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胜男默默地坐在湖面上,一直等到雪暴消退,等到太阳升高。
胜男递给我一根人参烟,给我点燃了。
我抽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闯入肺里,我咳嗽个不停,但感受到激荡的热量,驱逐了体内的寒意。
胜男纵声大笑道:“吸完这支烟,你就恢复了。”
“完事了吧?”我问胜男。
“这才哪到哪?”胜男一边说话,一边起身,“秦峰还活蹦乱跳的呢。”
“这是你的复仇计划,”我不甘心地质问胜男,“我却成了主角。”
胜男弹走烟蒂,双手拉起了我。
她说:“从今往后,你我不分彼此,是真正的姐妹。”
这是胜男第一次动情地看着我。
我还能怎么说?我和胜男一起经历了生死,形成了难以磨灭的羁绊,的确变成了亲人。
我问:“接下来呢?”
“哥哥死了,弟弟可能还活着。”胜男回答。
“被钢铗子夹住的李胜?”我疑惑地问,“这么长时间了,死了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踉跄着离开了冰湖,穿越了树林,来到废弃的居住区。
光线下的房屋跟夜晚的房屋完全不一样,终于褪下了魔幻的外表,露出了棕色的墙壁和黑色的窗户,更像现实世界。
暴雪撤退后,风温和了一些。
我们进入东北角的木屋,上了二层。
陆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胜男上前,按压他的脖子,然后告诉我:“他死了。”
我想起自己跟陆一在一起的种种时刻,想起我们在床上的温存,我的五脏六腑开始沸腾,情绪像烟花一样爆裂了。
五个小时前,陆一还是一个温暖的爷们,现在他变成了一件冰冷的物体。
我忍受不了,真的忍受不了了!
我冲胜男大喊:“你为了复仇,害死了陆一!胜男,你是凶手!”
“你是凶手!”
“你是凶手!”
胜男喊了回来:“复仇计划是我的!陆一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说了算!”
我哭着说:“但我坚持不下去了!”
“你必须坚持下去!”
我撕开胜男的伤疤:“胜男,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你老公和儿子已经死了!”
胜男大喊:“人死了,但爱还在!”
胜男俯身,凑在我的耳旁高喊:“我杀戮,是为了守护爱!”
我哭个不停,哭到发抖。
胜男没流泪。她说:“跟我一起喊——我们守护爱!”
我抬起头,和胜男一起对着天花板喊,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昂:“我们守护爱!”
“我们守护爱!!”
“我们守护爱!!!”
“好了。别哭哭啼啼地像个娘们,”胜男说,“搭把手,安葬陆一。”
我抬上半身,胜男抬下半身,把陆一抬到了一楼,把陆一安葬在木屋后。
我望向天空,在心里说:
陆一,让蓝天和白云与你为伴,让太阳和星辰与你为伴,让盛开的鲜花和高大的树木守护你。
我们站立在陆一的坟墓前,缓缓释放心中的哀思。
半个小时后,胜男告诉我:“回去,还有活要干。”
于是我们回到了木屋,找到了双胞胎弟弟李胜。
猎杀我们的杀手流了不少血,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他的右腿被钢铗子咬中,裸露在外的腓骨断裂了,胜男的手指探入血肉中,搅动了几下。
胜男诡笑道:“内侧的胫骨也断了,走不动道了。”
“人活着吗?”我问。
“活着。”胜男回答,“来,帮我掰开钢铗子。”
我们一起用力,钢铗子的“牙齿”吱呀呀地分开了,解放了李胜。
“他会不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我问。
“不会。”胜男回答。
我找到一辆破旧的雪橇车,然后和胜男一起把晕厥的李胜放在了车上。
胜男和我变成了雪橇犬,一步一步地走向屠宰场。
“屠宰场有工人吗?”我不安地问胜男。
“大雪封城,工人进不来。”胜男回答,“其实,暴风雪来临前,陆一遣散了所有的工人。”
屠宰场的门外老刘也死了,整个屠宰场只剩下我们两个女人。
来到大门前,我们先挖出了老刘,又埋葬了他。
之后,我们把雪橇车拉进了焚烧室。
胜男先扒掉了李胜的衣服,然后用绳索绑住李胜的手腕,最后用铁索吊起了他,像吊起了一头病猪。
不可一世的杀手李胜露了馅。
他其实非常瘦,比竹竿粗不了多少,还长着一个鸡胸。一张尖脸比外面的雪还白。
他眼睛紧闭,像是死去了一般。
“怎么让他醒过来呢?”我问。
“这样。”胜男端来一盆水,泼在李胜的脸上。
李胜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斗鸡眼发出黯淡的光来。
他龇牙咧嘴,尖声叫道:“我操!”
胜男又泼了一盆冷水,这次泼在了两腿之间。
胜男说:“还操吗?”
李胜很强硬,只是呵呵冷笑。
“还敢笑?”胜男喝问。
李胜太狂了,连我都有这种感觉。
胜男抬头说:“李胜,你流血了,姑奶奶帮你止止血。”
胜男告诉我:“看着他。”之后,她离开了焚烧室。
十分钟后,胜男拿来一袋子白色的粉末。
她告诉我:“这是凝血的粉末,用在猪身上的。”
胜男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说:“畜牲的东西就应该用在畜牲的身上。”
说完,胜男一把粉末洒在李胜受伤的小腿上。
李胜开始尖声叫唤,像是被捆绑起来待宰的猪。我从未听过一个男人嘶叫得像个女人。把凝血粉洒在伤口上,据说伤口像着火了一样疼痛。
“该死的老娘们!”李胜还嘴硬。
胜男这次没犹豫。她拿起陆一的杀猪刀,直接砍掉了**。
李胜的斗鸡眼挤到了一起,然后闭上了。
几分钟后,我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又睁开了眼睛。他对胜男嘶叫:“疯娘们,你到底想干什么?”
