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爷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连忙说不用,并送走了他。
赵大爷关上门后,我才想起忘记感谢人家了。
我的身体发烫得厉害,额头犹如火烧。
我踉跄着进入厨房,打开冰箱门,身体倚入冰箱里。
我身心俱疲,心空得厉害。我想找人求助,却不知道找谁。
我找到了手机,犹豫了半天,然后给孙友强发了条信息。
没想到他秒回给我:我马上来。
当孙友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想抱紧他,然后——然后亲他一口。
龙飞曾经说,面对会员和客人时,你要戴上面具。
把这句话延展一下,面对亲人时,我要摘下面具,以真实的面目对待他们。
嗯,应该是这样,因为在外婆面前,我从来都是真实的。
但是面对孙友强,我又不太敢,因为我搞不清人与人之间应该保持多远的距离。
如果走得太近,我害怕自己再次搞砸。
这时,高大的孙友强上前,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很久……
我百感交集……
我在心里感慨,我不是扫地机器人,我可以跟其他人形成情感上的连接,只要他真诚地对待我,不欺骗我……
分开后,孙友强凝望我的眼睛,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龙飞是个懦夫,我会找到他,让他付出代价的。”
孙友强熟练地做出一个冰袋,敷在我肿胀的脸庞上。
天很快亮了,我想回到会所上班,孙友强关切地说:“你可以休息一天。”
我说:“我外婆治病需要钱,我要挣小费。”
孙友强表情复杂地点点头。他帮我做饭,然后开车带我来到了厦贵坊。
在地下一层的员工区,我没看到龙飞的身影。
当我洗浴完,换上员工服时,周兰出现在门口。这是我第一次在地下一层见到她。
今天,周兰一身制服打扮,黑色小西服、白衬衫和黑皮鞋。不同的是,她的领结是高不可攀的紫色。
她梳了一个马尾辫,人显得很干练。她对我一笑,说:“慧慧,跟我来。”
“周小姐,我有会员需要服务。”我委婉地拒绝了。我没好意思说我要挣小费。
“你的工作我安排给夏小宇了。”周兰告诉我,“你今天的小费会所出。”
我只能跟着她来到直梯。
进入轿厢后,她拿出电梯卡,刷了一下。
我惊讶地看到电梯带着我们来到了八层。
电梯门打开了,直接通往房间大厅。
这间房很大,陈设非常豪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墙上挂满了字画,有东方的写意山水画,也有西方的写实油画。
我的左手边出现一张长案。香炉和烛台冒出缕缕白烟,像帘子一样遮住了一尊财神像。
我的右手边是一个大号的酒柜,里面摆满了琳良满目的酒。
北墙下放着一张紫檀木桌子,上面摆着一对白玉雕刻而成金童玉女,显得雍容华贵。
桌子后是一张古老的木椅子,上面坐着一名男子。
他五十岁上下,身穿白色中山装,有一张圆润的脸庞,鼻子高耸,嘴唇红润,大眼睛泛出精明的目光来。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额头正中有一颗大痦子。
周博周公子也在,站在了此人的身后。
“这就是我爸,”周兰微笑着告诉我,“你们经常提到的老板。”
能见到神秘的厦贵坊老板韦齐,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连忙鞠躬行礼:“老板好!”
韦齐保养得很好,头发乌黑,脸上也没有褶皱,十指修长。
他往荷叶杯里倒了杯米酒,奶白色的酒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就是过目不忘的姚慧呀?”韦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和蔼地问我。
“我是。”我一边回答,一边猜测老板把我叫上来的原因。
我期盼他不要开除我,因为我实在需要这份工作。
周兰站在我的左侧,告诉我:“姚慧,把你从派出所弄出来,是我爸的主意。实话告诉你,我们费了不少周章。”
我能体味到。我低下了头,说:“感谢老板。”
“办理取保候审的钱也是我爸出的。“周兰补充。
“我会还给你们的。”我咬着嘴唇说。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昨晚我查看了银行账户,余额只有六百四十八块钱了。无论我怎么节省,外婆治病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刑警关天主动放你回来,我想知道怎么回事?”韦齐放下了酒杯,用精明的目光打量我。
他的眼睛像火炬,我感觉自己快被烤到了。
我回答:“我说我被黄波波侵犯,结果失手杀了他。关警官不相信。他觉得我要照料外婆,就网开一面,暂时放我出来了。”
“你被黄波波侵犯——是龙飞让你这么说的吧?”韦齐问。
我踌躇了片刻,点点头。
周公子在父亲的身后骂道:“该死的贱货!他竟敢让姚慧胡说一气!”
说完,周公子转向韦齐,“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招他进来!”
韦齐摆摆手,示意儿子闭嘴。“姚慧,你知道龙飞暗中收集会员的资料吧?”
我的心脏瞬间砰砰跳起来。我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不敢说话。
周兰拯救了我:“爸,都是龙飞引诱姚慧做的。姚慧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孩。”
韦齐说:“磁带和记事本是找回来了,我看了看,缺了两盘磁带。姚慧,你知道在哪吗?”
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周兰把自己的那盘抽出来了,看来她不想让父亲知道她和黄波波的事情。
我抬起头,摇头说:“不知道。”
韦齐的笑容收紧了。“如果你知道的话,现在要说出来,不能等到最后。我是不允许的。”
“我真不知道。”我回答。
周公子大声说:“别耍花招。厦贵坊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周兰用责备的口气说:“弟弟,别吓她。”
韦齐放下酒杯,笑道:“黄波波死亡那天,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答:“我进入黄波波的房间后,被砸伤了,醒来后发现他死了。”
“真是一桩迷案。”韦齐的语气很随意,好像不太相信,“之前发生了什么呢?都有谁见了他?”
