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鸡冠头的大腿上……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无法擦除这幅画面。
鸡冠头比我富裕,所以更吸引你。
怒意在我的心中积累,一个火星就可以引燃。
没有人能阻挡你我的爱情,没有。
浅光把静音舱塑成了银白色。我盯着它看,仿佛看到了死去的父亲。
父亲像幽灵一样闪烁着,像野地里的鬼火。
“儿子,你把f调当成了c调。”苍白色的父亲蠕动嘴唇,“你的琴声让我失望,你让我失望。”
“对不起。”我惊颤着说,“我忘记了升号口诀,以后再也不敢了。”
“静音舱会帮你记住的。”父亲幽幽地说。
“不不不!”我听见自己在哀求,“放过我,我发誓绝不搞错了。”
“是吗?”父亲的身影渐渐没入了黑暗,白眼珠像雾气一样消失不见,“你不会的。你永远让我失望……”
父亲消失时,留下的声音既恐惧又致命……
鸡冠头的家位于昌平的一个别墅区。开车出了八达岭高速后,我拐向东北方,疾驰了十公里,进入了这个小区。
出乎我的意料,鸡冠头邀请了我,给他的家庭宴会热场。
收到邀请后,我马上答应了,坏心情一扫而光。
这是挖掘鸡冠头弱点或者秘密的好时机。要清除掉这个障碍,首先要知道从哪下手。
但是,在冥冥中,我感觉有更重要的事情会发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我把车停在了地库,然后背着琴箱,沿着导航找到了楼号。
在经过一个小亭子时,一头梅花鹿突然从草丛中跃出,警示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消失在一簇花丛中。
小区很安静。我踩着精巧的鹅卵石,来到最北侧的独栋别墅前。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红黄色别墅,两侧有裙房,带着前院和后院。
我按了门铃,接待我的保姆带着我穿过了前院。
左手边是沉陷区,下面放着两张桌子和七八张藤椅。右手边是绿色的草坪,靠北有一棵高过围墙的发财树。
草坪的中央有一扇圆顶的花门,后面是一架涂成淡粉色的秋千,这个布置让我瞬间想起生活在云端的公主。
我进入右侧的裙房。这是一间中式风格的会客厅。
北墙的壁龛上放着古董,有半人高的瓷器,也有手掌般大小的玉器。
“提琴家大驾光临了。”鸡冠头出现了,粗鲁地打着招呼。
今天,他一身白色的装束,和黄黑色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看上去特傻。
他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富二代的谦卑:“准备好了吗?”
我职业般地微笑,对他点点头。
“跟我来吧。我说一下,别他妈的演奏生僻的曲子,以活跃气氛为主。”
鸡冠头走路时,像鸭子一样摆动着翅膀,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富二代分成了两类,一类是比穷人勤奋十倍的聪明人,还有一类是像他这样的行尸走肉。
“当然。”我说。
鸡冠头带我出了裙房,进入了正房。
正厅很大,两百多平。
一盏玉石大吊灯高挂在天花板,下面是大理石地板,左侧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右侧围着一圈沙发。
北墙上挂着一幅超大的画像,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吊顶。
画像是全家福,鸡冠头和另一位女孩在前方坐着,后面站着的长者应该是他们的父母。
沙发上做了五六个女孩,衣着很不简单,但相貌很平庸。
一个红衣女生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留着跟我一样齐耳短发,安静地坐在了沙发的中央。
若彤,你没出现,我感到了些许失望。
我演奏了几首节奏明快的曲子,为傻子准备的傻子曲目,都是些口水歌。
这时,你和鸡冠头一起出现了。
你坐在鸡冠头的左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的手抖了一下,弓子上的马尾碰到了两根琴弦,发出了噪音。
靠!我的搭档司凤不在这里。如果有她的话,她可以用钢琴的音符掩饰过去。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气,将意识重新拢回体内。
我的视线从你的身上抽离,强行演奏我厌恶的曲子。
完事后,众人勉强拍了拍手掌。
我刚放下小提琴,一个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能不能再演奏一首?”