胜男回答:“秦峰指使你干的事,说出来,说得越细越好。”
“滚你妈的!”李胜喊。
胜男指着地板上的断腿,颇有意味地说:“你这条腿太孤单了,我砍下另外一只,让它们俩作伴。你是双胞胎,一定能理解。”
说完,胜男挥起了刀。
“停停停!”李胜狂喊,“我说!”
“操!还以为是个爷们,没想到是个没刚的蠢货。”胜男收起了刀,“说吧。”
胜男转向我,安排道:“他说话时,你录制。这些可都是证据,将来可以交给刑警关天。”
我掏出手机,点亮了屏幕,按下了“录制”。
吊在半空的李胜开始坦白。他说出了秦峰公司的架构,以及黑帮集团犯下的罪恶,从宁东到哈州,全部都有。
胜男问得很细,每个受害者的姓名,作案时用的工具,作案时间,以及抢到了什么东西,胜男都问到了,我也都录了下来。
最重要的一点是,李胜说出了秦峰是指使。
这点最关键,多少人想扳倒秦峰,就是因为缺乏直接的人证,而失败了。
我万万没想到,哈州一名副市长还参与了峰江实业的暗箱操作。
胜男对我笑道:“没想到吧?告诉你吧,这些也是冰山一角。”
我感慨道:“有了这个视频证据,刑警关天可以顺藤摸瓜,挖出更多罪行了。”
这次,我切切实实地感觉到秦峰的黑帮开始垮塌。
胜男再次发话,话语很平静:“好了。下面说说我老公和儿子的情况。”
胜男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波澜,这让我非常敬佩。
“——也是秦峰指使。”李胜的脑袋歪到了一遍,他有气无力地翻动嘴唇,“你跟你老公从宁东逃走时,踢了秦老大一下,秦老大怀恨在心——
“我知道。之后呢?”胜男说。
“我和我哥找到你的住处,跟踪了你两个晚上,摸清了你的行动轨迹。哈州不比宁东,我们不敢搞太大,就在你的车上动了手脚。”
“嗯。之后呢?”胜男继续问。
“我们以为你要开车出门,没想到——”李胜微微抬头,“——之后的你都知道了。”
“不,我要你说出来。”胜男说。
“你老公和儿子坐上了车。车失控了,撞上了护栏,烧了起来,你老公和儿子没了。”
“谁指使的你?”胜男问。
“秦峰秦老大。”李胜回答。
胜男转向我,问道:“录下来了吗?”
我沉重地点点头。
我本能地问:“李胜,你们哥俩给秦峰干活,一共杀了多少人?”
“二十五个。”
“伤了多少个?”我又问。
“数不过来,也懒得数。”
胜男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可以了。他的话足够了。”
“接下来呢?”我放下手机。
胜男轻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我感觉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脊背。我惊问:“杀了他?”
“怎么了?”胜男问,“李强也不是我们杀死的吗?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杀李强是被迫,”我一边冲胜男喊,一边指向李胜,“这是主动杀人。”
“我哥哥死了啊?”李胜嗫嚅着问。他快失去意识了,他身下的地板上汇了一滩血。
“你们哥俩很快就团聚了。”胜男抬头告诉他。
说完,胜男扭头转向我,严厉地说:“我老公和儿子怎么死,李胜就怎么死!”
我望向燃烧的焚烧炉,热量扑面袭来,但我冷得发抖。
胜男大声说:“去拉铁链,把李胜吊到焚烧炉里。”
“你不能杀他。”我坚持己见,“你一旦动手,就由自卫变成了谋杀!”
“那你想怎么办?”胜男环抱双臂于胸前。
“交给刑警关天。”我回答。
胜男再次大笑,笑声在整个焚烧室里回荡。“交给警察?让法律来主持正义?”
“没错。”
胜男收起笑容,严肃地告诉我:
“如果我们把李胜交给刑警关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法院会把李胜判个无期,看样子正义得到了伸张。实际上呢?无期徒刑会很快减为二十年。李胜在里面优哉游哉地待个七八年,又能出来,出来又是一条恶棍!”
“一条好汉。”李胜不明智地笑了。
说完后,他闭上了眼睛,好像再次昏死了过去,说不定已经死了。
我不为所动:“胜男,你不能就这样夺走一条人命。”
胜男猛然薅住我的头发,我尖叫个不停。
胜男带着我,踩着阶梯,来到炉口,让我感受熊熊燃烧的火炭发出的热量。
胜男大声问道:“这火焰,你能忍受吗?”
“不能。”
“我老公和儿子能忍受吗?”
“不能。”
“但他们忍受了,也死了。”胜男凑到我的耳朵前大喊,“以牙还牙,以火对火!记住,等量的报复才能消解仇恨!”
我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去,扯动铁锁。”胜男松开了手。
胜男吩咐,我服从。
当胜男抽出人参烟时,我已经来到了下面。
当胜男点燃了烟头时,我开始扯动锁链,把昏迷不醒的李胜拉到了火炉口。
当胜男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时,我按下了释放开关。
昏迷的李胜坠入火红的焚烧炉中。
我看不到,但我怀疑李胜的身体接触烧红的木炭后,会变成一束腾起的火焰,然后化作一缕青烟……
如我所料,我果然看到了青烟升腾而起。
胜男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满意地欣赏这幅美景,直到青烟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