们都是生意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现如今时局动乱,粮价年年走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有些经济头脑的生意人都会在适当的时候成批购入,囤积居奇,莫非李大掌柜不知道这个道理吗?所谓让老百姓购买的粮食,那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我相信每个粮行暗地里囤积的粮食绝对不在少数。”

潘铎突然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然而这一声哼的意思却十分明显,你李春来要是还不肯老老实实地与官府合作,那也休怪官府日后不给你情面了。

王炽笑了一笑,趁着潘铎这一声哼,向李春来发难了:“李大掌柜是昆明城首富,更是当地商界的领袖,极具威望。如果大掌柜能身先士卒,率先捐助出六万斤粮食,那么剩下的十二万斤分摊到三十位商户身上,每位也就四千斤,这事还有什么难的?”

李春来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十分难堪,但既然给逼到了这份儿上,再不应承,恐怕就说不过去了。他恶狠狠地看了眼王炽,然后朝桑、潘两人拱手道:“李某定当竭尽全力筹集粮食,不负两位大人所望。”

桑春荣一听,老脸终于松弛了下来,笑道:“如此本院代昆明百姓感谢各位了!”

崇仁街是昆明最繁华的大街之一,济春堂便是在这条街的西端,占了四个临街门面,前后共有三进。从药铺往里走,中间的那进是个四合院,也是济春堂加工药材所在。收购上来的药材在这里加工后,才会拿去前面的药铺卖,或包装后销往各地。

四合院的前后左右均有回廊相通,工人们在这个院落的各个房子里进进出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在石板铺就的天井对面是面照壁,上书“悬壶济世”四个烫金的大字。绕过照壁,另有洞天,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右侧修有假山流水,左边是幽幽之修篁,中间一条鹅卵石小径直通对面的房子,这里便是李春来办公及居住所在。

在大堂的客厅内,李春来正黑着张脸坐在上首,那神情兀自如刚刚让人打了一拳似的,十分难看。

李晓茹站在其父的左侧,清纯的脸上泛着寒光,犹如冰山上的雪莲一般,清新怡人,却也孤傲冰冷。她紧紧地蹙着对蛾眉,看了父亲一眼,说道:“阿爸,这件事透着古怪,显然是王四在公报私仇。”

李春来盯着门外的修竹发愣,并未搭言。李晓茹似乎越想越来气,又道:“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小贩,我们还怕他不成,此事让我去处理吧!”

李春来微微抬了抬眼皮,道:“有钱的敬畏有权的,千古使然。现在他被委任征集军粮,动他不得,等尹友芳来了再说吧。”

话落间,从外面的鹅卵石小径上匆匆跑来一个伙计,入内后禀报说,尹掌柜说府上来了贵客,稍候再来。

李春来脸色一沉,问道:“可知是何人?”

那伙计道:“说是滇南王四。”

李晓茹柳眉一竖:“阿爸,我去走一趟。”

李春来想了一想,没有发话,算是默认了。李晓茹疾步走出了大堂。

良友粮行是昆明最大的一家粮店,其大掌柜叫尹友芳,跟李春来年纪相仿,也是五十来岁的样子。在商界有句老话说,同行如仇敌。尹友芳与李春来虽然做的不是同一种生意,但两人素来不和,明争暗斗已有十来年了。

在当时,除了鸦片之外,最好做的生意就是粮油、药材、茶叶等。晋商在被洋人搞垮之前,在云贵川一带就是靠经营茶叶维持生计,后来俄国人入滇,跟晋商争抢茶叶生意,可见茶叶获利颇丰。这是后话,姑且按下不表。

却说良友粮行是昆明首屈一指的大粮行,其粮食储备量堪比官府的官仓。毫无疑问,其大掌柜尹友芳也是昆明城数一数二的富商。那么问题就来了,同样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同样也是规模巨大的商行,为什么你李春来能做昆明商界的领袖,尹友芳为何就不能?

今日早上巡抚府的会议尹友芳也在场,按说涉及粮食问题,尹友芳最有发言权,但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就是要给李春来出难题。你不是商界领导人吗?出了事自然得你顶着,但是到最后你还得来求我。

果不其然,散会后尹友芳回到屋里不久,李春来就遣人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相商。尹友芳本来就不想去,心想,现在是你有事求我,反倒让我去你府上,这是什么道理?恰好这时候王炽到了,便趁机找了个借口,给李春来摆了道谱。

王炽落座后,笑吟吟地道:“现在正是李春来发愁的时候,尹掌柜晾一晾他是对的。”

尹友芳的外形十分符合粮行老板的形象,一身肥膘,笑起来时两眼都快陷到肉里去了。他一边请王炽喝茶,一边呵呵笑道:“我让他上门来求我!”

王炽呷了口茶,边放茶杯边摇头道:“即便是他上门来求你,你也得给他出出难题。”

尹友芳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姓李的毕竟是商界领袖,若是真撕破了脸,怕是不太好吧?”

“生意是生意,私情是私情,两者并无关系。”王炽道,“莫非尹掌柜不想发笔小财吗?”

尹友芳一听,似乎听出了些玄机,道:“你的意思是敲他一杠子?”

王炽笑道:“有句话叫作奇货可居,李春来要负责六万斤军粮,他一个卖药材的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粮食?若是向其他粮行购买,他们本身就肩负着四千斤的粮食任务,还要留出一部分供应百姓所需,怕是无此能力,那么他只能向你购买,如此一来,你手里所握的粮食岂非就是奇货?在特殊时期,粮食是特殊商品,就昆明眼下的局势来看,它就是无价的,你即便是漫天要价,也是情由之中,有什么打紧?”