说话的正是那位红衣女生。
“老姐,你以为辛晖是歌厅里卖唱的吗?”鸡冠头高高在上地说,“辛晖可是天才,不是你想点什么就给你唱什么的歌女。”
我压住心里的怒火,保持精准的笑容。对于鸡冠头,仇人的形象渐渐生成了。
红衣女生有一种惊人的气魄和气场。
她胸部平坦,但比你高。她有修长的脖子,一双光脚晒成了小麦色,指甲则涂成诱人的番茄红。
我总是难以抑制地望向女人的大腿。但是这次,我的目光停了下来。
若彤,一切都是因为你。为了你,我可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你的身上。
原来她是鸡冠头的姐姐陆鸥,粉色秋千和花门的主人。
她单眼皮,眼睛细长,和你的大眼睛完全不同。她还很瘦,鼻子很小,嘴唇很薄。
性,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她周围散发着性。
这个红衣女孩轻飘飘地说:“再演奏一首吧,II Mostro。”
她说出这个曲目后,我的心跳少了一拍。
这是我最喜欢的曲目,在静音舱里拉得最多的曲目。
在我失意时,我总会演奏这个曲子。
弓子的来来回回像锯齿一样切割我的血肉。演奏完成后,我体味到了重生。
我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个曲子需要钢琴伴奏。”
红衣女孩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和我一样高。
我不希望女生这么高,更不希望女生压过我。
她坐在钢琴前,打开盖子,瘦长的手指放在了按键上。
我意外地平静下来。
她先奏出一个节拍,调子高了一格,带着一股子清脆。
我不自觉地抖动手指,配合着旋律插入进来,和她的曲调碰撞、交织、融合。
之后,我接过主动权,内心深处的暗流从体内奔涌而出,流淌在我的手指间。
神奇的是,我忘记了所有人的存在,包括我心爱的若彤。
红衣女孩把我的尾音拔得更高、更远、更欢快。我总能接得上,也不曾留一点嫌隙。
我们将黑暗风格的曲子演绎成了翠鸟弹水、黄莺吟鸣,流进了每个人的心田,并带起了一连串的涟漪。
激烈的掌声响起,把我带回了现实。
红衣女孩对我笑。她的笑容跟你的笑容完全不同。
你的笑容甜美,嗓音阳光、暖人,她的笑则是一种勾人心魄的笑,猛烈、迅疾,还有诡异的坠落感。
红衣女孩看得我手心直流汗。我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之后,我说用下洗手间。
我穿过大厅,往右拐,过了一段玄关后,右手边出现一间敞开式的书房。
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演奏,而是为了探查鸡冠头的秘密。
从洗手间出来后,我闪身进入了书房。
书房的三面墙壁是延展到天花板的书架,书架上搭着一个带滑轨的书梯。
四周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
我扫了眼书籍,将目光落在一堆手绘的画作上。
我打开一本翻看,上面是用蜡笔画的卡通、植物和人物,还有稚嫩的语言。
脚步声从大厅的方向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想都没想,便将小册子藏在了腰间,然后闪出了房门,走向大厅。
刚来到玄关下,一个女孩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正是那位单眼皮的红衣女孩,鸡冠头的姐姐。
我对她尴尬地点头。她对我笑了笑,这次的笑容轻柔了很多,双颊变红了。
我和她擦身而过,来到了大厅。
“辛晖?”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认出了这个熟人。
怎么会是她呢?我惊讶地说:“罗姨,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罗姨是我父母的熟人。
“辛晖,你都长这么高了!”她关切地问,“你妈怎么样了?”
我的嘴角抽搐了下。真是一个没有半分礼貌的中年妇女。
我说:“她很好,多谢阿姨挂念。”
罗姨想接着问,但是话语被冻在了嗓子上。过了一会,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
“那就好。如果有机会,代我向你妈问好。”
这时,你和鸡冠头一起向我走来。
你抹着相宜的淡妆。紫色的衣着没有压迫感,又让人不得不注视。
你开口时,草莓色的双唇吐出让我安心的话语:
“演奏的太棒了!最后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若彤,没听我老姐说啊?”鸡冠头责备地问,“什么耳朵!”
“II Mostro,”我赶紧回答。
“这曲子太丧了。”鸡冠头递给我一杯红酒,“辛晖,留下喝杯酒吧。”
这套房产价值上亿,里面的装饰也很奢华。
那台施坦威D274的钢琴是限量版的,价值百万以上。
带液压升降的琴凳是朵森多夫中最豪华的一款。
我望向那幅手画的全家福,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是,为了你,我勉强接过了酒杯。
“辛晖是高材生,”鸡冠头先恭维我,然后转向了你,“跟你一样。”
你局促地说:“我哪里有他厉害。”
“你是北京人吗?”鸡冠头问。
我点点头。
“北京人只有两类,一类是姜文这样的人,去美国刷盘子。还有一类人,在公交车上卖票。”
这傻逼不知道姜文十岁以后才来的北京。我冷笑道:“我介于二者之间。”
若彤,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吧,他根本配不上你,你也不可能依靠这样的人。
我又故意问他:“陆封,你的工作一定比姜文的高明。”
“我搞管理,”鸡冠头傲慢地说,“去年刚拿了个MBA。”
我马上想到他一边在酒吧里鬼混,一边雇佣枪手的样子。
我问道:“好样的。你的本科是在北京读的吗?”
“我不适应高考,在英国读的大学。”
和我猜测的一致。这傻逼如果参加高考,只能被其他人碾压。
“你的专业是什么?”我再问。
“亚洲商务。”
我差点笑出声来。
鸡冠头不以为耻,反倒觉得挺自豪。他问道:“你在请若彤作画吗?你们俩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这傻逼不是完全没脑子。我回答:“误打误撞。”
“真的吗?”他像狗一样嗅了嗅,好像在检测谎话的成分。
“这幅画不错。”我望向硕大的全家福,假意恭维着。
“若彤画的。”鸡冠头轻慢地说,“艺术生吃青春饭,老眼昏花了,就画不出好作品来了。所以要趁着年轻,把自己卖个高价。”
你的眼神变得纠结、无奈。
我可怜的若彤啊。
我冷冷地说:
“陆封,我们艺术生靠本事吃饭,没什么感到羞愧的。你呢?如果没有父母的钱,你什么都不是,连民工都比不上,民工还能看懂几何图纸呢。”
鸡冠头,你这个可怜的富二代。你成为我们爱情的垫脚石,其实我很开心。
迎着鸡冠头惊讶的目光,我大声续道:
“还有脸说什么不适应高考。面对现实吧,陆封,你就是个寄生虫,除了会花钱,会接受虚情假意的奉承,你还会干什么?如果拿掉你的钱,你又剩下什么呢?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跟我们艺术生比,你配么?”
鸡冠头目瞪口呆。
你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的目光从鸡冠头的身上抽离,落在你的身上,话语变得温柔:“对不起,情绪有点失控。”
之后,我转身走出了大厅,留给你一个坚强的背影。
若彤,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我都在坚守,坚守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是我们的共同点。有些东西比奢华的梦想更高贵。
相信我,我们心灵也因此而契合。
若彤,我很清楚,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