我望向周博,“周经理出入过黄波波的房间。”
韦齐扭头问儿子:“你去他屋里做什么?”
周博回答:“我们喝了点酒,打了会游戏。”
“告诉你多少次了,少跟戏子接触!”韦齐责备儿子,“说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们俩没干别的?”
“没了。”
韦齐转向我,“还有谁进入了黄波波的房间?”
“龙飞。”我回答。
“他们聊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直守在外面。”
“还有谁?”
还有周兰,但我犹豫了。周兰抢在我的面前说:“爸,我也进去了。”
“什么?”韦齐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进他的房间做什么?”
周兰轻松地回答,“聊聊天,问问会员的感受而已。说了几句话,我就离开了。”
韦齐的眉毛并到一起。“现在可是敏感时刻,咱们的现金流可不能断。我警告你们俩,千万别胡搞。”
周兰的脸上通红一片,周博则抱怨道:“知道了。”
“关天还问到了什么?”韦齐微笑着问我。
我想了想,答道:“关警官还问到了失踪的米娜娜。他对这个女孩很用心,有一股不找到真相不罢休的劲头。”
韦齐转向周博,用严厉的目光责备儿子。周博嘟囔道:“她父母不要钱,我能怎么办?”
“闭嘴。”韦齐下令,“龙飞不见了,你从集团里调个人过来。从周家里找,外人靠不住。”
说完,韦齐回过头,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你想继续在厦贵坊工作,对不对?”
我抬起面孔,对上韦齐的目光。“想,非常想。”
“黄波波这事需要尽快了结,否则会带来很坏的后果。”韦齐严肃地说。
“怎么做呢?”我问他。
“这样——你把一切罪责推到龙飞的身上。”
我诧异地问:“具体怎么说?”
“这样说——结婚的前一天晚上,黄波波跟你偷情,被龙飞发现了。龙飞进入屋内,敲诈黄波波,由于价钱没谈拢,两人争执,上升为肢体冲突,你去劝解的过程中,后脑勺被砸伤了。最终,龙飞失手杀死了黄波波。”
我纹丝不动,麻木地问:“之后呢?”
“因为你与客户偷情,违反了会所的制度,是要被开除的。龙飞拿这个要挟你,你没有阻挡,放龙飞离开了。然后你倒在了地板上,一直等到警察前来。”
我马上明白了:老板这样做,是想借我的手除掉龙飞,并把一切罪责归到他的身上,跟厦贵坊无关。
“我猜龙飞一定自首了,”我喃喃自语,“很可能被关天严密保护了起来。”
韦齐笑了。“姚慧,你很聪明。”
我昂起头,瞪大双眼,凝望面前的韦齐,很长时间没说话,内脏凝成了一团。
我把目光转到周博周公子的身上,他帅气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好像在说:你是一名低等的服务员,只能接受富人安排给你的命运。
我的目光从周公子的身上抽离,跃过周兰的肩膀,停在她的脸上,对上她的眼睛。
我期望周兰能帮我说话,因为我不想再撒谎了。我害怕面对刑警关天的狂热眼神。
但周兰什么也没说。我心中隐隐作痛。
姐弟俩的父亲笑道:“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你付出了,我不能毫无表示。我听说你外婆得了甲状腺癌,这种病不好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姚慧,厦贵坊有善待员工的传统,愿意承担你外婆的所有治疗费用,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
我内心澎湃,像起了台风一样。
我再次望向周兰,周兰给了我一个难以揣摩的微笑。
我有选择吗?我不知道。
从八层下来后,我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让忙碌麻痹自己紧张的心灵。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韦齐。我心想,他看上去面相和善,还是厦贵坊的大老板,不会陷害我这个卑微的服务员吧?
他们一家三口单独见我,不会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吧?
但我无法消化心中的不安。
我不知道这个谎言会给我带来什么,是灾难,还是拯救呢?
我想到了我妈。在午饭休息时间,我翻开日记本,查看里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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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星期四,天气晴朗
我生了。
很难用言语形容做妈妈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震撼人心”吧。
当护士把女儿放到我的臂弯里时,我凝望女儿,泪如泉涌,对她的爱已经开始泛滥了。
大洋很开心。他抱着女儿,欢声笑语惊得我的心直颤抖。
回到家后,大洋的父母和我爸妈都过来帮忙了。
一家七口都在,这是我们第一次聚得这么齐整。
发现自己怀孕后,我马上戒了酒。
在大洋的强烈建议下,我又辞去了事业单位的工作,在家一心养胎。
腹内的女儿好像挺着急,比预产期提前一个月拥抱了这个世界。
女儿的小手抓住我的食指,很有力气。
她的眼睛特别明亮,反应也很快,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当她咿呀呀地对我笑时,我感觉心都融化了。
女儿的笑声拯救了我,让我忘记了一切不安和不快。
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让她茁壮成长。
我要把所有的爱都给女儿。这样,当我女儿长大成人时,她能从容地面对每个男人……
深夜,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我侧身,看到女儿在身旁安稳地睡着,我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开始升腾。
在这个平静的夜晚,我靠在软塌塌的床头上,望向身旁的大洋,心里翻江倒海。
我无法平复心情,来到书桌前,用这段日记记录我此刻的心情。
我很清楚,我没有选择……
除了我,不能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
我要做的,是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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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段日记后,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餐桌上。
我三岁时,我妈去世了。
我没有关于母爱的记忆,我无比遗憾,甚至愿意拿生命去换记忆。
但现在,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母爱。
我心想,这世间,母爱可能是最宏伟、宽广的吧……
外婆和奶奶都很高兴,一家子看上去其乐融融,但是幸福的生活能维持多久呢?
毕竟,这种幸福是建在沙漠里的高楼大厦,一有风吹来,就会轰然倒塌。