尹友芳闻言,笑逐颜开,眼睛又陷到肉里去了:“王兄弟果然是生意人,让尹某佩服。不过尹某也不是不开窍之人,王兄弟既然指出了这条财路,想必也会给尹某撑腰,这笔生意的利润,咱们五五开如何?”

王炽微微一笑,随即端起了杯子喝茶,算是默认了。

这倒并非王炽贪图这些小财,上面将征收军粮一事全权交给了他,也就意味着他现在手中有一定的权力,如果不收尹友芳的好处,他反倒会认为王炽不给他撑腰,万一到时候给李春来一吓唬,这胖子的腰软了,那么报复李春来也就成了空谈。

这就是交际的微妙之处,虽说送礼和收礼都不过是受利益驱动,但是这“利益”二字中间所牵涉的关系,却是千丝万缕,千变万化,十分之玄妙,所以这些好处费王炽必须收,收了双方才好继续合作,各得各的利好。

议定了正事,两人正自闲谈,突有人来报说济春堂的大小姐来了。尹友芳没想到那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向王炽看了一眼,尚没开口说话,就看到李晓茹竖着眉闯了进来,两三人根本没法拦得住她。

尹友芳见状,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退下。

李晓茹看了王炽和尹友芳两人一眼,哼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今日算是见识什么叫狼狈为奸了!”

尹友芳闻言,脸色一沉,站了起来,道:“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晓茹瞟了眼王炽:“跟这种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吗?”

“这可就奇了!”王炽把杯子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放,霍地起身道,“上次你无缘无故地下药害我,又勾结官府将我打入牢狱,我还没向你兴师问罪呢!你倒是先叫嚣起来,看这架势反像是你占了理似的?”

李晓茹徐徐地走到王炽的身旁,侧过身在其刚才所坐的位子上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这位置一变,双方的形势就真的变了。

人与人之交的交往,谁强谁弱讲究的是气势。现在王炽与尹友芳站着,李晓茹独坐在上首,在气场上就处于弱势了,一时间竟使两个大男人手足无措。

李晓茹伸手揭开王炽喝过的那杯子闻了闻,然后好整以暇地抬头问道:“怎么,莫非是你占了理?”

王炽瞪眼看着她,她的脸依然清纯无瑕,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十分无辜,嘴唇微微往上翘着,一副我就不跟你讲理的态势。面对这样一个女人,王炽跟她吵也不是,不跟她吵也不是,脸逼得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尹友芳先缓过了劲儿来,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晓茹把捏着的杯盖一放,“叮”的一声,正好落在杯子上,冷笑道:“我来看看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尹友芳又问:“商量什么?”

“商量如何坐地起价的事啊。”李晓茹奇怪地看着王炽道,“莫非你们还没商量好?”

王炽虽然点子多,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年人,被一个姑娘家当场戳穿了所谋之事,不由得脸上一热,站在李晓茹的面前,当真好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当下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与尹掌柜在商量征粮之事,不知李大小姐说的坐地起价,所谓何事。”

“果然如此,那是最好的了。”李晓茹将目光瞟向尹友芳,“我阿爸说,要向尹掌柜购买六万斤粮食,以作军粮。值此昆明危难之际,李掌柜应该不会跟我为难吧?”

王炽一怔,这才省悟过来,刚才一番对话,他和尹友芳都让这小妮子带到沟里去了。

尹友芳斗不过李春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胆子小,在处事上少了些魄力,这时候被李晓茹一说,心里又有些打鼓了,毕竟征的是军粮,万一价格抬太高了,李晓茹往官府一报,弄不好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睛不由自主地往王炽身上瞟去。

王炽转身往右侧的座位上一坐,虽然说李晓茹坐在上首,他依然处于下方,但坐下来后心态就不一样了,心绪也稳定了下来,说道:“我只负责征粮,至于你们之间如何交易我管不着。但是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非常时期,粮食价格偏高也是正常的,尹大掌柜也无须为难。”

李晓茹的嘴角微微一斜,乜斜了王炽一眼,却没说话,只等尹友芳开价。

尹友芳见王炽肯给他撑腰,胆气一壮,讪然笑道:“既如此,尹某也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一次性拿出六万斤粮食,尹某压力不小,但既然大小姐开口了,尹某也不好推托,每石十五两银子,可好?”

李晓茹闻言,如水般的眼里精芒一闪,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却转首朝王炽道:“我朝粮食的价钱一般也就三至四两银子每石,最高的时候也不过五两一石,李掌柜说每石十五两,你觉得合适吗?”

王炽“嘿嘿”笑道:“在生意场上没有合不合适之说,但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就可以成交。”

“好!”李晓茹起了身,说道,“非常时期非常价格,十五两一石我接受了。麻烦李掌柜差人把这批粮食直接送到军队。”

尹友芳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谈了下来,笑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安排。”

李晓茹把头转向王炽道:“你跟我去趟济春堂拿银子吧。”

此话一落,不仅王炽惊诧不已,尹友芳也是莫名其妙。这趟生意是良友粮行跟济春堂的交易,让王炽去拿银子却是怎么回事?

李晓茹看了眼王炽的脸色,冷笑道:“怎么,心虚了不敢去?”

王炽只觉越来越看不透这位姑娘的心了,从她扮乞丐博取其同情,到下蒙汗药药翻他的马帮,再到现在叫他单独去济春堂取款,其种种行为讳莫如深、诡异难测,且往往出人意料,他不知道这一次去济春堂到底是福是祸。看着她清纯的外貌,突然有一种森然之感。

可转念一想,他堂堂男子汉,莫非还怕去取一趟货款不成?当下哈哈一笑,起身道:“我心虚什么?请吧!”

不想李晓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与你这等人同行,待我走后,你随后跟来便是。”不待王炽说话,便已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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